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邀請到河邊了，但河邊根本不去。
烏泱烏泱一片人，靠近橋那邊更是堵滿了車和人，警察站在警用宣傳車的上方，用喇叭重複提醒著遊客不要擁擠。
“連這邊都這麽多人，還好沒去隅田川那邊，那邊今年怕不是野餐布隻能隔幾公裏放在大馬路上。”
榊原樂朝那頭望了一眼，而後又把目光回到了身側的天海七明月側臉上，她怔怔地看向不斷進入廟會的人群，頭發上的銀簪隨風發亮……
“七月在想些什麽？”
天海七明月同平時一樣，表情是冷的，僅有那默默注視向前方的視線，帶上了一絲溫度。
即便是榊原樂在她耳邊喊著她，她也像是沒有聽到一般的沉默無聲……
“七月……？”
天海七明月視線收回，閉上眼，“沒什麽……隻是覺得這裏人很多，很熱鬧罷了。”
“畢竟是夏日祭典。”榊原樂又繼續向她說道，“河川那邊人太多，我們是過不去了，我帶你過去逛逛神社外的廟會怎麽樣？”
“都隨你。”
“那……手給我。”
榊原樂這麽一說，天海七明月才看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與他分開了，她看著他的臉，遲疑片刻，然後握了上去……
兩人走入街道，身邊立刻被祭典熱鬧的音樂所包圍。
榊原樂看到一家小攤在賣動物棉花糖，便拉著天海七明月的手一起過去，當老板問出“想要什麽動物？”的時候，榊原樂不假思索地就說出來了“鯊魚”這兩個字，還補充了“超大”的關鍵詞。
行雲流水地掏錢付款，接過老板笑著給的超巨大棉花糖，在後麵一堆排隊小朋友的羨慕與驚訝眼神中，把這個棉花糖遞到了天海七明月的手中。
接下來，即便是開始在廟會裏慢步走著，天海七明月的眼睛便一直放在這個鯊魚棉花糖上，愣愣傻傻地看出老板技藝不精弄出來的滑稽表情。
榊原樂期間去看了她好幾眼，還從沒見過七月有過這種和琉璃類似的傻傻的表情。
“盯著個棉花糖這麽久做什麽，傻傻的。”
“……你還記得我喜歡什麽……”天海七明月輕輕地念叨了一句。
“七月你不就喜歡小鯊魚？”
“還有呢？”
“薯片。”
“還有？”
“薯片炒飯，除薯片炒飯以外清淡的食物……晚餐喜歡少鹽，早餐偏愛麵包加點沙拉。沒事就喜歡去扶一扶你的眼鏡……還有說著不在意我的話，卻總會把我送給你的那副眼鏡每天擦拭好幾遍。”榊原樂基本沒怎麽花時間回想就脫口而出。
他說著這些，起初還沒覺得有啥……直到他看到天海七明月的安靜側臉。
耳旁沒有一根雜亂的頭發，很幹淨，很平順，都被攏向了腦後盤起的發髻。而發髻更是精心準備，不僅插上了銀飾，還有幾朵淡紫色的絨花。
很明顯，她在今天出門前，特地打扮了一番自己……
……
“抱歉。”
“道歉做什麽？”
“……這一個月……都沒怎麽和你說話。”
天海七明月這才把眼睛挪到他的臉上去，“……看來你還不算太傻。”
聊到這裏，兩人再次沉默，各自看向各自的視線去。
他們都知道，最近這段時間阻礙在兩人之間的是什麽……並不是哪一方的問題，而是雙方之間都有著些許隔閡。
心不在焉的走了一會路，榊原樂都沒有再去看天海七明月，卻一直在回想著她拿著棉花糖，身穿浴衣外加那漂亮精美如工藝品般的小巧側臉……
她一直看自己給她買的棉花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
她今晚出門打扮的這麽漂亮，是不是就是在主動告訴自己，她想要和自己聊聊心事……？
這些問題或許答案已經在自己的心中了，卻在這時候……異常地難對她說出口來。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與她搭些什麽話，怎麽開始彼此之間的話題……
“七月……”榊原樂在側麵看著她雪白的脖頸。
“嗯……有什麽想說的嗎？”天海七明月輕輕吃著棉花糖。
“……是不是我這一個月沒和你說話，讓你沒有安全感了……？”
即便這話問得夠小夠委婉，但天海七明月在聽到之後，還是停頓了一下。
榊原樂抬頭望著祭典的夜空，“或者說……是我們從英國回來後，還沒有真正的和好，所以七月開始變得有些患得患失了？”
他收回視線，看著少女，笑著說道：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七月你才會在剛才問那些我還記不記得你喜好的話，在剛才因為我送了你一個棉花糖而內心開心不已。”
“……”天海七明月微微張嘴，起初沒開口，遲疑兩秒後才皺起眉頭，“你……最好別把自己想得太重……”
“那我去跳海算了。”
“……這個別。”天海七明月的聲音一瞬間變得迅速，腳步還稍微朝他挪了一小下。
榊原樂收回厭世的表情，回過頭，對少女再次微笑，“你看，都到這個份上了，七月你還是有些嘴硬……是不是上次七月你生的氣還沒有消？”
“……算是。即便現在知道你這混蛋是故意對我說那些話的……”
“但當時你真的信了，並為之有了難受的情感，並徘徊至今……對吧？”榊原樂表情和話語放柔，接著她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我隻知道當時我想把你送的東西全部扔出去，卻沒忍心下去手。又想到我願意相信的人居然會對我說那些話……”
……即便天海七明月沒把她的話說完整，榊原樂還是聽得到她言語中的這些情感。
七月其實有個問題比琉璃還嚴重。
那就是她的安全感……
她的人生，全部都建立在過去的那個幻影之中。
這導致她的情感無依無靠，基本隻相信自己，以及相信從前那個拯救她的人……
而在經曆眾多的事情後，她選擇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會給她一份可靠的情感，給她一個從沒有過的……會彼此扶持信任的人生……
……現在再去追究過去的錯誤毫無作用，榊原樂隻是通過回憶這些事情，明白了七月對自己的深情。
那些故意刺激她的話，的確是傷害到她了。
榊原樂看著她，想再對她道一聲歉，卻被她看了出來，並出聲阻止。
“我知道你的想法，現在也明白了你放不下之雪的心以及動機。人或許是就是自私的吧，明明我曾經就是被你那樣救助過，如今……過去的‘我’換成了yuki，我卻接受不了你再把那種事情放在別人身上。”
“……”
天海七明月安靜了一會兒。
“現在我已經完全不怪你了，要怪就怪這個天海家吧……這個家裏的人從來都不知道什麽是家，腦子裏永遠隻有工作和錢。我很羨慕鈴，沒少聽過她和你一塊兒長大的故事……即便你們沒錢，即便你們隻能住在漏風漏雨的房子，卻能互相依偎溫暖，拿出幹勁繼續向著明天進發。
“伯母也和我說過你們小時候，她說上小學的時候，隻要是你去找鈴……鈴都會一邊大喊著你‘哥哥’，一邊笑著開心衝向你，抱在一起……而我和姐姐嘛……連畢業典禮都隻有我們兩人出場的學院生活，也沒什麽好說道的……
“如果我有那樣的一個哥哥……我或許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也能和鈴一樣，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天天都能笑著麵對新的一天。”
像鈴一樣喜歡天天笑的七月……
榊原樂想象了一下，想象不出來……那種樣子其實也不算是七月。
“……然後因為這個，我們剛認識那陣你就一個勁的捉弄我……？”
天海七明月手拿棉花糖，斜過眼：“你沒發覺我內心也比較偏好玩的那種人？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你認為是因為什麽？”
最開始的七月……
仔細想想，貌似就剩下一個“沒有什麽表情”的特征了吧。
感情上的事情過於嚴肅，過於沉重，讓她再沒了以前那樣能和自己開玩笑的心情。
“我現在特別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想問什麽。”
“你這混蛋，為什麽這麽難追……？”
天海七明月認真的表情頓時讓榊原樂笑了起來，“沒辦法，誰叫我這麽優秀。”
天海七明月皺著眉頭擰了下他的腰，“就看不慣你這混蛋在我麵前的嘚瑟樣子。”
“嘶……又來這招？七月你別說！你平時那副傲裏傲氣的樣子，我也看不慣，嘴硬嘴硬嘴硬，天天就知道嘴硬，你早晚要輸在你這嘴硬上麵。”
“我那是合理。”
“你看，還在嘴硬。真想拿阿鈴的雞腿使勁塞你嘴裏！”
“雞腿？”天海七明月的嘴角輕蔑一撇，嫌棄地別過臉，“你拿你那玩意兒塞我嘴裏的時候也沒見你有多厲害。”
“……”
天海七明月一句話直接噎得榊原樂半天蹦不出半個字。
這姑奶奶也不看看這是在什麽地方？！
這種私事也能拿出來隨便說的？
再去看她的時候，看到她嘴角往上動了動——這分明就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
“咳咳，”榊原樂清了清嗓子，“幾個月前，也不知道是誰莫名其妙就突然要出差一周，這不是怕了？”
“出差？隻是我例行公事罷了，也不知道你是怎麽能聯係到我會怕了你？現在整個明德義塾，誰還不知道你榊原樂的外號？”
毒。
好毒的舌頭。
她這兩句話直接讓榊原樂前一秒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對不起她”的心情瞬間崩塌，隻想著要怎麽好好收拾這個混蛋丫頭。
可冷靜下來後仔細一想……
卻發現七月這麽說話還有另外一重深意——她不想要自己對她的心理負擔過重，故意說些氣人的話來平衡彼此之間的感受……
這麽一想，再去看天海七明月……隻覺得她還要可愛萬倍。
“……幹嘛這麽照顧人？我都這麽對你了……”
“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榊原樂歎口氣，然後對她別過去的清冷臉蛋笑了笑，“這個世界上要是誰能娶到七月這樣的老婆，絕對幸福一輩子好吧。長的漂亮會掙錢，又有能力，還是超級有錢的大小姐……關鍵，她還總為自己喜歡的人著想，絕對信任，絕對堅持。”
“……說這些話也不代表你這家夥就能去掉你頭上的混蛋頭銜。”天海七明月用眼角餘光偷偷瞥了他一下。
榊原樂直接去握住她垂下的那隻小手，把她的柔軟捏在自己手心裏，“那能不告訴某人，現在某人應該怎麽去努力去掉它？”
七月的手很小，也同往常一樣，是涼涼的……柔柔的……
天海七明月意外安靜了半分鍾，然後才說道：
“……首先，廟會才逛了一點，東西沒吃多少。其次，有個人還想要一件小首飾作為紀念品和道歉禮物，她隻要鯊魚，其他首飾一概不接受，要是找不到那就絕不原諒。”
“就這些？！”
“就這些。”
“某人，應該用‘七月真是太好了！’來表達他這時候的心情麽。”
“最好用一輩子來表示，別忘了某人還欠我一輩子的故事。”
“是啊……七月你的愛，是值得某人一輩子去對待的。”
“……知道就好，之雪和姐姐在他答應前就存在了，算是例外，我以後對他也隻有一個要求。”
天海七明月與榊原樂一同漫步在鬧市道路中，都沒有看向彼此，都目視前方熱鬧的廟會。
“是什麽？”
“別再讓自己需要對其他人負責了！”
“這話還說得挺俏皮。”
“我是認真的，別讓我拿棉花糖砸你這家夥的腦袋！”
“可愛到我想把你抱起來……”
下一秒，“嘿咻”一下，榊原樂就在少女“你要做什麽？！”的驚呼中，笑了出來。
他不僅把天海七明月抱在的身前，還讓她的一隻手被迫拽緊他的脖子。
周遭的遊客都向廟會中間的兩人看去。
“變沉了啊。”
“混蛋，”天海七明月精致的臉在他懷裏變得十分古怪，“不知道這又是在外人麵前……？”
“知道啊，上次……我好像也這麽抱過你來著……至於是哪次……有些記不清了。不過不重要，重要的不是七月你沒有安全感麽，我們直接在所有人麵前秀恩愛，讓你好好感受一下被寵愛的感覺。”
天海七明月氣的想差點把手裏還沒吃完的棉花糖木棒給捏斷。
可她又不敢給外人看到自己被人公主抱的模樣，隻好把臉朝他懷裏轉……緊緊閉著眼……感受著他托著自己後背以及摟著自己腿的感受……
榊原樂朝自己懷裏的美麗少女看去，笑著問：
“公主殿下現在想去哪裏？”
“……”
“不說話是吧？不說話我就把你抱過一整條街，讓大家都看看公主殿下有多可愛。”
“幼稚……”
“什麽？要抱兩圈？好嘞！”
……
天海七明月嘴硬不願吭聲，榊原樂就真的把她抱著繞著這條街道兩圈……直到看到她臉蛋紅得都快冒蒸汽了，才把她給放了下來。
她一下來扭頭就走，背影很快就要消失在熱鬧的人群之中，看來是羞得沒臉見人了。
榊原樂笑著趕緊跟上去，嘴裏喊著“你禮物不要我給你買了啊？”之類的話。
唉……
該說不說，老婆生氣了就是難哄……陪她逛完了整個廟會還不滿意，陪她又是撈金魚，又是打彈珠遊戲的，然後還要給她買吃的，買喝的，給她拿沒喝完的奶茶之類的事情。
直到距離煙花正式開始還有一小時，榊原樂才想起來今天的正事……也就是下午七月對自己說的那個要求。
真是的……這麽羞的要求，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那個……七月啊。”
“怎麽？”
“神社後麵有個小樹林，去麽……？”
“去？做什麽？”天海七明月吃著他買的烤串，心情開心，頗為傲氣，“不過你想去神社裏麵看看也不是不行，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