皇家搞事日常

第43章 剪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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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至于拎不清。◎

*

雨雾湿润, 车厢里掌了灯,随长靴踏地声靠拢,晕黄淡光照人影欣长, 嶙峋地映在雕花窗棂上。

何皎皎巍然不动,看凌昭到底要搞什么鬼。

“喵呜~”

绒绒这时叫了一声,钻到何皎皎怀里翻肚皮。

她低头挠了挠了猫脑袋,再抬头, 灯火漏出窗外。素青窗帘子被一截漆黑鎏金的剑鞘缓缓撩开,露出凌昭半张脸来。

少年额边挑落三两缕碎发,眉眼锋锐, 有些肆意地打量着她。

“你干嘛。”何皎皎抱着猫瞪回去, 凶他。

凌昭身后雨雾朦胧,城楼砖墙青碧, 他眸中泛起丁点儿笑意,声音拖长了唤她:“郡主娘娘……”

他剑别回腰上,俯身撑住窗沿, 少年人宽阔肩身几乎堵住了整张窗口, 迎着光, 黑眸中便愈发明亮。

“郡主娘娘,跟你讨碗水喝。”

偏笑得像个无赖。

苏月霜给何皎皎的消息不假。

大年初一一过,凌昭被踢出去监工盖房子了, 建成帝在玄武大道给他指了九十多亩地。旧房子要拆,新房子如何盖, 全让他自己和工部的人去折腾。

羽林卫的差照旧当着, 凌昭如今还成了个大忙人, 好几天见不着个人影。

“雪蕊, 把……给他倒杯茶。”

被凌昭堵在城门口, 何皎皎不想理他的,瞥到少年薄唇竟起了皲裂,硬生生改了口。

可等雪蕊端茶过去,他却不接,仍是目光灼灼盯着何皎皎,吊儿郎当一抹笑:“你这么打发爷?”

“凌昭,归队。”

后边冷不丁一声,凌昭忽然一趔趄,歪了肩膀。

他身后路过一位黑甲的年轻男人,似乎踹了凌昭一脚,便走开了。

何皎皎看得蹙了眉,朝窗外张望过去,“他谁啊?”

“萧木头。”

凌昭反应倒出乎何皎皎意料,他弯腰拍掉衣摆上的灰,没有跟人争执起来。

何皎皎听错了,语气诧异问道:“削木头?”

“萧重山,萧母妃那外侄儿。”

凌昭面上虽然神情如常,却没忍住语气不屑,嗤笑一声,“就一木头疙瘩,爷早晚收拾他。”

凌行止一道谕旨,把凌昭扔到禁军里头当甲等兵,说是要挫一挫他的性子。

可他身为圣眷正浓的皇子,有几个不长眼的敢惹他。

还真遇上了。

萧贵妃的外侄儿萧重山,今在羽林卫左营风字旗下任掌旗。好巧不巧,他现在正是凌昭的直系上峰,为人木讷不懂变通,专门管凌昭这位下来历练的皇子。

“你少惹事儿。”

何皎皎坐到窗边去,软声嗔了凌昭一句,看他耸眉搭眼的,噗嗤笑出来:“你活该,谁让你先前抢人家东西。”

而说到这里,何皎皎却不由得想起嘉宁,她好奇,撩着帘子偷偷看出去。

烟雨成雾,走远的男人身影模糊,不太看得清。

何皎皎忽得心下怅然,如若……

她连忙止住思绪。

瞎想什么呢,嘉宁已经嫁给了赵玄通,二人新婚燕尔正好着呢。

“你看他作甚,你认得他啊?”

凌昭瞧何皎皎神情不对,不干了,又堵到窗边来,这回沉脸了。

“我去哪里认得他?”

何皎皎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好了,我要走了,你过去吧,小心人家拿军规罚你。”

却听后边一声娇呼穿透而来,“雪儿!”

两人一起被吸引得望过去,雨雾迷蒙,城门下光昏昏,何皎皎车辇后空出数丈,不远不近停着嘉宁的车。

车上跃下来一道白影,嘉宁紧跟着跳下车,去捉那道白影。

是小白狐,嘉宁叫它雪儿。

它身姿灵活,不服嘉宁管,跑出去后到处乱蹿。

“你们愣着干嘛,帮本宫抓住它啊,不许伤着它了!”

嘉宁捉不住,呵着城门下的羽林卫帮她捉,引出一阵躁乱。

最后,小白狐跳上黑甲男人肩头,让他一把按住。

萧重山拎着小白狐,走到了嘉宁面前。

天色晚了。

过卡的行人寥寥无几,烟雨冷清,无声飘落。

凌昭长身斜在车窗外看热闹,臂膀上忽然一紧,何皎皎靠在他身侧,从窗内往外探,揪紧了他衣袖。

他扬声问道:“当初是你说要给十姐的,怎么,现在舍不得了?”

他以为何皎皎舍不得小白狐。

“不是……”

何皎皎忽上忽下,紧张看着嘉宁与萧重山面对站了片刻,她方一言不发,从男人手里接过小白狐,动作缓缓。

萧重山抱拳朝她行礼,嘉宁略一福身,回过礼后转身登上车辇。

萧重山也往后,重新整列羽林卫的队伍。

细雨密密,墙角水雾弥漫,扰人视听,乱人心扉。

何皎皎咬住下唇,蓦地无措,她惴惴不安地想,嘉宁……不至于拎不清吧。

她没想过嘉宁竟还能跟萧重山遇上。

她不会弄巧成拙吧。

“何皎皎,你要真舍不得……”

身侧一暗,凌昭朝她依来,眸子盯紧嘉宁的车辇,沉声认真提议道,“爷再去给你抢回来?”

“抢抢抢,你是哪个山头下来的大当家?!”

何皎皎登时火冒三丈,气得用力打了他肩膀一下,“要不是你开始把它抢回来,我怎会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儿?”

“嘶——你别不识好,不是……”

凌昭却是让她一巴掌打得脑中灵光一闪,连点成线,寿光及今日种种回想。

他恍然大悟,不可置信挑了眉,“十姐和他?”

何皎皎忙说,“不是,你别乱想,不许出去乱说!”

倒成了欲盖弥彰。

凌昭掠过萧重山一眼,无所谓地扯扯嘴角,“关爷什么事儿,爷才懒得管。”

何皎皎心里揣了事儿,跟他再无闲话,搭下窗帘子,让车辇走了。

外头蒙着细雨,车厢燃着灯烛,何皎皎怔怔出神许久,竟觉得闷热。

她便靠回窗边,掀开帘子透透气。

车辇慢悠悠驶进了禁宫中。

春日晚,不见晴,风且寒,雨下得略微密急了,不一会儿何皎皎指尖僵冷。

“殿下,近日来时晴时雨,最容易着凉,您仔细些。”

雪蕊上前为她拢了拢披风,柔声劝道。

何皎皎怕冷得很,回过神来往后退了退,雪蕊刚要撂下帘子,手腕忽然被何皎皎用力拽紧。

她惊讶抬眸,见少女神情慌慌,杏眸闪躲着从窗外收回目光,却又自己飞快撂下了帘子。

何皎皎甚至坐到了车厢最后头的角落里,她埋着脑袋一声不吭。

雪蕊看过去,少女浓黑的眼睫轻颤,已把嘴唇咬得发白。

雪蕊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何皎皎最慌乱无措时,逃避某些事物的怯懦模样。

她不动声色,装作合窗,撩开帘子往外探了探。

朱墙碧瓦,探过枯枝还未生出新绿,一条长巷矮窄。

雨幕中一道清瘦身影扶着墙,他腰身佝偻,缓步艰难前行。

他披的青氅逶迤拖进泥水里,尾部黢黑泥泞,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至他腰身肩膀,大大小小脚印覆盖。

许是听到车辙碾过湿濡地面的声音,他转身靠墙直了一点儿腰。

路窄,他垂眸停下,等她们先过。

烟雨朦胧,天色晕黑,雪蕊还是一眼看清楚,少年脸上的乌青和遮住左眼的眼罩。

雪蕊合窗落帘,她坐回车厢中,张张嘴,最终无声一叹,什么话都没说。

正赶上书房放学的时辰,大抵燕东篱又让顽劣的宗室子弟们围堵了一遭罢。

车辇四方檐角雨落成珠,越到燕东篱前头去,他立在原地,似乎走不动了。

何皎皎低头,用力扣起自己指甲,周围太过安静,静得迫住了她的呼吸,静得她难堪至极。

她自觉有愧于燕东篱,可她的愧疚和怜悯都是轻飘飘,虚伪且可笑。

她不能帮他的,从来也没有帮过他。

“停车,雪蕊……”

车辇被何皎皎唤停,她柔嫩的指尖出了点血,殷红刺目。

轻微的疼痛似乎唤醒何皎皎的知觉,她颤出声音,她说:“借他把伞。”

何皎皎记得,今早见天色不明朗,车辇上备了伞的。

“郡主娘娘。”

雪蕊上前用帕子包住何皎皎抠破的指尖,露出一个哀而不伤的笑,她轻声地说,“不要节外生枝。”

“只是借他把伞…”

何皎皎避开雪蕊目光,快要压不住哭腔,“借他把伞而已。”

雪蕊柔软地拒绝,“郡主娘娘,这样不妥。”

她其实有更重的话没有说出口,她一路陪着何皎皎来到皇宫里头的,她理应时刻警醒她。

何皎皎必须要掂量清楚,整座皇城里,最没有立场去可怜燕东篱的人,唯独是她。

哪怕燕东篱救过她,她也不能对他心软。

何家一家的血,都溅在北梁人的刀口上。

哪怕单独怪不得燕东篱,何皎皎离他远远的,不跟别人一样打骂欺辱他,已算对他天大的良善。

怎么还能可怜他呢?

“只是…只是借他把伞。”

何皎皎哽咽着说起囫囵话,她生出一种力不从心的愤怒,最后竟是闹了脾气,“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我还使唤不动你了?月枝,她不去你去!”

何皎皎攥紧了帕子,语调变得急促,不晓得自己在讲些什么话,“我拎得清,借他把伞,就说、就说我不在。”

“殿下。”

被点名的月枝求助地看向雪蕊,不敢去。

半晌,雪蕊叹息着让步了:“是,还奴婢去吧。”

她拿伞下了车,冒着雨给燕东篱送了过去,笑容和煦,仿佛看不见他通身狼狈,“燕世子,雨瞧着要下大了,您撑这把伞回去吧。”

燕东篱没接,少年唇薄而无色,独眸望向何皎皎的车辇。

雪蕊径直把伞塞到他手里,笑道:“我家主子去嘉宁公主府上玩了,唤奴婢们回来取东西的,您快些回去罢!”

她说完不再管他,掉头跑走了,将蹬上车辇时,鬼使神差德,她没忍住回了眸。

燕东篱撑开了伞,何皎皎爱俏,她随身物品多为鲜嫩颜色。

这把伞同样如此,粉色底面画着三月的桃花。

雨夜青灰,天色将暗未暗,吞没下了一抹姝色。

何皎皎端坐车厢,她收敛好了所有失态,拢紧披风,面上僵冷,觉得有些看不到头。

春天已经到了,怎么还这么冷?

风声从朝堂吹到后宫,她听到了的。

北梁要他们用边塞相邻的三座城池,去换回四哥哥的尸身。

不要燕东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