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春?”
趙翎平淡的語氣生起一丁點疑惑, 隨後在汪景林期待的眼神中,果斷搖頭。
“不記得。”
當他說出不記得三個時,心髒卻驀然抽疼了下, 趙翎放在腿上的手指動了下, 那抽疼的感覺轉瞬即逝,他並不在意。
汪景林看著趙翎平靜的麵容,他還記得這孩子來醫院接小春的時候,很親昵的抱著她。而現在,他卻不記得小春了。
現在汪景林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其實他是在趙翎很小的時候見過他。那時候老首長生病, 住進軍區總醫院,他是老首長的主治醫生, 因為這一層關係, 他在醫院見過趙翎兩次。
但那兩次,印象都不大好, 主要是趙翎那時候脾氣大, 整個人也吊兒郎當的,和現在一副威嚴軍人的模樣相去甚遠。再加上趙翎主要長得像首長夫人,和首長並不太相似。所以他見了兩次, 都沒把人認出來。
還是趙翎恢複記憶後見到他, 喊了他一句, 他才把現在的趙翎和小時候的趙翎重合到一塊。
大概是他沉默的時間有點長,趙翎轉過頭,問了他一句。
“蘇小春是誰?為什麽我要記得她?”
清醒後的趙翎對了下日期,就知道距離落水已經過去了快半年,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落水被救起後昏迷到現在才沒有記憶。後來才知道,他是被石頭砸中了腦袋才送過來的, 而他所在的醫院,也不是軍區醫院,甚至呆的縣城都不是他知道的地方。
如果自己被救起,那他會被送到軍區醫院,無論是哪個軍區醫院,都不會是縣醫院。
而他手上的痕跡,身上的衣服,包括衣服口袋裏的兩根藍色頭繩和一些錢票,都不是他熟悉的東西。
醫院沒有任何一個他熟悉的人,他下意識要去找公安,然後就在門口碰到了汪景林。
汪景林和小時候見過的樣子變化不大,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汪景林在認出他之後,再了解他之前發生了什麽又失去了這半年的記憶,那副表情有些奇怪。
去北-京-軍-區總院,是汪景林提出來的,因為那裏設備先進,需要給他做個完整的檢查。趙翎沒意見,他消失了半年,也需要回去跟母親說一聲。
來北京的路上他快速寫了封信寄到部隊,闡明了不能及時歸隊的原因,等檢查做完,他就會馬上歸隊。
這一路汪景林都欲言又止,聽他提起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名字,趙翎知道,這或許與他失去的半年記憶有關。
“蘇小春她是……”
汪景林話到嘴邊了,想了想又咽了下去,他隻是想到趙翎的身份,是那位老首長的兒子,而老首長是跺跺腳都能震動整個中國的人。
蘇小春,小春她隻是一名村衛生員。
汪景林年紀畢竟比較大,雖然他覺得門第觀念不可取,解放中國時也說了人人平等。可差距太大的情況下,再加上趙翎又不記得小春了,如果再把倆人扯上關係,不管是趙翎還是他的家人,能認可這段關係嗎?
不過他也探探趙翎的意思,於是他稍微措辭了下,試探性的問道:“你覺得失去半年記憶會對你的人生造成很大的變化嗎?”
趙翎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沒有考慮的直接回答。
“沒有,我的人生會有很多個半年,隻是失去半年記憶而已,對我不會產生什麽影響。”
汪景林不滿意這個回答,他還想再問一句。
“那你會去找回這半年記憶嗎?”
“為什麽要找?既然失去了,就說明不重要。就像我現在恢複了記憶,可能某一天這半年記憶也會突然回來呢?”
趙翎覺得這半年的記憶估計也沒那麽重要,如果重要的話,他不會忘記的。
汪景林這個心啊,梗了又梗。他就是想到那時候小春總跟他說起富貴,也就是趙翎,對她多好多。說富貴是天底下第一好的人,她還托人帶了信,叫他元旦後去參加他們的酒席。
聽了趙翎的回答,汪景林都不想告訴他蘇小春的存在了,但萬一這倆孩子有緣分呢?
他氣得撇開頭,扔下一句話。
“蘇小春是你這半年談的對象,元旦後你倆要辦酒的。至於你想怎麽辦,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了。”
飛機上陷入沉默,太陽掛在遠方,底下便是各種形狀的雲層。
趙翎坐在窗邊,他冷淡的表情因為汪景林這句話隱約龜裂了下。
這半年,他談了個對象?
怎麽可能?
……
也不知道生產隊怎麽傳的,第二天蘇小春爬起來,碰到每個人讓蘇小春別太難過了。
這可給她忙壞了,嘴皮子都說幹了,跟所有人解釋富貴沒死,隻是被帶去北京檢查身體了,等他檢查完會回來的。
就連文隊長,都特意跑到村衛生所,找蘇小春確認富貴是不是真沒死。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不然我這一輩子都得恨自己。本來該是我帶隊的,如果是我去,富貴也不能發生這種意外。”
文隊長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昨天下午知道消息,他那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撅過去,昨晚也一直躺在**爬不起來,今天好些了才來找蘇小春問清楚。
“您老了扛不動也搬不動,過去能幹啥活,還是富貴去好些,這都是意外,不能怪您的。”
蘇小春說話很直白,聽得文隊長眉頭一跳一跳的。他想說自己也不老,但想想富貴幹活的架勢,比起來自己確實老了。
“不管你們怪我不怪我,也確實出了意外,等他回來了,你倆上我那吃頓飯。”
蘇小春忙點頭,“那你得搞幾個好菜啊。”
文隊長眼睛一瞪,捏著煙杆的手抬了抬,沒好氣的指著蘇小春。
“你這小女娃,哪有像你這樣還提要求的?”
蘇小春厚著臉皮略略嘴,鼻尖往天上翹了翹,“你不搞好菜怎麽表達您的愧疚之情呢?相信隊長不會小氣的啦!”
說罷,她大笑著跑遠,逗得文隊長直搖頭。
“古靈精怪。”
向陽生產隊都知道富貴沒死,隻是要去北京檢查身體時,個個都鬆了口氣。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可把我嚇死了。”
“還好沒死,不然眼瞅著小春日子越過越好了,沒了富貴她又要挨劉愛紅欺負。”
“我還等著喝喜酒呢,富貴從北京回來得多久,不會過完年還回不來吧!”
“那這酒席又得等好長時間了,且安心等著吧,時間再長也不能超過一個月,年前酒席能辦成。”
怕小春等得著急,大家還安慰小春呢。
“人總要健健康康回來,去北京做檢查也好,反正縣裏出錢。”
“也不要擔心,北京的醫院比咱們這醫院好啊,多大的問題都能治好的。”
“你就安心等著,當個新娘子。”
蘇小春不擔心啊,她就是想著,富貴能不能回來還真說不好。不過這話她沒講出來,要是富貴不回來,她就去找富貴唄,行李都收拾好了呢。
不過在去找富貴之前,她得參加薑秀秀的婚禮。
薑秀秀的婚禮就在元旦前兩天,蘇小春和薑秀秀關係好,來給她當小姐妹陪著出嫁,還有個嚴嬌嬌也是小姐妹。
雖然薑秀秀的出嫁就是嫁到隔壁,兩步路的事。
辦婚禮當天,蘇小春早早爬起床來到薑秀秀家,她那個眼盲的媽媽摸索著給她們三個人一人煮了碗雞蛋糖水。
蘇小春美滋滋的喝完糖水,見薑秀秀那碗隻喝了一口就沒喝,問她怎麽回事。
薑秀秀穿著一件八成新的襖子,不是紅色,普通靛藍色,顏色比一般藍色要稍微鮮亮點,頭發紮成兩根麻花辮,紅色頭繩是吳剛送的,蘇小春還貢獻了她的紅色發卡借給薑秀秀別在頭上。
幾個女孩都沒化妝的東西,還是蘇小春去燒了根細棍子,給燒黑的地方給薑秀秀描了眉毛。,嚴嬌嬌則用紅色對聯紙,擦了手紅色的染料,給薑秀秀摸了臉頰和嘴唇。
好在她們手都不重,隻輕描淡寫的塗了點,讓薑秀秀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的同時也有幾分新嫁娘的嬌羞神采。
薑秀秀咬了咬紅唇,不太好意思跟蘇小春她們講自己在害怕。
因為兩家都沒什麽親戚,所以這場婚禮辦得簡單又溫馨,倆家連在一塊,院子中間甚至沒有隔檔,薑秀秀媽媽甚至都沒哭,樂嗬嗬的把女兒送到了隔壁。
吃完酒席,蘇小春和嚴嬌嬌也沒多留,村衛生所一上午沒開門,隻掛了個外出的牌子,她們得回去守著呢。
衛生所門打開,嚴嬌嬌到後麵先把爐子生起來,所內涼颼颼的,得快點生炭火烤上才行。
蘇小春則站在櫃台後麵整理藥材,他們現在依然收中藥材,有時候縣裏的藥不夠用,或者是看某些不需要西藥的病症,都是開中藥的。
她把連翹收入櫃子裏,門口進來人時抬頭看了眼。
是以前在縣醫院見過的,汪老伯的助手。
而來人看見蘇小春,忙對她露出一個笑,熟稔的叫她的名字。
“小春,我來跟你講個好消息,縣醫院來通知,要把你調去縣醫院做事啦。”
嚴嬌嬌端著火盆進來,便聽到這句話,她下意識的看向蘇小春。
蘇小春並不如她想的高興,隻是蹙著眉。
“把我調去縣醫院?”她喃喃道,隨後斂著眸子,問汪院長助手。
“我男人富貴是不是不回來了?”
助手神情局促,他想起汪院長的叮囑,小聲道:“院長叫你該拿拿該放放,別糾結一個男人死活,自己過得好才是真的好。”
他沒說汪院長說這句話的時候又是歎氣又是吸氣的,還斟酌了好半天。
蘇小春唔了一聲點點頭,“汪老伯說得有道理,不過我不去縣醫院,嬌嬌你去不去?”
嚴嬌嬌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她隻是在想蘇小春說的那句富貴不回來了是什麽意思,聞言趕忙搖頭。
“我不去,我什麽水平啊,哪敢去縣醫院,幹村衛生員挺好的。再說縣醫院是調你去又不是調我去,你去就行了。”
她覺得蘇小春也確實該去縣醫院,她醫術高,在村衛生所屈才。
蘇小春慢悠悠把櫃子合上,“我也不去,我啊,得去找某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