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建村衛生所, 這事成了向陽生產隊的頭等大事。
上了年紀的老人樂嗬嗬扯著嗓子喊,“聽說了嗎?要搞村米所啊!”
另一邊攏著耳朵回:“什麽廁所?”
小孩哭著捂屁-股,“不會隨便抓我去打針吧?”
旁邊更小的孩子馬上哭鬧:“不要打針不要打針。”
原本很招孩子們喜歡的蘇小春這幾天隻要碰到孩子,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 小屁孩們就跟見了鬼似的哭喪著臉逃跑。
“我臉上有嚇人的東西嗎?”
蘇小春問邊上的薑秀秀,還用手揉了揉臉。
知道事情真相的薑秀秀抿唇輕笑,“沒有,他們怕你打針。”
“打針?可是我都沒有針啊?”
蘇小春腦袋一歪,手攤開,白皙柔嫩的掌心啥也沒有。
“你是村衛生員啦, 等村衛生所成立,孩子們生病你不就可以給他們打針?”
蘇小春懂了, 她齜牙咧嘴一樂嗬, “嘿嘿,剛剛躲我的有那幾個崽子?最好別生病了, 不然我肯定狠狠給他們來幾針。”
她這一放話, 原本躲著偷聽的孩子們撒丫子就跑,邊跑邊喊。
“快跑快跑,不然要挨紮啦!”
蘇小春佯做衝過去的樣子, “跑慢了會被我抓到的喲!”
在孩子們跑得更快的時候, 蘇小春笑得極其囂張。
等她笑完, 發現薑秀秀望著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時,她用力搓搓臉。
“我臉上不會真有東西吧?”
薑秀秀看得發怔,麵前的女孩似乎意識不到自己長得漂亮,把臉揉成一團, 搓得臉頰粉紅。剛剛大笑過的她眼眸中都閃動著醉人的笑意,既靈動又活潑。
以前生產隊的人總說, 隊裏她和蘇小春最令人惋惜。她患小兒麻痹手腳不便,蘇小春則是因為憨傻。
可現在蘇小春不傻了,不僅不傻,她還能給人治病,即將成為生產隊第一名衛生員。
以後生產隊的人大概是要說,隊裏隻有她令人惋惜了吧?
她沒辦法告訴蘇小春,自己真的很羨慕她。
麵對蘇小春加深了疑惑的表情,薑秀秀搖搖頭,“沒有東西,好看著呢!”
“那你為什麽用一種好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你有心事嗎?”
蘇小春是有問題直接說的,她憋不住。主要是薑秀秀的眼神真的很奇怪,而且最近經常出現這樣的眼神。
“因為我很羨慕你。”薑秀秀深吸一口氣,看著蘇小春的眼神很平靜。
“我羨慕你能成為衛生員,也羨慕你討人喜歡,更羨慕你靠自己走出不一樣的人生。”
從知道蘇小春抗拒了劉愛紅的安排,自己撿了個男人,並把劉愛紅一家趕出去後,她就很羨慕蘇小春了。
獨立特行,衝破標準,敢於抗爭,也敢於拒絕,更敢於表現自己。
“不一樣的人生?”
蘇小春咀嚼著這句話,她想了想,拿手指著自己。
“哪裏不一樣,就因為我成為了村衛生員嗎?其實你也可以啊!”
薑秀秀趕緊擺手,“我怎麽可以呢?我什麽都不會。”
她覺得蘇小春講得有點太安慰自己了,她又不像蘇小春會醫術,而且她這樣的身體,怎麽可能成為村衛生員?
蘇小春擰著眉,漂亮的眉毛皺成了川字,“為什麽不可以,文隊長說了條件,你都符合。”
“你看我的身體,像是做衛生員的樣子嗎?”
薑秀秀苦笑著晃了下身體,甚至連走路都是跛著的。這樣的她,怎麽可以成為村衛生員,誰又會找她治病?
“村衛生員應該是什麽樣子?有人限定了村衛生員必須是什麽樣子嗎?”
“確實沒有限定,可至少應該……”
薑秀秀脫口而出後頓住,至少應該怎樣?明明隻有三個條件,她都符合,那自己當然就可以申請了。就算她手腳不便又怎麽樣?她認識許多字,當初上掃盲班的時候,老師說她學得快寫得好,上初中都沒問題。是除了趙慧蓮之外,整個生產隊識字最多的。
她年紀也符合,二十出頭,不是很年輕嗎?至於能吃苦,學習醫術再吃苦也不會比幹農活辛苦吧?她掙的工分不比其他人少,自然是能吃苦的。
薑秀秀眼睛亮了亮,望著蘇小春鼓勵的眼神,她捏了捏拳頭。
“我,我也去申請當衛生員。”
……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這是生產隊的日常寫照。
農忙結束,並不代表可以休息,除了稻穀,整個生產隊還有許多的活要幹。
農村的土地可以種出非常多種類的糧食,卻不是撒一把種子就能有滿滿的收獲,精心侍弄必不可少。
每天清晨,文隊長就站在田埂石頭上安排當日的活。
全生產隊的排泄物需要掏出來,這個活不招年輕人喜歡,年紀大的卻無所謂。拉糞揚糞的都要安排,分工合作效率才高。
打農藥需要找幹活細心負責的,溜化肥算輕鬆活,可以安排給家庭稍微困難些的女人。砸土塊需要健壯男人,給牲口鍘草則是體力不行的女人。牽牲口是個送快活,人人都想幹,給半大不小的孩子正合適。澆地不容易,來來去去的提水,年輕男人可以幹。
這些活分給誰文茂華心裏都有數,全安排差不多了,他吆喝一聲。
“今天大家夥攢足了勁幹,明天下午咱們提前下工,開始摘梨咯。”
消息一出,全生產隊的人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手裏的活不停,嘴巴也不停。
“咱們隊今年選誰,可別選李猴子了,虧他小名跟猴子沾邊,上樹後跟猴子那是半點關係沒有。去年就他一個人踩蹋了樹,可丟死人了。”
“也不能選吳老三,前年他信誓旦旦說拿第一,結果呢,最後在樹上不敢下來,還得大家夥搬梯子去救他。梨沒摘到幾個不說,差點沒把人嚇死。”
蘇小春今天分到了鍘草,李秋萍盧珠珠跟她一塊。
三個人把鍘的草用草杆捆起來,堆成堆放到田畔上。
“媽,咱們村今年準備選誰?”盧珠珠擦了擦頭上的汗,很有興致的問道。
李秋萍隨手將草甩上草堆,“反正不是你爸,他老胳膊老腿的,摔下來不得了。”
望著旁邊矜矜業業幹活的蘇小春,喊了她一句。
“小春,我看富貴時不時上山打獵,有時候早上還在院子裏打拳,身體挺好的,要不今年叫他去摘梨?”
越說李秋萍越覺得可以,除了打拳,她還經常見富貴跑步,早上跑晚上也跑,她男人還驚歎過富貴的體力。
要知道她男人在生產隊幹活數一數二的,富貴幹起活居然比他男人還厲害,那身體得好成啥樣?
蘇小春喜歡的活動有許多,摘梨就是她每年最期待的項目。
主要還是因為生產隊的梨太好吃了,皮薄汁甜,爽脆爽脆的。
“那咱們村拿第一,是不是能多分梨?”
李秋萍笑著點頭,“對,多分五斤呢!你家富貴要是贏了,這五斤梨就是你們的。”
往年都是這樣,誰替村裏拿了冠軍,分的獎勵是誰的。各村主要也不是為了獎勵,為的就是拿第一的快樂。
蘇小春握緊了小拳頭,“那我就叫富貴去。”
當晚趙翎就收獲了小春的懇求,他上工時跟其他人聊天,村裏有幾個人都說叫他去,他已經答應了下來。不過他答應是因為聽說能多分五斤梨,之前就老聽小春念叨梨熟了很好吃,所以他答應去摘梨主要也是為了小春。
到了第二天下午三點,文茂華敲響了下工鈴聲,大家夥興奮的聚集著往小樹林那去。
全生產隊三百號人,平時是一整個生產隊的,上起工來互幫互助。到了此時,則涇渭分明,各個村站在一起。
整個生產隊一共六個村子,梨樹恰好也是六棵,各村抓鬮選樹,
小春他們村是文隊長去抓的鬮,手氣說好也不好,抓了個分支往下最起碼有三米多高度沒落腳點的樹,意味著單單是爬上去就很費功夫。但這樹上麵果子結得最多,也就意味著隻要能爬上樹,不出啥意外,能摘到許多梨。
但這一顆往年有人連樹都爬不上去,隻能在下麵幹看著著,自然也就拿不到第一。
文茂華一回來沈淑蘭就抱怨,“你手氣怎麽這麽差?抓什麽不好,抓個光禿禿。”
他們村看中的是另一顆好爬果子多的樹,現在被另一個村抓去了,他們村人人都笑開了花。
文茂華指了指富貴,“光禿禿就光禿禿,有富貴在呢,富貴,沒啥問題吧?”
趙翎看了看那棵樹,沉聲點頭,“沒問題。”
他氣定神閑的站在樹下,一點壓力也沒有,不像其他隊,那些選出來摘梨的已經在比劃著應該怎麽爬了。
趙翎覺得沒問題,蘇小春卻緊張得很,她把自己拿著的罐頭瓶子遞過去,“富貴,你喝口水。”
“喝口水有力氣,不過這顆樹好難爬的,你不要逞強哦,爬不上去也沒有關係的。”
她輕聲細語的講著話,臉上擔憂的小表情清晰可見。
趙翎從她手中接過瓶子,聞言揚了揚眉毛,“你不想多拿五斤梨了?”
蘇小春對了對手,“想的,但如果和你的安全比起來,不拿五斤梨也沒關係。”
在她心裏,當然是富貴的安全最重要啦。
趙翎的唇剛抵上瓶口,冰冰涼涼的觸感,他斜眸睨著蘇小春的眼睛,喝了口水。
他勾起唇角,笑得分外篤定。
“這五斤梨,你男人一定能讓你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