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川言一直都是最顶尖的狩猎者。
他出身尊贵, 一向要得到的也是这个世界最尊贵的东西,因此从小到大,他都极赋耐心地磨练狩猎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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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时尘安也是如此。
靳川言一向了解他的小姑娘, 外表柔柔弱弱, 天真又无害,却偏偏生得一身倔筋犟骨,是最吃软不吃硬的, 因此那些强硬的手段不仅对她没有用,反而很可能落得玉
石俱焚的下场。
那愚蠢的小要便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靳川言敛起脾气, 耐着性子与时尘安周旋, 过程自然是极为磨人的, 好几次靳川言都差点前功尽弃, 想要直接锁了时尘安去, 但好在, 每一次他都及时克制住了。
倘若没有及时的克制,他又要从何处去听到如此动人的话?
靳川言原本抿紧的唇线松了,那唇角克制着, 要翘不翘的,笑意才溜出个缝来,又被他用力地收了回去,他尽力地板着脸:“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那下垂的眼尾却背叛了他的意志, 高昂地挑了起来。
时尘安小声嘟囔:“你不信就算了, 好心当驴肝肺。”
靳川言扬长了声调:“信, 我哪里不信了?”他用手带着时尘安去摸自己的心, 心自然是摸不到的, 只能隔着胸意思番,感受个跳动, 偏那夜里发生的事对时尘安来说太过惊惧,她的手方才触碰到他的意料,便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她迅速抽手,转身。
倒留着靳川言空手抬在空中,不上不下的,那受冷落后的委屈滋味就又蹭蹭地往外咕噜咕噜冒了。
“时尘安,你连我的心都不信了。”
他熟稔地控诉,一顶高帽又扣得时尘安眼冒金星,她简直有口难辨:“我何尝又是那个意思,不过是顾及着男女授受不亲罢了。”
简直是羞什么,就想什么,时尘安的目光止不住往靳川言胸前乱瞟,他今日穿得极为随意,仿佛为了合衬她,穿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衣襟扣得严严实实,任谁都想不到严丝合缝的衣料下,他有着肌理细腻,弧度饱满的胸肌。
靳川言却似好像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他面色一变,道了一句‘糟了’,引得时尘安困惑地看向他,那心里的不安也大了几分:“怎么了?”
靳川言慢吞吞道:“我忽得想起方才我那样带走你,那些公子莫不是要误会了我与你之间的关系?”
靳川言是如何带走她的?
时尘安方迟钝地忆起,当时靳川言极为熟练,没有丝毫犹豫地便将她抱起来,并把她的脸摁进了自己的怀里,那模样叫外人瞧着,便是再正经的心思都得歪三分。
时尘安脸色也变了。
靳川言极其自责,道:“都怪我,那秽味一起,我便只顾着不想叫你闻到,却没有考虑过外人的想法,现在他们必然都已经误会了。”
他这样说了,时尘安哪能当真去怪他,毕竟靳川言到底是为她着想,毕竟那公子当众溺尿,实在不雅观。
因此时尘安只能闷闷地道:“左右外头传言风风雨雨,也不是一两日了,随它吧。”
她却知传言只是传言,比不上今日二十人的亲眼见证,在他们心里,恐怕是已经把传言坐实了,如此一来,长安城里门风清正的人家怎肯要她做儿媳?不止今日的春日宴白办,往后这些宴席也是不必再办了。
靳川言愧疚地用手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时尘安:“时尘安,别难过了,你不如直接来骂我。”
时尘安道:“我骂你做什么,原本我也不想招婿,我只是不想……”她瞧着靳川言的神色,到底没忍心把后面三个字说出来。
靳川言却顺承地接了下去:“只是不想嫁给我罢了。为什么?时尘安,我就这般不好?”
时尘安才要说话,靳川言便先自嘲一声,道:“瞧我这话说的,我自然是不好的,否则何至于这把年纪,同龄人的孩子都可以满地乱爬了,我却连个娘子都娶不上。”
倘若刘福全在这儿,自然又要敬佩起靳川言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什么叫娶不上娘子,分明是靳川言眼光挑剔,又对男女之事过于迟钝,素日清新寡欲地连那方面的要求都想不起来要有,这才导致进言选秀的折子压了又压,适龄的姑娘只得捏着帕子含泪出阁。
可谁叫靳川言脸皮厚呢,他自然有本事一边罔顾事实,又一边毫不心虚地扮起落寞神色,叹声道:“也罢,你总有一日要离开皇宫的,趁着我们相处时日尚浅,情意还不算十分深厚,我还是尽早送你出宫,如此,再等我回到那冰冷,黑暗,清寂的未央宫中后,我才不会觉得我竟是这般可怜。”
他形容得过于具体,时尘安顺着他的话一想都觉得受不了,她揪着靳川言的袖子,道:“你哪里就不值得喜欢了?长安城姑娘那样多,你也不是各个都见过,你放心,有我和柳菁,林唤春在,必然能替你找到心上人。”
靳川言额头青筋绽起,差点要痛苦地扶额了,时尘安当喜欢这事是配菜吗?一水牌子写遍天下菜肴,轮流转到面前,总能尝到一口满意的味道?
刘福全还说他不开窍,就该叫老太监来看看,到底谁不开窍。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要怪还得怪他自己,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这么个木头呆子。
靳川言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打落门牙往肚里咽。
*
时尘安却自以为寻到了个极好的法子,她兴冲冲去找柳菁和林唤春商议此事,林唤春大大咧咧抓着扇子摇风,一听就笑:“这不就是选秀吗?”@无限好文,尽在
她说着一双笑眼就望向了柳菁,柳菁正捻着块水晶糕尝着,闻言倒也没有丝毫慌张局促,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手,方才道:“陛下同意选秀了?”
时尘安道:“我没有与他提起这件事。”
岂止是没提,她是压根没有想起还有选秀这回事,如今听了林唤春点她,她才想起小郑确实与她说过,皇帝选妃嫔,靠的就是选秀,和寻常的两家议和不同,选秀是只要皇帝看上就好,不用管姑娘家的意愿。
既然如此,靳川言怎么会讨不到娘子呢?
时尘安迷瞪瞪地想着。
林唤春却拉长了语调,道:“恐怕又是不同意吧。”
时尘安下意识问道:“为何不同意?他……年纪也大了,却是该为社稷考虑了。”
林唤春道:“明面上的说法是选秀劳民伤财,况且政务繁多,无心后宫,因此不想办,但私下里谁知道呢,或许京中贵女,陛下一个也瞧不上。”
说着,她一双细长眼儿将时尘安上上下下扫了会儿,又抿嘴笑向柳菁:“我瞧着,大约就是看不上。”
这下,连时尘安都瞧出来了今日林唤春格外针对柳菁。
柳菁忽然遭到好友的针对,却也不生气,仍旧坐得四平八稳,态度与往日一样平和:“尘安,你要劝陛下选秀。如你所说,陛下已过弱冠之年,虽身强力壮,但培养
社稷之君也需漫漫时日,他该为大周考虑了。”
林唤春道:“何必要考虑选秀,等尘安入了宫,她自然就把东宫太子生下了。”
“不一定,”柳菁沉稳地道,“我说这话不是为了咒尘安,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这世上多的是妇人诞不下麟儿,也有诞下了却养不活的,宫里多几个女人,也是备着不时之需。”
“柳菁!”林唤春一巴掌把手里摇着的团扇拍到桌面上,“你说话不要太过分。”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尘安是我的好友,我自然希望她可以诞下皇长子。”柳菁又把话题拨了回去,“可即便她生下了太子又如何?她连中馈都不会掌,何况又是掌管后宫,她需要有人协助她,帮她稳住凤位和威风。”
林唤春忍无可忍,道:“你不如直接和尘安说,叫她请陛下高抬贵手,放你这个痴情种入宫算了。”
时尘安难掩诧异,目瞪口呆地看向柳菁。
柳菁扶了扶鬓,没有说话。
林唤春简直恨铁不成钢:“陛下确实救过你,但他救你不是为了救你这个‘人’,他连你是谁都记不清,更是早把此事抛之脑后,你又何必对这救命之恩念念不忘,甚至不惜跳进后宫这牢笼?柳菁,你再痴情也得有个限度。”
柳菁抬眸,清清冷冷道:“唤春,你又不是我,怎能代我决定我的感情的低廉与否。”
林唤春算把话说尽了,没好气地坐下,抓起团扇,烦躁地把扇子摇出了残影。
柳菁说了会儿,觉得口渴,慢条斯理地斟茶。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目睹整个争吵过程的时尘安正陷入一种极大的震撼之中。
先不谈柳菁,就是林唤春,再不喜柳菁入宫,但在骂她的时候也没有提一句‘这是尘安的夫婿,你不该觊觎’。
她们似乎直接默认了靳川言会有三宫六院,正如每个略有家私的男子都会有三妻四妾。因此她们并未觉得当着时尘安的面,盘算靳川言,分瓜靳川言有何不妥。
好像她合该得不到一份一心一意的完整的爱。
时尘安想到从前跟着阿姐去邻村看戏,遇到那些妻妾相争的戏码,周围的坐席上总会传来对那妻妾的批评,有男的恨恨骂女人心犯嫉妒,不是好妇,更有女子觉得丢脸,急与她们划清界限,自言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们中有人说,男子有何好争,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争来反而叫自个儿生气,不如只将他当作钱袋子,妻妾几个关起门来嘻嘻哈哈过日子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好似这般说,能显得她们极为洒脱似的。
那个时候的时尘安也这般想,可阿姐不是这样想的,回去的路上她牵着时尘安的手,提着灯,告诉她:“人是人,不是个物件,你不能叫人把所有的感情都撇开,那不合天理。就譬如大黄,那还是个畜生,可是往日它略与我多亲近一分,你也要不高兴,为什么?”
时尘安道:“可若我不爱他,只将他当作钱袋子呢?”
阿姐道:“你兄长想叫我换亲过去的那家,虽则家贫,身有缺陷,但好歹有门手艺,可以养活一个小家,你仍旧赞许我的不同意,没有劝我将他撇开,只把他当钱袋子,为何?”
时尘安道:“因为阿姐不喜欢。”
阿姐笑着摸她的头:“是啊,不喜欢,人的感情哪是这样轻易就可以忽略的。何况,你不觉得她们那些话说得洒脱,却正中了那些男人的下怀。他们才不管女人心里有没有他,这是女人才会有的想法,他们只要后宅和睦,有人能替他们打理家务,生养孩子。女人心里越洒脱,他们就越高兴,越可以痛痛快快纳妾。依我说,就得嫉妒,就得闹,心里不痛快了,为何要忍?我不痛快就得所有人不痛快,最好闹得男子断子绝孙,连家都不敢回,才是好的。”@无限好文,尽在
那是时尘安还觉得阿姐的想法太过疯狂激进,不像她素日温和的性子,可直到这么一刻,她面对如此平静地分瓜她的‘夫婿’的柳菁与林唤春,时尘安终于明白了阿姐的想法。
倘若,倘若靳川言要选秀,要把三宫六院全部都塞满,她是决计做不来大度的皇后或者置身事外的脱俗之人,她肯定日日夜夜都要受着嫉妒折磨,并且要把家宅闹得鸡犬不宁,直到她能脱身痛苦。
柳菁说得对,她做不来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