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時這句話讓柏戰愣了愣, 接著就是一聲“嘖”。
邢必沒說話，突然揚手向前一揮，手裏的刀擦著柏戰耳邊向後飛了出去, 從五米開外的一個共生體頸間穿過。
“別分心。”邢必說。
“嗯。”柏戰應了一聲, 緊接著又“嘖”了一聲, 轉身衝回了還在戰鬥的陣型中。
邢必這話說出來的時候邱時有略微的奇怪感覺，自然而又很不常見的狀態, 而柏戰的回答也一樣，條件反射般地自然應答。
邢必估計訓練過柏戰，對於生化體這種難以遺忘的特性來說, 哪怕是已經一百多年沒有見過麵, 也依舊會有驚人的默契。
邱時有些感慨, 在很多時候, 生化體之間表現出來的情感，遠比人類的要牢固和深遠。
“你不要命了！”邢必回頭看著邱時。
“別分心。”邱時拍了拍身上的土和草渣，剛爆炸的時候撲了他一身。
“……跟著隊伍。”邢必轉身衝回了戰鬥中。
在這種一群潛衛的對戰中, 邱時作為一個人類，是很難摻和進去的，他的工作就是撿漏和放冷槍。
邱時在幾個被炸成了堆兒的感染者後麵架著槍, 露出一隻眼睛觀察著。
“一個落單的。”他報出坐標，對著一個想要繞到隊伍側麵攻擊的共生體開了一槍, 不時閃起的炮火光芒和彌漫著的煙塵讓他很難瞄準，但這一槍還是打中了共生體的腿, 把他逼回了邢必他們的攻擊範圍裏。
“槍法不錯。”柏戰說。
“看來你接觸過的人類不多啊。”邱時說。
“我表揚你, 聽不懂嗎？”柏戰說。
“老子瞄的脖子打腿上了, 你表揚誰呢？聽著跟罵人一樣, ”邱時說, “沒見過槍法真好的人類嗎。”
“傷害了你的人類種族自尊心嗎？”柏戰問。
“什麽玩意兒？”邱時問，接著發現地圖上共生體的亮點開始移動，“他們要撤？”
“是。”邢必說，“不追。”
“把他們趕過排水溝，”柏戰說，“那邊是遊民地盤，陷阱很多。”
“開炮。”邱時盯著地圖，連報了三個坐標。
後方快速反應，連著三炮炸過來，斷掉了共生體們其它的撤退路線。
柏戰吹響了口哨，遠處也響起了口哨回應。
“遊民嗎？”許戒問了一句。
“嗯，”柏戰應著，“附近好幾個遊民幫。”
“他們能殺得了共生體潛衛嗎？”邱時問。
“正常情況下殺不了，”柏戰說，“但他們的命不值錢，這些共生體不熟悉地形，那邊全是他們的機關和陷阱，爛命一條加上機關，我們平時都不往那邊去……”
邱時沒說話，柏戰對遊民的形容雖然也並沒有錯，但這話從一個潛衛嘴裏說出來就……
“他們是最牛逼的人類。”柏戰說。
哎這麽一聽突然又順耳了。
“我們撤吧，”柏戰說，“剩下的感染者留給遊民，要能找到什麽東西還能跟消息站換物資。”
“嗯。”邢必應了一聲，“撤。”
看來李風是實打實拿物資換這些遊民賣命幫著清理共生體的營地，一向摳門兒的李風這次倒是很大方，以前邱時進內城要個飯都得討價還價。
雲城和興川的隊伍都撤離了基地東北邊的戰場，回到了入口那邊的防地，這邊的感染者很快會被遊民清理。
看過249留下的視頻之後，邱時現在再看到感染者時，多了幾分悲哀，那些最初在實驗室裏痛苦地來回走動著的真菌感染者始終在他眼前晃動著。
地上成片倒著的感染者，邱時每一步都能踩到。
這些人類最初想要獲得永生的失敗作品，最終淪為了生化體的武器，死亡對於他們來說才是真正的解脫。
回到車隊，士兵們需要進行消殺和醫療，邱時找到了個空著的車，等著邢必過來，準備聯係李風。
柏戰的人似乎準備離開，邢必他們幾個正在跟他說著什麽。
“時哥。”李睿從車門邊探了個腦袋出來。
“嗯？”邱時應了一聲，“抑製劑打了嗎？我沒消殺的。”
“打了，”李睿說，“真羨慕免疫者。”
“剛是不是跟著興川的隊伍了？”邱時笑了笑。
“嗯，”李睿在車門邊坐下，拍了拍腿側的槍套，“隊長給了我和大熊兩把好槍，過癮，可惜就是一槍沒打著。”
邱時笑著沒說話。
“挺沒用的，”李睿說，“我平時還覺得自己挺厲害的，現在打起來就怕自己拖人後腿。”
雲城的士兵雖然實戰經驗不多，但平時的訓練是沒落下過的，隻要指揮不出錯，這幫士兵打起仗來並不差。
“路子不同，”邱時說，“那些兵是正規訓練過的，你們是遊民打法，不能說誰更厲害。”
“時哥，”李睿往他這邊湊了湊，“你說我如果跟著你們回去了……能加入嗎？”
“加入什麽？”邱時問。
“正規軍啊，”李睿說，“我和大熊，能加入雲城的軍隊嗎？”
“能，”邱時說，“但是得你姐同意。”
“她同意？為什麽要她同意？”李睿愣了愣，“她肯定同意啊！”
“她同意了你再去，和你去了她再同意，是不一樣的，”邱時說，“別讓她擔心。”
李睿想了想，點點頭：“知道了。”
“去歇會兒吧，估計明天一早就走了。”邱時說。
“嗯，時哥，”李睿站了起來，“我一直覺得你沒什麽文化，聽你這話，也不是太沒文化。”
“操你祖宗，”邱時說，“滾。”
邢必上車的時候，邱時已經仰著頭半迷糊半醒地睡了一會兒了。
“聊完了？”他聽到動靜，扳著自己後腦勺把頭扶正了。
“嗯，”邢必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下，“你要不先睡一會兒？”
“不睡，”邱時搓了搓臉，“跟李風匯報一下，要不等天亮他該睡覺了。”
“行吧。”邢必笑了笑，“萬一他今天晚上睡了呢？”
“不可能，”邱時說，“我們今天晚上可是進基地呢，他這要都能睡著，他心也忒大了，平時屁事沒有他都睡不成。”
邢必笑著沒說話。
“柏戰是不是要帶人走？”邱時問。
“是想走，”邢必說，“我的意思是隨便他，但許戒和紀隨想讓他留下，現在需要人，柏戰他們那幾個都是很不錯的潛衛。”
“看得出來挺牛的。”邱時說。
“當初我們組選人的時候他就想加入的。”邢必說。
“為什麽沒加入？輸給誰了？”邱時問。
“沒輸誰，我們組也沒規定隻能是五個人，”邢必說，“隻是覺得他當時還不夠成熟，他比我們晚幾年出廠，經驗不夠，而且……”
“嗯？”邱時看著他。
“評測認為他可控性不足。”邢必說。
“操。”邱時皺了皺眉，“他可是宋教授的學生。”
“知道麽，”邢必笑笑，“老師對“可控”並不完全讚同，他的觀點一直很有爭議，‘宋瀾的學生’，本身是個減分項。”
邱時愣了愣，這倒是他沒想到的。
“但他很有威望，支持者很多，”邢必說，“軍方雖然不接受他的觀點，內部意見也並不統一。”
所以這也是老師跟軍方的研究沒有任何接觸的原因吧。
“他教你們的東西其實也跟可控不可控的沒關係吧。”邱時說。
“他教會我們思考和判斷，了解人類，體會情感，”邢必說，“他並沒有要讓我們變成人類，隻是讓我們理解人類是什麽樣的。”
“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邱時輕聲說。
“嗯。”邢必點點頭。
李風坐在吳館長的辦公桌前，拿著刀把一盒午餐肉罐頭認真地切成小塊兒，整齊地碼放在兩個盤子裏。
吳館長用手指撐著眼皮坐在對麵看著他。
“真的好吃，”李風把一盤午餐肉推到他麵前，“老吳，嚐一下。”
“過期都過了一百年了！”吳館長皺著眉。
“雲城的罐頭都沒有生產日期，知道為什麽麽？”李風說。
“因為你們保障署所謂的‘經濟困難’，所以沒有印日期的機器，”吳館長說，“並且某位李姓署長認為沒必要在這種東西上花錢。”
“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李風說。
“還有什麽原因？”吳館長問。
李風笑了笑沒說話。
“什麽原因！”吳館長又問了一遍。
“雲城也有不少過期的罐頭吧，”陳**在旁邊開口說了一句，“平時吃的那些，不見得都是新鮮生產的。”
“對頭。”李風點頭，吃了一口午餐肉，“我之前清點庫存的時候，還有不少當初從那邊帶過來的存貨呢。”
吳館長一臉震驚地看著他。
“嚐一口吧，”李風說，“真的好吃，陳**你應該嚐過，告訴他是不是好吃。”
“比雲城現在的罐頭都好吃，肉量足。”陳**說。
吳館長還是很猶豫，雖然雲城也有百年老罐，但李風未必真會把這些罐頭給他們這些“高層”吃。
“吃一口！”李風拍了一下桌子。
吳館長在椅子上蹦了一下，愣了一會兒最後一咬牙，夾了一小塊放進了嘴裏。
“怎麽樣？”李風盯著他。
吳館長擰著眉，嚼了幾下之後，臉上有些疑惑的表情，接著就變成了驚訝。
“好吃吧。”李風很滿意地往椅子裏一靠。
“這要沒過期……”吳館長又夾了一塊放進嘴裏，“應該會更好吃吧？”
“變化不大，”陳**說，“可能口感上更軟一些。”
“食品部要做這個嗎？”吳館長問，“現在一堆事兒，還有精力弄這些嗎？”
“食品部又不用出去打仗，”李風說，“閑了這麽多年幹點活兒不應該嗎？總得有些能讓雲城居民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的改變，現在兵荒馬亂的是為了更好更舒服的生活，擴充出去的麵積，那些房子，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真切感受到……”
李風拿起罐頭看了看：“別小看這點兒東西，這是每一個人都能吃到的。”
“李署長遠見。”吳館長說。
“言不由衷啊吳館長。”李風說。
吳館長的秘書敲門進來：“有李署長的通話，接到辦公室嗎？”
“接進來吧。”吳館長說。
“沒讓我白熬一夜。”李風迅速地吃著剩下的罐頭，還剩兩塊的時候他看了陳**一眼，“你要嚐一口回味一下這個味道嗎？”
“生化體不會遺忘，”陳**說，“不需要回味。”
“這話說的。”李風說。
“統共也就帶了這幾罐回來，”陳**說，“難得吃點兒好的，別分享了。”
李風笑了起來，把剩下的午餐肉都吃了。
接進來的畫麵被投影在了牆上，邱時一眼就看到了他正在吃東西：“吃什麽呢？”
“午餐肉。”李風拿過紙巾擦了擦嘴。
“……哪兒來的？”邱時問。
“興川的人送過來的，”李風說，“李睿他姐姐給的。”
“操，”邱時說，“我想吃。”
“等你回來，我給你備一車。”李風說。
“那你得快了，我們過兩天就能到海邊了，”邱時說，“基地基本已經搜索完畢，邢必會把清單列給你，有些設備什麽的可以運回雲城。”
“跟誰打仗了？”李風問，“臉上有傷。”
“249的人唄，”邱時說，“還用問嗎……我臉上有傷？”
“自己沒感覺嗎？”李風歎了口氣，“你可是人類，不是生化體。”
邱時轉頭看著邢必。
“這兒。”邢必在他臉上輕輕點了一下。
邱時發現就是剛才邢必上車的時候摸他臉的時候，摸的那個位置。
“我操，”邱時也摸了摸臉，“現在才覺得疼，不會破相吧？”
“你破相了也很英俊，”李風說，“別跑題。”
“基地主體部分都搜索完畢，不少儀器和資料都保存的還可以，”邢必說，“可以直接讓人運回雲城。”
“你都看過了嗎？”李風問。
“看過了，列出來的都是針對人類的醫療儀器相關，”邢必說，“部分生化體用的，就留在基地。”
“嗯。”李風點了點頭。
“但有些也適用人類的，”邢必看著李風，“可以共享。”
“雲城的也一樣，”李風說，“現有的生化體修複艙，以後都可以安排。”
雖然沒有明說，但邱時能聽得出來李風和邢必的意思，雲城和基地，作為人類和生化體的據點，相對獨立，但共享設施，相互合作，也可以理解成一種相互依賴和需要。
“核心區我們也成功進入了。”邢必說。
李風挑了一下眉毛：“怎麽樣？”
“那裏有249想要作為備用的藏身地，已經暫時切斷了，”邢必說，“還有一段249把數據從自己係統裏剝離之前的錄像，我們看完了，應該是會自動刪除。”
李風沉默了很長時間，再開口的時候沒有問錄像的內容，隻是問了一句：“都誰進去了？”
“我，許戒，紀隨，邱時。”邢必說。
李風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
“裏麵有些什麽？”吳館長還是沒忍住在旁邊問了一句。
“不清楚，”邢必說，“我們沒有時間檢查，但是有很多書，非常多。”
“除了書，別的都沒看嗎？”吳館長問，“核心區除了存儲器和書，沒有別的東西了嗎？”
當然有，裏麵的儀器看樣子不少是跟當初249的實驗相關的。
邱時不知道邢必會不會回答，又會怎麽回答，但在邢必開口之前，李風打斷了吳館長的進一步提問。
“有可能的話，把書運出來，其它的東西……”李風頓了幾秒，“封存掉。”
“李署長？”吳館長震驚而焦急地站了起來，“理由呢？這些是寶藏，是前人留下來的科技寶藏，裏麵說不定會有……”
“那他媽是定時炸彈，”李風提高了聲音，“那些東西是我們最終過上了現在這種生活的原因。”
“你這種想法是不對的，科學……”吳館長很著急，但他的話再次被李風打斷了。
“我們不需要那些科學，”李風說，“我們現在需要的和平，穩定，有飯吃，沒仗打，以及，活下去，壽終正寢，老吳，我就想這些人能壽終正寢，該活的時候好好活著，該死的時候就他媽去死。”
吳館長沒有說話，手有些顫抖。
邱時其實也能理解吳館長，作為一個掌握著雲城最高技術但卻無法突破的技術人員來說，麵對著曾經輝煌的科技卻隻能眼睜看著它們被永久封存，此生都未必再能了解的，這哪怕不是個技術瘋子也會痛苦的程度。
但他知道李風的選擇是正確的，他們承受不住這樣的寶藏。
“我們是可以強製不進去，反正我們也進不去，”吳館長看了一眼他們這邊，“邢必，我不是信不過你們，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邢必說，“邱時一死，能進去的就隻有生化體了。”
“對，”吳館長看著李風，“就隻有生化體了。”
“有哪些生化體能進入？”李風撐著額角。
“當初最高的護衛組。”邢必說。
“你們四個加上鄭霆，”李風想了想，“邱時應該是你們授權進入的，對吧？”
“是。”邢必說。
“那現在很安全，”李風說，“而且這個設定是可以由最高權限更改的，對吧？”
“是。”邢必回答。
“那就可以解決一個平衡的問題了，”李風說，“三人進入，必須有一個人類，或者別的什麽方式，可以再議。”
“反正就是不讓進，對吧？”吳館長學著他的語氣問。
“對的，吳館長。”李風說。
吳館長咬了咬嘴唇，坐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算了，聽你的吧，你總有道理。”
“我必須有道理，嘴說不過我還有槍，”李風說，“聽我的沒錯。”
“我還有最後一句屁話，”吳館長說，“能問嗎？”
“什麽屁你也沒少放，”李風說，“說吧。”
“真菌我們一直懷疑是從實驗室釋放的，所以有理由相信他們有相關的技術，包括共生可逆，”吳館長說，“這些目前我們沒有能力解決但又需要解決的東西呢？”
“現在找到的資料裏可能會涉及，”邢必說，“可以先查一下，真菌研究並沒有核心區其他的內容那麽高的保密級別。”
“那核心區裏都會是些什麽啊……”吳館長靠在椅背上仰著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要不你死之前把腦子挖出來跟將軍的放一塊兒，”李風說，“以後解密了讓他們告訴你。”
“你閉嘴！”吳館長說。
“辛苦了，”李風看著邱時和邢必，“其他的情況跟清單一塊兒簡單匯報一下就行了，路上吸收新成員以及我們在外麵放了風聲出去的一些反饋。”
“嗯。”邢必應了一聲。
“有沒有找到什麽老物件？或者什麽有意思的東西？”李風問。
“你暴露本性了，狗官。”邱時說。
李風笑了起來：“找到好東西記得回來找我交易。”
“午餐肉罐頭算不算？”邱時說，“這個能交易不少。”
“不算，”李風說，“這也不是給我私人的。”
“我就知道。”邱時說。
“休息一會兒吧，明天又要出發了，”李風說，“我也困得不行了，得去睡一會兒。”
“應該找找有沒有什麽提神製劑的配方。”陳**說。
“你真別說，這個可以找找，”李風說，“我需要，批量生產的話是個賺錢的買賣……遊民們肯定需要……”
“晚安。”邱時說。
“晚安。”李風笑著說。
結束了通話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四周已經沒有之前的人來人往的混亂了，大家都已經收拾好開始抓緊時間休整。
“我睡不著。”邱時說，“我剛才很困，但現在一點兒都不困了。”
“去看月亮嗎？”邢必抬起頭，“今天的月亮很大啊。”
“去哪兒看……”邱時抬起頭，看到天空中又大又圓的月亮時愣住了，“我操，剛才感覺沒有月亮啊。”
“起風了，雲被吹散了，”邢必摟了摟他肩膀，帶著他往基地主體大樓的方向走，“我帶你去個地方看月亮。”
“那個樓嗎？”邱時跟著他慢慢往前走，“也沒多高，上去了跟站地上也沒多大區別吧。”
“這你就不懂了，”邢必說，“那是我回來以後最想去的地方。”
“行吧，”邱時點點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