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这两天, 季檬经常发呆。
在家里偶尔遇到沈鹤霄，他对她的态度好像跟之前没什么不同...
但要说“怠慢”吧，那好像也没有。
每天下午回来, 会给她准备晚饭，还全是她爱吃的菜。
饭后，沈鹤霄会抽出一点时间陪她看会儿电视, 闲聊几句, 然后才回书房忙他那些研究项目。
季檬也不知道, 沈鹤霄这算不算是在追她。
如果算是, 那他也太不主动了...从小到大，追她的男生不少, 标配也都有情书、礼物之类的, 有些多才多艺的选手还会给他弹吉他唱歌, 或者做个表白小视频。
可季檬好像想象不到沈鹤霄追人的样子...
他本就不是一个情感热烈的人, 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不急不躁的。
......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转眼, 就到了周三。
季檬起床之后，接到赵孟琴的电话, 约她一起去老房子收拾东西, 这天, 沈鹤霄正好在学校有课程安排。
她抓紧时间拾掇拾掇自己，打车去赵孟琴发来的地址。
在苏城近郊的一片别墅区, 不远处就有山和湖，环境十分清幽。
赵孟琴穿着运动装, 去小区门口接她进去。
“檬檬你一个人来的啊？早知道应该去接你的。”
季檬点点头, 笑说：“没事，打车很快就到了, 也不算特别远。”
赵孟琴挽住她的胳膊往里走，“其实东西应该也不算多，但一会儿还是找个司机送你。”
“鹤霄是十六岁那年来我们家的，高中了，大部分时间也都住学校，家里东西不多，他那个房间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季檬说：“没事，正好我帮您一起收。”
赵孟琴笑：“行，这次也没请搬家公司和家政之类的。想着年轻时候的东西都是回忆，正好趁这次机会翻出来看看。”
两人挽着手来到一栋别墅，三层楼，还有小花园。
大概是定期有人打扫，总体还算整洁，除了客厅有点乱，摆着许多装了一半的箱子。
赵孟琴指指楼梯，“鹤霄的房间在二楼，楼梯左转第二间，门口我放了个纸箱，你直接装就行。”
“好。”
推开门，扑面而来都是陌生的味道，一股柠檬香薰味，大概是保洁阿姨放的。
大概是很久没住过人，**只放着床垫，用防尘的塑料布罩起来。
桌上架子上也都是空着，东西都在封闭的柜子里。
季檬先拿出手机，给沈鹤霄发消息。
【我帮你收拾东西了啊。】
顺便拍了张照发过去。
过了几分钟，沈鹤霄回复：【好。12点下课，如果还没收完，我过去找你。】
季檬：【小鸭子点头.jpg】
她放下手机，打开侧面一扇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摆着各种参考书，还有几套未拆封的科幻小说，可能是赵孟琴他们买给沈鹤霄的。
季檬把门口的纸箱拖进来，简单粗暴地一摞一摞扔进去。
下层还有一些文具和本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用了，那些本子的纸张都有些泛黄。
季檬随手翻开顶部的一本，发现是沈鹤霄的笔记。
字迹比现在还工整，一笔一划的正楷体，看着就是好学生的字。
中途，她还发现两本书中间夹着的一张照片。
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女人的样貌很清秀，薄薄的双眼皮，看着跟沈鹤霄有五六分相似。
季檬猜测，这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
她把照片收进箱子，又去收另一叠更旧笔记本。
大概也是学习笔记，季檬随手丢进箱子。
没想到这些本子太旧了，估计粘合处也有点开胶，这一丢，哗啦啦全都散架了。
季檬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打算整理一下重新放好，低头瞧了眼，不小心看到最顶上一张纸上的字。
[2007年8月12日，天气阴]
[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上学。晚上爸爸喝完酒回家，和妈妈又吵架了，一整晚都在房间里摔东西。]
......
看了两行，季檬就很有素质地移开视线。
但是，她真没想到沈鹤霄这样的人还会写日记！
而且，从2007年就开始写了。
她拿出计算器做了个减法，算出那时他才十二岁，刚上初中。
虽然她很好奇初中生沈鹤霄会在日记里写些什么，但还是得尊重他的隐私。
日记这东西，季檬小学也写过。
都是些很幼稚的话，长大之后有一次被三姑拿出来，她尴尬到脚趾抠出海景大别墅。
季檬把散落在箱子里的那些纸整理好，压抑住强烈的好奇心，去收别的东西。
只是，她无意间看见，靠后的一张纸上，好像还出现过她的名字。
.....
季檬越想心里越痒，像是被小猫挠似的难受，差点就想偷偷翻出来看一遍。
光是沈鹤霄自己的事也就算了，怎么还有提到她的！
她去桌上拿手机，给日记主人发消息：【沈老师，你小时候的日记本不小心被我搞散架了，好多本...】
又收拾一会儿，十二点，下课时间，终于收到回复。
沈鹤霄：【没事。】
季檬试探着问：【我可以看看吗？】
季檬：【你的日记。】
聊天框顶部闪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才弹出消息。
沈鹤霄：【不能。】
季檬：“......”
沈鹤霄：【我现在过去。】
“......”
**
苏城大学到这边的别墅区，大概四十分钟车程。
季檬很快就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完，把箱子封号口，又坐在椅子上玩了会儿手机，沈鹤霄还没到。
她站起来活动活动腰，准备下楼去看看赵孟琴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偌大的客厅空空****，家具都罩上了防尘布，只有几个纸箱孤零零杵在电视机旁边。
季檬正环顾四周寻找，就听见三楼好像传来动静。
她又噔噔噔上到三楼。
赵孟琴正蹲在一个书房摸样的屋子里收拾东西，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你收完了？”
季檬点点头：“对，他房间的东西确实不多。要我帮您吗？”
赵孟琴笑：“好啊，正好翻到一张照片，檬檬你来看看。”
季檬走进去，在她身边蹲下，低头，就看见一张三人合照。
照片这东西，拍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时隔数年回头再看，就总是百感交集。
这也是季檬这么多年都没回自家老房子整理物品的原因之一，早已尘封的箱子柜子里，全是她小时候和父母的回忆，他们出去游玩的老照片。
她至今没有勇气去翻看那些回忆。
眼下的合照中，沈鹤霄站在中间，赵孟琴和沈父在他左右两边。
沈鹤霄的模样比现在要略微青涩一些，头发也更短，没戴眼镜，五官出众，表情却极为冷淡，跟季檬记忆中他高中时期的形象一模一样。
赵孟琴在一边解释：“这是我们刚收养他的时候。我和老沈年轻的时候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好几年都没要上，后来就想回国收养一个。”
“那会儿鹤霄的亲生父母刚去世，他还没成年，就被经办案件的警察送去了福利院。我们本来是打算挑一个年龄很小的孩子，但过去那天，就看见鹤霄在教室里看书，特别认真，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当时我们就改主意了，老沈也觉得鹤霄跟他读书的时候很像，当天就办了手续。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季檬听到，莫名心里一阵酸涩。
她好像从来没问过，高一那年，沈鹤霄家里发生了什么。
又听见身边，赵孟琴叹了声气，继续说：“鹤霄也挺不容易的，从小到大生活在那种家庭环境里，没有学坏，学习也没落下，一直很清楚未来想做什么。”
“但性格肯定是受影响的，所以不爱说话，不喜欢和人亲近，也不轻易相信别人。
刚跟我们出国的时候，我们还带他去过几次心理辅导，生怕有什么问题。”
季檬正准备开口问，但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
正常来说，他们都结婚了，沈鹤霄以前的事她应该是知道的。
问了说不定会引起怀疑...
“好了，不说这些。你看那些，都是老沈年轻的时候捣鼓的玩意儿...”
赵孟琴的声音还在耳边，一边说，一边叮呤咣啷收拾东西。
但季檬开始走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在想她刚才说的话。
-沈鹤霄不容易相信别人。
那为什么当时她一个电话就能说服他去跟她领证结婚、假扮夫妻。
-他不爱和人亲近。
那几个月前要他跟她一起演戏，光拥抱这个动作就“排练”了一个小时...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小时候认识？
季檬越想越不明白，正心不在焉地帮赵孟琴收拾柜子，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
转回头，就看见沈鹤霄。
一身斯斯文文的白衬衫黑西裤，身形挺直，缓缓走进门。
两个女人几乎同时开口。
季檬摸摸鼻子：“你来了啊。”
赵孟琴：“欸，你怎么来了？”
沈鹤霄看着赵孟琴，回答她的问题：“我来接她回家。”
赵孟琴笑起来：“就说结婚之后你不一样了，真没想到，居然这么黏老婆。跟你爸一个德行，怪不得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
沈鹤霄抿抿唇，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季檬被打趣得也脸有点热，站起身小声道：“其实也不用你来接的。”
赵孟琴问他：“你下午还有工作安排吗？”
沈鹤霄：“没有。”
赵孟琴：“那就别着急走，来帮忙一起收拾东西。这房子也没住多久，没想到东西那么多，我一个人估计够呛。”
她想了想，开始指挥：“你们去书房收拾吧，主要是书柜里那些书，全装箱子里就行。”
......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被发配去了书房。
苏城地处珠三角，空气偏潮湿，这书房多年无人使用，又放了很多旧书，一进去，就隐约闻到股纸张发霉的味道。
沈鹤霄把外面的纸箱拖进来，又拉开一扇柜门，问：“我那间你都收拾完了吗。”
季檬：“对，装进箱子里了，你待会儿搬下去放车里就行。两个箱子都不大，后备箱和后座应该能放下。”
沈鹤霄看向她，嗓音低沉：“那你休息吧，我来收这些就行。”
季檬常年缺乏锻炼，现在确实胳膊有点酸，点点头，没跟他客气，去一边的老板椅上坐好。
“好，我看着你收拾。”
沈鹤霄的整理方式和她完全不同，所有书都是稳稳当当搬运到箱子这边，再整整齐齐按尺寸大小插缝放好。
季檬看得有些心虚，她都是毫无章法随手丢的。
等他回家之后拆开箱子，看到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会作何感想。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高一后来...是出国了吗？”
沈鹤霄：“嗯。”
季檬撑着下巴，又问：“那你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你在这儿也住过一段时间吗？”
沈鹤霄淡声说：“当时想的搬去国外太麻烦，就放在这边了。”
“后来，假期有回来住过。”
季檬想了想，“是你去看我大姑那次吗？”
沈鹤霄：“对。”
那年她上大二，过去的时候，听她说谈了男朋友，做了游戏主播。
季檬安静了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搬东西的动静。
她犹豫了很久，轻声：“你好像...从来没跟我说过，高一那年你家里发生了什么...”
沈鹤霄顿了下，声音也很低，回头看她一眼，“你想知道的话。”
“我可以跟你说。”
季檬说：“也还好，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
想到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又安慰道：“没事，现在生活很好就行了，都已经过去了。”
沈鹤霄又把两摞书放进箱子，缓缓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大概小学六年级，我当时的父亲意外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是我亲生母亲...跟其他人的。再之后，他又没了工作，开始酗酒、打牌，喝多了回家会打人，还被牌桌上认识的人学着吸.毒。”
他六年级那年，爸爸突然阴沉着脸回家，把妈妈拉进卧室。
那是沈鹤霄第一次在家听到打骂和摔东西的声音。
其实，无论是生物学上还是心理上，他都不认为那人可以称作他的父亲或是爸爸。
小时候，他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爸爸有个国企的工作，妈妈是全职主妇，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
从那天开始，一切就变了。
他晚上意外听到他们吵架的内容，才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孩子。
没过几天，因为醉酒多次旷工，那人又失去了工作。
那人把失业的原因也归结到妈妈和他的身上，从此一蹶不振，用家里的存款酗酒、打牌，认识了一群混社会的狐朋狗友。
每次醉酒回家后，那人对妈妈的打骂侮辱也变本加厉。
妈妈也觉得这事是她不对，至少不应该隐瞒，所以任打任骂，从不还手。
沈鹤霄当时年龄太小，想保护妈妈，但力不从心，只会一起被那人打骂，喝醉的人下手没轻重，到现在那些伤疤还很清晰地留在他身上。
几年时间，他听遍了这世界上最难听的侮辱和诅咒。有针对妈妈的，也有针对他的。
再长大些，那人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母亲为了养他，也开始出门打工。
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基本上都只有他一个人。
妈妈也承受着精神和身体双重压力，有时情绪崩溃，会大哭大喊着对他说：“我就不应该生下你，如果没有你，一切都好好的。”
沈鹤霄回忆着，继续简短地概括：
“我高一的时候，先是亲生母亲不堪压力，在我上学的时候开煤气自杀，两天之后他吸.毒的事又被警察查到，逃跑的时候出车祸了。”
当时的警察和社区工作人员都很专业，为了保护他，没有让这事发酵扩大。
邻居都不了解具体情况，学校里，也只有校领导和班主任知道。
说实话，出事的时候他反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没有伤心难过，也没有解脱的感觉。
也许是家里那种状态持续了太多年，早就麻木。
他不知道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偶尔想不明白的时候，会去天台坐很久，思考生死、思考人类和宇宙、思考自己是否有必要继续活着。
直到父母相继离世，他麻木地被警察带走、被询问了解情况、被送去福利院、再遇到现在的养父母。
......
两段话就概括完，季檬看着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她也可以简单地把家里情况概括为：父母出国之后离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把她交给亲戚抚养长大。
但其中省略部分的那些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比如，小学的时候，她会因为亲戚的一句话难过，会深夜偷偷哭着背诵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拿出他们买给她的玩具。
会借用姑妈的手机，给他们发很多短信，但大多石沉大海。
后来上初中，可能是压抑太久，她的叛逆程度比一般青春期少女要严重许多。
想等来爸爸妈妈的电话，哪怕是训斥她一顿也好。
可是，最后只等到了姑妈们对她的训斥，说她不听话、不懂事。
再后来，她懂事了，但那些回忆，也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还是脑补了沈鹤霄省略掉的内容，季檬鼻子一酸，眼睛也红了起来。
也真是奇怪...
这么多年，她都很少哭的，几乎已经能稳定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
可最近总是想哭，很容易脆弱，每次还都是在沈鹤霄面前。
季檬站起身，绕过脚边的大箱子，走到他面前。
沈鹤霄转头时，就看到她红得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错愕一瞬：“...我没事的，你刚才也说了，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
他这话一说，眼前女孩儿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
沈鹤霄抬起手，安抚般揉揉她脑袋，半真半假地说：“真的没事。我现在想起来，也都没什么感觉了。”
话音刚落，女孩儿仰着脖子看他，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语气很认真。
“就算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前后矛盾的一句话，但沈鹤霄听懂了。
他沉默片刻，心情复杂地抽了张纸给她擦眼泪，只说：“好。”
“你别哭了。”
最近她好像经常哭，像小时候一样。
哭得他心里钝钝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