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失去記憶的人, 趙翎內心並不如他表麵那麽淡定。
他覺得自己好像憑空出現的,完全找不到有關過去的痕跡。他試著去刺-激自己,趴在山坡頂一上午來觀察全生產隊的動向, 跑一上午的步來測試自己的極限, 隨隨便便撂倒周水根等人。
包括他去借牛時說出口的那些話,他的身體裏好像還有個人在掌控他的身體。
然而過去這麽久,他從猜自己是農民到小偷再到獵人等等職業,每猜一個,他都下意識的否認,不是的。
直到那兩個人擦身而過, 趙翎的頭疼又如潮水般褪去,就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一般。
他搖了搖頭試圖再去抓取那一瞬的疼痛, 邊上的文茂華問道:“富貴, 你怎麽了?”
“那兩個人?”趙翎盯著遠去的背影,想問問他們是做什麽的。
“要開會了要開會了, 大家快進去吧!”
文茂華把煙杆把褲腰上一別, “富貴,走吧,咱們進去。”
趙翎低應了一聲, 回頭去找蘇小春, 把她喊了過來。
蘇小春對哪裏都好奇, 剛剛就是跑到邊上盯著路上的男女老少們看,被趙翎喊過去時,倒是乖乖巧巧衝他笑。
“怎麽啦?哎呀,你放心啦, 我就在這等著不走。”
文茂華能把趙翎帶進去開會,蘇小春卻不好帶進去, 來的路上就說好了,先讓她在縣委大院裏等會開完。
趙翎的目光在觸及她不諳世事的天真表情時,變得有些許嚴肅,他壓著聲音,盡量溫和的跟她說道:“就在這等著,不能出去。”
蘇小春眨眨水潤大眼睛,有些無語的擺擺手,“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怕是以前,跟爸爸來縣裏的她都沒亂跑過呢。畢竟媽媽跟她說了好多人販子把人抓跑的故事,會被人買去當媳婦吃不飽飯還要天天挨打的。
送走了並不算很放心的趙翎,蘇小春乖巧的站在縣委大門口。
這邊上還有看大門的,可安全了。
直到門口有個老農挑著一筐水靈靈粉嫩嫩的桃子路過,蘇小春的眼睛盯著那筐桃子無法挪開。
這筐桃子太漂亮了,好像孫猴子吃的蟠桃。她在夢裏看孫猴子吃蟠桃的時候,就饞壞了,一口一口又脆又多汁。
於是乎,她不由自主的跟著老農,順著路一直走一直走。
等老農放下擔子,直接坐在路邊叫賣的時候,她才回神,再往周圍一看。
完蛋了,這是哪兒?
……
趙翎跟文茂華進入開會的場地,簡陋的幾張板凳,搶到位置的坐著,沒搶到位置的站著。
他們來得晚,自然就站在後麵。
文茂華從胸口口袋裏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和一根隻剩下筆頭的鉛筆,遞給趙翎,“會寫字不?會寫字就幫我記下縣委同誌說的話。”
“文隊長,帶個人來記就不用寫你那些別人看不懂的字了,不過人家寫下來你看得懂嗎?”
旁邊一個隊長湊過來打趣,點明了文茂華讓趙翎記錄的真實意圖。
文茂華抽出煙杆往那人手臂上一敲,“看不懂我還不會問啊?”
他確實不太會寫字,但每次開會都會把人家講的意思盡量記下來,回生產隊再跟隊員們講。有不會寫的,就用自己能看懂的符號代替,之前開會老被取笑。
趙翎捏著筆頭,翻開本子,大多數都是正常的字,但裏麵也有畫個豬鼻子,或者一個雞冠花樣子的,他猜測分別代表豬和雞。
開會內容主要是縣裏對這次洪水造成農作物損害房屋損壞人員傷亡的匯報,以及縣裏給予相對應補償。農田損害超過百分之三十以上的,今年底不用交公糧,三十以下的根據程度酌情減少公糧數量。
除此之外,還宣布了‘醫療下鄉’這項政策。
“無醫無藥成了廣大農民的難題,醫療衛生的重點將放到農村,因人員不足,將以三個生產隊為一組,成立村衛生所,除了國家下放的醫療工作人員之外,鼓勵當地生產隊推薦有相關衛生經驗的隊員進入村衛生所……”
這項政策的公布,屋內響起熱烈的掌聲。
“太好了太好了,隻要村衛生所成立,看病就不用折騰那麽遠了。”
“家門口就能看病,再也不用擔心半夜突然發病又趕不及去醫院了。”
“咱農民的命也是命啊,終於有人重視了。”
大家夥激烈的討論著,讚揚著,有些隊長甚至因為這項政策感動得熱淚盈眶。農民窮,沒錢治病隻能等死的不在少數,現在總算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怎麽不叫人激動呢。
文茂華當然也激動,“你媳婦小春,不就有經驗,正好可以推薦她。”
“她應該會很高興。”
趙翎勾著唇,小春會很喜歡這個任務,而且她確實有經驗。
文茂華說做就做,直接站起來大聲說,“我們生產隊有一位女同誌,具有相關衛生經驗。”
紅星大隊的劉大柱瞥他一眼,嚷嚷,“你們隊誰有經驗啊?文隊長,你們隊我們隊還有大橋生產隊,咱三肯定會組成小組。村衛生所不是小事,你別瞎推薦啊!”
“說什麽呢你?”文茂華眼睛一瞪。
“我們生產隊這位女同誌,在過去一個半月,救了一名掉進水裏沒有了氣的孩子,救了一名因吃棗卡住喉嚨差點沒命的孩子,甚至還把村裏另一名孩子的多年夜啼症給治好了。”
“這位女同誌不能說有相關經驗,應該說非常有經驗才對。”
文茂華說完,前麵的縣委同誌眼睛發亮,趕緊問道:“這麽有經驗的女同誌,是經過係統學習的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們生產隊的村衛生所可以先一步成立了。”
“對不起同誌,這位女同誌並沒有經過係統學習。”文茂華怕縣委同誌誤會,又趕緊解釋道。
劉大柱抱著手哼,“沒學習過她咋救的?還又是救了沒有氣的孩子,又是救什麽差點沒命的孩子,我差點以為你說的是神仙呢?”
文茂華眼睛一瞪,張嘴就要跟他吵,趙翎抬手將他按住,緩緩站起來。
“這位女同誌學習的醫術屬於家傳。”
文茂華看向不打草稿張嘴就來的的趙翎,家傳?行吧,從夢裏學的也算家傳。嘿,這小子腦筋轉真快,也是真護著媳婦啊。
“文隊長說的也確實屬實。之前縣委同誌也提過,這項政策剛剛退出,下放衛生人員名單還未確定,不如先將各生產隊有相關經驗的人員先把村衛生所成立起來,等下放衛生人員加入,有個成熟的村衛生所也能省去不少事。先行一步落實政策,更說明咱們腦筋活、行動快、效率高,執行準。”
趙翎的聲線沉,個子高,他一站起來,哪怕語速不快,卻鏗鏘有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認真聽他的提議,思考著他講的內容是什麽意思。
他說完了,現場一片寂靜。坐在前麵幾名縣委同誌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率先鼓起了掌。
“這位同誌說得對,政策既然下來,就不要拖拉。不要想著什麽都讓國家來,咱們能先做的就先做,盡量不給國家拖後腿。來,從向陽生產隊開始,把這位女同誌的名字報上來,我記錄一下,其他生產隊若是也有類似的隊友,都可上報。就算沒有,也可在隊員中選擇有意向會識字的隊員,屆時會組織到縣醫院進行統一培訓學習。”
這樣一解釋,條件放開了,還在發愁自己生產隊沒有人的隊長們都來了精神,紛紛思考著自己隊有沒有可以推薦的隊員。
不過這事還是要回生產隊開場大會,不能隨便推薦。
文茂華把蘇小春的名字報上去,樂滋滋的想要把煙杆掏出來抽。想到還在開會,又放了下來。
等會議結束,他率先走出去打算抽煙解饞,劉大柱緊隨其後搭著他肩膀。
“文隊長,你們隊怎麽回事?又是來了個會說話的小夥子,還有個能治病的女隊員,都沒跟咱通個氣兒呢。”
劉大柱陰陽怪氣的,自己兒子被揍那天這小夥子看著自己的眼神喲,怎麽說呢,殺氣十足,所以劉大柱對趙翎印象還挺深刻的。
文茂華塞著煙絲,聞言咧嘴一笑。
“巧了不是,那個能治病的女隊員,叫蘇小春,這個小夥子叫富貴,是蘇小春男人。”
劉大柱:……
……
蘇小春啃著桃子,享受的眯了眯眼睛,這桃子真甜真好吃啊,孫猴子的蟠桃都不一定有這麽好吃。
邊上賣桃老頭嘿嘿直笑,“小閨女,這桃好吃吧?”
“好吃好吃。”蘇小春吃得都不抬頭。
“還想吃再拿,我這桃好吃是好吃,可惜買的人不多。天這麽熱,摘下來也放不了多久,你願意吃就多吃幾個。”
蘇小春啃完一個桃子,嘴裏說著那多不好意思,手倒老老實實的又去拿了一個,用衣角隨便擦了擦,繼續埋頭啃。
他們這屬於一個小型集市,路邊有不少賣東西的,雖然天氣熱,出來買東西的倒也不少。
如老頭所言,桃子好吃,買的人不多。主要還是這年頭兜裏的錢比較有限,桃子又不是什麽特別金貴的水果,去鄉下親戚家裏摘點就行了,沒必要花錢買。
老頭就這麽幹巴巴坐在路邊等著人來買,邊上蘇小春吃完第二個桃子,打了個大大的飽嗝。
吃人嘴短,宛小美砸吧著嘴裏還殘留的甜香桃子味。
“爺爺,我沒錢,但我可以幫你賣桃子可以嗎?”
老頭詫異的擺手,“不用不用,就倆桃子,我家樹上結老多了。”
“倆桃子也是桃子,我吆喝兩句試試。”
蘇小春說完,清脆的嗓音就喊了出去,“賣水蜜桃咯,甜美多汁的水蜜桃,夏日必備。”
“兩分錢一個的水蜜桃,吃了從嘴裏甜到心裏。”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吃桃子走進你心裏。”
老頭都驚呆了,傻愣愣的看著邊上又喊又唱的小姑娘,小詞一套一套的,很快把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這桃子真有那麽好吃?給我來兩個。”
蘇小春對老頭使個眼色,抓起三個桃子塞到人手裏,“兩個四分錢,三個五分錢,不如直接買三個。”
那人拿衣服兜著桃子,對蘇小春豎起大拇指,“小姑娘真會做生意,三個就是三個。”
第一單生意做成,後麵就好賣了。這水蜜桃個頭大,兩分錢一個五分錢三個確實不貴,大多數人都是直接買三個。沒多大會,兩筐桃子就賣差不多了,就剩底下一些被壓得不太好看的桃子,估計也賣不出去。
老頭每年夏天都賣桃,從沒有哪次能賣得像今天這麽痛快的。
原本賣桃就是想稍微賺點錢補貼下家裏,甚至也沒想賺多少,一天能有個一毛兩毛都行。今天這兩筐賣完,手裏的毛票加起來得有一塊多了。
“小,小閨女,謝謝你,謝謝你。”
老頭捏著錢的手都在抖,從裏麵掏出五分錢,遞給蘇小春。
“這給你,要不是你啊,我這桃放到爛都不一定能賣出去。”
蘇小春不要錢,指著筐裏剩下的一些品相不太好的桃子,“我不要錢,要不你把這些桃子給我,然後再帶我回縣委大院怎麽樣?”
她不好意思的扯了扯發尾,“我不知道咋回縣委大院。”
……
趙翎還沒走出來,就被開會時講話的幾個縣委同誌叫住了,文茂華趕緊推推他。
“快去快去,肯定是好事呢!”
趙翎走過去,倒也不算什麽好事,大概是他說那幾句話有些特殊,是把自己叫過去問問他的名字什麽學曆之類的。
他隻說自己腦袋受了傷,什麽都不記得了,甚至原來的家在哪都不知道。
見他是這種情況,這些人紛紛惋惜。
趙翎倒不惋惜,船到橋頭自然直,沒準哪天又突然恢複記憶也說不好。
走出縣委,老遠就看見蘇小春給人分桃子,劉大柱和文茂華一人手裏拿著一個,吃得正香。
“富貴,我特意給你留了個最好的桃子。”
蘇小春跑向他,手裏的桃子完好無損,個大飽滿,粉嫩嫩的顏色像極了她臉上透出的紅暈。
“你吃了嗎?哪來的桃子?”趙翎接過桃子,拿在手裏沒動。
“吃了吃了,吃了兩個。桃,桃子是別人送的。”
蘇小春伸出兩根手指,眼神飄飄忽忽的,一看就是撒謊。
趙翎壓著眸子,沉聲問道:“誰送的?你出去了?”
“那個爺爺賣的桃子好好吃,我就想嚐嚐,是不是比孫猴子的蟠桃好吃。然後我就不由自主的,跟著他走出去了。不過我沒走丟啊,還幫那個爺爺把桃子都賣出去了,嘿嘿,他就把剩下那些桃子都送我啦,我是不是好厲害?”
本來還有點心虛的蘇小春越說越得意,碰上趙翎慍怒不明的眼神,又猛的低下頭,幹脆道歉。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看桃子很好吃就跟出門的,我應該在這裏等你們出來。你不要罵我,不要凶我,不然我會哭給你看的。”
趙翎:……
“嗬,”他扯了下唇角,發出一聲輕嗬。
蘇小春抬頭飛快瞥一眼,“如果你很生氣的話,那我給你跪下了。”
說罷,她一個手掌朝上攤開,另一個手食指和中指啪嘰跪在手掌之上,相當利落。
趙翎:……
這都什麽跟什麽?
再大的氣到這時候也沒法發起來,他無奈的歎了口氣。
“以後要記住,不能隨便亂跑,如果你丟了我去哪找你。”
蘇小春純潔無瑕的眼眸彎下來,“不用你找,我會回來的。”
“可是為什麽隻有我會丟,你不會丟嗎?”
趙翎把桃子放回她手心,堅定的說道:“我不會丟的,就算丟了,也會帶你一起丟。”
……
當趙翎冷著一張臉來借錢的時候,桃核差點卡文茂華嗓子眼。
沒見過誰借錢給媳婦買紅頭繩這麽理直氣壯的,當然,趙翎說了過兩天就還錢,所以文茂華給錢給得很大方。
“別光買紅頭繩,紅卡子也買兩個。”
於是剛回來沒多久的蘇小春又被帶去了賣桃子的地方,得知趙翎要給她買紅頭繩,蘇小春頓時眉飛色舞。
“好呀好呀,我以前也有紅頭繩的,被壞嬸搶走了,叫我傷心了好長時間呢。”
她到現在都記得劉愛紅說她一個傻子不配戴紅頭繩,搶走後給了桂芳桂蘭一人一根,可那是她爸媽買的,憑啥要拿走給別人?
可惜那時候的她隻會偷偷的哭,要是現在的她,保證舉起鋤頭追劉愛紅二裏地,打不死她也要嚇死她。
趙翎唇角勾著笑意,聽她舉手畫腳的比劃著當初應該怎樣怎樣對劉愛紅,想想她之前扛著鋤頭追劉愛紅,凶悍得很。
倆人走在一塊格外引人注目,男人身材高挑挺拔,女孩嬌俏純淨,一個在說一個在聽,叫人看了都忍不住跟著男人一起笑。
縣城自然比生產隊好玩,但再好玩,也隻能玩一會就回去。
縣裏吃飯太貴了,早點回家還能攆上午飯。
蘇小春頭上多了兩根紅頭繩,頭上多了一個紅卡子,還有個紅卡子在口袋裏。想著要是頭上的紅卡子壞了,還可以戴剩下一個紅卡子。
光買紅頭繩和紅卡子肯定沒把一塊錢花完,剩下的趙翎也沒留著,全給蘇小春買了吃的。
大-麻花小炸糕掉渣餅,隻要她想吃的都買回來。
回到生產隊,蘇小春小腦袋高高昂著,勢必要讓所有人看見她的紅頭繩和紅卡子。
“小春,你頭上的卡子真好看,咋這麽紅的顏色。”
“小春姐姐,你的紅卡子可以給我摸摸嗎?”
“小春小春,紅頭繩多少錢?趕明兒我也去買一根。”
在藍灰黑匯聚的年月裏,紅色是不同的,那是紅星的顏色,蘇小春的發卡和紅頭繩,成了小姑娘年輕女人都為之注目的存在。
蘇小春可驕傲了,純粹的驕傲,大聲告訴大家,“這是我男人富貴買的,他對我可真好啊。”
有人打趣,“還是小春你會撿男人,啥時候幫我家的夢夢也撿一個。”
蘇小春趕緊擺手,“這咋能幫著撿呢?要有緣分才行,我和富貴,就是天注定的緣分。”
再說了,她能撿到富貴一個就可以啦,哪能幫人撿,那撿回來了算她的還是算誰的?
頂著漂亮紅頭繩和卡子回去,蘇小春還在小梅眼前顯擺顯擺,小梅就是梅花鹿。
她把頭伸到小梅跟前,手指點著發卡,“小梅小梅,你看我的發卡,紅色的,好看吧?”
小梅伸出舌頭呲溜一下,小春馬上捏著它的嘴,眼睛對著眼睛。
“不可以舔,舔壞了怎麽辦?”
小梅估計是把卡子當成野果子了,鍥而不舍的追著小春,哪怕小春拿手捂著,它也要去舔,試圖舔穿小春手的架勢。
蘇小春又是笑又是躲的,要不是小梅的腿還沒好,她都跑不過。
女孩笑聲清脆,房內的趙翎也跟著彎彎唇角。
……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
沒過兩天,文茂華在傍晚下工結束後通知了晚上開大會,吃過晚飯,大家夥自動自發的提著自家凳子,拉上想溜出去玩的孩子,男女老少一塊去大隊中心。
大隊中心裏麵不大,就把平時記工分的桌子搬到外麵。帶了凳子的坐凳子,沒帶凳子的有靠著樹也有蹲著的,更有覺得身上髒直接坐地上的。
蘇小春拿了個長條凳,出門就被趙翎接過去了。她一路蹦蹦躂躂的來到大隊中心,找到李秋萍他們坐的地兒,回頭招呼趙翎。
“坐這吧坐這吧!”
趙翎發給她把凳子放下,她一屁-股坐上去,挨著李秋萍。
“富貴啊,你也坐吧。”
李秋萍見富貴還站著,叫他一塊坐下。
“不用嬸,我等會得幫隊長做些事。”趙翎拒絕,從口袋裏拿出幾個麻花遞給小春,“給大毛他們分分。”
蘇小春接過去很大方的往盧珠珠大毛手裏塞,給李秋萍夫妻倆的時候他們都不要。
“又不是小孩,我們不吃,你們吃就行。”
李秋萍眼裏含著笑意,覺得富貴對小春是挺好的,知道小春單純,什麽都教著來。
……
文茂華開大會的內容比較有趣,他喜歡讀報紙,平時上工就會趁休息給大家讀報紙。但他認識的字不夠多,連猜帶蒙的念。
他文化不夠,底下這些隊員文化就更不行了,反正大家都聽得嘻嘻哈哈,沒聽明白就囫圇著聽。
趙翎這次就是要幫文茂華念報紙,上次去開會,文茂華拿回自己的本子翻開看。
跟他寫的一手歪歪斜斜的還看不懂的字比,趙翎的字不僅清晰還非常好看,就連他兒媳婦趙慧蓮都說,這個字應該是練過毛筆的,一筆一劃鏗鏘有力。
他們隊總算有個能拿得出手的文化人,文隊長就跟得了寶物一樣,見個人都想炫耀下。
趙翎念報紙確實念得好,站得筆直,雙手握著報紙,無論是吐字還是斷句,都把握得恰到好處。甚至碰到比較拗口的詞,他會換成通俗易懂的,一聽就能聽明白,報紙上寫的是什麽意思。
“我咋覺得,這回報紙上寫的,是特意給咱們寫的,都聽得懂呢!”
“文隊長之前念的都是啥啊,十句裏有五句聽不懂啥意思,還剩五句得猜。”
“是富貴念得好,他把詞換了,換成咱們聽得懂的。”
“別說,小春確實會撿男人,買頭繩買卡子,又會打獵,種地還厲害,腦子更靈活。你們看看他身板,多高的個子啊。上回在地裏,他把衣服一脫,哎喲喲……”
哎喲喲什麽?蘇小春回頭看了好幾眼,她眸中有些困惑,這些人怎麽都笑得那麽開心,還擠眉弄眼的?所以衣服一脫有什麽啊?
這個疑惑一直跟著蘇小春,她可太想知道富貴衣服脫了有什麽。
等周圍響起掌聲,李秋萍激動的把她推起來,她都很茫然。
“什麽?”
“小春,村衛生所,你是第一位成員,快快快,隊長叫你上去講兩句。”
李秋萍直把她推到前麵,麵對大家夥火熱的眼神,蘇小春懵裏懵懂的,她回頭去找富貴。自己剛剛沒聽啊,不知道該講什麽呢!
趙翎坐在文隊長邊上,看她表情就懂了,站起來手搭到她肩膀上,先對下麵的隊員們笑笑。
“小春膽子小,我替她說兩句吧。”
下麵馬上有人喊,“小春哪膽小?扛鋤頭追著劉愛紅打的時候咱們都看見了。”
說起小春扛鋤頭打劉愛紅,大家眼神就往蘇望山一家的位置飄。劉愛紅身體已經好差不多了,說是被潑糞後她娘家弟弟來了,把蘇望山打了一頓,又給她找了藥,不然到這會她應該還躺在**爬不起來呢。
劉愛紅好了以後還在隊裏找了一圈誰潑的糞,懷疑是蘇小春他們,但她被揍了以後就怕惹蘇小春了。
所以這會聽到人說起自己被蘇小春追著打的事,相當隱晦怨恨的看向蘇小春。
趁著大家夥去看劉愛紅的時候,趙翎湊到蘇小春耳邊快速跟她說剛剛宣布的通知。
“隊裏建衛生所,文隊長把你上報了,以後你就是蘇醫生,不用下地幹活了。”
他語氣輕,呼吸灑到蘇小春耳朵,麻麻癢癢的。然而蘇小春完全忽略了這份親密,而是驚喜的瞪圓了眼睛。
“蘇醫生?真的嗎?”
趙翎點了點頭,“真的。”
哇哦,蘇小春都要跳起來了,她是蘇醫生誒!
她也是醫生啦!
這下不用趙翎幫忙說什麽了,蘇小春興奮的張開手。
“各位父老鄉親們,我蘇小春,不敢說醫術有多厲害,但一些頭疼腦熱的,我肯定想辦法給你們治好。”
她小臉通紅,笑容大大的,說得坦坦****,反而叫大家放心。
“沒事沒事,大病有錢送醫院沒錢等死。”
“能治頭疼腦熱就夠厲害了,主要的毛病也就是頭疼腦熱。”
“頭疼腦熱鬧起來也要命啊,現在咱們也有自己的醫生了,再不用跑老遠去看病。”
可不是,大多數時候身體也不會有啥問題,頭疼腦熱又覺得是小毛病,熬一熬就過去了,就是過程難受。
現在有了自己的醫生,再不用死扛著了,大家都打心底裏感謝這項政策呢。
當文茂華再說每個隊可推薦自認為有能力肯學習的人加入衛生所時,更如一顆炸彈,投入了大家本就喜悅的心裏。
“條件是,一能識字,二30歲以下,三能吃苦。”
文茂華把條件列出來,首先識字是必須的,不然連藥品都不認識多完蛋。30歲以下就意味著年輕,有學習空間。能吃苦是為了剔除那些懶的過來。
畢竟進衛生所不用下地幹活,比起種地輕輕鬆鬆就把工分賺了,肯定有懶的打主意。
文茂華是怕周水根等人出來搗亂,結果往周水根那夥看去,都老老實實跟鵪鶉一樣。
他覺得奇怪,但想想最近周水根他們確實上工也勤快,不抓貓也不鬥狗了。
害,這幾個禍害不找事,他們小隊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而周水根等人低著頭老老實實開會,其中一個看見老隊長往這看,忙問周水根。
“老周,隊長往咱這看呢。”
周水根瞪了他一眼,“他看就看,邊上那位呢?”
他怕的是周隊長嗎?怕的是邊上的富貴啊。
……
會議結束,蘇小春沒來得及走,好多人圍過來問蘇小春自己身上的毛病要怎麽治。
還是文隊長過來攆人,“現在問小春有什麽用?藥都沒有呢。”
“都陳年的老毛病,再熬一熬,等咱村衛生所正式成立,大家再找小春看病。”
蘇小春也連連點頭,“對對對對,我還得去縣醫院學習呢。等我學習回來,村衛生所弄好了,大家再來找我。”
回去的路上蘇小春時不時笑出聲,嘴裏念念叨叨。
“我是蘇醫生誒,以後請叫我蘇醫生,你好,蘇醫生就是我,我就是蘇醫生。”
走在她身邊的趙翎無奈的搖搖頭,怎麽可以高興成這樣?
蘇小春突然伸手扯住趙翎的衣角,仰著頭,眼眸亮亮的。
“還有幾天可以去縣醫院學習,?我已經等不及啦。”
她好想現在就去縣醫院學習,雖然她好像已經不用學習了,但文隊長說了,要統一學習後才能正式進入村衛生所。
而且現在村衛生所還沒定具體-位置了,文隊長說要跟另外兩個隊長開會的。
趙翎理解她迫不及待的心情,但此時他有另一部分要擔心的問題。
村衛生所不簡簡單單隻需要給人看病,這裏麵關係有很多。蘇小春目前作為三隊唯一一個有衛生經驗的,她當仁不讓的要首先進入村衛生所。
可辦村衛生所大家都沒經驗,隊裏能提供的,隻是一個場所。接下來所有要做的,都得蘇小春來安排。
藥,需要去要。沒有其他能幫忙的,她要培養。甚至等村衛生所步入正軌,會有下放的衛生人員加入。
專業衛生人員一定是有學曆有經驗的,過來就會成為主導,屆時小春會不會不滿意呢?
她可以嗎?
趙翎不敢確定,看著她高興的表情,完全不清楚之後會碰到的困難,他輕輕吐出口濁氣。
“等通知下來,就可以去了。”
……
劉愛紅一路回到家都怒氣衝衝的,進屋後先把大妮兒罵一頓,緊隨其後的蘇望山對女兒的淚眼視而不見,準備進屋時劉愛紅衝過來,指著他鼻尖。
“你的好侄女,當著大家夥的麵拿鋤頭追著我打,她那是給我一個人沒臉?今天你也看見了,多少人笑話我,那是笑話我一個人嗎?連你也一塊笑話了,連個小輩都拿捏不住。”
“那你想怎麽樣?不是你先害的她?人家隻是拿鋤頭追著你,那鋤頭還沒落你身上呢?我告訴你劉愛紅,人現在是村衛生員了,少給老子惹事,不然就算你弟來老子照樣揍你。”
蘇望山覺得劉愛紅不可理喻,要不是她自己找事,能變成現在這樣?當然,主要還是她太蠢了,做得明顯。
連累得他走出門,成天聽其他人嘲笑自己的話。
“老蘇,你媳婦可真為你們著想,想著法子要給你們撈肉撈錢撈房子呢。”
“有人自己沒本事,打親戚主意挺有腦子的。”
“吃絕戶吃到親侄女頭上,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類似這樣的話,說得他在生產隊壓根抬不起頭。
再加上自己又被劉愛紅弟弟給打了一頓,現在蘇望山對劉愛紅越發的厭煩。
“蘇望山,我看你是巴不得那鋤頭落我頭上,死了你好找下一個是吧?壞事給我做了,你躲後麵當好人,想得美你。”
劉愛紅麵容扭曲,又吵又叫的,蘇望山砰的一下甩上門。
深夜,人煙寂靜,劉愛紅躺**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蘇小春在上麵講話的高興樣子讓她恨得發狂,一個傻子,這些腦子都壞了嗎?一個兩個給當成寶。
想個法子,得想個法子,叫她得意不起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