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是青皮梨成熟的季節, 農忙結束,向陽生產隊就會組織一場摘梨活動。
各個村派出代表,爬上樹, 在規定時間內, 哪個村摘的梨多就算勝出,勝出獎勵,是額外多分五斤青皮梨。
此時青皮梨隱藏在樹葉下,隨著風聲晃動,時不時偷窺著樹底下的場麵。
劉鐵牛哭得像個兩百斤的胖子,此時他的胳膊, 是真被蘇小春咬下一塊肉。隻是那肉沒咬斷,半掉不掉的掛在胳膊上。他坐在地上耍賴, 一邊哭一邊喊。
“我的手壞掉了, 我要找媽媽,哇, 好疼啊!”
被迫走出來的劉愛紅見他這個樣子, 心裏直打突突,因為劉鐵牛胳膊上的血順著往下淌,看起來是真的嚇人。
想到是自己把劉鐵牛騙到這裏來的, 再想想劉大柱那暴躁的脾氣和他媳婦黃桂娟的潑辣, 眼前一黑, 轉而恨恨的瞪向蘇小春。
“傻春你要死啊?你怎麽把他咬成這樣?”
蘇小春又呸呸幾口,她不搭理劉愛紅,就是左右看看,突然看到不遠處田埂上還有人沒把鋤頭收回去, 眼睛一亮,蹭的跑上前把鋤頭捏在手裏。
她轉過身, 舉著鋤頭直奔劉愛紅,“我不僅要咬他,還要打死你呢。”
劉愛紅嚇得媽呀一聲,呲溜一下躥出去。
蘇小春討厭劉鐵牛,但她更討厭壞嬸,跟在後麵邊追邊罵。
“你是個大壞蛋,是你讓劉鐵牛過來找我的是不是?還跟他說我是他媳婦,想強迫我跟他睡覺覺。”
蘇小春越罵越氣,她又不傻,劉鐵牛知道什麽?還不是劉愛紅把他弄過來的?那麽大的個子,又那麽大的力氣。要是真想對自己做什麽,那她完了,自己一定會落到書裏的下場。
明明自己都有男人了,這個壞嬸還要害自己,她憑啥把自己和劉鐵牛送做堆?
打人是不好,但懷嬸都能做這種惡心事,不打她說不過去。大壞蛋就該打,打得她不敢做壞事才行。
她高高舉起鋤頭,感覺自己像個英勇的將軍舉著寶劍,逃竄的劉愛紅就是可惡的敵人。
劉愛紅嚇得連滾帶爬,跑出樹林往村裏去,一邊跑一邊尖叫連連,“小春我錯了,小春我是你親嬸嬸啊!”
“你不是我嬸,我沒你這樣的壞嬸。”
蘇小春怒喝,跟在後麵追得虎虎生風。
當李秋萍他們聽到動靜跑出來看時,就看到蘇小春高舉著鋤頭,追在劉愛紅身後,把她攆得跟狗似的亂竄。
“咋,咋回事啊?”
李秋萍都傻了,眼看著劉愛紅跑得摔一跤,蘇小春那鋤頭就要往她身上去了,李秋萍急得快跑兩步。
“小春,小春,你別衝動。”
好家夥,這鋤頭砸身上是要命的。盡管不知道為啥小春要提著鋤頭追劉愛紅,但她不能看著小春惹人命官司啊!
隔壁跑出個獵豹般的幻影,蘇小春鋤頭即將挨到劉愛紅,而劉愛紅已經開始慘叫的時候,伸手將鋤頭攔住了。
趙翎一把將蘇小春抱在懷裏,死死的拉住她的手,然而隻一瞬,他便感受到蘇小春整個人都在發抖,再看看她的表情,眼眶通紅,眼中充滿了憤怒,小嘴微張,一副恨不得拿嘴去咬劉愛紅的架勢。
“沒事了沒事了。”
他壓著情緒,輕拍她的肩膀,待她情緒稍微穩定點的時候,低聲問道:“怎麽回事?”
“她把劉鐵牛找過來了,劉鐵牛要抓我去睡覺覺。”
蘇小春死死的捏著鋤頭,帶著憤怒的哭腔喊了出來,趙翎拍著她肩膀的手頓住。
而摔倒在地上的劉愛紅氣喘籲籲的翻了個身,張著大嘴指向蘇小春。
“你個死沒良心的,老娘還不都是為了你,劉鐵牛他爸可是大隊長,年年打野貨,家裏頓頓吃肉天天吃蛋,過的是神仙過的日子。你他媽跟這個以前叫啥都不記得的男人,在地裏累死累活也就十個工分,到年底都分不到二十塊。他媽的老娘要吃他一塊肉,都不舍的。”
說來道去,劉愛紅就是沒死心,外加上次找趙翎討野雞沒成,記恨了起來,這就故意找劉鐵牛過來糟蹋了蘇小春。
她琢磨著隻要劉鐵牛把蘇小春糟蹋了,自己再出來喊,把村裏人都叫來。那樣趙翎被戴了綠帽子丟了臉,肯定不會再要蘇小春,那樣她也能把蘇小春名正言順的嫁給劉鐵牛。
恰好看見蘇小春去吳小芳家,就趕緊跑去把著劉鐵牛哄了過來。躲在小樹林那,就等著蘇小春路過的時候下手。
隻是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蘇小春現在變得這麽烈性。
“放你娘的屁。”李秋萍衝出來,撲過去啪啪兩巴掌扇劉愛紅臉上,“說到底就是要害小春,你這個婆娘太惡毒了,你還是人嗎?那可是你親侄女,用這昏招害人家,也不怕她爸媽從地裏爬起來找你算賬。”
劉愛紅撲騰著要爬起來,半點不心虛呢還,“你憑啥打我,我就算賣了她又怎麽樣?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不就是要賣出去的嗎?還占著這麽好的房子,這都是我家的。”
她就跟失心瘋似的,瘋狂叫囂著蘇小春一個傻子,不配住好房子不配過好日子。
蘇小春捏著鋤頭,扭頭看了眼趙翎,“富貴你鬆開我。”
不打死她說不過去了。
趙翎抬了抬眉,將她往前推了推,“鬆了,劉鐵牛在哪?”
蘇小春隨手指向小樹林,繼續抄起鋤頭,對著李秋萍喊,“秋萍嬸你別跟她講,我打死她看她還怎麽害我。”
劉愛紅氣都沒喘順,蘇小春就殺到自己跟前,她嗷的尖叫一聲,爬起來繼續跑。
這下可真沒人攔著了,大家夥都聽著她剛剛說的話呢,要有多不要臉就有多不要臉,被打死了真的活該。
甚至李秋萍還在邊上拍巴掌叫好。
“小春快追上去,打死這個爛婆娘。”
“劉愛紅有本事你別跑啊,就該讓小春教訓你。”
好幾次鋤頭都快砸到自己身上後,光著腚左滾右摔的劉愛紅終於怕了,邊跑邊嚎,“小春是嬸嬸錯了,是嬸嬸叫劉鐵牛來的,你把鋤頭握緊了,千萬別砸我身上。”
“哎喲都快來攔著小春啊,要出人命了。”
她後悔死了,早知道傻春能拿鋤頭來打她,她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麽算計對方。都怪她蒙了心,咋就忘了傻子做事更不講理,這要是被鋤頭砸到,她老命都得丟了。
要死不死的,她今天穿的褲子是用麻繩綁起來的,跑動的時候麻繩鬆了,來不及去提,褲子滑落絆到腿,她撅著白花花的大屁股直接摔在地上,一片塵土飛揚。
李秋萍嫌棄的揮揮手,“劉愛紅你連褲頭都不穿,是想幹啥呢?”
剛剛趕過來知道來龍去脈的朱玲在一旁搭腔,“還能幹嘛?騷得慌唄。”
周圍一片嘲笑聲,笑得劉愛紅又想捂屁股又怕蘇小春鋤頭砸下來。
蘇小春也跑累了,幹脆停下來,她舉著鋤頭直接杵劉愛紅身上,嚇得她捂著腦袋蜷縮成一團。
“別打我別打我,我真錯了。”
她這滑稽樣子逗得大家夥哈哈大笑,看著她的眼神越發鄙夷。
又想害人又怕挨打,這不是賤得慌嗎?
而此時劉愛紅身邊猛的砸下一團巨物,伴隨著嗷嗷慘叫聲,灰塵散去,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劉鐵牛。
把他扔過來的,正是鐵青著一張臉的趙翎。
此時劉鐵牛鼻青臉腫的,身上髒汙一片,□□都是濕的。
“哇,我要被打死了,我要爸爸,我要媽媽,這裏好嚇人,我再也不來了娃娃哇哇哇。”
他瑟縮著哭嚎,瞥到邊上的趴著的劉愛紅時,眼睛一瞪,咬著牙撲過去,一屁股坐劉愛紅身上。他個頭高,身上肉多,兩百斤都有,壓得劉愛紅慘叫連連。這還不算呢,隻見他拳頭如鼓點般落在劉愛紅身上。
“都怪你都怪你,騙我來找小春睡覺覺,都是你害我挨打。”
劉鐵牛傻歸傻,倒也知道如果不是劉愛紅哄他過去,自己也不會又是被咬還要被打。所以他把自己受到的委屈和憤怒全宣泄到劉愛紅身上,揍得她慘叫連連。
蘇小春看得可高興,揮動著鋤頭呐喊助威,“打,打她,打得越重越好。”
要不是劉大柱還有文茂華幾個人趕過來,費了老大勁把劉鐵牛扯開,劉愛紅是真的能被打死在這。
饒是如此,劉愛紅也氣息奄奄的,出氣多進氣少,翻著白眼直哎喲,想說點啥還噗一口血出來。
“快快快,送醫院去。”沈淑蘭看她這樣嚇得不輕,吆喝著要送醫院。
躲在人群中的蘇望山跳出來,“不送不送,這惡婆娘不配上醫院,她命賤,抬回家放兩天就好了。”
劉愛紅瞪著眼睛望向蘇望山,那眼中的恨意都快凝成實質了。
等劉愛紅被匆匆抬走,劉大柱突然對文茂華發起了火,“你們隊的人把我兒子整成什麽樣了?”
他就這一個兒子,哪怕是傻的,也疼到骨子裏了。見他鼻青臉腫的,手上還被咬掉了一塊肉,氣得把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劉大柱個子高,往文茂華身上一推,直接推得他往後退,趙翎扶著他,直直的看向壯得好像一頭熊的劉大柱。
倆人麵對麵站著,一個威武雄壯,一個挺拔剛毅,夾在中間的文茂華就好像個矮了一頭的鵪鶉。
“沒事沒事,大柱啊,先搞清楚來龍去脈,再來問問為啥你兒子能成這樣行不?”
文茂華努力中和箭弩拔張的氣氛,他好歹也是個隊長,麵對劉大柱是不怵的。
劉大柱哼一聲,撈起哭得抽抽噎噎的劉鐵牛,“哭哭哭,就知道哭,快跟老子說說,誰把你搞成這樣的?”
劉鐵牛嚶一聲,抬眸怯生生的看了看對麵眯著眼睛的趙翎,又瞧瞧舉著鋤頭對自己齜牙咧嘴的蘇小春,嚇得一抖。
“我,我,我自己摔的,哇哇哇哇,我自己摔的。”
他掙脫劉大柱的手,哭嚎著跑遠,“這裏好嚇人,我要回家。”
……
鬧劇結束,趙翎被文茂華喊走了,蘇小春則被朱玲李秋萍等人簇擁著回了家。
“這個劉愛紅,怎麽沒被打死呢?真是狠心啊,能想出這昏招來害小春。”
李秋萍扶著蘇小春坐下,邊走邊罵劉愛紅。
這麽多天,還以為她消停了。沒想到居然能把劉鐵牛弄來,還差點害了小春。
想到這,她緊張的抓著蘇小春問,“小春,那鐵牛沒對你做啥吧?”
李秋萍上下打量著蘇小春,發現她除了頭發糟亂,身上並沒有受傷,再想想她追著劉愛紅活蹦亂跳的樣子,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沒有沒有,我還把他胳膊肉咬下一塊哩。”
蘇小春齜著一口細白牙,露出野貓一樣凶狠的小表情。
朱玲忍不住笑,“我說他胳膊怎麽少塊肉,鮮血滴答的,你這個小姑娘,還挺狠的。”
李秋萍,“就得這樣,在他們大隊,劉鐵牛打了不少人。現在還敢來咱們這欺負人,不給他點顏色看看小春吃虧了咋辦。”
蘇小春嘻嘻笑,指著自己的腦袋,“我就是想著不能被他帶走,死死咬著他胳膊肉,這兒還被拍了好幾巴掌,可疼可疼了。”
現在她腦瓜子還有點嗡嗡的,不過還好,至少咬下了一塊肉。
朱玲正想說話,抬頭看見院子門口的男人,對李秋萍做了個眼神,“小春男人來了,咱們走吧。”
倆人走出去,蘇小春坐在椅子上對趙翎招手,“富貴,隊長找你聊啥啊?”
她笑容依然燦爛,一點也不像剛差點被人害了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該說她心寬,還是該說她心態好。不過這樣的蘇小春也叫一直擔心的趙翎鬆了口氣,一直壓著的煩躁也悄然散去。
“沒什麽,商量明天的任務。”
其實不是,是文茂華看出來劉鐵牛身上的傷不是摔的,而是被揍成那樣的。
不過文茂華也沒說他什麽,反而誇他幹得不錯,保護自己的女人,是男人應該做的。還讓他不用擔心,就算劉大柱知道也沒什麽,他們隊有三百號人,不怕隔壁紅星生產大隊。
聽文茂華這麽說的時候,趙翎腦海中又突然閃出一些記憶,似乎也有人這麽對他說過,他背後曾經也有許多人。
隻是因為擔心蘇小春,他並沒有去想這些記憶。
他慢慢走到蘇小春身邊,垂眸看著她。
她身上穿著普通藍粗布做的短袖,洗得顏色發白,此時袖子撲了些灰塵,黑色的褲子也沾了許多短碎的雜草,頭上戴的藍色花布頭巾也不知道去哪了,原本柔順的頭發亂得像一團雞窩。
趙翎抬起手,給她順了順頭發。
這還是他第一次觸碰她的頭發,很柔軟,他不敢用力,隻用指尖劃過長發。
“頭還疼嗎?”他問。
蘇小春被他碰得脖頸後麵很癢,她往後躲了躲,拿手捂著後頸。
“不疼,就是我好餓啊,想吃飯了,追著壞嬸跑把我累壞了。”
趙翎抿直了唇,想說些什麽,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隻背過手。
“走吧,去吃飯。”
“呀呼。”蘇小春瞬間蹦起來,小跑著衝進廚房。
她是真餓啦,本來早就該吃飯的,但今天被這些事都耽誤了,導致她肚子餓扁扁,咕咕叫個不停。
趙翎見她沒心沒肺的大口扒飯,自己廚藝怎麽樣自己知道,做出來的菜味道挺普通的,但蘇小春每次都很給麵子的大口吃。
在以前,趙翎會因為她大口吃飯而開心。但今天,他在開心的同時,還有點不爽快。
這種不爽快,從蘇小春舉著鋤頭,張牙舞爪去打劉愛紅開始的。在得知劉鐵牛差點對她做了什麽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所以他鬆開了蘇小春,放任她去教訓劉愛紅。所以自己跑到小樹林,抓著還沒走的劉鐵牛揍了一頓。
他腦子裏似乎一直在叫囂著紀律、不行這些詞。
但他忍不了,如果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在,在他的拳頭下,劉鐵牛可能活不下去。
蘇小春摸摸鼓鼓的小肚子,滿意的點點頭,轉過頭看趙翎望著自己,眼神裏似乎有些什麽,反正她沒看懂。
“你怎麽啦?快吃飯呀!”
趙翎回過神,他放下碗,注視著蘇小春,鄭重其事。
“小春,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那種不爽快是愧疚,他愧疚自己不夠警覺,以為生產隊足夠安全,當她晚回家時沒想過去找。他愧疚自己沒及時排除隱藏在小春身邊的危險,明明是想照顧好她的,卻還是讓她獨自麵對危險,獨自去抵抗危險。
昏黃的油燈下,他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無論是哪一半,他看過來的眼神都叫蘇小春臉紅心跳。
可是臉紅著紅著,她的眼眶突然發熱,滾燙淚水爭先恐後的擠出眼睛,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
她站起來,撲進趙翎敞開的懷裏,就像劉鐵牛那樣去哭,張著嘴,能看到翕動的舌尖,嚎啕大哭。
自己又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渾身冒著傻氣,現在她不傻了,知道害怕的。她怕得渾身發抖,怕劉鐵牛真把她抓走,怕自己過上書裏麵的日子。她舉起鋤頭的時候也是害怕的,但她必須舉起鋤頭。因為當時,沒有別的東西可以保護她啊,隻能握緊了鋤頭,追著劉愛紅,殺出二裏地。
“我好怕的,嗚嗚嗚嗚,劉鐵牛打我,我腦袋嗡嗡的,但我不敢暈過去。壞嬸還罵我,怪我咬劉鐵牛。”
“我,我太生氣了,她要害我,我就要打死她。”
“我當時,是真的想打死她。”
蘇小春身體抖了下,在劉愛紅摔倒的時候,她的鋤頭是真的要砸向劉愛紅頭頂的。當時的她想著,隻要一下,一下就能把劉愛紅打死,這樣她就不能害自己了。
可是那樣的她好可怕,她一點都不善良。
她緊緊揪著趙翎胸口的衣料,“你拉住我了,你拉住我了。”
“如果可以,我不想拉住你。”
趙翎摟緊了懷裏顫抖的身軀,他眼眸低沉,有一種豁出去的瘋狂,叫囂著要鑽出來。
“但我,必須拉住你。”
他啞著嗓子,聲音稍稍淡了下去。
蘇小春抽噎了下,從趙翎懷裏鑽出小腦袋,眼睛紅得像小兔子,她咧咧嘴,盯著他垂下的眼眸。
“沒事的沒事的,謝謝你能拉住我,如果打死她,我要坐牢呢。”
她從鼻腔裏擠出了個哼聲,有點扭扭捏捏的將趙翎的衣料揪得更緊。
“因為她坐牢,太不劃算了,我還要和你過日子呢!”
小小的帶著鼻音的句子,囁喏著帶著甜味,很親密的組成,被她說得正大光明,一點也不害臊。
趙翎原本握著她肩頭的手鬆了鬆,慢慢改為環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腦袋按回自己懷裏,他低低的應了聲。
“嗯。”
……
第二天起來,蘇小春發現自己的眼睛又腫成了核桃,她找到在廚房煮麵的趙翎,指著自己的眼睛。
“富貴富貴,你看我的眼睛,像不像被打腫了的兔子眼睛。”
明明是很可憐的,偏被她說得好笑,趙翎搖搖頭,從邊上拿起一個煮好的雞蛋。
“過來,滾下眼睛。”
蘇小春乖乖的把自己臉湊過去,還很不放心的叮囑,“那你要輕點哦。”
趙翎麵無表情的把雞蛋按上去,在接觸到她皮膚時,又陡然輕了力道。溫熱的雞蛋順著眼眶滑動,趙翎原本專注的盯著她眼睛,可看著看著,眼神不自覺的滑到了下麵。
小巧瓊鼻之下,是薔薇色的紅唇,唇瓣如畫線勾勒,上唇中間凸出一個小小肉珠,下唇水潤透出粉嫩的光澤。
因為眼睛被雞蛋揉著,她的唇時不時動一下,一會把肉珠抿進下唇,又啵一下放出來。一會又咬住下唇,擠成三角唇瓣。
“你想親我?”
那張唇突然吐出一句話,趙翎冷淡的麵容也劃過一絲尷尬,他不動聲色的拿開雞蛋。蘇小春卻仍然將臉擠到他麵前,眼神直白的盯著他。
“你是不是想親我?”
趙翎把雞蛋遞給她,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外,他將頭扭開去看著鍋裏。
“早飯馬上就做好,你先吃雞蛋。”
蘇小春捏著雞蛋,突然湊到趙翎身邊,在他臉上重重的‘muma’了下,然後大笑著跑開。
“你不想親我,可我想親你啊!”
……
李秋萍老早就聽見隔壁蘇小春大笑的聲音,清脆又伶俐,她抬頭往那邊看了看。
“這孩子,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我還怕她要消沉幾天呢。”
“其實挺好的。”盧珠珠在一旁溫和的笑了笑。
李秋萍看了她一眼,“小薑最近怎麽沒寫信來?”
小薑是盧珠珠的對象,倆人以前還是同學,頭兩年小薑當兵去了,上部隊前找到盧珠珠,問她願不願意當自己對象,倆人就這麽談上了。
李秋萍對女兒談對象沒意見,更何況當兵多光榮啊,有個當兵的女婿她是高興的。
“沒呢,之前在心裏說可能要去抗洪,估計是真去了。現在洪水退得差不多,估計也要來信了。”
正說著呢,外麵響起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常年給各生產隊送信的郵遞員揮動著手裏的信件。
“盧珠珠,有你家的信。”
盧珠珠在媽媽揶揄的視線中快步走出院子,接過信的時候小聲跟人客套,“今天這麽早就送信啊!”
“是啊,昨晚在大橋生產隊睡的,都沒回家,趕早把信送了大家夥也高興。不說了,還得給你們大隊長送報紙呢,今天你們大隊長肯定要在你們忙完休息的時候給你念報紙。”
盧珠珠輕笑,“快去吧。”
目送郵遞員走遠,盧珠珠轉身回到院子,李秋萍湊過來,“快給娘念念,要是小薑說想你啥的,就別念了,等會把我耳朵都聽紅了。”
盧珠珠羞怯的噌了眼她媽,“媽~”
羞歸羞,盧珠珠也知道她媽是無聊,生產隊成天就這些事,也沒個新鮮事,偶爾來了封信,不管誰寫來的,都算新鮮。
她把信打開,小心的將裏麵的信紙抽出,借著晨光,慢慢的念給她媽聽,碰到不適合念出來的,就臉紅紅的避過去,接著念下一段。
“呀,有個團長掉水裏了?”
李秋萍驚訝的張著嘴,“團長得好大的官了吧?”
盧珠珠點點頭,“家屬可以隨軍了,而且他說,這個團長帶的團是很厲害的,打過好多勝仗。”
“這麽厲害,他見過這位團長嗎?”
“沒見過吧,是其他部隊的,他隻是聽說了這件事。叫咱們在河邊小心點,水火無情。”
“是要小心點,你弟弟那遭就把我嚇死了。唉,這個團長也太可惜了。”
李秋萍歎了口氣,雙手合十敬了下天,心裏念了句阿彌陀佛。
……
連著幾天,縈繞在趙翎和蘇小春之前的氛圍都有點奇怪,雖然倆人還是像往常一樣,上工下工,做飯送飯一起吃飯,偶爾也聊幾句天。
但趙翎發呆的時間明顯變長了,在地裏幹著活的時候,會突然抿唇偷笑下。在文茂華跟他說話時,也會突然間彎彎眉眼。
他平日都是冷著一張臉,很生人勿進,身上自帶的冷淡氣質也攆了不少主動過來跟他搭話的隊員。之前有人想帶他抽旱煙,煙絲還沒遞過去,被他眼風一掃,那捏著煙絲的手就跟被剁了似的。
文茂華很欣賞富貴,他覺得這孩子長得正派,腦瓜子還靈活。要不是他想主意借牛,隊裏剩下的四百畝地,能把隊員們累死大半。現在靠著十頭牛,輕輕鬆鬆把六百畝地開了,也及時種上了秋稻。
他來找富貴,就是想問他有沒有時間跟自己一起去縣裏開大會,有想培養他的意思。
尤其是他說話,那小詞用的,一套一套,其他生產隊的人不都說自己沒文化嗎?念個報紙都念不明白,那他把富貴帶上,給他們開開眼,看誰還敢說他向陽生產隊的都是文盲。
被富貴這麽一笑,文茂華心裏也一激靈,他敲敲煙杆,“你這孩子,能去縣裏就這麽高興啊?”
都沒怎麽聽文茂華講話隻顧著想蘇小春的趙翎:……
“是,挺高興的。”
他鎮定自若的說道,根據文茂華這句話,已經猜到他是想帶自己去縣裏,再根據他前幾天透露了農忙結束後縣裏會開大會,那不出意外,就是帶自己去開大會的。
去縣裏他倒沒什麽意見,正好自己也沒出過向陽生產隊,沒準去縣裏能刺激刺激他的記憶。
再一個,小春應該也想去縣裏吧。
這回換成文茂華無語的看著富貴了,他是想帶富貴去縣裏做正經事,可沒想再帶他媳婦啊?
對上他隱含期盼的眼神,文茂華抽了口煙,“得得得,你倆新夫妻,我懂我懂,帶去帶去,就是咱得起很早,到時候記得把小春喊起來啊!”
“好,一定,謝謝文隊長。我現在想上山,可以去一趟嗎?小春幾天沒吃肉了,我打算去看看有沒有補到什麽。”
趙翎想到自己前些日子下的陷進,得寸進尺的又問了句。
文隊長覺得今天這煙挺辣口的,抽得他直咳嗽,他沒好氣的擺擺手。
“去去去,避著點人,不然這工分隻能給你扣了。”
這年輕孩子,可真夠疼媳婦的。要不是看他幫了隊裏大忙,平日裏幹活又賣力,這工分他是一定要扣的。
他咧咧嘴,甩著煙杆哼著跑調的《夫妻觀燈》。
……
周水根自從那次記工分被蘇小春抓到搶女人活後,就被文隊長給盯得很死,半點偷懶的機會都有。
他一肚子火,把蘇小春給記恨上不說,連帶著看趙翎也格外不順眼。
首先因為他是蘇小春男人,第二是他在文隊長嘴裏太過優秀了。
周水根就想不明白了,不就借幾頭牛嗎?值得文茂華在田間地頭誇,在大隊中心誇,甚至是逮到他偷懶,在貶他的同時,也要把趙翎誇一通。
得知還有其他幾個玩得好的都看趙翎不順眼,幾人就合計著啥時候給他一個教訓。
見趙翎一個人在上工時間往山上去,周水根忙叫上那個幾個狐朋狗友,悄悄跟著。
去山上可就更好了,悄悄的都沒人知道。
趙翎翻過灌木叢,沿著山邊去找之前下的陷阱,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這邊沒什麽打獵的原因,第一個陷阱就有隻奄奄一息的兔子。他打開簡易的補兔陷阱,往裏麵再放些玉米餅做的誘餌,將兔子前肢用麻繩紮牢,隨手提著。
聽到身後窸窣動靜時,他耳朵動了下,麵不改色繼續往前走。
第二個倒沒那麽好運氣,陷阱被破壞了,根據邊上一些雜亂的痕跡,他猜測是稍微大點的動物,將陷阱重新布置好,他又繼續往裏麵走。
到了第三個,看清裏麵的動物時,他臉色稍微有了點波動。
居然是一隻幼年梅花鹿,小鹿眼睛黑亮水潤,看見他的時候驚慌失措的想要站起來逃跑,由於陷阱的限製,又沒辦法逃跑。隻能唉唉鳴叫,眼神中流露出懇求。
看著它可憐的樣子,趙翎將兔子放下,打算把小鹿給放了。
這麽小一隻,恐怕還沒斷奶,再看這周圍跟前麵一個陷阱類似的痕跡,估計都是它父母幹的。
等打開陷阱,他低聲說道:“快走吧!”
小鹿的耳朵撲閃了下,又唉叫兩聲,掙紮著要起來,卻幾次又摔下去。趙翎擰著眉,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它有條腿應該摔斷了。
心中劃過些許歉意,他環顧了下四周,沒看到有成年梅花鹿。如果把它繼續放在這,萬一有其他食肉動物過來,這隻幼鹿必然會死。
隻能帶回家,看小春能不能把它的腿治好,之後再將它放回森林。
想到小春看到小鹿高興的樣子,趙翎冷硬的眸子軟成了一團水。
當然,隻要再想到將小鹿放回森林時小春能哭成啥樣,趙翎已經開始頭疼了。
他蹲下身將驚恐的小鹿抱起來,感受到身後傳來的風聲,他猛的往邊上一個利落翻滾。
伴隨著一句哎喲慘叫聲,驚飛一片林中鳥。
趙翎淡定的抱著小鹿站起來,隻見一個男人以一種倒栽蔥姿勢倒插進陷阱,頭朝下腳朝上,像隻□□兩條腿驚慌的撲騰。
如果這個畫麵讓小春看到,應該會哈哈大笑吧。
他眼中流露出一絲可惜,輕輕拍了拍懷裏又驚恐唉叫的小鹿。
跟在周水根後麵三個人都驚呆了,他們跟得這麽小心,就是看趙翎背對著他們毫無防備,正好撲上去將他按倒好好揍一頓的。結果周水根是撲上去了,趙翎怎麽跟背後長了眼睛一樣躲開了?
再看看一頭紮進陷阱的周水根,趕緊上前七手八腳的把他拔出來。
趙翎隨便掃了眼,為了把小鹿弄出來,他把陷阱清開了,不然眼睛都瞎一隻。
周水根臉充血通紅,出來後原地轉了一圈才看見不遠處抱著鹿的趙翎,氣得吐出一口唾沫。
“富貴是吧?你他媽背後長眼睛了?”
滿嘴髒話,趙翎眉頭一皺,“從我上山你們就跟在後麵,就是想知道我背後有沒有長眼睛的?”
“你咋不早說知道我們跟在後麵?”周水根氣得跳腳,虧他還以為跟得很隱蔽呢,現在有種被當成傻子糊弄的感覺。
趙翎輕撫著小鹿頭頂,表情有些無辜,“你們也沒問啊!”
嗯,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怎麽想都感覺自己被當成傻子糊弄了。周水根努力壓了壓怒火,沒關係,對方一個人他們四個人,絕對能把這小子教訓得服服帖帖。
他很囂張一叉腰,露出大鼻孔,對著趙翎重重哼一句,撂下狠話。
“富貴,老子看你不順眼,想找個沒人的地打你一頓,就問你怕不怕?”
趙翎皺眉看著對麵四個細得跟麻杆似的男人,嗯了一聲,“怕!”
周水根更得意了,“你要是怕,現在跪下來叫我爸爸,這頓打就免了。”
“叫爸爸……”
趙翎咀嚼著爸爸個字,腦袋裏一閃而過個威嚴的臉,他晃了晃腦袋,對周水根揚揚唇,態度囂張至極。
“別免了,你們四個一起來吧。”
嘿,還有求打的,周水根一挽袖子,手一揮,“兄弟們給我上。”
山林裏剛被驚飛的鳥才站穩了樹稍,底下又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這慘叫聲響徹雲霄,嚇得鳥兒們撲棱棱翅膀,都不敢在這片山林停留。
沒多大會,慘叫聲變成哀嚎聲,趙翎衣角都沒變一下站在原地,懷裏的小鹿被他捂著眼睛,安靜乖巧的靠著他。
周水根頂著一張腫臉,撲過來求饒,“爸爸,爸爸,我叫你爸爸,別打了別打了。”
趙翎垂眸看了他一眼,被辣得眼睛眯了眯。
“不打可以,給你們安排點活去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