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離開基地之後, 經過一片荒野,在熱氣球上邱時看過這邊,這片荒野以前應該是農田, 在空中還能看得出田地模糊的輪廓, 但已經被大量的真菌感染過的雜草覆蓋了。
外麵偶爾能聽到幾聲像哨聲一樣的鳥叫, 悠長而淒涼。
老頭兒說過,本來就種不出什麽東西的田地, 真菌肆虐過一輪之後,連再長出來的雜草都會更瘦弱。
邱時一直生活在雲城,按現在的拓展出的地圖來看, 雲城距離當年真菌爆發的中心挺遠的, 雲城的防護層在“叢林”過境的時候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護周邊土地, 雖然麵積比起這些巨大的城市來說要小得多, 但這麽多年也能護住這小小的一方土地。
除了感染者和難民,他對這些的了解不算太多,直到這次遠離了雲城, 看到了那些曾經被真菌侵蝕或者正在被真菌侵蝕的城市廢墟,那些土地需要很多年才能重新長出作物,而等到能長出作物的時候, 這個混亂而危險的世界裏,卻又已經沒有多少人能有機會去耕種了……
“大概可以鎖定就在這個區域, ”宋珩把一幅海岸地圖投影到了駕駛室的擋板上,“就算全在水下, 陸地上也應該能找到痕跡。”
宋珩的話把邱時的思緒拉回了眼下, 兩天後他們就會到達海邊, 本來計劃三天以上的搜索時間有可能被縮短到一天。
這就意味著, 他們很快就要麵對一場新的未知的戰鬥了。
還有一部分情緒留在熱氣球上的邱時感覺被瞬間打醒了, 像是從一場並未盡興的時光旅行裏被拉回了現實。
他看著地圖:“是突出去的那一塊陸地嗎?”
“是的,”許戒說,“那裏很合適建造入海隧道。”
“但是我們從那裏打過去的話,地勢太低了,”邱時皺著眉,“除了海邊的那些懸崖,都沒有能隱蔽的地方。”
“不能直接從正麵過去,”邢必說,“得從側麵,或者海麵上,用最短的時間到達,不過這樣的話……”
“就需要有準確的研究所的位置,”許戒低聲說,“這得提前有人去偵察。”
“249應該已經知道我們能確定他的大致位置了,”邱時說,“會提前在那邊有防禦了吧。”
“所以去偵察位置的人必須很少,不能被發現。”邢必說。
“從水裏去,”宋珩說,“249那邊潛衛數量不多,感染者不能長時間下水,從水下過去相對更不容易被發現。”
“這……”邱時看著地圖想象了一下,擰起了眉毛,“很危險吧?”
“嗯。”邢必應了一聲。
“誰去?”邱時問。
“我去。”邢必說。
邱時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個回答一點兒也沒有出乎邱時的意料,他知道邢必在這種時候一定不會讓別人去冒險,從生化體“最優解”的原則出發,他的實力在潛衛裏是頂尖的,這種難度的任務,要想減少傷亡,就得讓最強的去完成。
而且他已經把現在隊伍的指揮權都交給了許戒他們,這種任務也不應該讓指揮官去執行。
“非最強潛衛組成員有發言權嗎?”耳機裏傳出了柏戰的聲音。
“你說。”邢必說。
“我去。”柏戰說。
“你係統不是有損傷嗎?”邱時說,“這個任務有可能再傷到係統吧?”
柏戰沒有說話。
邱時等了兩秒:“嗯?”
“操。”柏戰說。
“操他媽誰呢!”邱時罵了一句。
“雲城那幫人能養出這樣的人類?”柏戰說。
“他是在罵我嗎?”邱時看著邢必。
“他在感動。”邢必笑了笑。
“感動個屁啊。”邱時說。
“潛衛很強,大多情況下不會有人記得他係統受損了,”許戒說,“特別是非肢體損傷。”
“他一說話嗓子啞成那樣我就能想起來他係統受損了好嗎。”邱時說。
許戒笑著沒說話。
“謝謝。”柏戰說。
“……幹嘛呢這是?”邱時有些無語。
“我過去。”柏戰說。
“過他媽哪兒?”邱時愣了愣。
沒等他問邢必,就看到最前麵那輛車的車門打開了,柏戰跳下了車,車隊沒有減速停車,他往後跑過來的時候,邢必打開了他們這輛車的車門。
柏戰跳了上來。
“有什麽話小隊通話裏不能說嗎?”邱時說。
“我喜歡麵對麵說話。”柏戰說。
“那您說。”邱時說。
柏戰看了看投影出來的地圖:“換個大點兒的。”
宋珩切換了一下,一個範圍更大些的地圖被投影在了他們麵前。
“這兩邊,”柏戰指了指海岸線上距離疑似研究所的位置稍遠一些的兩側,“離線纜遠,能避開共生體最後的巢穴。”
“嗯,”邢必應了一聲,“這樣的話,戰線拉得很長,我們人不夠,林晟從雲城增派的人手在我們探查的時候肯定是到不了的。”
“不用,”柏戰說,“遊民去。”
邱時有些吃驚:“遊民?”
“遊民,”柏戰說,“他們正在往海邊聚集。”
“之前他們是不是一直在跟你聯係?”邢必問。
“嗯。”柏戰應了一聲。
“怎麽聯係的?”邱時有些迷茫。
“外麵一直有哨聲。”邢必說。
“……我一直以為是鳥叫。”邱時說。
“哪有那麽多鳥,還一路跟著。”邢必笑了笑。
外麵又響起一聲之前聽到過的那種悠長而淒涼的“鳥鳴”。
“這個?”邱時問。
“嗯。”柏戰點頭,“這是他們遠距離聯絡專用的哨聲。”
說實話,這個帶著幾分憂傷的哨聲跟遊民的瘋狂風格完全不符,戰鬥時那種鋒利的嘯聲更有遊民氣質。
“遊民有多少?”宋珩問。
“幾百上千,”柏戰說,“以前聚不起來這麽多,但現在不同了。”
“有什麽不同?”邱時問。
“感染者裏有多少遊民,他們不怕死,但不表示願意死成感染者被共生體利用,”柏戰說,“以前沒有人站出來,現在雲城挑了頭,他們就願意跟著找點兒刺激,還有賞金。”
“條件?”邢必問。
“自由,”柏戰說,“遊民不需要雲城庇護,也不接受雲城領導。”
“嗯。”邢必應了一聲。
這跟李風現在的方向差不多,雲城並不打算強行收編這些狂野的人類,也沒有能力去管理那麽大範圍裏的遊民。
“說說具體的。”邢必說。
“我不清楚他們會怎麽進攻,”柏戰說,“但是近海的遊民有水上交通工具,探查的活兒有他們配合會更安全。”
“水上交通工具?”邱時想起了他們的飛行衣。
“我沒見過,他們什麽奇怪的破爛玩意兒都有,性能不保證,可能用完就死,但是能用。”柏戰說。
“操。”邱時說。
“我跟他們去,”柏戰說,“有他們在,有遭遇戰我能脫身。”
邱時想了想:“如果……”
“不行,指望他們探查肯定不行,”柏戰說,“他們幹正事兒靠不住。”
“明白了。”邱時看了看邢必。
“他們多久能到地方?”邢必問。
“海邊的估計很快,”柏戰說,“這邊肯定沒我們快,他們裝備有限。”
“我們得加快速度,”邢必說,“搶在他們大規模發瘋之前到……”
“他們不清楚我們的目標,我也說了,我們會提供武器,他們會等,”柏戰明白了邢必的意思,“會先攻擊那邊的營地和巢穴。”
“嗯。”邢必點點頭。
指揮室裏一片繁忙,李風依舊坐在角落裏,不過這塊已經被布置得很舒服,小沙發,茶幾,煙,偶爾還會放上一點兒吃喝。
都是陳**讓人安排的。
“其實也不用這麽舒服,容易睡著。”李風靠在沙發裏。
“那就睡,總比你三張帶輪兒的椅子拚著睡舒服吧。”陳**說。
“在這兒不好意思睡,就我閑著沒事兒幹。”李風說。
“有事兒了。”陳**看了一眼往這邊走過來的林晟。
“遊民都在往東去,”林晟人還沒走過來,已經一揮手把小寵的地圖投影到了李風麵前,“數量很大。”
“誰幹的?”李風問,“我們沒有放這個消息吧?”
“柏戰,”林晟說,“他跟不少遊民關係很好。”
“柏戰,就是之前說的邢必的那個師弟。”李風說。
“嗯,”林晟點頭,“薑拙和他,跟遊民的關係都挺深。”
“有機會得見見。”李風說。
“薑拙不一定能見著,”林晟說著坐在了他對麵,看著地圖,“另外,雲城附近的共生體在撤離。”
“往東嗎?”李風問。
“是的,249已經清楚邢必他們的意圖了,”林晟說,“現在所有的共生體和大量的感染者都在東移。”
“截了他們,不能讓他們過去。”李風說。
“於上校已經安排了人,”林晟說,“生化體也派出去了兩隊,不過有些地方會跟遊民有衝突。”
遊民要賞金,雲城的隊伍清了共生體和感染者,在他們看來就是搶生意。
“一塊兒滅了,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李風說。
“會影響跟遊民的關係嗎?東邊還要靠他們幫忙。”陳**說。
“不會,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因為勢均力敵,而是我們不想犯,”李風說,“就像我跟老吳打架,砍掉王弘一根手指威脅老吳,不如直接砍掉老吳一根手指效果好。”
“……吳館長知道你這個想法嗎?”陳**說。
“不能讓他知道,”李風笑笑,順手點開了旁邊的生化體名冊,不同顏色的名字顯示他們不同的去處,他看著林晟,“生化體算上去海邊支援邢必他們的,雲城附近還有多少?”
“防禦沒有問題,”林晟說,“現在共生體就算打過來,也會先碰上我們出去的隊伍,接近不了雲城。”
“嗯。”李風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嗎?”
“我留在雲城。”林晟說。
“那順便你和陳**盯著點老吳那邊,”李風說,“基地的一部分資料許戒的人已經往雲城運過來了,曲慎和程固會開始清查真菌相關的內容,一旦找到有用的,兩位首席也會參與實驗,畢竟技術在,隻是老吳一個人我還算放心,他倆加入,就得盯死。”
“嗯。”林晟應了一聲。
“晚點兒我們碰個頭。”陳**說。
“好。”林晟點點頭。
“我去一趟外城,張思海的車在外麵等我了,”李風站了起來,“這裏交給你們了。”
“李大頭都配車了?”林晟說。
李風笑了起來:“好歹也管著幾個大工地呢。”
張思海的車是保障署淘汰的舊車,李風讓人重新噴了漆,修整了一下,外表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就是坐在車裏有點兒費腰,晃得難受。
沒等李風調整好坐姿,張思海已經開了口:“工地的生活物資希望保障署能按時按量提供。”
“餓死你了還是凍死你了?”李風問。
“工人需要吃飽穿暖,”張思海說,“我過來之前剛平息了一場騷亂,幾個工人搶一箱罐頭,差點兒發展成幾十個人的鬥毆。”
“這跟物資按時按量提供有什麽關係嗎?”李風問。
“如果人人都能按時領到,還會有人搶嗎?”張思海擰著眉,很痛心。
“你這個腦子是拿的你爹的吧。”李風說。
“李署長!”張思海很生氣地提高了聲音,“就事論事不要人身攻擊!”
“你爹的腦子是人身攻擊?”李風忍不住笑了。
“風哥,”張思海換了語氣,“我是跟你說正事呢。”
“第一,怎麽會有一整箱的罐頭能被工人拿到手,工地管理為什麽會這麽混亂?”李風看著他,“第二,生活物資是保證不餓肚子,不是吃撐還能有存貨,第三,以後調查清了再來跟我說,你是那些工人的管理者,不是他們的代言人。”
張思海看著他,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開車看路。”李風說。
外城的擴建工程推進得很快,張思海能力是有的,舍得累,就是腦子有點兒營養不良,而且因為過於不接地氣,對所有的難民都充滿了沒有原則的同情心,李風不得不把趙旅他們那幫收屍的叫了回來。
這幫人長期混在外城,又經曆了戰爭,已經很成熟,在工地能協助張思海的工作,協調各種各樣的難民,這幫人比張思海這種傻子熟練太多了。
“說真的,”趙旅蹲在一塊剛被清理出來的岩石上,“我寧可去打仗,也不願意在這兒跟張思海較勁,比肖磊還難溝通。”
“讓肖磊去跟他溝通。”李風說。
“肖磊都煩他!”趙旅壓著聲音,“肖磊看他就跟當初我們看肖磊一個樣,肖磊還沒他那麽多理想宣言呢。”
“能幹活就行,”李風說,“這輪活兒幹完他升個官換個地方,這裏還是交給你們。”
“交給肖磊吧,”趙旅說,“我們沒什麽文化,幹不了這種事兒。”
“學校建好,你們就該去上學了。”李風說。
“什麽玩意兒?”趙旅震驚地轉頭看著他。
“上學,”李風說,“擺脫文盲生涯。”
“我申請回洗馬鎮。”趙旅說。
“洗馬鎮也會有分校。”李風說。
“操。”趙旅跳下岩石,罵罵咧咧地走了。
“李署長。”肖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在李風身後突然出聲。
“能不能到正麵再說話!”李風嚇了一跳。
“我從後麵過來的。”肖磊說。
李風掃了他兩眼,身上的衣服都是灰,臉上也有不少灰。
“你去炸山了嗎?”李風皺著眉。
“去看了看,”肖磊說,“都是新手,不專業,怕出安全問題。”
“你不是新手?”李風說。
“我看書了,”肖磊說,“從過來的時候起,我就天天看書,城建署的陸署長給的資料。”
李風看了他一眼:“精力挺旺盛。”
“嗯,”肖磊笑了笑,“有希望就有幹勁。”
李風看著他沒說話。
“李署長,”肖磊說,“以前我對你是有很多不滿的。”
“誰對我都不滿。”李風說。
“但現在我覺得,”肖磊說,“你雖然……但是你的確是雲城需要的人才。”
“我雖然什麽?”李風問。
“你自己應該清楚吧。”肖磊說,“你都知道誰對你都有不滿了。”
“滾滾滾滾滾,”李風衝他揮了揮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邱時他們還好嗎?”肖磊問。
“好著呢,等著他們凱旋吧。”李風說。
眼前的地圖打開時,密密麻麻的亮點讓邱時感覺視線都被遮住了。
“這地圖不行,設計的時候就沒考慮過會有上百人同時出現的情況嗎,”邱時關掉了地圖,歎了口氣,“這些是遊民已經聚集過來了嗎?”
“也有不少難民。”邢必說。
“難民沒武器沒體力的,也沒戰鬥經驗,”邱時看向車窗外,地圖上顯示有不少人,但肉眼看過去的時候其實又看不到人,遊民的隱蔽技能非常了得,“他們來送死嗎?”
“難民一直都是送死,”邢必說,“這次就算死了,死在一份希望裏,也算死得有意義吧,有人靠恨活著,更多的人還是要活個希望的。”
前麵已經能看到海天一線,邢必要是沒說,邱時一直以為那裏是天空,震驚中他一直盯著那邊沒挪開過視線。
“海麵不是應該有浪嗎?”他低聲問,“為什麽那邊看上去跟天一樣的,一動不動?”
“因為離得還很遠。”邢必說。
說實話,邱時心裏有點兒沒底,他接觸過的最多水麵,就是掩體後麵的溫泉,第二多的就是人體水漂的那條河,對於不會遊泳也沒見過什麽水的人來說,那邊跟天一樣大的海,讓他有些慌張。
“順著濱海大道往北,遊民在那邊的礁石下麵等我們。”柏戰說。
“收到。”邢必說。
車隊跟著薑六他們的頭車轉了方向,開始往北開去。
所謂的濱海大道,曾經應該是一條寬闊的道路,但現在剩下的也隻有碎石了,但看得出來很寬。
打開的車窗外吹進來的風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幹燥冰冷,而是帶上了濕潤,空氣中透著淡淡的某種新鮮的味道。
車隊往前開了一陣之後順著路轉了個彎,一直在半空中的大海,突然出現在了車隊的正前方。
而跟著海風卷過來的還有慢慢變得清晰起來的海浪聲。
“我操。”邱時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路的兩邊有很多簡易的小屋,都是石頭搭出來的,跟邱時他們在城外的掩體形式很相似,而路的盡頭是一片巨大的礁石灘。
車隊在路中間停下之後,道路兩邊突然傳來了一片震響的叫喊聲,夾雜著尖嘯和口哨,礁石間猛地出現了上百個人,向他們的車隊圍了過來。
“保持不動。”邢必說。
頭車的車門打開了,柏戰下了車。
礁石裏有兩個高壯男人向他走了過去,簡單的幾句話之後,柏戰帶著他們往邢必他們這輛車走了過來。
“走。”邢必打開了車門。
“都去嗎?”其中一個男人掃了他們一眼。
“隻有我去。”柏戰說。
“嗯。”男人大概對他們的“怕死”行為很不屑,把一個挺大的皮兜子扔在了柏戰腳下,沒多說什麽就轉身走開了。
“情況不對就撤。”邢必說。
“嗯。”柏戰應了一聲,在耳機上敲了幾下。
邱時能聽到耳機裏的敲擊聲。
“收到。”邢必說。
柏戰蹲下,打開了皮兜子,從裏麵拎出了一個長得像炮彈一樣帶著螺旋槳的東西。
“這是什麽?”邱時問。
“水下推進器。”柏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