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添贵此人, 本不是长安本地人士,但是在他小的时候就随着他的父亲来到了长安,从此便在长安定居了。
三代人都居住在长安, 还在长安买了房子,置了家业,说起来和长安本地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家庭背景没有什么好说的,重点还是说说他这人。
早年娶了一个妻子,和妻子也算是琴瑟和鸣恩爱过好一段日子,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于在发。
在独子于在发十二三岁的时候,于添贵的妻子, 于在发的母亲离奇失踪,于在发再寻找妻子多月未果之后,头发几乎是一夜花白。
如今才不过四十多岁的男人,却顶着一头堪比七旬老人的白发。
于添贵四十岁出头, 所以当初张氏知道郭二和郭三要给她家闺女说这么个人的时候心中也有些不愿意,年岁差这么多, 要叫她闺女再守第二次寡?
不过听两个小叔子后话, 知道这事没成, 便也只是腹诽了一番,没多说别的什么, 当时只叫两个小叔子再多留意留意年轻后生。
张氏着重“年轻”二字,也是在提醒两个小叔子, 找同她闺女年岁相当的。
后来也没多在意, 再然后就是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野庙神像女尸案”水落石出,说是抓住凶手了。
张氏对这事也有几分关心, 但是外面虽然在传抓住凶手了,却一直没有公布这凶手到底是何方人士, 也没有公布案件内情。
这事同她无关,所以张氏虽然有几分关心,却也不是把这事十分放在心上的。
直到再一次偷听到郭二同弟媳妇的话……
那日张氏蹲在花廊下采雪,小丫头去给她拿罐子了,郭二和他媳妇争吵扭打从花廊上走过,张氏就坐在他们视线的死角里,穿的还是一身白,身影正好和院子里的雪景融在了一起,就算有人稍微走得近一些,只要张氏自己不出声,也不会察觉到她就蹲在这里。
张氏听到了前面几句争吵,大约就是弟媳妇怀疑郭二在外面养了外室,她眉头一皱,本来是不欲多听小叔子和弟媳妇房里的事,可她突然出现也尴尬,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躲着。
结果这就让她听到了不应该听到的东西。
原来郭二还是不耐烦媳妇的歪缠,直接把自己昨天夜不归宿,快到凌晨都没有回家的事情真相和自家媳妇说了。
原来是于添贵被查出来和最近城中纷纷扬扬的“野庙女尸案”有关系,因为他们兄弟两和于添贵是朋友,交往还是算比较密切的,就被衙门那边叫过去问话了,一直到昨天凌晨才能脱身回来。
“真的假的?”郭二媳妇还是有些狐疑。
“也不单我一人去了,三弟也同我一起,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你自己去问三弟妹!”郭二十分不耐烦。
“好吧。”听到丈夫声音不耐烦了,郭二媳妇这才撇撇嘴算是不盘问他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事了。
可她又对那于添贵的事情好奇起来了,她们后宅女子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娱乐项目,最近经常说的,经常放在嘴边唏嘘讨论的,也就是这满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野庙女尸案”了,本来还以为这事离他们生活远得很,而且瞧这案子的模样恐怕还要成为悬案,没想到居然从丈夫嘴里听说他还认识和这个大热案件相关的人。
“怎么了?这个于添贵和那案子有什么关系?”郭二媳妇凑到自家丈夫身边,想要探听些消息,“我记得之前你还说过,想把他说给雅丫头吧!”
郭二这里说的雅丫头就是便是张氏的女儿郭寡妇,她闺名一个雅字,家里人喊她一声雅丫头。
花廊之下,听到自家闺女的名字,张氏就已经皱起眉头了。
花廊上,郭二媳妇这张没把门的嘴,还在继续说:“就是人家没看上你侄女,不过出的那个主意还算不错,他这人这么阴,要是真让他娶了雅丫头,咱倒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了,不过后面那个主意也不错,让雅丫头二嫁那规矩重的人家,就算再次守寡,也是在别人家的佛堂当姑子,不会回来碍咱们的眼!”
张氏眉头皱得更加紧了!
原来那个让她哭了几夜,叹息自家死鬼丈夫走的早,没有办法庇佑他们母女,让两个没良心小叔子想了坏主意磋磨的这个坏主意原来是这个“于添贵”出的主意吗?
“你闭嘴!”郭二瞪了自家媳妇一眼,看了看花廊前后,确定没有人来,才继续道:“你这张嘴什么都说,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要是让人听到,传到大嫂耳朵里,她闹起来,我就休了你!”
郭二媳妇却不以为意:“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寡妇就算闹又能闹到哪里去?况且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知道,那天我就听三弟妹说了,三弟也把这事告诉我了!要是事情是三弟妹泄露的,你也把这屎盆子按到老娘头上,要休了老娘?!我告诉你,我给你家生了三个儿子,可不是你郭二想要休妻就能休妻的!”
或许是说到三个儿子,郭二的语气也软和了一点:“我说什么了吗?就是让你说话行事谨慎一点。”
郭二媳妇:“我哪里不谨慎了,这里又没有外人!就你我夫妻!”
她说出这话却不知道花廊之下还有一个张氏,他们的寡居大嫂正穿着一身白氅隐匿与一片雪色之中。
夫妻二人的话,每一句都被张氏仔仔细细听进耳朵里去了。
“那于添贵以后你就别提了,还有雅丫头的婚事,你就照着我说的去找,多寻几家,快些把她嫁出去了,也免得我这心老是悬着!”郭二道,他快步想离开,他媳妇却不愿意放过他,又缠上了他。
“你这还没说那于添贵和那女尸案有什么关系呢!同我说说,我好奇的紧!”
夫妻二人统共没走出去几步,声音虽然小了一些,但是还是能叫花廊下躲着的张氏听得清楚,只是偶尔几道风吹过来的时候,声音会断断续续变小,但也不妨碍张氏听明白这“于添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这妇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郭二虽然话这么说,但是媳妇几下撒娇,他同自家媳妇少年夫妻,也不是没有感情,招架不住,就说了。
“于添贵可能就是女尸案的凶手,我和老三昨天晚上是被带过去盘问有关于添贵的事情了!”
郭二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正好又有一阵大风刮过花廊,张氏其实断断续续只听全了后半句,正皱眉想要把自己的位置挪一挪,就听到郭二那个猪队友媳妇生怕旁边有人在偷听,没有听清楚一般,高声尖叫了一声,重复一遍:“什么?!于添贵是女尸案的凶手?!”
仿佛就像是知道张氏就在花廊之下躲着一般,猪队友还加上了一句:“那你之前还想着要把雅丫头嫁给于添贵?!这可是杀人凶手啊!”这话说完,又拽着郭二的衣领凶巴巴地问:“我听说那女尸被翻出来的时候,好像都被好多人糟蹋了,你和于添贵认识那么多年,关系也还不错,不会这件案子你也有份吧!逛窑子也就算了,你要是掺和进这种人命案子里,你让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啊!”
说着这郭二媳妇就要哭出来了一般。
郭二有时候就是烦自家媳妇这一点,所以平日里才懒得与她多说话,一下把媳妇拽着自己的手拔下来:“你在这里胡咧咧什么!我和那于添贵只是认识,别什么屎盆子都往你男人脑袋上扣!我是这种人吗?!再说了,我要是真做了这种事情,早上官府能放我回来?”
“没准是官府没找到证据。”郭二媳妇嘀咕。
“于添贵还被关在牢里呢!官府那边也没有多的证据,找我和郭二还有张员外过去都是为了这事,怎么直把我们放回来,不把于添贵放出来!”郭二说这话是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听到这里,张氏已经是惊魂不已,要死死咬着牙关,把自己的嘴巴用两只手一起捂住,才不至于直接尖叫出声。
于添贵是杀人,而她两个小叔子还想要把她闺女嫁给于添贵,嫁给一个杀人凶手!
张氏越想越心惊,再联想到于添贵给两个小叔子出的主意,要把她闺女嫁到规矩大的人家,还要那种守寡不能再嫁,只能在夫家守寡或者绞了头发做姑子的!
他们是不是也想要对她闺女……
这个想法一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张氏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家闺女,一直都憋在心里,但是这段时间里她是想尽了办法去偷听郭二、郭三两对夫妻的谈话。
不管是郭二和郭三,还是两个弟媳妇,只要他们有单独凑在一起的情况,张氏就会找准一切机会偷听。
在她有心之下,还真让她听到了不少东西。
这两个小叔子和自家媳妇对他家的狼子野心暂且不说,这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东西,她在也不会那么天真,以为两个小叔子拿了他们大哥的遗产就会好好对待她们母女!
这两对夫妻就是中山狼!
只会恩将仇报的那种!
因为郭二和郭三两个算是于添贵少有的好朋友了,所以隔三岔五就要被请去衙门里谈话,也从中知道了不少关于案件的进展。
若之前这于添贵还只是案件嫌疑人,而现在就算他还没有认罪,这件案子也绝对是他办下的没跑了。
官府仵作在女尸的身体上,还有外壳包裹的泥塑神像上都发现了长短不一的白色须发,说明杀害刘家女,不,准确得说,把刘家女封到泥塑神像里的人绝对有头发花白这个特征。
刘家女中等身材,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但要把这么大一个女子封到神像里面,也是件不算轻松的活计,一个真正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头肯定是做不了这样的体力活,那么于添贵又附和了一条嫌疑人特征。
而且在刘家女身上,除了她自己的头发,就没有别人的头发了,甚至是在收集回来的神像外壳上面,都只有白色的头发,没有黑色的头发,这说明制作神像的就只有头发花白的人。
而且根据府衙那边的深入了解,于添贵早年给寺庙做过活,也跟着寺庙里塑金身的师傅后面打过下手,这就是说于添贵是会制作神仙的,就算只有皮毛!
他身上的嫌疑更加大了!
后面官府更是查出了于添贵与死者刘氏女的关系,或者说是曾经有过的关系。
原来是于添贵的独子曾经和刘氏女议过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家的亲事没有做成,最后这桩婚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而刘氏女更是在之后另许了别家。
当然这件婚事后来也没有成,因为刘氏女在成亲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外面人都是传她和货郎私奔了,而刘氏族人也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一个闺女,自然也就从来没有去找过她,更是无从得知他们刘家的女儿被人残忍杀害,还用泥巴封在了神像里!
随着张氏了解到的细节越来越多,她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住在郭家,看谁都像是要害她闺女。
她无数次午夜梦回,夜里做的噩梦都是两个小叔子捂着她闺女的口鼻,也学那于添贵的模样,把她闺女封进了神像里面。
不能在等了!一定要让她闺女嫁人。
或许是她最近的行为十分异常,让郭二兄弟两个看出了端倪,他们还特地叮嘱了自家媳妇要把张氏看牢了。
虽然他们两个不知道张氏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最近他们寡嫂看他们的眼神,总让他们心底觉得毛毛的,多做一点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没想到是做多错多,这反倒让本就已经是惊弓之鸟的张氏更加觉得小叔子俩夫妻在密谋害她闺女,没准连她都要害上了。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出。
张氏穿了下人婆子的衣裳,从郭家逃了出来,打听到豆腐坊,在外面等到宋兆巍和赵恩两个出来,然后就噗通一下给赵恩跪下了,求宋先生娶了她家闺女,救救她家闺女的命。
宋兆巍和赵恩两个听完张氏的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半途的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把这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请到了屋子里。
屋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馥娘就过来给倒了一杯水,就被宋兆巍打发出去了。
小孩子家家可不能听这些东西。
宋兆巍是这么想的。
馥娘好奇心不重,她也只是狐疑看了一眼张氏,没有多想,只当是来找赵世叔伸冤的百姓。
毕竟赵恩是个县令,她爹是赵县令的师爷,县令和师爷都要处理老百姓的冤情,而她爹和赵世叔都是都是以当一个好官为终生报复,这点馥娘还是知道的。
而张氏看到馥娘却是警惕。
到不是因为她谁都不形容,只不过她对于宋兆巍一直没有过来找她女儿提亲也是颇有微词的。
馥娘对张氏的眼神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只以为是老人家怕自己的事情被外人听到了,馥娘非常贴心,送完茶水之后,脚步反而还更快离开了屋子。
等到馥娘出了屋子,还把门严严实实关上了之后,张氏却扭头用一双含泪的眼睛看着宋兆巍:“宋先生之前不同意和小女的婚事,是不是因为先生家的女儿不同意?”她问道。
宋兆巍:???
满脸的问号。
说起来宋兆巍也是一个直男,完全跟不上张氏的脑子。
怎么这事又和馥娘扯上关系了,他倒是想要辩解几分。
不是馥娘不同意,在这件事情上馥娘一直都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当初在小饭馆的时候,馥娘还和他聊到他娶了妻子之后生了二胎谁来照顾,她没有空就让她的后姥姥来照顾。
当时馥娘假定的那个“妻子”可不就是唯一一个与他说过亲事的郭寡妇?
宋兆巍瞟了一眼张氏,这个满脸狼狈的女人,脸颊突然烫了起来。
张氏好像就是馥娘嘴里说的“后姥姥”?
也亏得宋兆巍这半年跟着赵恩在地里乱窜,这肤色都晒黑了不少,要不现在一脸红,立刻就露馅了。
不过就算脸皮子黑了一点,他的神态哪里瞒得过损友赵恩啊!
赵恩看宋兆巍突然有些扭捏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子必然是害羞了,如果还是半年前那个白面郎君,估计这会儿脸颊上的颜色都要比朝暮霞光还要精彩了!
赵恩暗叹一句可惜。
那边宋兆巍不想让任何人误会他的宝贝闺女,馥娘在他眼里是再好不过的闺女,是他这辈子最贴心的的小棉袄。
但是这种事情,让他怎么为馥娘辩解啊!
结结巴巴“不”了半天,一张黑脸被张氏还有赵恩看着,宋兆巍就算是有黑色脸皮的遮掩,也羞得不成。
“哎!”他种种叹气,算了不解释了。
可他不解释,赵恩这个看热闹的损友却不会放过他。
“你说不?那就是馥娘没有不同意?”
张氏的目光从宋兆巍脸上转移到赵恩脸上。
屋内烛火通明,不比屋外一片黑看不清人脸。
这下张氏算是看清楚了刚才她跪错的人长着一张怎么样的脸,普普通通,四四方方一张脸,瞧着肤色是比这宋先生要白净一些,但仔细看的话眉眼五官还是宋先生瞧起来要精致一些。
就是身材比宋先生瘦了不少,所以她一开始才会把两个人认错。
要是在白天的话,她绝对不会认错的。
因为眼前这位先生的面貌怎么也和玉树临风搭不上边啊!
倒是宋先生,勉强可以称一句“玉树临风的黑胖子”。
若是宋兆巍知道张氏心里是怎么想的,必然要送她六个点。
那边张氏却还没有打量完赵恩,她心里想着其实赵恩也不错,方才同他说话也是体贴有度,而且刚刚听他和宋先生说话,外面还有一个小厮在牛车里等着他。
家里有小厮,还有牛车,看来这位先生的家境至少是要比宋先生要好的。
其实女儿如果能嫁给这位先生也不错……
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张氏又立即推翻了。
不不不,先不说女儿看得上看不上,这位先生瞧着年纪应当比宋先生还要大上几岁,估计家中已经有美妻娇儿了,这如何与她孩儿婚配?!
和宋兆巍同岁,并且至今单身的赵恩要是知道这张氏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恐怕也要送给她六个点,并且立即甩手走人。
自己怎么就看起来比宋兆巍这老小子看起来还要大几岁了!
宋兆巍这小子的生辰月份还要比他早几个月呢!
他才是那个弟弟!!!
咳咳,这好像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好话!
总之赵恩要是知道的话,心里一定会十分委屈。
张氏打量完了赵恩,评估这不会是她东床快婿的人选之后,立即就不再多关注他了,不过也没有错过赵恩为自己帮腔的话。
馥娘……张氏心中暗自思量:这个馥娘应当就是宋先生的闺女吧!是刚刚那个进来送茶水的小姑娘?
瞧着倒是一个温婉可人,话还不多的好姑娘。
张氏已经在脑子里想着如果女儿嫁到宋家来,应该怎么和这个十多岁的继女相处了。
不过心里想想馥娘的年纪,又觉得小丫头在家里待不了几年的时间,她闺女要是嫁到宋家来的话,日子还是和宋先生两个人过的,只要宋先生是个好性的人就是了。
至于这个大姑娘,到时候大不了多掏点银子给小姑娘做添妆,嫁出去就好了,她手里还是有几个银子的,要是给郭家那几个狼心狗肺的,那还不如给了宋家的小闺女,讨得她好,她家闺女在宋家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张氏心中心思百转千回。
而宋兆巍听到赵恩的话,眉头蹙成一团,是进退两难。
他是说不也不对劲,说是好像就更不对劲了。
再抬头,正好就撞见自家损友一张贱兮兮的笑脸。
张氏见宋兆巍久久不说话,心中为了自家闺女,膝盖一软,又要朝着他跪下。
“求求宋先生救救我们母女的姓名,我家女儿她如果继续在郭家待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郭二和郭三他们两兄弟就是白眼狼,我多次与他们说过我们母女只是要一个容身之地,家产都给了他们,可他们还是相出这样的主意!他们那哪里是要嫁侄女!他们是要杀了她的侄女啊!到时候我那苦命的女儿被他们发嫁的远远的!我这老婆子被他们往院子里一关一锁,什么时候被他们害死了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