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能將家庭矛盾的矛頭轉到自己身上。薩摩耶醉了,估計也神誌不清,讓他自己去承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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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中的日子散漫, 齊東珠在不與康熙廝混一處的時候,便騎著棗泥去草原上溜達。草原上秋草肥沃,兔子繁育極快, 薩摩耶阿哥精神抖擻地出去跑一天,能打回來五十多隻兔子, 滿滿當當地掛在馬上, 像是一個巨大的灰色兔毛蒲團。
滿載而歸的薩摩耶襯得比格阿哥馬鞍上敷衍的五隻兔子十分蕭索。比格阿哥和他的小馬紅玉一道從鼻腔裏哼出聲來,而後調轉馬頭, 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齊東珠笑得岔氣兒,不多時, 薩摩耶咚咚跑進她的行宮, 奉上一對兒雪白的小奶兔子:
“嬤嬤,我好容易找了一對白色的, 您瞧瞧好看不?”
齊東珠搓了搓手下柔軟溫熱的兔毛, 說道:“喜歡的, 可是嬤嬤有你們了, 不養這個。”
“噢。”小薩摩耶腦袋上的粉撲撲的白耳朵耷拉下來, 說道:“那我給它們塞回窩裏去, 這麽小的奶兔子,沒有什麽肉, 不稀罕獵的。”
齊東珠搓了搓他的耳朵, 感歎手感和小奶兔子一樣好, 說道:“奶兔子沾了人的氣息,母兔子不會認它們的。要不我們帶回宮養著去?”
“給十四弟養吧, 他年歲小, 皇阿瑪這回兒秋獮不帶他, 他鬧脾氣呢。我拿這個哄哄他, 噢,再去捉一隻火狐給他。”
說完,薩摩耶阿哥又騰騰騰跑出去,那精力旺盛的勁頭讓齊東珠啞然失笑。她的狗崽崽們往日裏在宮中端得四平八穩,行為舉止皆講究進退有度,久而久之她還當他們早熟過了頭,一個個少年老成,可到了遼闊的平原和曠野上,讓年幼皇子公主放肆跑馬玩耍的地方,他們才原形畢露。齊東珠可看見了,不僅是薩摩耶阿哥日日跑得沒有狗影,榮妃養出來的矜貴美貌的布偶三公主,也日日縱馬狂奔,馬鞍上掛著的獵物可不比薩摩耶阿哥他們少。
唯一無動於衷的大概就是將打獵作為例行公事的比格阿哥。每日比格阿哥會在人最多的時候象征性地騎馬狩獵一個時辰,射中五隻兔子便掛著兔子走上一圈,顯示他作為皇族中人,積極參與狩獵活動,不曾懈怠。而後便鎮日窩在帳子裏,幫齊東珠料理一些廠子裏的事務,或是做一些齊東珠也不知道的安排。
也算是這群貓貓狗狗中難得的性子了。
相比放縱天性的貓貓狗狗和敷衍了事的比格,柯基的秋獮顯得暗淡無光。他傷了腿之後,被宜妃勒令足不出戶,每日齊東珠都能看到圓得和吐司麵包一樣的柯基坐在他帳子門口,眼巴巴地看著來來往往的各位主子侍衛縱馬而去,一向樂嗬得顯得有點賤嗖嗖的小狗臉兒現在可是半點兒都笑不出來了。
宜妃這招禁足雖然沒有傷其筋骨,卻精準地拿捏住了胖屁股柯基,讓他許久沒有笑過了。
偏生比格阿哥是個欠的,在帶著禮探望柯基的時候帶的是下人獵來的珍貴狐皮,講的是獵場上的驚心動魄,最後還要火上澆油一句:“九弟這傷是不是疼得很,不見像往日一樣縱情說笑了,可是有什麽心事?說與四哥,四哥幫你說說情。”
齊東珠垂頭看著比格一臉皮笑肉不笑,暗中蹬了比格屁股一腳,才讓他收斂起來,一臉肅然地辭別了。胖屁股柯基此刻完全沉沒在比格阿哥不加掩飾的惡意裏,露出一個“努力不哭”的堅強表情,將好肥的一個大腦袋埋進薩摩耶阿哥的懷裏。
齊東珠把中央空調薩摩耶留在這裏哄柯基,自個兒也跟著比格一起回到他們的下榻處。這些日子宜妃為景仁宮送來不少東西,她受寵年份久,手裏還有很多珍奇,再加之她家族也受到康熙庇佑,並不缺銀錢。宜妃並不想虧欠景仁宮,但也知道救命之恩絕對難以用金錢衡量,因而連續不斷地送些奇珍異寶過來。
齊東珠並不想要這些,終於在回宮時擇了一日,親自登門返還了所有奇珍。宜妃臉色極為不愉,全是看在薩摩耶阿哥和柯基阿哥都在場的份兒上才沒有當麵發作。齊東珠囁嚅半晌,最終靦腆地向宜妃拉了一份投資,用以完善新建的廠子。
宜妃自然無有不允,而齊東珠更覬覦的當然不是銀錢,她其實更看重的是旗人婦女在此事中所能作出的貢獻,和未來所能得到的好處。旗人入關時,旗人婦女並不拘於內宅,相比起被馴化得幾乎沒有棱角的漢女,她們在清朝早期甚至中期都擁有行馬打獵、拋頭露麵的自由,甚至清初的法律在某些方麵對她們格外優待。
因為旗人高漢人一等,大多數旗人靠著戰亂的燒殺搶掠和朝廷的撫恤,家境並不差。旗人婦女,特別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受教育程度不低,也不會講究程朱理學發揚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戒律。
齊東珠的廠子是請西席教導苦難女子學問的,隔一日便在女工們下工後教授。齊東珠雖然廣尋漢女,但漢臣家中願意拋頭露麵,做這種事的女子又有多少呢?能有這種自由來廠子裏教授學問的漢女,又有多少呢?齊東珠自然將心思打到了旗人婦女頭上,而這另一重好處便是旗人婦女大多並不會強調儒學,強調女子的三綱五常,比起受到儒學和程朱理學熏陶的漢女,她們可能是更好的老師。
齊東珠扭捏,拉了和宜妃關係不錯的衛雙姐助陣,方才道明了來意。宜妃麵色高傲,眉眼之間帶著些許不屑,似乎是不稀罕知道齊東珠為何做這種莫名的事,但她仍然在後宮之中牽了頭,上奏康熙,令嬪妃家中族親善學者,輪番入廠子教授女工學問。
康熙沒有反對,隻額外要求旗女必須教授滿漢文字,不得隻教授漢文。
明眼人都知道康熙作為統治者,仍然是存了分化之心的,但齊東珠卻並不排斥他這樣做。滿語是一門很稚嫩的語言,它簡單得近乎粗鄙,是絕無法與發展融合了幾千年曆史、包含了無數衍生含義和詩情畫意的漢語相提並論的。即便康熙有本事令所有人學習滿語,它也絕對沒有取代漢語的能力。
齊東珠的計劃慢慢鋪開,朝廷和宮中都迎來了大事。漠西蒙古的準葛爾部叛亂,在頭領葛爾丹的帶領下襲擊漠南。康熙對於漠北和漠南蒙古的戰事憂心已久,卻因中原的三藩之亂不敢擅動,如今朝廷國庫充盈起來,他便動了禦駕親征的心思。
撫遠大將軍福全和安倍大將軍常寧兵分兩路,康熙親自率兵在後督軍。皇長子胤褆隨軍參戰,效力福全麾下。皇兄英姿颯爽,鐵甲銀槍的模樣可羨煞了薩摩耶阿哥和一眾小毛團,就連小狸花八公主都在胤褆前來景仁宮給皇父皇母妃請安的時候看直了眼,轉瞬間比格和薩摩耶已經不是小狸花眼中最英武的哥哥了。
哈士奇阿哥身著甲胄,他酷似西伯利亞狼的麵容更加鋒利,眸中的憨氣都收斂了不少。齊東珠其實不常見他,畢竟他是個成年皇子,和比格薩摩耶這種還沒有成親,依舊承歡膝下的小幼崽不同。可每次再見,齊東珠總覺得哈士奇變得日漸陰鬱,不似年少時那般憨直。齊東珠原以為那是因為哈士奇阿哥長大了,有家室和擔子,可後來她才從薩摩耶阿哥擔憂的隻言片語裏探得一點兒不詳的端倪。
哈士奇這些年一直住在東宮毓慶宮的偏殿裏,娶了妻方才搬到了別的宮殿。齊東珠想想藍灣牧羊犬那種性子,便替哈士奇覺得不寒而栗。
索性現在好了許多。哈士奇阿哥的福晉伊爾根覺羅氏在成婚後已經誕下了兩個女兒,齊東珠沒好意思去看,但心裏一直很好奇狗子的崽崽在她眼裏是不是貓貓。後來伊爾根覺羅氏來向她請安,她見伊爾根覺羅氏連生二女後臉色蒼白,心下起了擔憂,又惠妃說起哈士奇執著於福晉誕下嫡子之事,方才覺得不妥。
惠妃在明麵兒上是不怎麽管哈士奇阿哥的,但齊東珠知道他們終究是血脈相連的母子,惠妃怎麽會不在乎她的幼崽呢?可是宮中很多事並非人力能左右,惠妃隻能眼睜睜看著哈士奇阿哥飽含少年氣的俊秀麵容,在毓慶宮中消磨得愈發陰鬱偏激。他甚至開始執著於嫡子的位置,知道他自己因生來是庶子,即便居長,仍然要受屈辱,便隻盼著他的福晉為他誕下嫡長子,再也不會有什麽庶長子遭受他所遭受的事。
齊東珠對此覺得唏噓又不能接受。私下裏她叫來麵色溫婉平和的大福晉,教她了些法門避孕養身,可她知道根源仍然在哈士奇阿哥身上。在他出征前夕,齊東珠就按捺不住將哈士奇提來,在哈士奇的滿臉桀驁神色裏講盡道理,而後大動肝火將哈士奇罵了一頓。
還將他的兩個小女兒接入景仁宮養著,不許哈士奇阿哥來見了。很可惜,哈士奇阿哥的崽崽並不是貓崽崽,是沒有毛發,白嫩泛粉的人類幼崽。多年心理陰影,齊東珠仍然對人類幼崽有些敬謝不敏,但還是竭盡全力地安排人手照顧兩個小格格。
哈士奇阿哥不反省好,崽崽就不還給他了。
齊東珠賭氣地想,殊不知家賊難防。在哈士奇阿哥還沒出征的時候,傻笑薩摩耶總是在傍晚偷偷抱著大小侄女兒,去給等在景仁宮後門的臭臉哈士奇瞧。
待到與噶爾丹戰事無可避免,康熙與齊東珠作別,率軍禦駕親征後,齊東珠的紡織廠和織布廠幾乎耗盡了庫存,才做好了兵部所需。京中太子臨朝監國,在比格阿哥的三令五申下,薩摩耶等一眾小崽都安分起來,齊東珠的紡織廠都逐漸步入正軌,隻等投入收回後擴大規模,手頭上便開始操心起海藻製堿,和後續製作純堿、大蒜素、玻璃等的章程。
戰事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大阿哥胤褆立下戰功,凱旋回朝,算是在兵部站穩了腳跟。與此同時,比格等小阿哥的訂婚宴也被提上日程。
比格阿哥帶著一個長著蘋果臉兒,看起來眉目清澈的女孩走進來時,齊東珠的神色恍惚了一瞬,再仔細看去時,她熟悉的那個比格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麵容白皙、神色帶著一點兒陰鬱的少年人。他一雙黝黑的眉目看著齊東珠,臉是陌生的,但眼神和神情卻全是齊東珠熟悉的樣子。
齊東珠眼眶紅了,疏忽見心頭猶如撥雲見日,因年少經曆而對人類幼崽生出的抵觸情緒消散大半。她心想,怎麽變成人了,還和比格一樣臉很臭呢。
待那拉氏離開後,齊東珠再看到比格阿哥時,他在她眼中又恢複了比格模樣。齊東珠晃了晃腦袋,那比格便走過來用爪子搭她的手,入手還是毛絨絨的。
齊東珠想,或許是係統離開太久了,她被篡改的認知正在自我修複。可因為篡改認知造成的腦神經網絡有一定頑固性,使她仍然會固執地產生認知錯亂。
忘掉一個新養成的小習慣尚且傷筋動骨,更何況是十年的認知紊亂呢?或許在比格阿哥領著那拉氏來的那一瞬,齊東珠的潛意識對抗了認知紊亂,認為比格阿哥長大了,肩膀上有了為人的擔子,而非werwer大叫的可愛狗子了
想通這一點,齊東珠索性隨波逐流,不再深究了。
薩摩耶阿哥的訂婚宴特殊些,是在安王府辦的。齊東珠悄悄出宮去了,卻沒有進主院。旗人的繁文縟節也隨著入關的時日漸長,日漸增加。她有些怕若她入了主院,那些官員和安王府的家眷會需要對她請安,所以她隻抱著越發胖乎乎、結實的小狸花兒,遠遠看著。
薩摩耶阿哥走出來的時候,腳都有點兒打晃了。一臉陰沉的比格將他弄上轎子,轉眼就看見了在發芽的樹下等待的齊東珠。比格阿哥連忙丟開薩摩耶阿哥,親身來尋。
齊東珠與比格說了幾句話兒,正要回轉去帶上小薩摩耶回宮,卻看見方才白乎乎一團小薩摩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穿紅色氅衣,膚白如雪,臉頰堆紅,眸光粼粼的小童。
小童身前站著一個比他高出半頭的旗裝女孩。那女孩生得眉目大氣,眉峰被修得淩厲,平白為她生動貌美的臉增添了幾分銳氣。她先看了一眼齊東珠的方向,大概是從齊東珠身後的馬車紋路猜出了齊東珠的身份,大大方方的隔著一條街對齊東珠一甩帕子,屈膝行了一禮。
齊東珠身旁的比格發出巨大的噴氣聲,那讓齊東珠擔心隔著一條街,對方可能都聽得到,尷尬得腳趾抓地。幸而那安王府的女孩兒的目光並未久留,轉而落在了皮膚白得和薩摩耶的毛不相上下的男童身上。
她開口說了什麽,齊東珠等人聽不分明,隻見她將一串精巧的瑪瑙耳墜掛在了男童白皙的耳朵上,而後轉身回到了院子裏。
比格火冒三丈,像一隻憤怒的小牛犢子,走出了一往無前的氣勢。他在回宮的馬車裏對著耳朵上掛著個瑪瑙耳墜、眼神也因為醉酒而不怎麽清明的薩摩耶werwer叫個不停,從“安王府專出潑辣婦人,難登大雅之堂”到“你堂堂一個皇子阿哥怎能任由旁人給你佩戴女子耳飾”,齊東珠和小狸花坐在馬車的另一頭,腦瓜子都嗡嗡直響,壓在齊東珠喉嚨裏的勸慰話兒也消失無蹤了。
她可不能將家庭矛盾的矛頭轉到自己身上。薩摩耶醉了,估計也神誌不清,讓他自己去承受吧。
不過她當真很喜歡性格爽朗大氣的郭絡羅氏。在郭絡羅氏與薩摩耶阿哥定下婚約之後,郭絡羅氏也曾借家中長輩之手,向齊東珠送過銀錢和物件兒,打的是助妃母辦廠的旗號。齊東珠在比格的死亡射線裏將東西原樣退了回去,直言不需如此做,對方也不再糾纏,後來齊東珠聽聞,郭絡羅氏帶著她身邊兒懂得學問的女仕時常出入京郊的廠子,也為廠子裏的女工授了不少課程。
齊東珠很喜歡她。甭管她的舉動是出於什麽目的,她這般敢作敢為,雷厲風行的作風,已經讓齊東珠十分欣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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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下麵直接拉時間線開始奪嫡了噢,飛速趕進度!!!!!因為奪嫡女主參與感並不是很強,都是狗子瘋狂撕咬,然後貓貓也伸伸爪子推波助瀾的樣子,所以不會寫很多細致的女主視角(大多數內情和算計她不知道的)。比格是是縱觀全局的那一個,他的視角比較多,故事情節會加快,希望五萬字以內結束奪嫡,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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