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去香港的路上,陸喆設想過很多次李致看到他過來會是怎樣的表情。
那盒巧克力分量不多,路上他又吃了一些,現在隻剩兩顆了。
拐過最後一條十字路口,他遠遠看到了中楷大廈的門前停著一輛銀灰色的慕尚,認清車牌後,他在斜對麵的位置停下,免得靠太近被保安認出自己的車。
解鎖手機,他想著給李致打電話,輸號碼時又反應過來李致現在可能不方便接聽。於是打開Whatsapp,將李致的名字從拉黑狀態放出來,輸入道:【我現在在中楷樓下,如果你忙】
輸入消息的手指忽然停了下來,陸喆看向遠處台階上的大門。
身著西服的李宗晉走了出來,回頭與一位穿優雅禮服裙的年輕女子說話,李致殿後。下了樓梯,李致開門讓女子坐進後座,隨後自己矮身進去,李宗晉則坐在副駕位。
慕尚的刹車燈暗了些,司機踩著油門緩緩匯入前方車流,陸喆看著車後窗,待它的身影逐漸遠去了才想到要跟上。
這個時間的香港街頭仍有不少車輛,陸喆跟了兩條街才重新靠近慕尚的車尾,他不想讓李致發現,始終保持著一兩個車身的距離,在下一個紅綠燈路口點開霍驍的對話框。
剛才目睹女人出來,他也不知自己怎麽回事,雖然女人在跟李宗晉說話,但那一頭披在後背的柔順黑發太過惹眼,他拿起手機就拍了一張。
將照片發給霍驍,他打字道:【認得這個女的是誰嗎?】
照片中的女人被他放大了,精致的五官有些不清晰,霍驍那邊回複得很快:【這哪拍的?這麽糊?】
【中楷】陸喆直接回道,【李致身邊】
霍驍發來一串省略號,隨即道:【你等等,我幫你問下晨晝】
陸喆盯著前麵,他和慕尚之間隔了一輛車身略高大的G級,前方的紅綠燈等了許久都沒有動靜,他有些坐不住了,從副駕儲物箱裏拿出上次買的煙,點燃一支抽了一口。
尼古丁的氣息滾過咽喉,再繞到鼻腔擠壓出去,一連抽完兩支煙,霍驍的電話回過來了。
陸喆按了車載顯示屏的接聽鍵,霍驍問道:“你回香港了?”
“嗯。”
“這張照片是你剛拍的?”
“嗯。”
接連問完兩個問題,霍驍那邊沉默了下來。陸喆本來就等得焦慮,聽他沒下文了,忍不住說道:“你有什麽話就直接說。”
“晨晝和我說這女的是百亞資本的千金周珞婷,最近有在傳周家和李家的關係變得親近很多,但是他也不確定具體的情況,他現在在米蘭,這事如果想了解詳細的話得問他哥。”
“不用問了,你跟蘇晨晝說就當我沒問過。”陸喆盯著前麵正在轉彎的慕尚,算準綠燈閃爍的最後時間,掐點擠了上去。
霍驍繼續說話的聲音被掛機鍵切斷了,陸喆握緊方向盤,跟著慕尚又開了十來分鍾,轉過一個環島後,那輛車駛入了一家五星酒店的入口,最後在酒店大門前的紅毯邊停下。
陸喆的車停在了另一邊的花圃旁,遠遠看著司機下來給李宗晉開門,李致和周珞婷則一人一邊下了車。
站直的時候李致把腹部的外套扣子扣上,他今天穿了一身鉛灰色啞光緞麵的手工禮服,胸前別了片暗紅色的口袋巾,禮服貼身的剪裁襯得他體態健碩挺拔,氣度雍容爾雅,即便站在逆光處也無法被掩去鋒芒。
陸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看周珞婷繞過車尾走向他,兩人不知說了什麽,一道往台階上走去。
周珞婷提著華服裙擺,李致配合她的步伐走得慢,雖然沒有肢體接觸,但是任何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會覺得他們很登對。
入口處前負責接待的人與李宗晉握了握手,周珞婷則上前挽住旁邊一位氣韻嫻雅的女士,眾人閑談幾句便一道往裏麵去了。
陸喆打開瀏覽器搜了一下周珞婷的相關信息,發現之前被她挽著的女人是她母親,且今天就是她母親的生日。
手機屏幕跳轉到了來電界麵,陸喆按下接聽鍵,霍驍說:“你沒事吧?剛才我打了兩個怎麽都掛了。”
“沒事,”陸喆斂下眼睫,不久前還被酒店門前耀目的燈光照得明亮的眼眸再映不進任何東西。
“那你怎麽會在中楷?”
“隻是路過,剛好看到了就拍了張問問你。”
陸喆解釋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絲毫異樣的情緒,但霍驍仍是不確定地道:“你說真的?要是有什麽你跟我說,別自己又悶在心裏。”
“我真的沒事,”陸喆笑了笑,重新按下車子的引擎鍵,“先不說了,我還得回家拿東西。”
霍驍那邊剛好也有事在處理,叮囑他兩句便掛了。放下手機後,陸喆靠在椅背上,副駕座椅的巧克力盒子晃入眼中,可他嘴裏卻隻剩下苦澀的味道,恍惚一想,原來是剛才路上抽的煙把那陣甜味抹掉了。
或許這才是他本該嚐到的味道,失望到了極點的滋味。
即便李致心裏真的有他又如何,那個人的愛可以隻分給他一個人嗎?中楷那麽龐大的企業,李氏家族三代經營,僅憑李致的愛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被那些人接納嗎?
還是說李致隻是舍棄不下對他的感情,所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李致仍維持著過去做生意更重利益的習慣?
又點燃了一支煙,他在前麵掉頭往回開去。路過一個垃圾桶前,他踩下刹車,把那個巧克力盒子連同僅剩的兩顆一起丟了進去。
從香港開回澳門的路意外通暢,也有可能是因為夜已深,港珠澳大橋上的單向車流並不多。他把車窗降到最下麵,吹著三月天的海風,盡管覺得冷,但又意外地清醒透徹。
回到家裏,最後一根煙也差不多燃盡了,他去洗了個熱水澡,出來倒頭睡了一覺,第二天又回到香港。
今天是回去陪家人的,奶奶從瑞士旅行回來了,一家人中午聚餐,下午去了新界的郊野公園玩,吃完晚飯又一起逛了會兒街。
陸喆一天都在笑,奶奶說他看著比之前精神好多了,可是林苑虹卻覺得他不太對勁,不過問了他又說沒什麽,隻是最近工作壓力有點大想放鬆一下。
晚上送爸媽回去後,陸喆在回自己家的路上收到了梁至文發來的消息:【在嗎,有點事想和你確認】
【在的,你說】他回道,發完消息就繼續看著前麵的路況,一會兒後梁至文才發過來:【就是這個,數量是不是有點問題?】
陸喆點開圖,是一份古陶瓷的成分鑒定表,被圈出來的是其中一個品類成分占比。
這塊專業性太強,且不是陸喆負責的部分,他回道:【這個我找負責的同事確認一下再回你吧】
【好的,我不急】梁至文回道,又問,【這麽晚還醒著呢?】
看著前方擁堵的路段,陸喆發道:【我也想睡,可惜還在開車】
梁至文說了晚,可現在也才剛過十點,陸喆沒在意這種細節,他今天陪了家人一天,現在要是有張床在麵前,他肯定馬上躺下去睡了。
【周末出去玩?】
【差不多吧,陪陪家裏人】
回完消息,陸喆感覺到前麵的車起步了,便也放下手機跟上,沒想到前麵那輛車剛起步就毫無征兆地又刹停了,他刹車踩不及,一下子貼了上去。
好在兩輛車都隻是剛起步,即便碰上了撞擊力也不嚴重,陸喆腿上的手機滑到了座位下麵,他彎腰撿起,下車發現前麵亂成了一團。
他走到前車的車頭一看,原來這輛車撞到了一個突然跑出來的小孩,孩子的傷勢不嚴重,坐在地上直哭,額頭和手心都擦破了。
這輛車的車主是個年輕人,估計被嚇到了,現在還坐在駕駛座裏沒動靜。
旁邊有路人過來檢查孩子的傷勢,陸喆拿手機報警。附近巡邏的交警沒兩分鍾就到了,很快救護車也趕到了現場。
陸喆站在車頭的位置交代事故發生的經過,在交警確認他有沒有受傷時,他動了動右手腕。
這裏在一年多前曾經因為車禍受過傷,剛才那一下碰撞也不重,但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舊患的緣故,總感覺右手腕不太對勁。
不過他還是跟交警說沒什麽事,交警便回到了前麵。他解鎖手機看,耽誤了這麽一頓功夫,梁至文發了三條消息過來,第三條是問:【睡著了?】
【沒有】他靠在車門邊打字,【出了點小事故,剛才在跟交警說話】
不到一分鍾他就收到了梁至文的回複:【你受傷了?】
【我沒什麽事,是前麵的車撞到了一個小孩,我刹車不及貼了她一下】
【你是在香港吧?】梁至文問。
【對】
【哪條路?我有認識香港的警察朋友,可以幫到你】
【沒什麽事了,交警已經在處理了】
這回等了許久梁至文也沒再發過來,陸喆摸著右手腕,看前麵的事故處理。警車的紅藍白的燈不斷閃爍,看久了眼暈,他便轉到另一側,沒一會兒就瞥到一輛眼熟的灰藍色領航員從十字路口拐了出來。
介於圍觀的人有點多,陸喆沒看清那輛車的牌照,不過那輛車在附近停下,隨後後車門打開,下來了一個身量高大的男人。
沒想到會這麽巧地碰到李致,陸喆看了對方一眼就收回視線,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
李致一路跑了過來,撥開人群走到陸喆的車門邊上,彎下腰看清了車裏的人,他拍了拍車窗。陸喆沒反應,李致叫道:“陸喆,把門打開。”
陸喆仍是不理,李致直接動手開車門,剛拉了兩下就被前麵走來的交警叫住了。
交警問他是幹什麽的,他解釋了自己的身份,交警查了他的證件,又敲了敲駕駛座的玻璃。
陸喆降下車窗,聽交警問:“先生,你們認識?”
陸喆沒去看李致,隻淡淡地應了一聲。交警見沒事便回去忙了,李致則打開車門,蹲下來看著陸喆的手腳:“沒事吧?有沒有哪裏傷到了?”
陸喆把左手從李致手裏抽出來,李致又伸過來握他的右手:“去年你車禍傷到右手了,這次有沒有再傷到舊患?”
陸喆再度把右手從李致手裏扯回來,李致怕他有傷不敢用力,被他輕易抽走。
他一直冷著臉不肯說話,李致不由想到了這三天都沒和他見過麵,問道:“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陸喆仍是不答,這時保險公司的人過來了,和陸喆談起定責問題,李致聽了片刻便去前麵找交警了解其他情況。得知陸喆沒有受傷,李致放下心來,又回到陸喆身邊陪著。
從出事故到結束可以離開,前後折騰了將近一小時,雖然沒陸喆太多的事,但他卻覺得頭開始痛了,心情也越來越煩躁難忍。
李致一直杵在身邊,待事情處理完了說道:“你去副駕坐著吧,我來開車。”
陸喆沒起身的打算,他拉過安全帶扣上,要關駕駛座的門。
“陸喆,”李致按住門不讓他關,“不管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這種時候還是讓我來開吧。”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個拉著車門要關一個按住車門不讓,就這麽僵持了片刻,又被剛才那個交警注意到了。
交警走過來,問陸喆是不是有什麽事,李致先回答道:“沒什麽,我想送他回去。”
“剛出了事故最好別開車,”交警也看出陸喆的臉色不好,提醒道,“要注意安全,很多車禍當時都沒明顯症狀,後麵要是察覺難受記得及時去醫院。”
周遭圍觀的人群還沒散盡,陸喆不想在眾目睽睽下多說,便解了安全帶坐到後排。
李致坐進駕駛座,從前麵的路口左轉駛離了現場。
開了一小段路,四周徹底安靜下來了。李致從後視鏡看向陸喆,後排的人係著安全帶,臉對著車窗方向閉著眼睛,一臉倦容。
“你真的沒事?”李致問道,“還是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陸喆沉聲道:“你要麽安靜開車,要麽就下去。”
李致收回看後視鏡的目光,餘下的路程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吵他。
車輛平穩地行駛著,陸喆始終沒睜開過眼,一開始是他心煩不想看到李致,後來是他真的累了,在微微晃動的過程中昏昏欲睡。
等到李致把車停在了家樓下的地庫,他才清醒過來,李致和他一起下了車,進電梯時他擋住門,沒讓李致繼續跟著。
“你讓我陪你上去。”李致看著他說。
陸喆遞過來的眼神很冷淡,這種冷淡令李致想起了不久前他剛回到香港的樣子,電梯門在眼前緩緩合攏了,反光的轎廂壁印出李致一個人的模糊身影,他不禁歎了口氣,回頭去看陸喆的車子。
今晚的車禍是個很小的事故,陸喆也沒受傷,可李致心裏總是牽掛的,最後還是坐電梯上樓,在陸喆的家門口守了一夜。
翌日一早陸喆開門出來,看到了門外正在抽煙的人,有一刹那神色微愕,但也隻是一眨眼就恢複了淡漠,越過他去坐電梯。
李致跟著下樓,從陸喆的神情和動作判斷他沒什麽不舒服的,便在他要坐進車裏時又攔住了:“你別生氣了,我這次回香港是真的有要緊事,我沒你現在的電話,也沒辦法跟你說,隻能留言。”
“家裏那盒巧克力你看到了嗎,我的留言就壓在巧克力下麵。”
“巧克力被我扔了,”陸喆側著臉對著車門,“我說過以後不管你做什麽事都不需要跟我交代。”
李致著急起來:“到底怎麽了?之前不是好好的?你都……”
“我都什麽?”陸喆打斷了李致的話,“你別會錯意了李致,你以為我真的原諒你了?那些不過是在耍你。”
沒理會聽完這句話的人是什麽表情,陸喆用力打開車門,坐進去之前又頓了頓,繼續道:“被你利用感情的事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也該輪到你嚐嚐這種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