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班,朱曉薈又打扮得美美的去約會了。
陸喆對著電腦屏幕,餘光總能捕捉到那一抹鮮活的紅。朱曉薈的紅裙子在前麵晃來晃去,最後才像一隻蝴蝶飄走了。
丁叔過來跟他確認一項數據,說完也差不多要離開,收拾的時候問他今晚有沒有安排,他靠在椅背上,轉臉去看窗外。
今天澳門的天氣一般,厚重的雲層擋著天空,白天見不到藍色,此刻也不見夕陽。
丁叔沒等到他回答,抬頭看去,發現他打開抽屜又拿了一包黑咖啡出來。
“還加班呢?”丁叔問,“事情做不完的,早點回去休息吧。”
文藏沒有加班文化,大家到點都會準時走人。陸喆因為是新加入的,總想著盡快趕上團隊步伐,所以這段時間下班都會回家繼續工作。不過今晚他不想回家,隨口找了個理由:“對門鄰居在裝修,回去也是吵,再待一會兒。”
丁叔年過五十,有一個和陸喆差不多大的侄子,他拎著公事包過來,笑著拍了拍陸喆的肩膀:“你啊放鬆些,來澳門這麽久了是不是哪也沒逛過?下班出去轉轉,別繃得那麽緊,皮筋容易斷。”
陸喆也笑了笑,待丁叔離開後,他握緊了手裏的黑咖啡。
好像來澳門這麽久了,他是一次也沒有出去逛過,最近一次還是宋言豫帶他去主教山看的夜景。
說起夜景,他有些想念太平山頂的夜色,抬起手腕看了下時間,他收拾東西打算開車回一趟香港,打開導航卻發現回香港的路有幾段都堵得發紅,考慮過後,他往港澳碼頭開去。
等紅綠燈的間隙他在網上買了張票,到了碼頭直接進閘,正要過海關就看到前麵一道淺灰色的身影。
這身衣服他幾個小時前才見過,這會兒看到難免頓了頓腳步。韓煜邊走邊講電話,過海關時刷的是香港身份證,陸喆就排在他隔壁隊伍,過了海關通道後韓煜電話也講完了,聽到後麵有人叫他。
回頭一看,韓煜麵露驚訝之色。
“陸喆?”
陸喆彎起嘴角,走到他麵前說:“好巧,你怎麽會在這?”
“是啊,你也回香港嗎?”
“對。”
“你哪趟船?”韓煜問道。
兩人對了一下船票,恰好是同一班,韓煜說:“真的好巧,今天我本來想去找你,後來臨時有事要趕回香港,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
“你找我?”
“嗯。”韓煜拉了陸喆一把避開前麵突然停下來找東西的男人,進候船大廳坐下才繼續說,“李致和我說你現在在澳門工作,我本來想約你吃頓飯。”
見陸喆沒接自己這話,韓煜放輕聲音說:“你們後來的事我多少知道點,你要是不想聽就不聊這個。”
“你來澳門工作嗎?”陸喆問。
“不是,是李致建議我過來散心。”
“遇到什麽麻煩了?”
韓煜撥弄著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片刻之後才說:“我準備離婚了。”
身邊的人安靜了下來,韓煜不必去看都能猜到陸喆現在是什麽表情,其實但凡見過他以前和Chester相處的人,沒有人會不驚訝。
半晌,陸喆才問出一句“怎麽會的?”
韓煜仰頭看著天花板,笑容有了幾分蒼涼的味道:“說起來有點丟臉,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一點征兆都沒有他在外麵就有人了。”
“你們談過嗎?”陸喆神情嚴肅,“確定不是誤會?”
“他承認了是喝醉酒的意外,他很後悔,但是那個女的懷孕了。”
陸喆怎麽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前年他和李致陪著韓煜一家逛海洋公園的畫麵仍曆曆在目,那時韓煜和Chester之間如膠似漆,彼此一個眼神都足夠讓他羨慕不已,誰能想到才一年多就……
韓煜熬過了最初那段困難的時間,現在再提起這件事已經不覺得難堪了,情緒也很平靜:“他試過挽留,我覺得已經回不去了。”
“我沒辦法麵對那個懷了他孩子的女人,哪怕他說那個女人隻要錢,他可以用錢解決。”
陸喆靠回椅背上,目光在前方往來的人流間停擺,好像在看一場模糊的,忘記戴3D眼鏡的電影。
今天下午看到韓煜,他甚至還生出一點不痛快的情緒,認為李致瞞著他了。可到了這一刻,他卻滿心裏都是酸楚的感覺。
不知道是為了韓煜,還是為了什麽。
兩人在椅子上坐著,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再說過話,直到登船的廣播響了,韓煜先回過神提醒他。
陸喆跟著韓煜進了客艙,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剛坐下來就聽韓煜說道:“李致和我說現在在追求你。”
話題回到了自己身上,不過陸喆已經沒有先前那種抵觸的情緒了。
韓煜繼續說:“其實你們剛分手的那段時間我有找過你,但你的號碼一直是關機狀態,後來再打也是關機。”
陸喆解釋:“一開始我不想接任何人的電話,因為他被拉黑以後有用其他號碼打給我,後來我就先換了一個號碼用。”
“澳門這邊,你是打算以後長居了?”
船在海浪中微微顛簸著,隨著啟航的鳴笛聲響起,船身緩緩駛離港口。陸喆感受著海浪的顛簸,自己都有點不確定地搖頭:“我沒想那麽多,隻是想先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現在的工作就是想做的事吧。”
“嗯。”
“但是以前我和你接觸的時候,我能感覺到流浮的工作也是你喜歡做的事,你又會畫畫。”
陸喆忽然笑了:“那時候確實喜歡,但是我已經很久都沒拿起過畫筆了。”
韓煜捏了一下自己拿畫筆的虎口位置,那上麵有薄薄的繭。陸喆恰好捕捉到了這個動作,記起之前李致虎口上的傷。
分別了一周,李致回來時已經沒有貼著創口貼了,那塊位置上多了一道紅色的疤,新長出來的肉顏色和周圍不同,他想無視都做不到。
韓煜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我自己都過得很失敗。”
“不要用一次失敗的感情來否定自己,”陸喆反過來安慰韓煜,“這是我一個朋友說的,我覺得有道理。”
韓煜笑笑:“我沒打算否定自己,等手續辦好了,我會回俄羅斯繼續進修。”
“剛才看你刷的是香港的身份證,以後你還會回香港吧?”
“或許吧。”韓煜望向窗外,疾馳的船身濺起的海浪碎成大大小小的泡沫,不斷向後飛散,天色暗了下來,西方的長庚星散發著僅餘的一點光,指引著途人的方向。
“其實誰也不能保證兩個人可以在一起多久,”韓煜的聲音有點輕,但陸喆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的,“如果還愛著,還願意相信他的話,就給彼此一個機會吧。”
談話在韓煜的消息提示音中告一段落,他解鎖手機,陸喆則在回味他最後說的那一番話。
許久之後,陸喆也拿起自己的手機。
Whatsapp上有一些不重要的未讀提示,他往下滑動屏幕,在倒數第二行看到那個名字,點開來翻了翻對話,接著手機上方彈出一條新消息提醒,來自梁至文。
【還在辦公室?】
他回道:【沒有,有事嗎?】
【沒什麽,就是有份文件想給你核對下,不過不急,你要是在吃飯的話可以先吃完再說】
【我還沒吃,你發過來,我手機登郵箱看】
等了一會兒,陸喆的工作郵箱收到了新郵件提示,他打開,梁至文說:【這麽晚了還沒吃飯?】
掃了一眼文件,第一段就有好些專業詞匯,陸喆用隨身的記事簿記下,打算等等一起查,隨手回道:【嗯,有點事在忙】
他專心看文件內容,一旁的韓煜見他在忙便沒打擾,梁至文的消息在幾分鍾後又彈出來。
【身體重要,三餐能按時就盡量按時吃】
麵對這條突然而來的關心內容,陸喆有些許愣怔,隨後看到下一條。
【以前我經常因為工作忙顧不上吃飯,後來得了嚴重的胃潰瘍,發作起來太難受了,既影響工作更影響休息】
看到這裏陸喆了然了,梁至文應該是在友善地提醒他,怕他把身體搞壞了影響工作進度。他笑著回道:【多謝關心,我會注意】
梁至文回了個OK,接下來的十幾分鍾裏,陸喆和他討論的全是文件裏的內容。
李致握著手機專注地回複陸喆的工作消息,一旁的謝延見他沒回答,又重複了一遍:“李總,雅克蘭那邊說您上周定的項鏈沒辦法及時到貨,您看要不要換禮物?”
“什麽項鏈?”李致隨口問道。
謝延有些無語,從剛才接到李致起到現在十幾分鍾時間裏,李致都沒怎麽聽過他說話,注意力全在手機上。不過看著李致的聊天對象,謝延又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明晚是周小姐母親的生日宴,您答應了要出席,這條項鏈是之前定的生日禮物。”
經過謝延這麽一提李致才記起來:“隨便吧,你決定就好,周珞婷不在意這個。”
謝延知曉李致和周珞婷隻是工作上的接觸,不過明晚是正式場合,李宗晉也會到場,禮物要是選得不好容易失禮對方。考慮了一下,他道:“那就換成上次看的另一套吧?”
“隨便。”李致又是這句回答,仍是不錯眼地看著屏幕。
謝延瞄了眼,陸喆恰好發來一條消息,不知道內容是什麽,居然把李致逗笑了。
船停靠在香港碼頭後,陸喆收好東西隨著人流下去,韓煜說:“你去哪?我車就停在外麵可以送你。”
陸喆已經沒有再去太平山頂看夜景的衝動了,他說:“你先走吧,我換船回澳門。”
韓煜詫異地問:“那你不吃飯了?這船回去又要一小時。”
“沒事,我到澳門再吃。”
他既然決定了,韓煜就不再多說,兩人走到出口,韓煜要往停車場方向去,陸喆要去入口處重新買票坐船。
分別之前,陸喆主動給了韓煜一個擁抱:“好好照顧自己。”
韓煜輕拍他後背:“你也一樣,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飯。”
兩人互相揮手道別,陸喆轉身走了兩步卻被叫住了,韓煜走過來:“有件事忘記和你說了。”
陸喆看著他。
“去年應該是八月份,李致去了十幾趟流浮山,後來又跟著我練了幾天不同的著色法,給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
“今天我問他,他說畫還在他那。本來你剛回來的時候他就想送,但是怕你不肯原諒他,更怕你看到那幅畫會想起不開心的事,把畫丟了。”
“這話或許不應該我來說,”韓煜斟酌著用詞,“但是陸喆,就跟當年在海洋公園那時一樣,或許你換一個角度就能看明白很多事了。”
一輪新月被掩在了流雲之後,陸喆歪著頭靠著椅背,視野的盡頭是窗外不清晰的夜色。
客船在一望無際的海麵上馳騁,被**起的浪花托著,有節奏地顛簸。這樣的幅度沒辦法睡覺,卻很適合放空大腦。
但他無論怎麽放空,腦子都會控製不住地想起韓煜提到的那幅畫。
他和李致在流浮山共同擁有的回憶便是一起看日落,除了他十六歲生日的那天,後來但凡生日有去,都沒能再遇到令人傾心的日落景色。
這一直是他的一個遺憾,可他沒有想到,曾經不過是偶爾的幾句抱怨,李致看似不在意,卻記在了心裏。
韓煜說李致往返了流浮山十幾次,就為了拍到一個最滿意的日落,韓煜還說如果他看到那幅畫,一定會移不開目光。
他忽然就很想馬上看到那幅畫。
可惜畫在香港。
到了碼頭,陸喆鑽進車裏,一路朝家的方向開去,路上盡量避開平時紅綠燈多的地段,到了樓下卻沒有看到那輛掛著他生日車牌的Cayenne。
抬頭去看客廳的窗戶,也沒有往日應該亮著的燈。
屋裏的餐桌上放著一張紙,李致用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盒子壓著,上麵寫道:【香港那邊臨時有點事要我回去處理,今晚我回不來了,你有事記得打我電話,如果想我了就吃一顆巧克力】
將這段話來回看了兩遍,陸喆拿起那盒巧克力。
這是一個他沒見過的外國品牌,裝的是酒心口味。打量著盒子上的酒紅色飄帶,他的目光再度落在了李致留的那段話上。
——如果想我了,就吃一顆巧克力。
翌日一整天,陸喆隻要停下工作就會開始走神,每每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視線都停駐在窗外。
快下班的時候老丁先說起昨晚女兒拿回來的考試成績大有進步,今天是周五,晚上要帶著老婆女兒去香港逛吃。
辦公室裏很快便有其他討論周末活動的聲音,陸喆打完最後幾行字,保存時看到朱曉薈在整理頭發的背影。
她今天又和男朋友有約了,中午吃飯時陸喆聽到小蔡八卦說朱曉薈快要結婚了,朱曉薈笑得臉紅,也沒有否認,隻說定了時間一定請大家喝喜酒。
回去的一路,陸喆邊聽廣播邊看著窗外的天空,今日晚霞很美,紅橙黃的過渡像染開的顏料,逐漸朝著墨色靠攏。開進小區,他最先去看的仍是停車位,依然沒有李致的車,不過家門前站著那位熟悉的鬆鼠配送小哥。
對方給他遞上一大束香檳玫瑰,花心中間插著張手寫卡片。
【事情還沒處理完,我還在香港。今天工作的時候分心了好幾次,每次都在想你是不是已經吃了巧克力。】
沒有署名,落款是一顆手繪的愛心。
陸喆把花放到了電視櫃右側,與那束沒怎麽敗的紅豆放在一起,回到餐桌旁邊,他拆開巧克力外包裝的酒紅色飄帶,拿了一顆剝進嘴裏。
苦澀的黑巧包衣融化後,裹著的百利甜酒濃漿緩慢釋放出來,酒與牛奶以及巧克力融合的口感甜蜜美妙得難以形容,一點也不覺得膩。
連吃了三顆,他將蓋子重新蓋上,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時間,他拿起巧克力和車鑰匙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