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场地在公园东侧的大草坪上。草坪像一条巨大的绿绒毯,一眼望不到尽头。
参赛队伍基本都到了,每支队伍都有统一的队服,颜色各异,人群中能一眼找到自己的队友。
骄阳似火,响乐鼎沸,现场人头攒动。有的队伍在拍集体照,有的队伍在安营扎寨,还有的队伍已经摩拳擦掌地在做热身准备了,队伍上下透着一股逐鹿天下的高昂气势。
相比之下,匡义是一支佛系的队伍。不求名次,玩得开心最重要的。
这本来也是一场趣味性大于竞技性的运动会,从项目名称也能看出来。飞饼、跳绳、呼啦圈、平衡球、划船机、仰卧起坐等等,一共十来个项目。通关制,完成前一个项目才能开启下一个项目,用时越少排名越靠前。
开幕式结束,距离比赛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留给每支队伍补充体能、确定分工。
队长梁渠开始带着匡义众人熟悉每个项目的规则,确定每个项目的参赛人选等等。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主动请缨,有人挑三拣四,要安排妥当到令所有人满意有一定的难度。好在比赛规则比较人性化,允许能者多劳,也即一个人可以参加多个项目,最大限度地为团队做贡献。
唐秋水缩在队伍里面,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看着积极性不是很高。
划水不是她本意,就是有些力不从心。生理期本来就不太舒服,加上之前长途跋涉,现在又头顶烈日,难受得只想赶紧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
梁渠还在最前面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跳绳、仰卧起坐这种项目分给女律师,对体力有一定要求的项目则统统扔给男同事。
当分到呼啦圈时,梁渠扫了一下人群,目光停在一位破产团队的资深律师脸上:“林律师,那这个就你来?”
林律师不可思议地呼一声:“不是吧队长,你看我像是会转呼啦圈的吗?”
常年久坐,缺乏锻炼,饮食无度,身材完全走样。要他顶个小肚子去转三十个呼啦圈,还不如鲨了他。
梁渠锁定他:“别推辞了,除了你没人了。”
林律师誓死不从,他当即转过身清点人数,想看看还有谁没分到项目的,很快找到一个:“怎么没人,这不是有小唐吗,小唐来。”
他这话一出,立马就有附和的:“可以可以,我也觉得小唐很适合这个项目。”
唐秋水无辜躺枪:“……我吗?”
众人一齐冲她看过来,审度的眼神似在捕捞一只漏网之鱼。
要是搁平时,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毕竟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现在这情况,扭腰转三十个呼啦圈简直要她命,转完可能直接血崩。
唐秋水在原地支吾了半天,很想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她一咬牙准备答应时,梁渠却说:“她不行。”
林律师一愣:“为什么不行?”
梁渠:“她要参加别的项目。”
“什么项目?”
林律师问出了唐秋水想问的,她也想知道他给她安排了什么项目。
梁渠示意不远处的一块船形铁板,铁板两侧有扶手:“那个。”
最后一个项目,划船机。
这下林律师呼声更大了:“有没有搞错,你让她去拖船,她这小身板拖得动吗?”
梁渠淡笑一声:“我说让她拖了吗?”
“那是?”
梁渠看向人群里微怔的唐秋水,下巴往船体那一勾:“坐过去试试。”
唐秋水暗松一口气。原来是要她当船货啊,什么都不需要干,坐着就行。
划船机这个项目是双人合作的,一个坐在板上,另一个连人带板从起点拖到终点。
唐秋水慢慢地挪过去。因为板上铺了个垫子,所以触感没有想象中那么凉。
看着一脸安逸坐下去的唐秋水,不得不去转呼啦圈的林律师忍不住“啧”了两声:“队长是不是太偏心了?”
梁渠掀眼:“你要是瘦个80斤也可以来竞争一下。”
“……”
运动会很快正式开始。全部参赛队伍分为A、B两组,匡义在A组。十个人分别在各自负责的项目面前站着,等待上一个项目的队友结束之后跑来击掌。
唐秋水和梁渠一起在最后一个项目等着。
等待的时间里,其他队伍纷纷在不同的项目里卡了壳。而匡义的十个人,因为心态好,不在乎输赢,反而个个超常发挥,运气也爆棚。
尤其扔飞饼的那个律师,在对手扔了半天都没中的情况下,他居然一发入魂,引得全场尖叫欢舞,匡义的成绩一下子排在了A组第一。
胜利就在眼前,在铁板上坐着的唐秋水变得兴奋又紧张。
原本还站在一旁观战的梁渠突然走到她跟前。他趋身倾靠过来,似一座巍峨的岭,遮住了她的视线。
已经顺利完成项目的队友纷纷跑来给后面的队友加油,呐喊助威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就快到他们这里了。
梁渠伸出双手,稳稳握住身侧的铁杆,做最后的准备。
他离得实在太近,存在感太强,唐秋水有点没办法直视他。慌乱中往下瞟一眼,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道道清晰,如有韧劲的枝干,往她的方向延伸。
时间越沥越慢,周围的人和声也渐渐从五感中淡出。唐秋水交叠在身前的两只手,不觉间已经全部汗湿,掌心像不慎沾上了化开的糖果液,黏黏糊糊的。
裁判一声哨响,下一秒,梁渠低低的嗓音从咫尺间传来:“坐稳了吗?”
唐秋水点了点头:“嗯。”
“走——”梁渠的双臂双足遽然发力。
他往后,她就往前。短短十米,船体似飘似浮,风如轻波,从耳畔**过。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仅仅是几秒钟。
靠岸,停泊,收桨。
欢呼叫喊的人群里,他抬头望来的那一刹,只觉有熏人的风吹来脸颊。热气ᴊsɢ球,青草地,熟透的麦芽糖,会笑的星空……情歌里的那些美好意象统统跑来眼前。
世界相对静止。
——
A组的比赛才刚落下帷幕,B组的比拼又马不停蹄地开始。
唐秋水选了处有树荫的角落抱膝而坐,当起安静的观众。
她的身后是一个临时搭建的补给站,上面摆了很多小零食、运动饮料和新鲜瓜果,以备不时之需。
站台旁边坐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负责处理现场紧急情况,主要是中暑。
几分钟前唐秋水就看到有个同行,因为一个人参加了好几个项目,体力消耗太大,比赛结束直接晕倒了。
医护人员、活动负责人全部出动,冰袋、冰水、风扇一起来,各种物理降温。后面又叫了辆观光车,把人拉到外面的酒店休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唐秋水变得有些emo,极致的乐之后掉进无尽的空,心情大起大落。
正一个人发着呆,身前的阳光忽被一道阴影盖住。唐秋水缓缓抬头,发现消失了好一阵的梁渠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眼前。
“还好吗?”他开口像医生一样询问。
唐秋水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梁渠去她旁边坐下,然后横开手臂,递来一个黄色的纸袋:“给。”
是美团买药的外卖。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瓶藿香正气水,一盒布洛芬,还有一大袋的红糖姜茶。
藿香正气水用来防中暑,而后面两个,是解痛经。
梁渠又紧跟着递来一瓶牛奶,强调:“温的。”
欸?他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所以分配项目的时候才这么“偏心”吗?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很多猜想,唐秋水心跳微微加快地接过来:“谢谢。”
天空里多了层厚云,白净似鹅毛,低低地垂下来。阳光也变得温驯了些,散了架似的偃卧在四周的草地上低眠。
安静了几秒,梁渠说:“有特殊情况可以不来的。”
唐秋水有些着急地侧过头去:“那怎么可以?”不管怎么样,她可从来没想过当逃兵。
可话刚落,她又倏地顿住。因为猛地意识到,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这比赛有她没她都一样,她不过就充当了个船货。
思忖片刻,女生脸上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信誓旦旦道:“下一届,下一届我一定还来。那个跳绳、呼啦圈和仰卧起坐,我都很厉害的!”
梁渠笑:“行,到时候报名我第一个就写唐秋水。”
谈笑间,忽有一张纸飞盘从远处飘过来,精确落在梁渠脚边。
二人好奇抬头去找这飞盘的操作者。见不远处,玩嗨了的林律师和其他几个同事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同时放慢语速隔空喊话:“喂——你俩在那说什么悄悄话呢?”
梁渠高声回:“当然是聊大案子,能让你听到?”
“不是吧不是吧,”林律师夸张地踉跄一下,“参加个运动会都要聊案子啊。小唐,你要不要考虑换个老板啊,来我们破产团队吧,我们敞开怀抱欢迎你——”
其余几人跟着起哄,控诉他们的队长剥削助理,毫无人性。
梁渠几乎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拾起脚边的飞盘沿原路扔回去,直呼大名:“你真可以啊林源,敢当着我的面挖墙脚是吧。”
林律师悬空手接飞盘,回了个摇滚的金属礼。
peace&love。
唐秋水手握温牛奶,抿唇微笑着不说话。
等众人哄笑着散开后,梁渠转过身问:“还没回答呢,要不要?”
唐秋水眨了眨眼:“要什么?”
梁渠:“考虑换老板。”
女生把头埋进双臂,在一种想看他又不想被他看到的矛盾纠结中,落花飘雪般地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