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你别害怕，人已经被警察领走了，我们也没跟他说沈文就在这里上班, 他现在还不能确定你一定在这里。再说他被警察带走了，我让他礼拜一再过来, 要带上可以证明夫妻关系的书面材料才可以。等礼拜一他过来了, 除非他拿的是结婚证书或者户口本, 不然我都可以继续把他赶出去。他是有工作的人, 不可能一直往城里跑。最多再来闹上三天, 也就得乖乖回去上班了。而且, 他后面再来闹事，我们还是会让警察把他带走的, 到时候让警察在那边教训他一顿，想必他就不敢再过来了。所以, 你可以放心了, 你好好待在厂里别出去，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柴巧英说道。
沈文还是低着头没有什么反应, 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一般，看上去有一种沉痛的悲凉。
成双民说：“沈干事，你放心，我会跟保卫科那边打好招呼的，保证不管是前门还是后门，都不会有人进来找到你的，咱们厂的保卫科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沈文还是一动不动, 夏青棠有些担心她, 便走过去在她身边说道：“沈干事？你没事吧？要是不舒服，是不是要去医院看看？”
柴巧英也走过去, 在她身前轻声细语道：“小沈，你好些了吗？”
沈文突然抬起头来，用那双肿成核桃一样的眼睛看着走进来的三个人，然后轻轻站起来，突然鞠了一躬。
“谢谢主任，谢谢副主任，也谢谢小夏，谢谢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我被招聘到这里，没什么能力，上班的时候尽给小夏拖后腿，但小夏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一直都在鼓励我、帮助我。主任也是，总跟我说不要着急，慢慢学，总能学会的。我这样一个废人……怎么值得你们这样帮我呢？大家的工作这么忙，还要为了我的事情耽误时间。我……我给你们添这样的麻烦，我真的太该死了……”沈文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说不下去了。
柴巧英说：“小沈，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是有能力的人，你经历过那么惨痛的事情，但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本专业的学习，到现在，你还能读懂那么多英文原著，光这一点，你就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你只是没有在这种地方工作过，你不熟悉这些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太懂得怎么跟领导和同事们交流。但你既然可以把外语学得那么好，这些杂事，你就更可以学好了。我们帮你，是因为你值得帮助，小夏跟我说过，这个礼拜，你已经可以帮忙接上去翻译了。在她说不上来的时候和说错的时候，都是你帮忙圆回去的，对不对？”
“这……不算什么的……我还是差远了……”沈文原本迷茫灰暗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丝光亮。
“没关系啊，你才刚开始做干事员，就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再有半个月，我想你一定可以全面接手这项工作了。严助理招你过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要给你时间慢慢学习，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那么多事情的，你现在一点一点在进步，我真的很高兴。”柴巧英说：“至于今天这件事，你就更不要放在心上了。你从家里逃出来，需要那么多勇气，你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我们厂也愿意为你提供保护。你就好好在这里上班，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如果吴同志从县里找了人来威胁你，或者真的能弄到什么证明来说你们俩是夫妻。那我做为你的领导，我支持你去跟他离婚。你现在有工作，有住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吗？”
“我……我知道了……谢谢主任，我真的太感激了……”沈文又哭了起来，但这一次，她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感动，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正色道：“我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争取早一点独当一面。我也绝对不会走回头路，我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就绝对不会再回去了！”
“你一定可以做到的！”柴巧英用力拍了拍沈文的肩膀，“好了，你去洗把脸，然后我们一起下班，好吗？”
“好，我现在去洗脸。”说着，沈文就跑了出去。
成双民说：“沈干事这事儿怕是不好解决。”
“我知道，肯定不好解决的，她还有两个孩子呢，就怕那男的用下作手段，把孩子带过来哭上一场。有时候，女同志看到孩子哭着找妈妈，心就软了。”柴巧英说：“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就看小沈自己了。”
夏青棠却说：“我觉得沈干事不会回去的，她想逃走这件事，肯定想了很多年了。人呢，一旦迈出这一步，就不会再走回头路了。再说了，其实她现在的工资不算少，就算真的一个人养孩子，也不是活不下去。实在不行，把孩子抢过来也是一样的。但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放走孩子的，所以，最终沈干事还是会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但这样就很好，她会获得新生的。她其实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只是过去吃了太多苦，所以把她压垮了，但她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只会继续往前走，绝对不会回头的。”
这话说的成双民都愣了一下，他看着夏青棠，突然说：“小夏，你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惊讶？为什么？”夏青棠一边笑，一边收拾自己的背包。
“因为你还这么年轻，应该没有经历过什么苦痛的事情，而且，你又嫁去了一个好人家，你说这样的话，好像不太符合你。”成双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意外，你好像比看起来的还要深刻一些。”
“深刻谈不上，只不过，我也是吃过苦的人，只是都过去了，就也懒得提起。再说了，就算我没有吃过苦，我也看过长辈们、亲戚们，就算不能感同身受，我也会有感触的。这世道，谁敢说自己是没有吃过苦的呢？”
成双民点点头：“很有道理。”
柴巧英笑了一下：“小夏可真是个好孩子。”
她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完全可以做夏青棠的长辈，所以在这个办公室，她其实对夏青棠这个年轻人是比较偏爱的。
夏青棠冲她甜甜一笑：“谢谢柴主任夸奖，我会好好工作，争取做到更好的。”
柴巧英说：“你确实要好好工作，咱们厂啊，后面可能还会有些变动，到时候，你就要被派上大用场了。”
夏青棠一愣，脑子里突然想到了谢瑾萱之前说过的“设置工会”的事情，她问道：“柴主任，我现在还不算派上大用场吗？我已经每天忙得团团转了。”
“你现在只是忙，还不算派上大用场。这个事情呢，因为还不确定，所以暂时不能说，反正，你好好工作吧。”柴巧英说着，看了看手表，道：“我也进去收拾东西，咱们一块儿走。”
等沈文也回来收拾好了包，几个人就关上灯，锁好门，一起下楼了。
到了楼下，柴巧英又重重拍了拍沈文的肩膀，道：“回宿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人只要可以吃饭睡觉，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是，我知道了。”沈文用力点点头。
她看上去已经比之前好多了，眼睛虽然还是肿起来的，可眼神恢复了光亮，她又是大家熟悉的那个沈文了。
虽然还是有些畏畏缩缩，但看得出来，她是带着希望的。
夏青棠也说：“沈干事，有什么事，你可以尽管跟我说，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的。”
“是啊，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你就不要客气，我也能帮上忙的。”成双民也说。
沈文笑了一下，道：“谢谢大家，我还真有个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夏青棠说：“你说。”
“夏干事，下礼拜一过来的时候，可以帮我带一点儿卫生纸吗？我本来打算明天休息出去买的，但现在也不敢出去了，只能请你帮我买。”沈文说。
“好啊，没问题，你要买几包？”
“买两包就行了，后面又要发了，绝对够用的。”
厂里每个月都会给女同志发卫生纸，不过一般来说肯定不够用，所以还需要自己去买一些。
夏青棠便说：“好，礼拜一早上我把卫生纸带给你。明天你还够用吗？不够的话，我办公桌里还有不少，你可以先拿去用。”
“明天够用的，谢谢你了，你还想得这么周到。”沈文道。
“都是女同志，这点事情哪能想不周到呢？”夏青棠笑着说：“你快回宿舍休息一下吧，好好睡一觉，明天会舒服很多的。”
“好，那我往这边走了，谢谢你们。”沈文又是深深一个鞠躬，然后转身走了。
柴巧英说：“我们也去车队那边吧。”
“柴主任，车子倒是在的，但司机不一定在吧。”成双民说：“这个时间，也早就下班回去了。”
“小黄就住在厂里宿舍，他一般下了班不会那么早离开车队的，会在那边跟别人玩一会儿。”柴巧英笑着说：“跟我过去吧，准没错的。”
两个人便跟着柴巧英去了车队，果然，车库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还能闻到一股烟味儿，听动静像是在打牌。
柴巧英是个很给面子的人，她也不进去，而是站在外面空地上喊道：“小黄在吗？我是柴巧英，你能开车送我们回家吗？”
车库里瞬间安静下来，紧接着，一个长得很斯文的男青年慌慌张张从里面跑了出来。
他有些紧张地把两只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赶紧说：“柴主任，你们今天加班了呀？”
“是的，加班了，班车早就开走了，只能请你送我们回家了，又要辛苦你了呀。”柴巧英笑呵呵道。
“没事儿，这算什么辛苦啊？这可是加班，会有加班费的，我能多赚一点钱，高兴都来不及呢。”小黄说：“那你们在外面等着吧，我进去把车子开出来。”
“好。”
夏青棠之前没有加过班，所以还是第一次坐厂里的小汽车回家，不过她也知道办公室的干事员们如果因为加班错过了班车，是可以让空闲的小汽车送回家的，油票是厂里出，还会额外给司机师傅付一份加班费。
因此，大家对加班这件事并不抵触，司机要是遇到了也会很高兴。
反正打牌也是消磨时间，还不如开车出去赚个几毛钱呢。
小汽车很快就开出来了，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身擦洗得很干净，看上去一尘不染。
等车子在几人身边停下，夏青棠就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笑着说：“柴主任和成副主任，请上车吧。”
柴巧英笑着说：“还会给领导开车门，这么机灵呀。”
“难得遇到，也让我表现一下嘛。”夏青棠等他们俩坐上了车后座，就关上车门，然后自己坐到副驾驶位上去了。
小黄说：“都坐好了吧？柴主任跟成副主任的住处我知道，夏干事你住哪里啊？我看看要怎么走。”
“我住在中心路的省委大院儿。”夏青棠说。
小黄愣了一下，道：“夏干事家里是省委的呀？”
“我爱人之前在省委上班。”
“现在不在了吗？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去下面锻炼了呀？”小黄随口道。
“不是，他读大学去了，脱产四年。”
“真厉害呀。”小黄笑呵呵道：“夏干事果然不是寻常人。那行，咱们就出发了。还是先送柴主任，最后一个送夏干事，这样行吧？”
成双民说：“我最后，先送小夏，她是女同志，让她早一点回家吧，我最后一个回去没关系的。”
夏青棠说：“不好吧，你是领导，应该领导先回去。”
再说她也不着急，毕竟他们家做不做晚饭都一样，回去晚了可以吃食堂。
“就让小成最后一个吧，你是女同志，早点回家比较好，听我的。”柴巧英一锤定音。
“好嘞，那出发了。”小黄发动了车子，一口气开了出去。
别看小黄年纪不算大，但他可是部队回来的，在部队的时候就是开车子的，因为技术很好，坐在车里稳稳当当的。
因为车速均匀稳当，柴巧英开始慢悠悠地跟成双民聊起了家常，询问他家小孩的情况。
夏青棠之前完全不清楚成双民的家庭情况，今天听他们俩人聊天，才知道成双民原来是在乡下结的婚，而且早就生了一儿一女了。
像他这样在乡下跟当地人结婚的知青也不在少数，毕竟年纪越来越大，他们也不知道还要在乡下待多少年，最终只能在当地找一个互相看对眼的。
当然了，不少人在乡下结了婚，但只摆酒不登记，所以法律上根本没有婚姻关系，这两年知青一窝蜂地回城，很多人其实是抛妻弃子回来的。
回城后，就说自己没有结婚，等有了工作，就在城里再找一个城里的媳妇儿。
得过上两三年，乡下的媳妇儿才会意识到不对劲，城里的汉子不再写信回去了，也没了音讯。
可有些人压根不知道对方在城里住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工作单位，就算来了城里也根本找不到人。
有些人千辛万苦找到人了，但对方已经在城里登记结婚了，那可是结婚证，这样一来，人家反倒变成了合法夫妻，她倒是个外人了。
最后没办法，只能找领导又找家长，闹来闹去，男人还是要留在城里，只是答应每个月寄钱回去给女人养孩子。
上辈子，夏青棠见过不少这样的悲剧，也知道像成双民这样在乡下娶妻却没有始乱终弃的人，算是很不错了。
“大的让他妈妈给我写信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来城里找我。我说，明年过完年，就会把他们接过来了。”成双民说：“刚好，明年我家老大七岁了，来城里正赶上读小学，巧得很。”
“那小的没有想你吗？”柴巧英问道。
“我爱人信里说，小的也会找爸爸，但她年纪小，玩心大，只要带她玩一会儿，就忘记了。”成双民笑了起来。
“三岁大的孩子是这样的，不过你们也确实挺久没见面了，就不说孩子了，你肯定很想他们吧？”
“那肯定想的，但也没办法，家属区没盖好，我自己父母家里实在是没地方住。我家兄弟姐妹多，我现在回来了也是住在棚子里，下雨天还会漏雨，怎么可能把他们接过来呢？再说了，我妈那个人性子不好，让我爱人过来了，反倒要受欺负的。所以，还是忍一忍，也就半年时间了，之后就能把他们接过来，一家团聚了。”成双民说：“我算是运气很好的，能在这里找到工作，而且还能分到足够一家人住的屋子。”
“等他们过来了，你一个人养家，压力也挺大的。”柴巧英说：“粮食会不会不够吃啊？”
虽然成双民现在是小领导了，新电器厂的工资也比别处高一些，但他一个人养一个家庭，仅一个口粮就是大问题了。
“我岳父跟我大舅哥在村里承包了不少土地，从今年开始就自负盈亏了，但今年雨水还不错，收成应该可以的。我岳父说了，粮食不够吃，他会贴补一部分给我们。毕竟他也知道，在城里给我爱人找个差事很难，但为了我们一家团聚，他愿意多辛苦一点。”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岳家呀。”柴巧英叹息道。
成双民点头说：“是啊，我岳父岳母一家人都很善良，我爱人一开始打动我的，也是她那颗善良的心。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感情一直很好，所以我一定要把她接到身边来。就算以后生活拮据一点儿，但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夏青棠听得很感慨：“成副主任，你说得真好，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你以后肯定会一家和乐，幸福开心的。”
“小夏这孩子，就是会夸人。”柴巧英笑着说：“你们还不知道小成其实有妻子有孩子吧？那天我还听到小王在问呢，结果小成也没回话。”
成双民说：“这都是跟工作无关的事情，所以懒得提起。反正，之后住到了家属区，总归是会知道的。我听小李和小王的意思，他们俩都会申请房子。”
“哎，小夏，等家属区盖好了，你打算住过来吗？”柴巧英问道。
夏青棠说：“我就不住过来了，实不相瞒，我跟我爱人现在住的屋子比较大，要是住进厂里的家属区，恐怕会没那么舒服了。”
后排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司机小黄好奇地问道：“夏干事，你现在住的屋子很大吗？有多大啊？”
“三间屋子一间客厅，还有厨房和厕所，外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夏青棠说：“要是在厂里，我得工作多少年才能分到这样的房子呀。”
“哇啊，你住这么大的屋子，是你公婆分的房子吗？”小黄说。
“对，我公婆分到的，给我们住了。”夏青棠道。
柴巧英说：“所以，你那个小院子只住你跟你爱人两个人？”
“对，就住我们俩，所以我才不愿意搬走啊。”
大家一齐笑了起来，成双民说：“这可真是让人羡慕了，回头我分到的房子，也没有这么大的。”
他是办公室副主任，按级别，会分到两室一厅的屋子，给他们一家四口其实是够住的，只是孩子大了以后还要另想办法隔出来一间。
夏青棠说：“是啊，所以我很感谢我爱人，我靠着他，才过上好日子的。”
柴巧英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你爱人应该感谢你愿意嫁给他。我猜测，你从十几岁开始，家里的门槛都被媒人踩烂了吧？”
“确实是踩烂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很好的人过去说亲的，所以，我很感激可以遇到我爱人。”
“小夏不错，年纪轻轻的，还懂得感恩。”柴巧英说：“你确实不太一般，努力、上进、聪明，心眼儿也好，我看未来啊，你的发展肯定在我之上。”
“是呢，我觉得小夏以后能跟严助理一样厉害。”成双民道：“我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夏青棠惊呆了：“怎么可能？严助理能力那么强，我怎么可能跟他一样厉害？再说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想法，我就想好好上班，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给年轻的人生留下遗憾。”
一路聊着天，很快就到了柴巧英的住处，等她下了车，车子又开往中心路。
成双民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便简单说了一下当初在乡下结婚的事情，这是夏青棠第一次跟他聊私事，没想到他其实是个比较健谈的人，只是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不喜欢说话罢了。
“我那个时候年纪也不算大，家里一直跟我说，不要着急在乡下找对象，就算要找，也要找一个地方去的知青。可我当时就是看上我爱人了，她笑起来的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好看的月牙儿，脸上还有小酒窝，我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笑起来。”
“那是你先跟你爱人说的吗？”夏青棠挺感兴趣的。
“不是，是她先找我的。她说看上我一年多了，发现我也老看她，但就是不跟她说话，她就着急了，主动找到我，想跟我处对象。还说，她不会跟村里人说的，我们俩可以偷偷处，让我别有心理负担。我为什么要偷偷处对象啊？她那么好的人，愿意跟我好，那是我的福分，做人不能不惜福，我就跟她处了，而且很快就去见了她的父母，说明了这件事。之后，村里就默认我是他们家的女婿了。等过年有了假期，我扒火车回到家，说了这件事，差点被我妈骂死。不过我这个人比较犟，他们谁都管不了我，我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再说当时我结婚只要公社给我开证明就行，所以我就找我爷爷和外公分别借了一些钱，然后回到公社，把三十块钱交给我岳父，亲事就定下来了。我妈见阻止不了我，就给我写信和拍电报，让我千万不要登记，只摆个酒，以后回来还能重新找。可我是那种人吗？我们摆了酒的第二天，就去公社登记了，当时还没几个人会登记呢，大家都觉得新奇。因为我们去登记了，还在公社带起了一阵风潮，年轻人结婚都会登记了。”
夏青棠听得津津有味，她说：“可这样一来，你是不是也得罪了不少人啊？”
成双民是个耿直的人，他想按照自己的良心做事，可登记这件事一旦传开了，其他知青要是也在乡下结婚，就必须去登记了。
因为一旦不登记，乡亲们就会看出这个人心里有鬼了。
所以，成双民这样做，是肯定会得罪很多人的。
“是啊，我当时确实得罪了不少人，好几个男知青都因为登记的事情被迫取消了婚约。可这事儿能怪我吗？分明是他们自己有问题。”成双民说：“咱们做人做事，都要对得起良心。”
“那他们处处针对你，你也挺不好过的吧？”
“也不会，那个时候我结了婚，就从知青点搬出去了，我住在岳父家里，他们家在村上是个大家族，那几个知青也只敢玩点小动作，没人敢跟我当面说话。”
“你岳家真好啊。”
“是呀，比我自己的父母强多了，我回城以后，他们还定期给我寄干菜和山货呢。我回城的时候，我岳父还把当年我交给他的三十块钱还给我了，说城里用费大，让我带上钱傍身，我当时特别感动。”
正聊得开心，车子已经开到了大院儿的门口，小黄说：“到啦，你们得改天再聊了。”
成双民笑着说：“今天算是打开话匣子了，小夏听我说了这么多话，也是辛苦你了。”
“我听得可开心了，副主任，你的过去像故事一样精彩，下次有机会，再说给我听听呀。”夏青棠很真诚地说道。
“可以啊，下次有机会，你也说说你的故事，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挺不简单的。”
“好呀，下次咱们继续聊，我也说给你们听。那我就先下车了，副主任再见，黄师傅再见。”夏青棠下了车，看着车子开走，才转身往大门口走。
门口的小哥笑着说：“夏同志今天坐这么气派的小车子？”
“今天加班，这是我们厂的加班惯例，会有小车子送回家。”
“这么好啊？那油票怎么算？”
“算厂里的。”夏青棠一边说，一边往家走。
到了小院子，谢瑾萱正站在走廊上洗衣服，夏青棠打开门走进去，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今天怎么晚了这么久？”
“出了一点事情……”夏青棠大致说了一下沈文和吴大有的事，“所以回来晚啦，幸好厂里会用小车子送我们回来。”
“这是必须的，你们厂那么偏，没有自行车，就只能让厂里的小车子送了。”谢瑾萱说：“那下个礼拜，那个男人还要找过去的吧？”
“是呢，不过咱们厂的保卫科很负责的，应该没事。”
夏青棠第二天早上照常去找许振华上课，上完课之后去买了卫生纸，礼拜一早上上班的时候拎去了厂里。
今天她是最后一个走进办公室的，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把卫生纸交给沈文，而是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才把两包卫生纸交给她。
沈文道了谢，将早就准备好的毛票交给夏青棠，然后低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你下次要是还想买什么东西，也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带过来。你住在这里，其他还算方便，但买雪花膏什么的，肯定找不到地方买。我住市中心，买这些东西走路过去就可以了，快得很。”
“好，我下次要买雪花膏，就提前跟你说。”沈文笑了一下。
她今天的眼神稳定了不少，脸上也挂着一抹坚定，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午休结束后，下午他们先去小会议室开了一个集体小会议，是皮特厂长开的。
会议结束后，皮特厂长坐车去了市里，他们继续回到办公室干活。
也没过几分钟，门卫大哥就跑过来，敲响了柴巧英的办公室门，说那个男人又来了。
柴巧英心领神会，便立刻走了出来，然后说：“小成，小夏，你们俩跟我过来一下。”
“是。”夏青棠收好东西，锁好抽屉，跟着柴巧英出去了。
这次，他们先去了会客室，泡好茶之后，吴大有才被带了进来。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孩子个头不高，但五官很不错，长着一双大眼睛，一看就是沈文的儿子。
只是，他的眼神比沈文的还要呆滞，虽然都七八岁了，但看到人的时候只会傻乎乎地盯着人看，其他反应都很迟钝。
柴巧英跟成双民对视了一眼，知道这个吴大有肯定是有备而来的，成双民便先出去了一下，通知保卫科去找警察过来。
“领导，你好，我又来了。我还是想见我婆娘，你看，我孩子这么小，他很想妈妈，这都多少天没见过了，孩子整天在家哭。领导，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肯定明白这种心情的，是不是。”吴大有笑呵呵道。
他今天的态度跟上次完全不同，居然还学会了赔笑。
柴巧英说：“吴同志你好，我之前说的证明，你带来了吗？”
“嗨，我问过单位了，他们说不能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开，供销社那边也不给我开，所以没办法，我只能把孩子带过来了。我不知道什么证明不证明的，但只要你们见过我婆娘本人，就应该看得出来，这个孩子，长得跟我婆娘一模一样！这可是亲母子，只要你们把她喊出来，这个孩子就能证明沈文是我婆娘！”吴大有振振有词道。
夏青棠赶紧看向柴巧英，想知道她会如何应对。
柴巧英也笑得一脸温和，她说：“这件事呢，我已经跟大领导反应过了，大领导的意思是，必须有书面证明才可以。所以，真的不是我不给你行方便，只是，我也很难办啊。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可以问问我们这个小同志，你问她，今天大领导是不是三令五申，要求我们一切行动都要按照规章制度走？”
夏青棠见吴大有看向自己，就赶紧说：“是的，今天大领导确实是这样说的，我们厂跟其他厂不太一样，我们都要按照规章制度来。”
“那也行，我没有证明，你不让我见我婆娘，那是你们的规章制度。可这个孩子怎么办呢？孩子想妈妈啊，你们总得让孩子见一见妈妈呀！你们厂再怎么厉害，也不能阻止母子相见吧？”吴大有一边说，一边拽了一下孩子的手臂，“老二，快点说，你想见妈妈！”
那孩子傻乎乎地看着柴巧英，不敢说话。
吴大有用手使劲一捏孩子的手臂，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想不想见妈妈了？”
孩子到底是年纪小，一边哭一边开始喊妈妈了：“我要妈妈！婶婶我要妈妈！我要我妈妈！”
夏青棠有些无奈，她看向柴巧英，发现她的表情显得非常为难。
夏青棠自己没有做过母亲，所以不太能体会这样的心情，但柴巧英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见到这样的情景，自然是有些难过的。
吴大有说：“领导啊，我的孩子多可怜啊，这么小妈妈就跑了呀，他可不能没有妈妈呀！领导，让我的孩子见见妈妈吧！”
“我们厂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柴巧英突然说道。
吴大有愣了一下：“你说什么？没有？”
“对，我们翻过职工名册了，几百号人里面，并没有一个叫沈文的工人。”
夏青棠在心里默默给柴巧英竖起大拇指，这话确实没有说错，因为他们厂真的没有一个叫做沈文的工人，他们厂的沈文，是一位干事员。
果然，这一招真的把吴大有给吓住了。
“这不可能啊！我有可靠消息，她就是来你们厂工作了！我也问过了，今年，就你们厂招了很多工人！她不在你们厂，还能在哪里？”吴大有不相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你让我去车间里面找！”
“这不可能，我们的车间都是很精密的仪器，就连我们干事员都不能随随便便进去的。你一个外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进去？再说了，你想进我们的车间，是不是想窃取什么机密？”柴巧英突然把脸一拉。
大家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这话一出，吴大有登时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领导，你可别瞎说了！我可是正经人，我就是为了找我婆娘来的！我孩子都带着呢，我能来干什么坏事吗？我就是想找沈文！有人确定地告诉我，她来省城的工厂上班了。可今年，只有你们厂招工了呀！”
夏青棠说：“你不知道吧？其他工厂也有招工的，因为他们那边走了一些工人，所以就招了新的工人填补上了。你爱人是什么时候被招工走的啊？”
“什么时候？就上个月啊！”
“那就不对了，我们厂最后一批工人也是五月份招进来的，之后，我们就没有再招过工人了。”夏青棠说：“不信，你可以去看报纸的，我们厂的招工，都写在报纸上的。你去图书馆查一下五月份的报纸就清楚了，我们可没有骗你的。”
她跟柴巧英说的都是实话，就算之后吴大有想闹事，也找不到漏洞。
吴大有慌得不行，他揪着孩子的手臂，一脸的无措：“那怎么办？还有什么工厂招工了？我得去哪里找？”
“基本每个工厂都招工了，你一个一个去问，应该能问到的。”夏青棠说。
柴巧英也点头道：“是啊，你一个厂一个厂挨个去问问看。要是你说的人真的在省城做工人，那早晚是能找到的。”
“这怎么行呢？我还要上班呢，我哪有那么多功夫在省城耗着？这一来一回的车票，都不知道花了多少了！你们城里人，嘴巴一张，说话倒是轻巧得很！”吴大有火了。
柴巧英说：“你这位同志有些不对了吧？我们可是为你好，才会跟你说这些的。你既然不领情，那就请你出去吧，我们还有工作要做的！别耽误我们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