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警察也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沈文, 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这个女同志其实也没那么好惹,也或者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老警察犹豫了一下,说:“吴大有, 孩子你还要吗?如果要带回家,你就点点头, 如果不带孩子回家, 你就摇摇头。”
吴大有这才收回视线, 慢慢看向老警察。
老警察又重复了一遍, 还说:“你要是不带走孩子, 沈同志说可以自己养孩子的。”
其他的事情他们才懒得管, 但小孩子的事情比较重要。
吴大有这才木然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带孩子走。
“你是要带孩子回家吗?”
吴大有又木呆呆地点头确认, 这模样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柴巧英好奇极了, 不知道沈文到底跟吴大有说了什么话, 居然把他吓成了那样。
“那行,这个孩子就跟我们走吧。”老警察说:“沈同志, 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办,后面再有什么情况,如果闹大了,你们也可以去找我们。”
“我知道。”沈文点点头。
这话的意思大家都听得懂,闹大了,归他们管,但要是闹不大, 就别再去找他们了, 因为他们也处理不了。
说白了这就是家庭纠纷,得沈文跟吴大有两个人自己扯明白了才能消停。
不过看吴大有的样子, 倒像是已经消停了一般。
不过小朋友就不同了,那孩子毕竟已经八岁了,再怎么木讷也听得懂大人的话,他一听警察要带走他,就知道要离开妈妈了,他紧紧抓住沈文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妈妈,我要妈妈,我不想走。”孩子哭着说道,满脸都是委屈。
沈文看上去也很不好受,她抱住孩子,低声说:“妈妈也不想你走,但你现在只能跟着他们走,因为你是吴家户口本上的人,除非他不要你了,你才能跟着妈妈,妈妈……也是没办法……”
“可是……可是……”孩子委屈极了,又说不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只能哭。
老警察等着他们母子俩哭了一会儿,就说:“别哭了,我们得走了,孩子既然是他们家的户口,那确实得跟着他走。刚巧,你现在也不方便带着孩子,还是等后面再说吧。”
沈文站起来,咬咬牙把孩子的小手交给了老警察:“谢谢你们了。”
老警察叹口气,又看向柴巧英:“那柴主任,我们就先走了。”
“好的,我让小成送你们,还是坐厂里的车子回去吧。”柴巧英说:“今天又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你这个做领导的才辛苦。”老警察笑了笑,就拉着孩子的小手往外走。
年轻警察押着木呆呆的吴大有,也跟着往外走,成双民跟在他们的旁边。
走出去一小截,吴大有突然回过头来死死看着沈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年轻警察怎么拽都拽不动他,只能说:“你是要说话吗?”
“呜呜!”吴大有拼命点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盯着沈文不放。
老警察说:“把他嘴里的东西拿出来,看他要说什么。”
吴大有嘴里的东西被拽了出去,他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星子,哑着嗓子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跟我这么多年,一点情分都不讲吗?你真不跟我回去?孩子还这么小,你连孩子也不要了?沈文,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沈文的眼中闪过复杂的仇恨,她低声说:“我跟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任何恩情,我们是怎么结婚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到如今,你也有脸跟我说情分?我跟你之间,除了仇恨只有仇恨,要不是因为有孩子,你以为我会这样了事?我日日夜夜都恨不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永生永世烂在粪坑里,永世不得好死!你说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那是因为我以前根本没有做过人!现在我要做人了,谁也拦不住!”
说到这里,沈文突然笑了起来,她哈哈笑着,笑得所有人都诧异无比,也笑得吴大有暗暗发抖。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是第一次当着你的面把我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说出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我真没用……到今天才说出来,我自己活该做了这么多年的牲口……”沈文一顿,突然收住笑容,厉声道:“吴大有,我没杀了你,你已经应该偷笑了。以后,你要是还敢找过来,我一定让你好看!刚才说的话,我不是在开玩笑的,就算拼着两个孩子的前途不要了,我也能做到。你这次回去以后,老老实实上班,好好养大两个孩子。要是你不想养,可以让你的小姨过来找我,把孩子交给我就行,我能养大他们。其他人任何人再来找我,我都不会见他们。话,就只有这么多了,你走吧。从今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吴大有瞪着沈文,嘴唇不停地发抖,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警察叹口气,说:“都说清楚了,现在走吧。”
年轻警察伸手一拽,吴大有就跌跌撞撞跟着他们后面走了。
小孩子则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文,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夏青棠也很同情这个孩子,但她更同情沈文,所以只能祈祷那个孩子可以顺利长大。
等他们全都消失在视线中,沈文才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小沈,你没事吧?”柴巧英赶紧伸手去扶,但夏青棠年轻,动作快,赶在前面已经把沈文扶起来了。
“我没事,谢谢柴主任,谢谢小夏,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有点……不敢相信,我居然真的把话都说出来了。而且,吴大有真的走了。我……我真高兴。我幻想了无数次,我还想过自己被他给带回去,继续过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我没想到,真的这样就结束了……”沈文喜不自胜,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柴巧英也很高兴,她说:“我早就说过了,事情肯定是可以解决的,你看,现在真的解决了。以后啊,你就安安心心工作。”
“是,我会好好工作的,我一定要努力回报这个厂,也要努力回报你们。是你们的帮助,才让我走到这一步的。”沈文深吸一口气,脸上是一种解脱的释然。
柴巧英又问道:“对了,刚才你小声跟吴大有说了什么啊?他怎么一下子就被吓住了?”
“啊……那个啊,那是小夏教我说的。”沈文道。
“小夏,你教她什么了?怎么那么厉害啊?把吴大有吓得跟孙子似的。”柴巧英很好奇。
夏青棠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沈干事过去威胁了他一句。我想着,既然吴大有的父亲能做出那么伤天害理的犯罪的事儿,那儿子肯定也不会很干净。既然他不干净,那就能举报他,要是这事儿跟工作有关,他就会丢掉工作,要是这事儿跟别的有关,他也可能要去坐牢。沈干事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的那些坏事儿不可能一直瞒住的,所以只要说出来一个最严重的吓吓他,他肯定就要被唬住。他也才四十来岁呢,要是丢了工作,他怎么活呀?所以他只能放弃沈干事,选择保住自己的工作。男人嘛,没了媳妇儿可以再找一个,没了工作那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柴巧英笑着拍拍夏青棠的肩膀:“小夏,你就是机灵,这种事我都没想到呢。”
“我也完全想不到,早知道能用这个法子,我以前就应该用上的。我在他们家那么多年,知道他们家做过多少缺德事,要是告诉卫生院,他滚回家不算,说不定还要被关进去。”沈文说:“我可真是笨,这点东西都想不到。”
“你不是笨,你是之前被他打怕了,你对他天然就会恐惧,怎么可能想到去威胁一个你恐惧的人呢?”夏青棠说:“这都是人之常情,幸好现在也不晚,你走出来了,也能对付他了,以后就好了。你手里捏着这些把柄,他就不敢轻举妄动。再过几年,你在这边安定下来了,孩子也渐渐长大了,再回去跟他商量孩子的归属。”
沈文正要说话,那边角落的地上突然传来一个□□声,一直守在接待室门口的保卫大哥指着那边说:“柴主任,这个王干事要怎么办?要送去医院看看吗?我瞧他的样子,好像很难受。”
柴巧英眉头一皱,很不耐烦地说道:“你去看看他,要是没死,就不用送去医院了。”
她一直是很负责任的领导,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可想而知,她有多愤怒。
保卫大哥赶紧跑过去查看王庆的情况,柴巧英问道:“怎么样了?情况严重吗?”
“不知道严不严重,就是看他的样子挺难受的,脖子上……也怪吓人的,一圈紫色的……看着跟吊死鬼一样。”保卫大哥说:“柴主任,这要送去医务室看看吗?”
“那你送他去医务室看看吧,看医生怎么说。我们也不是医生,判断不了情况。要是医生说得送医院,就还是你们送去吧。”柴巧英摆摆手,道:“后面的事情不用找我了,他一个成年人,要去医院就自己去吧,我们还要回去工作呢。小沈,小夏,我们走吧,回办公室了。”
“好的。”夏青棠拉住沈文的手臂,跟在柴巧英的后面一起往前走。
柴巧英低声说:“这个小王,不能留了,得想办法弄走。”
沈文吓了一跳:“为什么呀?”
“小夏跟她说说。”
夏青棠说:“本来,柴主任想了一个计策,让吴大有已经相信咱们厂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了,警察也帮他确认过花名册了,还劝吴大有去别的工厂继续打听。眼看着,人都要跟着警察走了,结果王庆突然跑过来,故意大声说咱们这里有个叫沈文的干事,吴大有听见这个名字就疯了,之后你就来了。要不是他跑来破坏,刚才吴大有就被警察带出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来咱们厂了,你也会更安全。”
“王干事……可能是讨厌我吧,不过,他怎么知道这边的事情跟我有关系的呢?我们也没在办公室说过。”沈文有点不理解。
夏青棠说:“他也不是讨厌你,他就是故意作恶,心眼不好罢了。至于关系,其实很容易就可以猜到的。上礼拜六的时候,沈干事你的举动就很奇怪了,我很早就猜到门卫大哥说的黑瘦男人跟你有关系了,因为你听到这个人的时候反应很激烈。再加上今天的这些,王庆能联想起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故意过来试探一下,果然,就对上了。”
柴巧英沉着脸说:“正常人联想到这些,只会想着怎么帮帮同事,他倒好,故意跑过来出卖人。而且,上班时间,他不好好工作,到这里来故意添乱,这种人……咱们办公室是绝对不能留的。”
“是要开除他吗?”夏青棠问道。
柴巧英说:“开除怕是不能,因为按照厂里的规章制度,他也没有做什么值得被开除的事情。但总还是可以想办法让他去别的地方上班的,比如仓库、锅炉房之类的地方。”
夏青棠了然,没想到所有的工厂都一样,想惩罚一个人的时候,就让这个人去仓库干苦力。
不过这边的仓库其实没有棉纺厂那边那么累,王庆要是过去,身体上估计不会怎么样,但精神上会大受打击的,毕竟,他以前就是干事员,要是被贬成了工人,他估计会怄死。
可工作是万万不能丢的,不管分去了任何岗位,都只能咬牙继续干下去,因为城里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新建一个工厂了,就算还会新建工厂,那他也不见得可以被新厂录用。
沈文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但没有说话,因为她对这些事情始终不能完全理解。
三个人回到办公室,见李子方和师小雨都好奇地看着这边,柴巧英就征询了一下沈文的意见,说:“我想大家应该都很好奇,所以,我想跟你们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呢,很简单,沈干事之前在县城有过一段被胁迫的婚姻,但没有登记,她在那边吃了很多苦,之后因为看到了我们厂的招聘信息,想要从县城走出来。沈干事是个很优秀的人,因此被我们长录用了。但是这几天呢,她的前夫找了过来,想让她回家带孩子。沈干事不愿意回去,现在事情也已经解决了,沈干事跟那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她会在这里好好工作。”
师小雨立刻说:“原来是这样啊,沈干事,你受苦了。不过,恭喜你啊,现在终于没事了。”
李子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附和。
沈文低声说:“谢谢大家,这几天打扰大家工作了。”
“没有这种事,我们还不是在好好工作吗?”师小雨笑着说:“就是小夏跑来跑去的,估计要加班了。”
“我这边也没事,明天中午不午休,应该就没问题了。”夏青棠道。
柴巧英笑着说:“既然大家的工作都没被影响,那就没事了。好了,你们继续工作。”
说完,她就去了小办公室。
师小雨虽然很好奇王庆的事儿,但还是忍住了没问什么。
倒是李子方说:“王干事不是出去了吗?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夏青棠说:“王干事啊,他被人给打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样了。”
“打了?打成什么样了?”李子方很惊讶。
“不知道怎么样了,反正被打了,一会儿你看看,他要是回来了,那就是没什么事。他要是被送去医院了,估计就是有事。”夏青棠说得轻描淡写的。
李子方也不是个傻子,从夏青棠的语气里就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思,便也没有再询问了。
之后,成双民也回来了,但王庆始终没有回来。
一直到下班时间,夏青棠跟师小雨手挽手朝外走,碰到了卫生室的贾医生,她们才知道王庆被送到医院去了。
“伤得不轻呢,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掐的,掐得太狠了,声带都受损了,估计要用伤药了。”贾医生道。
等贾医生走过去后,师小雨就说:“王庆是被沈干事的前夫掐的吗?”
“对,但王庆那是活该,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夏青棠把王庆故意出卖沈文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小雨气得直跺脚:“哇啊,这个人太坏了,我见过坏的,但没见过这么坏的!大家都是同事,就算他猜到了有关系,也不能这样故意害人啊!怪不得柴主任对他不管不问呢,估计主任也是气狠了。”
“是啊,所以他就是活该,自己做了坏事,立刻就有现世报了。”夏青棠说:“不过,听起来,他肯定要休息几天了,咱们办公室可以消停一下了。”
王庆确实被伤得不轻,他被保卫科送去医院后,直接给安排住院了,保卫科回来想找厂办,但厂办早就下班回去了,没办法,保卫科只能安排了一个年轻人在医院那边陪着,又打了电话通知王庆的家里人。
第二天上午,保卫科把这件事汇报给柴巧英,说王庆要住院四五天。
柴巧英反应很平淡,道:“好的,我知道了,住院嘛,按照厂里的制度办就行了。”
“那个,昨天王庆的父母过去了,他母亲要求我们厂的领导过去探望慰问。”
“那你去跟严助理说,我们厂办现在少了一个人,这个礼拜要忙死了,没有时间处理这个的。你去问问严助理怎么办,要是严助理愿意过去,那就听严助理的。”柴巧英道。
反正谁爱去探望谁去,她是不会去的。
之前发生的事情也巨细无遗告知了严建顺,就看严建顺要不要去医院做个表面形式了。
保卫大哥没办法,只能去找了严建顺汇报,偏偏严建顺比厂办更忙,他一天恨不得有二十五个小时,根本没有时间去医院。
再说王庆受伤是自找的,加上也不是厂里人干的,真不管也正常。
夏青棠他们也顾不来这些杂事,因为每个人都很忙,中午吃过饭就要来办公室好好工作,这样才能保证准点坐班车回家。
沈文也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把自己过去的经历告诉了师小雨,夏青棠也在场,听到了比之前更详细的内容,也知道了沈文以前考取的居然是省城大学,可见她有多优秀。
这么优秀的人才,被丢到乡下种地已经很难受了,最后因为生病又被迫在那个家庭结婚生子,真不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到了礼拜五,几个人把手头的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总算稍微缓过来一口气,上班的时候也有一点时间可以说说闲话了。
这个礼拜,沈文的心情明显变好了,说话更积极了,加上平时喜欢阴阳怪气的人不在,所以大家聊得很欢畅。
正聊着,保卫大哥又来了。
成双民说:“老魏,怎么又来了?又有人找我们?”
“是王干事的母亲找过来了,说要见柴主任。”老魏低声说:“我看着样子不对,气冲冲的,像是要来找麻烦的!”
“我知道了,不过柴主任现在正在严助理那边跟副厂长一起开会,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等他们会议结束了才行。”
“那现在怎么办啊?”
“让她在门口等着吧,没有领导的吩咐,我们也不敢放人进来啊。”成双民说:“你放心,等柴主任开完会回来了,我会出去跟她说的。”
保卫大哥只能出去了,师小雨说:“真不要脸,自己的儿子干了那种缺德事儿,他妈妈还敢过来找麻烦!”
李子方说:“王庆肯定不会说自己干了什么啊,在他妈妈的立场,儿子在厂里被人掐伤,住院好几天,结果厂里一个人都没去看望,肯定会生气的嘛。”
“那她就不想想,咱们厂是个待遇这么好的地方,领导也都是好人,要是她儿子没问题,领导不去看他就算了,怎么可能连同事也没一个人去啊?”师小雨说:“我们以前的同事要是住院了,大家都会凑份子买一点儿苹果过去看看的。”
“能养出王庆这种人的父母,肯定不会这样反思的。”夏青棠说:“不过算算日子,他下个礼拜又要回来上班了。”
“是啊,真希望他晚点回来上班,咱们办公室没有他,真的好幸福。”师小雨嘿嘿一笑,“天气也越来越热了,少一个人,都凉快点。”
今年夏天确实挺热的,他们把两边的窗户都打开了,但依旧抵不住炎热。
不过好在这里是电器厂,虽然自家还没生产电风扇,不过厂里已经买一些回来,分发给了各个部门,他们厂办有两台,一前一后对着所有人摇头晃脑地吹,倒是舒服多了。
只是有风吹,就得小心文件被吹散,所以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多了不少小石块儿,都是用来压住文件纸张的。
师小雨爱漂亮,回家找人要了一些五颜六色的雨花石过来,分给了夏青棠和沈文使用。
至于其他男同事,他们随便用个黑石子也是一样的,都不挑。
柴巧英这个会议开的时间比较长,开完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她一回到办公室,成双民就将王庆母亲过来的事情说了出来。
柴巧英说:“行,你去跟门口说,让她去会客室等着吧,我这里还有一点工作,完成了就去见她。还有,小师过去泡个茶吧。”
成双民说:“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他出去后,柴巧英就回到了小办公室,关上门继续工作。
师小雨拎了个暖水瓶去了会客室,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然后她轻声说:“王庆跟他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我都能想象二十年后王庆的模样了。”
“她说什么了吗?”李子方问道。
“说了很多发牢骚的话,成副主任正在敷衍她呢。听她那语气,倒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还在叫委屈呢。说我们厂不像话,领导天天说忙,没有一个人过去慰问的。哦对了,她还说了咱们呢。”
“说什么了?”夏青棠问道。
“她说,你们都是庆庆的同事吧,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庆庆啊,都工作这么久了,一点情谊都不讲的。成副主任只能笑笑,一句话都不说。我就更没说话了,泡了茶我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委屈什么。”
夏青棠说:“她委屈倒是小时,王庆在医院肯定更委屈吧,他肯定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子方说:“就算他没做错什么,也不能强迫咱们这些普通同事去医院看他呀。不管我们工作忙不忙,去医院探望,都是要花钱买东西的。只是普通同事而已,为什么要给他花这个钱?”
“确实是,之前我们供销社的同事生病了,也是领导从公家的钱里买了水果过去看她,我们跟着去的人,是不会自己花钱买东西的。”沈文也这么说。
毕竟年代不同,现在谁家都不宽裕,哪会有人去买东西探望普通同事啊,只有好朋友才有这个待遇。
柴巧英大概是非常忙,她又过了四十多分钟才从小办公室出来,然后去了会客室。
刚巧,车间那边喊人做翻译,夏青棠就带着沈文过去了。
路过会客室那边,夏青棠朝开着门的那一间看了一眼,就看见里面有个人正在又蹦又跳地指手画脚。
不过她赶着去车间,所以也没有细看,只知道这个人估计也不好打发。
果然,等她跟沈文从车间回来的时候,会客室里面居然还在又蹦又跳。
夏青棠跟沈文朝那边走了过去,走到会客室附近的时候,她就严肃了一下表情,然后大踏步过去敲了敲会客室的门。
里面的骂娘声被打断了,柴巧英跟那个骂人的女同志一齐看了过来。
“报告,主任,我有一个工作要汇报!”夏青棠朗声说道。
柴巧英看了看手表,道:“行,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回办公室。”
“是。”夏青棠绷着脸,转身走了。
沈文赶紧跟上,走出去一截后,她小声说:“小夏,你要汇报什么工作啊?”
“啊,我没有工作要汇报,我是想给柴主任找个台阶,让她顺理成章回来。”
“原来是这样……我还想岔了呢。”沈文笑了起来,“我可真够笨的。”
“我也不聪明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万一做错了,领导就会很讨厌我了。但我只是更讨厌王庆,所以想过去吓唬吓唬王庆的母亲。”夏青棠嘿嘿一笑。
沈文说:“王干事这个人……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她来了这么久,也发现所有同事都很讨厌王庆了,她虽然没有那么讨厌,但也确实可以感觉到他偶尔阴阳怪气的语气。
但她原来在县城的时候,也经常遇到这样的人,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她们俩回到办公室坐下,没过一会儿,柴巧英也回来了。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甚至在微微叹气。
“我跟大家说一声,王庆干事下个礼拜正式回来上班了,希望到时候,大家不要盯着他的脖子看,也不要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他客气一点,能做到吗?”柴巧英说。
夏青棠说:“领导放心,我们都可以做到的。”
“是的,我们绝对不会问他,更不会跟他说话的。”师小雨也道。
李子方没说话,但跟着点了点头。
柴巧英说:“那行,我就相信你们了啊。”
成双民刚好回来了,他便问道:“主任,都解决了吗?”
“解决了,王庆的母亲回去了,也消气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表面上把她敷衍住了,厂里也说会给王庆发几块钱补贴,他母亲就没什么意见了。”柴巧英说:“总之,大家之后还是一样工作,不要存在偏见啊。”
“是,我们会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回答道。
很快就是礼拜一,王庆果然病恹恹地回来上班了。
他的脖子上依旧有着掐痕,当然了,颜色确实淡了不少,但依旧很扎眼。
要是冬天,他还能戴个大围巾遮挡一下,可很快就是大暑了,大家都穿着清凉的夏装,他也只能勉强穿个高领衬衫,可就算扣住了扣子,也能看见。
夏青棠等人没有一点儿反应,大家像是没看见王庆似的,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上班前准备。
夏青棠是习惯先洗杯子,然后倒上一大杯开水放凉,之后会检查一下自己上周的工作记录,然后摸出一点儿糖果、红枣或者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吃掉,就可以开开心心开启一天的工作了。
正在她吃掉一块饼干的事情,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王庆把椅子朝地上一摔,率先发难了。
“干什么啊?合起伙来无视我啊?你们够可以的啊!我受了这么大的罪,我说你沈干事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你要脸不要脸啊?你丈夫把我害成这样了,你不说去医院赔礼道歉,你现在看到我,居然敢装看不见我了?”王庆哑着嗓子说道。
夏青棠听说他伤了嗓子,没想到养了这么久,嗓子居然还是沙哑的,看来那天吴大有下手确实很狠。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大家依旧没有反应,仍然在各干各的,夏青棠继续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一块饼干,吃得很香。
“行,都不理我是吧?行!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们倒是只会看笑话了,行!我算是认清你们了!”王庆无计可施,继续发难依旧无人搭理他。
柴巧英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笑着看向王庆,倒是很热情:“王干事回来上班了?伤好些了吗?”
王庆盯着柴巧英的笑容,冷冷道:“主任看不到吗?我脖子上的痕迹。”
“哟,还挺吓人的。”柴巧英说:“那你伤要是还没好,可以跟厂里写个事假条,我都帮你问过了,事假也是可以请的,你请一个月也行,没关系的,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充足了,彻底康复了再说。”
王庆怒目而视:“柴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在厂里受伤住院,你们根本没去看过我就算了,现在这话是干什么?想让我别上班了?”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你状态不太好,觉得你应该休息好了再过来,我也是为你的健康着想啊。毕竟,这次你是命大,下次要是再怎么着了,那可不好说了是不是?”柴巧英还是笑呵呵的。
她这个阴阳怪气的功力跟王庆有得一拼,王庆一听这话,气得又开始翻白眼了。
“你……你这样还配做领导?我……我要跟上面告你的状!”
“你去啊,厂长、副厂长、严助理都在那边,你去说嘛。”柴巧英不以为意,“要我陪你过去吗?”
王庆愣住了,他不知道柴巧英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真的不怕自己去告状吗?难道厂领导也是站在她那一边的吗?
柴巧英见他不说话了,就说:“好了,新的一周开始了,大家做好准备,我马上来给大家开会。”
说完,她就走进小办公室去了。
王庆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其他人也没搭理他,而是各自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准备开会。
柴巧英出来给他们开了一个会,布置了不少工作,其中分给王庆的也不少。
王庆因为状态不对,所以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只能追问到:“柴主任,我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再说一遍?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我们厂的工资和福利比外面好那么多,你们领着高工资,就是这样工作的吗?”柴巧英厉声道:“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厂里早就说过了,不养闲人!”
王庆一惊:“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柴巧英道:“这里跟你们以前理解的工厂是两码事,以前的工厂,就算你坐牢回来了,厂里也能给你一个烧锅炉的岗位让你干着,你生老病死一辈子都是厂里的人。但咱们厂不是,不管是谁,只要消极怠工被记录在案五次,直接开除,没有任何商量。”
“什么?!这怎么行?”王庆哑着嗓子道:“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我针对你?你没看过厂规吗?白纸黑字写在上面的!”柴巧英厉声道:“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你们要是不想干,那就立刻走人!”
这些确实是写在厂规里面的,但厂规很长,印成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条,王庆这种人倒是真的没有从头到尾好好看完一遍的。
当然了,之前培训的时候,大家都是看过的,只是能不能记住,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庆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喘着气道:“柴主任,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做错什么了吗?你要这样对我?还有这些同事也是,他们一个两个,都不跟我说话!我明明是受害者!我是被沈文丈夫害成这样的!”
沈文低着头没有反应,柴巧英沉声道:“你是不是受害者,你自己心里清楚,当天你做了什么事,你也更清楚。你可以在你母亲面前装无辜、装可怜,但咱们都是出来工作的人,能被选到这个办公室的,更没有一个是笨蛋傻子,他们个个都有能力也有脑子,都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受伤的。”
“我……”
“还有,你平时在这个办公室做了什么,我不管,但同事们不跟你说话,你应该检讨自己,而不是问同事,毕竟,没有任何一条厂规规定了他们必须要跟你说话。你也是一样的,你也可以不跟他们说话的,这是你的自由。”柴巧英说:“你如果有意见,可以去跟严助理或者厂长反应。但你在我的办公室上班,那就要服从领导的安排。我已经把工作安排下去了,希望你认真工作,早点完成任务。你记住了,厂里给你发工资,是让你来上班的,不是让你来搞破坏的。”
“我什么时候搞破坏了?”王庆委屈得跟什么一样。
夏青棠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心没觉得自己做错事了,看来这种人骨子里就是坏透的,所以才会把自己的一切都正常化。
之前,她还觉得调走王庆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但现在,她也赞同尽快调走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