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的?我看着你们两个就不像好人!上次也是各种拦着我, 今天也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跟沈文那个婆娘合起伙来骗我的?”吴大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他瞪大那双浑浊的眼睛,鼻孔像老牛一样大喘着气, 看上去非常暴躁。
那小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吴大有吼道:“你们把我的孩子都给吓哭了!这么小的孩子!他才八岁,妈妈就跑了, 你们这些城里人, 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呢?看你们也都是女人, 你们就不用做母亲了吗?看着小孩子哭成这样?你们也好意思骗人?我跟你们说, 今天你们要是不把沈文交出来, 我跟你们没完!”
“怎么个没完法?你想揍人?”柴巧英冷冷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门口就站着我们的保卫科人员,你敢动手, 他就立刻把你打回去。你要是不怕丢人,倒是可以试试看。”
吴大有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 被柴巧英这么一说, 他的情绪更加激动,他举起拳头就窜上了会客室的茶几, 然后挥舞着拳头要揍柴巧英:“试试就试试!你以为我不敢?老子从小到大,打过的人不计其数,大不了就是死路一条,你以为我怕你?你们这种厂子,还真能把人打死了?我还就不信了!”
柴巧英是坐在吴大有对面的,但夏青棠没有坐,她站在柴巧英的身侧, 见吴大有突然窜上茶几, 立刻拿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冲着他的脸泼了过去。
吴大有冷不防被泼了一脸的水,他打人的动作被突然制止住了, 整个人顿时愣在了那里。
与此同时,门口的保卫大哥也冲了起来,他是个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身材魁梧,手一伸就把矮小的吴大有给拽下去了。
“还敢在咱们厂里打领导?我看你是不想好了!我今天非得叫弟兄们过来教训教训你!”大哥气得不行,他死死揪住吴大有瘦小的身体,将他按在墙壁上,又问道:“柴主任,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好着呢,你也别叫咱们自己人去教训他,别干这种事,对咱们厂的声誉不好。”柴巧英道。
“那这个人怎么办啊?”
“小成叫人去请警察了,还是等警察过来带走他吧,咱们是大厂,一定要遵纪守法。”
“你尊个屁的纪!你这个老婆娘,你骗我!你敢骗我!”吴大有疯狂地吼叫着,他的孩子也坐在那里,失控一般的嚎啕大哭。
在一片魔音中,柴巧英说:“我们真的没有骗你,我们厂里,真的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
“要是真的没有,你为什么不敢让我去车间里面找人?”
“我说了,车间有很多精密仪器,全都很贵,你知道电器的价格吗?那是随随便便可以放人进去的吗?”
“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骗我?你这个死婆娘!你这个死骗子!”吴大有还在孩子的哭声中拼命骂着。
夏青棠见过这种男人,看他那失控的样子也能猜到沈文这些年的生活会有多可怕。
这个男人随时随地都可能暴起伤人,而沈文跟他结婚十几年了,说不定她浑身上下都是伤。
这么一想,夏青棠就想到了沈文朴素的穿着,她总是一件半旧的长袖土布衬衫和一条朴素的长裤,哪怕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别人都穿上了短袖,但沈文却始终把长袖的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的,绝对不会卷到胳膊肘那里。
看这清醒,沈文的身上估计有一些陈年旧伤,而她不想别人看到了觉得惊讶,所以就把袖子扣得严严实实的。
夏青棠心里一阵唏嘘,看着吴大有的目光就更加鄙夷了。
柴巧英大声说:“这样吧,我们已经去找警察同志了,等警察过来了,我们让你看看全体工人的名册。你可以跟警察一起挨个挨个看,看完以后,你就知道是不是在骗你了。”
吴大有愣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弄一个假的名册来骗我?”
“啊?弄个假的名册来骗你?你以为你是谁?为了你这种人的一点小事情,我需要弄个假的名册来骗人?”柴巧英嗤笑一声,“这里是未来电器厂,我们有几百个职工,而你只有一个人,你刚才对我出手的事情,如果我们真的私下解决,你以为今天你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个地方?你自己掂量掂量吧,你一个县城来的小卫生员,真能在我们这样的厂里闹事?”
大概是柴巧英的语气太过真实和鄙视了,吴大有又愣了一会儿,突然说:“那行,我要看你们的工人花名册,我要一个一个去找,我就不相信了,我婆娘怎么可能不在里面!”
柴巧英说:“那你现在让你的孩子安静一下,别再哭了,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赶大集。”
吴大有爆喝一声:“老二,别嚎了!再嚎老子打断你的腿!”
小孩子依旧在张着嘴哇哇大哭,吴大有因为上半身被按在墙壁上了,所以动不了手,他干脆伸出右脚,朝着孩子坐着的木头沙发狠狠一踹。
沙发滋啦一声窜出去老远一截,孩子差点从上面摔了下去,这一下吓得不轻,孩子也不敢哭了,只瞪着一双红肿的大眼睛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夏青棠她们这边。
柴巧英被气得半死:“你就是这样叫你的孩子别哭的?”
“对,就是这样!妈的烦死了,你怎么那么多话?不是你让我叫住孩子的吗?现在他不哭了,你啰嗦什么?老子没有揍他几拳已经不错了,等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他!”吴大有还在骂骂咧咧的。
柴巧英走过去,在呆滞的孩子面前蹲下,然后轻声说:“孩子,别害怕,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想不想吃点什么东西?婶婶拿糖果给你吃好不好?”
一般来说,对着八岁的孩子,没人会这样说话了,但因为这个孩子一副被吓傻了的表情,所以柴巧英只能用这种哄幼儿的语气轻声跟他交流。
大概是见柴巧英面容和蔼可亲,小孩子呆滞的目光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柴巧英,扁扁嘴又想哭了。
“好了,不哭不哭啊,不害怕的,婶婶给你拿糖果吃。”柴巧英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给孩子擦眼泪。
这孩子长得很好看,哭起来的样子也显得很可怜,很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心,但靠近一点就能看到孩子的头发灰扑扑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身上也有一股怪味道。
夏青棠说:“柴主任,我办公桌里有糖果和饼干,我去拿一点过来给这个孩子吃吧?”
“好,你去拿,顺便把本厂职工的名册拿过来。”
“是,我知道了。”夏青棠狠狠剜了吴大有一眼,这才走了出去。
回到大办公室,王庆立刻问道:“小夏,你们几个人出去干什么啊?不用工作了吗?”
“我们就是在工作啊,我们是跟柴主任出去的,你如果觉得这不是工作,那你去找柴主任说嘛。”夏青棠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后面靠墙的一排柜子前,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在里面翻找职工名册。
他们的职工登记做得很清楚,按照部门一一登记,前面都是在办公室工作的人,只要把前面几页拿掉,只带着工人的那部分过去就行了。
她把册子搬到自己的桌子上,开始拆开装订线。
“小夏,你这是做什么?”师小雨好奇地问道。
“柴主任让我把工人的登记部分拿过去,有用。”夏青棠说:“所以我要把其他部分拆下来。”
“那我帮你吧,两个人快一点。”师小雨说着,也走过来帮忙了。
王庆斜眼看着她们俩的动作,嘴里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夏青棠完全没有听清楚,幸好她也不在意。
沈文从第一排频频回头张望,想问什么又不敢。
夏青棠她们俩很快就将前面几页拆了下来,然后又拿了大针,将其余部分重新装订好。
因为之前做得很好,所以现在弄起来也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弄好了。
夏青棠看着从一车间开始的职工名册,笑着说:“谢谢小师,那我先过去了,剩下的这些你先帮我放进柜子里,等回来以后我再重新放进去。”
“好的,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师小雨说:“也不知道你们在忙什么,跑来跑去的。”
“就是,不光跑来跑去的,还很神秘,问什么都不说呢。”王庆阴阳怪气道。
夏青棠打开抽屉,拿出几颗糖果和一小块巧克力放进口袋,然后说:“领导不让我说,我也没办法啊,你要是好奇,可以问领导的。”
“老是拿领导来压我,怎么?你就这么怕领导?”
“对,我确实有些怕领导,我胆子小,没办法呀。”夏青棠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她略停下脚步,轻声道:“咱们听领导的话,好好工作就行。柴主任是个很好的领导,我相信她,你们也应该相信她,跟着她走,保准没错的。”
她这话像是在说给王庆听,其实是在说给沈文听的,她想告诉沈文,安心工作,等着柴巧英去处理就行。
果然,这话说完后,沈文原本非常担忧的表情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夏青棠笑了笑,抱着册子走出去了。
重新回到会客室,没想到警察同志已经过来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成双民去了车队,找司机小黄开车过去请的,所以速度才会这么快。
吴大有见到警察就老实多了,他蹲在角落里,两手抱着头,也不敢骂人了。
柴巧英正在低声跟小孩子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孩子的表情看上去轻松了很多,而且也有了笑容。
见夏青棠进来了,吴大有立刻抬起头来:“是名册拿来了吗?”
“老实点儿!蹲好了!”警察大喝一声。
吴大有又低下头去,嘴里还是小声说:“刚才那个领导说了让我看的。”
柴巧英这才转过头,说:“是的,警察同志,我说过可以让他在你们的陪同下一起确认的。我可以保证,这是我们厂最真实的工人名册,你们可以跟他一起找,确定里面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女工人。”
“好,那我们一起来看看。”警察指着吴大有,“你过来!”
夏青棠把册子打开放在茶几上,然后就站到了一旁。
吴大有跟其中一个年轻点的警察一起确认,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把名册本翻过来翻过去,前前后后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看到警察都嫌烦了,他都不愿意停手。
“够了吧?我跟你一起确认过了,这每个部门都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女工人,姓沈的倒是有几个,但都不是这个名字,而且也都是男的。”年轻警察说:“这里就没有你的爱人,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吴大有的脸突然一暗,像是丢了魂魄一般,他木木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好像呼吸都不太明显了。
看来,找不到妻子这件事让他的打击极大。
想想也是,有妻子在家里,他多享福啊,有人给他做饭做家务,有人给他生孩子带孩子,还有人永远可以做他的出气筒。
要是没了妻子,他算什么东西啊?家里没人做饭洗衣服,垃圾都要堆上天吧。
更别提他还有两个读书的儿子,还要好些年孩子们才能长大成人,这么漫长的岁月,没了妻子,他要怎么过?
再娶一个?以他的长相、年纪和条件,怕是娶不到一个愿意做牛做马的女人了。
所以他才会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因为他是真的丢掉了家里的魂魄。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察见他样子不对,就说:“你爱人不在这里,你可以去其他工厂找找看。咱们市今年啊,因为不少工人都来了这个新厂,所以其他老厂也进了新工人的。你要是真想找,挨个挨个去问问,只要人在咱们市里,那总能找到的。”
“找不到的,我又不是城里的人,我还要上班,家里还有孩子,我都没有这么多车费……”吴大有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失去了力气,看得让人怪解气的。
警察说:“那也没办法呀,谁叫你天天打婆娘,把婆娘打跑了,你才知道出来找呢?”
“就是,这种事啊,很常见的,女同志被打怕了,谁不跑啊?要是你天天挨打,你不跑吗?”另一个警察说道:“要怪就怪你自己。”
吴大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大家全都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可这么一个人在那里拼命大哭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两个警察还是劝了他好一会儿,等他情绪稳定下来了,也不哭了,就要带着他出去。
夏青棠跟柴巧英一直在旁边陪着那个小孩子,有了糖果和巧克力,小朋友就高兴起来了,他的眼睛也变亮了,甚至还会谦让一番,让柴巧英先吃糖果。
柴巧英眼眶都红了,她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低声说:“你吃就好,婶婶不爱吃这个。”
那孩子这才剥开糖纸,自己吃了起来。
之后见到父亲突然大哭,孩子也吓了一跳,他钻到了柴巧英的背后,不敢看那边。
“走吧,出去了。”警察拉着吴大有往外走。
吴大有说:“老二,回家了。”
孩子瑟缩了一下,不想走。
吴大有这会儿也没有力气骂人了,只是瞪着孩子,重复了一遍:“回不回家?不回家你就在这边饿死吧,我是不会再回来找你的。”
小孩子只能红着眼睛跑到了他的身边,柴巧英长叹一声,却也无计可施。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她真的管不了。
年轻警察拉起了小孩子的手,几个人一齐往外走。
夏青棠跟柴巧英也走了出去,柴巧英说:“这孩子真可怜。”
“是啊,但也没有办法。”夏青棠也叹了一口气。
正说着,就看见那边跑过来了一个王庆,他手里拿着两张文件纸,慌慌张张地说道:“柴主任,我想问问,这个东西到底要怎么办啊?刚才沈文整理好了以后拿给我看,我看她弄的都是错的啊,所以我只能来问你了……”
“你说什么?你说沈文?”吴大有如梦初醒,突然跳了起来。
夏青棠注意到王庆的眼里闪过一抹狡诈,然后他一脸正常地说道:“对啊,沈文沈干事,是我的同事啊。你是哪位啊?你也认识沈文干事?”
这话一出,吴大有就疯狂地朝王庆那边跑了过去,他死死揪住王庆的衣领:“你带我过去!我是沈文的男人!她是我婆娘!她从我家里跑了!你快带我过去!”
两个警察也非常惊讶,柴巧英面沉如水,她紧盯着王庆的脸,一言不发。
平时他们说起同事,所有人都只会称呼姓氏,根本没人会喊全名,而王庆故意冲到这个地方,突然喊出了沈文的全名,一看就知道他是有意为之的。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对有些人来说,作恶就是一种本能,他自己可能都想不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这位柴主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厂里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吗?但现在这个年轻人又说他的同事叫沈文,你们为什么骗人?”年纪大一些的警察皱着眉头说道。
夏青棠大声说:“我们没有骗人啊,这个人过来找一个叫沈文的工人,我们厂的花名册你们也看过了,里面根本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这是真的啊!”
王庆甩开吴大有的手,往旁边一躲,开始装自己不存在了。
警察说:“不是,你们这就有点儿钻字眼了吧?你们说是没有骗人,但这跟骗人有什么区别?”
柴巧英沉声道:“我们没有骗人,但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警察同志,你也看到了,这男人打人打了十几年,现在人在我们厂里工作,我作为领导,自然是要保护员工的。再说了,你们怎么证明我们办公室的沈文跟他嘴里说的沈文是一个人?”
“那你把沈文叫出来!叫出来咱们当面问!”吴大有疯狂地喊道。
柴巧英厉声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是来我们这里闹事儿的人,你说喊谁就喊谁?咱们这里可没有这个规矩!”
“警察!警察你们不管管吗?他们绑架了我婆娘!警察!”吴大有又冲到了警察面前,抓住他的袖子要他们解决。
警察叹口气,对着柴巧英说:“主任同志啊,我现在知道这个情况了,你看,人家孩子都带过来了,人,也确实是在你们这里,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了啊。要不,你们还是把人喊出来吧,有什么事情,总要当面解决的。”
柴巧英的表情非常难看,她咬牙道:“我说过了,这个人是来闹事的,我作为领导,只会保护我的员工。”
夏青棠小声说:“警察同志,这件事很好解决啊,据我所知,他们两个没有登记,也没有户口本,怎么证明沈文是他的妻子?靠这个孩子?那我可以说,沈文是被他们家绑架过去的,他们是拐子,他们强迫一个无辜的女同志给他们家生孩子。现在女同志跑出来了,应该受到你们警察的保护啊!你们要是不保护受害者,反而去帮一个凶手说话,那成什么了啊?不过,我相信,你们警察同志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你们肯定是保护弱小群众的,是不是?”
这话一出,高帽子已经戴在头上了,就算是刚才想和稀泥,现在也和不了。
而且,年纪大的警察从夏青棠的话里听到了很关键的地方,他就说:“吴大有,你说你来找你爱人,但你没有结婚证明,这不能说明你有爱人的啊。”
“没爱人我孩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没有婆娘,我怎么会有孩子?你们把沈文喊出来!只要沈文出来了,你们看看沈文的脸,再看看我家老二的脸,就知道沈文是我婆娘了!”吴大有歇斯底里地喊着:“沈文!把沈文叫出来!”
喊完,他就又冲到王庆的面前,这次是直接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知道沈文在哪里,你带我去找沈文!你带我去!”
吴大有的状态非常癫狂,看上去相当失控,而且他习惯了打人,手劲儿也大,这一下把王庆掐的喘不上来气,白眼都翻出来了。
但夏青棠跟柴巧英他们没有一个人有反应,只有那个年轻一点的警察看他已经被掐得翻白眼了,只能走过去阻拦:“吴大有,你先松手!松手!”
吴大有被警察强行掰开了两只手,王庆才能脱身,他翻着白眼,像一滩烂泥一样哧溜一下滑了下去,坐在地上气息都快没了。
警察拽开了吴大有,也没那个闲工夫去管王庆,柴巧英他们更不会去查看他的情况,他就一个人缩在地上缓着。
吴大有被警察拽着,还不死心,一直在喊:“带我去见沈文!带我去见沈文!”
不远处有几个搬运工路过,听见这里的动静都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成双民赶紧跑了过去,让他们快去工作,别在这里看着。
老警察说:“柴主任啊,我也明白你的想法,但既然这个人知道沈文在你们厂了,那以后怕是天天要过来的。我们警察也不能天天都为了这个事情往这里跑,我们也很忙的,你也要理解我们。”
“警察同志,那你的意思是?”柴巧英低声问道。
“你去问问沈文同志,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想法,能不能让我见见她,跟她谈谈,然后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总得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才行。我也知道,你们厂的安保做得很好,但沈文同志也不能一辈子躲在厂里不出去,是不是?这个吴大有总还有些亲戚朋友什么的,万一都找过来一起要人,你们又怎么办?或者,他把孩子丢在这里,那又怎么办呢?”
柴巧英说:“好,我过去问问吧,你们先去屋里等着,别让人再看热闹了。”
“行。”老警察便跟同事一起把吴大有给拽到屋子里去了,那孩子又跟吓傻了一样,不敢动弹了,夏青棠只能又剥了一颗糖果,然后慢慢跟他说话。
柴巧英刚走出去一小截,就脚步一顿:“你怎么来了?”
夏青棠探头一看,就看见沈文跟师小雨一起走了过来,她看着这边,两只眼睛开始慢慢泛红。
孩子已经看见了她,立刻迈开小腿跑过去:“妈妈!”
沈文蹲下去,抱住跑过来的孩子,眼泪哗哗往下掉。
屋内,听见声音的吴大有更疯狂了,他拼命喊叫着:“沈文!你这个死婆娘还敢跑!你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你个臭娘们!”
“闭嘴!给我安静点!”年轻警察有些火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手铐,直接把吴大有给铐住了。
老警察说:“你在屋里盯着他,拿东西堵住他的嘴,让他别叫唤,我出去谈谈。”
“是。”
老警察走出来,然后关上门了会客室的门。
外面,沈文跟孩子都已经哭成了一团,师小雨一脸惊讶地看着这边的一切,眼中满是疑问。
柴巧英低声道:“你们怎么出来了?办公室出什么事了吗?”
师小雨愣了一下,赶紧回道:“主任,是这样的,王干事让沈干事帮他整理一个什么名单,弄好了以后,王干事说沈干事做得不对,然后就说要来问问主任,他就拿着文件跑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沈干事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了。她在办公室坐不住,说也要出来看看,我有点儿担心她,就跟她一起过来了。”
“我知道了。”柴巧英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瘫在地上的王庆,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和愤怒。
沈文跟王庆无冤无仇,大家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不说帮着人家一点儿,这个人却想着怎么来搞破坏。
把沈文卖出来了,对王庆有任何好处吗?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啊。
就算是柴巧英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很少见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
老警察走了过来,他看着沈文的脸,再看看孩子的脸,知道这一定是她亲生的。
沈文见警察过来了,这才止住了眼泪,拉着孩子站了起来:“警察同志,是不是有个人来找我了……”
“是,他叫吴大有,他说自己来找一个叫做沈文的女同志,说沈文是他的妻子。”
“我是沈文,但我不是他的妻子,我跟他没有结婚登记书,他家的户口本上也没有我的名字。我找人问过的,我这样的,走了,就跟他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沈文虽然满脸都是泪水,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但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坚强了起来,很明显,她要自己来面对这件事了。
老警察说:“按法律呢,确实是这样的,你们没有登记结婚,你跟他不算夫妻。但你们这个时间比较长,还有两个孩子,这孩子……一看就是你生的。”
“那我养孩子,我可以养的,只要他愿意把孩子给我,我就愿意一个人养孩子。我们厂明年就能分房子了,就算苦一点,但我一个人可以养得起两个孩子。”沈文很坚定地说道。
老警察说:“所以,你就是不愿意跟他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我本来就是本市的人,这里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沈文咬牙道:“当年,大学被关了,我跟着几个同学被送到了下面的村里干活。原本都好好的,可是有一天我得了急性阑尾炎,被送到县城去治疗。我读过书,知道急性阑尾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刚巧,县卫生院的院长就能开这个刀。公社的乡亲们帮我凑了手术费,我就在那儿等着做手术。可……”沈文说到这里,眼泪突然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没有带手帕,只能用手背去抹,却越抹越多,夏青棠赶紧摸了摸口袋,见口袋里只有卫生纸,便递了过去。
老警察说:“后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沈文擦了眼泪,道:“先把我的孩子带到那边去吧,我不想给孩子听到了。”
师小雨赶紧说:“我带孩子过去玩儿吧,那边有个大花坛,阿姨带你过去玩儿。”
说着,她就拉着孩子往那边走,孩子却不肯走,抓着沈文的裤子不放:“妈妈,我不走。”
“妈妈也不走,妈妈在这里跟人说几句话,你先过去玩儿,妈妈一会儿就去找你。”沈文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孩子这才听了话,跟师小雨走了。
等孩子走到听不见的距离了,沈文才说:“可那个院长突然跟我说,除非我答应嫁给他的儿子,要不然,就不给我做手术。而我当时如果不做手术,可能会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看上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是我,但我当时太疼了,我也不想死,我还有爸妈,还有亲人,我想活着。所以我当时只能答应了,他还不放心,他……他让他儿子进来,先……把我的衣服都脱了……说……我说我已经被他儿子摸过了、看过了,没人会要我了,只能嫁给他儿子了,才给我做的手术。手术后,我迷迷糊糊了好几天,等到我的脑子能转动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要结婚的事情通知给公社了。全世界都知道我要结婚了,只有我自己还在糊涂中。”
老警察听到这里,也露出了不忍的眼神,他轻声说:“你当时……怎么不去找公社的人帮忙呢?”
“找谁帮忙?他们给公社书记都塞了钱的,什么都谈好了,我还没出院,我的关系就已经从公社转到了他们县城的供销社。你说,我能找谁帮忙?我去过县里的警察局,人家说我瞎胡闹,都订婚了还闹矛盾呢。我只能回去了,最后结了婚,就留在了县城,一直到今年。”沈文低声道:“我想过的,可能那就是我的命,但这么多年,我已经被打得没有任何力气了。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要经受这些,可我只知道一件事,他妈当初嫌弃我,所以不让他跟我去登记,也不让我上他们家的户口。她说他们家很金贵,我这样的女人不配。既然不配,那我现在走了,不是应该的吗?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告不了,也没地方去告,但我走了,他能把我怎么样?我身上可没有婚姻关系,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是未来电器厂的干事员。”
沈文说到这里,腰背一下子挺了起来,她看着那边被关起来的木门,眼中闪过一抹怒火。
夏青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是彻底支棱起来了,这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不需要担心了,后面不管发生任何事,她都不会退缩了。
柴巧英说:“警察同志,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你想怎么做?我作为沈文的领导,只有一句话,就算有结婚证书,也可以离婚,何况他们根本没有结婚证书,婚姻关系都不能证明,那个人想带走我们厂的职工?这不可能。”
老警察点头道:“我也赞成你说的,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婚姻关系。但孩子的事情怎么办?如果后面吴大有每个礼拜都跑过来,又怎么办?”
沈文说:“警察同志,你就告诉他,我跟他不是婚姻关系,我属于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他想来找,随便来多少次都没关系,只要他自己不嫌累就行。孩子,他如果愿意养,那就他养,他要是不养,可以送来我这里,我一个人养。我只有这些话,不管发生了任何事,我都只会留在这里。”
“行,我进去跟他说说。”老警察叹口气,说:“你也怪不容易的,我个人,也是支持你的。就是,你得好好想想孩子的事情,孩子要是能弄来你身边,当然更好。要是待在他那边,孩子怕是一个都活不下去的。这些,你都要想好了。”
“我知道的,我想过的,但我必须自己活下去,才能去想他们的事。”沈文低声说:“说句不怕你骂我的话,我很爱孩子,可我也恨他们。他们的出现,证明了我在那边受过的全部屈辱和痛苦……”
“唉,我能理解,你遇过那些事儿,对你来说,肯定是不容易的。我也不好劝你,总之,你想想清楚。”
他说完,就走进屋里去了。
夏青棠说:“沈干事,别听男同志的意见,你听听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行。在你只能保住自己的情况下,先保住自己吧。他们家当时用那种方式逼你结婚,想必是不会伤害孩子的性命的。”
沈文扭头看向夏青棠,眼中闪过一抹意外和感激:“夏干事,谢谢你,我……如果可以,我是愿意养孩子的。”
她又冲着那边招招手,喊道:“小宝,过来。”
“妈妈!”孩子像个小炮弹一样跑了过来。
在妈妈身边,这个孩子都有了光彩。
师小雨走了过来,低声说:“事情解决了吗?”
夏青棠说:“还没有,不过你别担心,都可以解决的。”
“那就好。”师小雨说:“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沈干事,我是支持你的。”
沈文笑了一下,道:“谢谢你,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谁家没点儿家务事了?”柴巧英说:“小师,要不你先上去工作?一会儿我们应该也都回去了。”
“好。”师小雨看了看地上的王庆,低声说:“柴主任,那个王干事……不要紧吗?”
“他那么能耐,想必是不要紧的。”柴巧英笑了一下,眼神压根懒得落在王庆的身上。
会客室里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声还有骂脏话的声音,不用问,肯定是吴大有在吼叫。
那小孩哆嗦了一下,抱紧了沈文的腿:“妈妈……我怕……”
“别怕,妈妈在这里,别怕。”沈文蹲下来,又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过了几分钟,叫骂声骤然停下,老警察打开门走出来,说:“他不接受,他说要找你们厂长。”
“那不可能,他找市长也没用,我们厂长不会见这种人。”柴巧英说:“该说的话,这边都已经说完了,警察同志,你们还是把他带走吧。我也可以跟你保证,之后他要是再来了,我们厂会自行解决,绝对不会再惊动你们了。”
老警察说:“那行,我们先带他走,之后也会劝劝他,但我估计他不会听的。”
“孩子怎么办?”夏青棠问道:“他还要孩子吗?”
“他只骂脏话,我们也不知道他要不要孩子。”老警察说着,走进屋里把吴大有带了出来。
他的两只手被手铐锁住了,嘴里塞着一团东西,但一看到沈文,他就立刻露出了疯狂的表情。
沈文先是哆嗦了一下,但立刻毫不畏缩地看着他,分毫不让。
夏青棠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沈文惊了一下,但很快就点点头。
她拉着孩子朝警察那边走了过去,吴大有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想把她千刀万剐。
沈文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吴大有本来还在用目光杀人,可听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突然一抖,眼神从吓人变成了惊恐,他看着沈文,仿佛看着一个凶猛的怪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