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听到谢誉这样的话, 杨氏的脸色更黑了几分,她极艰难地张了张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怎么?你如今还敢拿性命要挟我?”
谢誉沉默了片刻, 淡淡道:“母亲不信,可以再逼我一次试试。三年前,儿子就疯了,母亲不是知道吗?”
杨氏阴沉的脸上又多了一分惊慌失措, 她转而愤怒地瞪了苏意凝的一眼, 推开谢誉,慌张地出了门。
待杨氏走后,苏老太太直呼头疼也跟着回了房, 厅里只剩下谢誉和苏意凝两人。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 都没有说话。
苏意凝不知道自己刚刚破罐子破摔说的那些疯话谢誉听进去了多少,也不知道他瞧见自己与他母亲剑拔弩张地争执,会不会生气。
只能抬眼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谢誉才站起身,缓缓朝她走来,小心翼翼地牵上了她的手, 叹了口气。
“想娶你, 真的好难。”
是啊, 想嫁给你, 真的好难。苏意凝也在心里感慨万分。
这几日,祖母都因此事病倒了,苏老太太虽然尊重苏意凝的选择,可担心她也是真的, 话里话外的都是叫她放弃。
人总该先爱自己,再去爱别人。总不能为了所谓的爱情, 委屈了自己。
苏澈那边也在给她施压,一直在同她说六皇子多好多好,若是嫁过去,将来指不定他也能混个国丈当当。
一家子人,好似没有一个看好她这桩婚事的。明明其他人订下婚约,府里都是喜气洋洋的,可到了她这,大家都唉声叹气的。
道理她也懂,从前她也因此而逃避过。
可苏意凝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牵起的手,她不想那么轻易就放弃了。
“你别生气,”谢誉拉着她的手,用手指捏了捏苏意凝的指腹,“我母亲是我母亲,我是我。她说的话不算数。”
思绪再次被拉回,苏意凝忽然想到了什么,甩开了谢誉的手。
“你跟我来。”
她不想在祖母院子里跟他说这事,便带着谢誉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门,苏意凝便坐到了椅子上,谢誉在一旁站着,低头看她。
“你今日为何出府?”
被杨氏一打岔,她险些将此事给忘了。
“不是说了,让你在府里好好养伤?为什么不听?还骗我说晕倒了?”
知道她定然是因此生气了,谢誉站在原地,也没替自己辩驳,只是垂眸看她,低声道:“只是想见你一面。”
苏意凝瞧他那副样子更生气了,瞪他:“我又不会飞了,过些日子再看不行吗?你若真是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还真得考虑考虑咱们的婚事了,我可不想嫁个病秧子。”
谢誉没皮没脸,坐到了苏意凝身边,笑了一下:“夫人这是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为夫身体可好着呢。”
他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乱叫什么!苏意凝别开了脸,不再看他。
“你别乱说。还有,你刚刚在你母亲那瞎说什么呢?你若是死了,她是没儿子了,那我该嫁谁去?”
“你就非得嫁给我吗?”谢誉忽然凑近了些,一张俊逸不凡的脸贴了过来,鼻尖差一点便能触碰到苏意凝的鼻尖。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蛊惑,虽是疑问,却被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了出来。
“非我不嫁啊,也不是不行。”他朝着苏意凝挑了一下眉。
谢誉的眼睛亮了亮,轻笑出声:“我没那个意思。你们理解错了。”
这下子轮到苏意凝不解了:“弄错了?”
“嗯,”谢誉点了点头,用手支着下巴,看着苏意凝慢条斯理道,“你不是想立女户?手续我都准备好了,过些日子寻个合适的机会,我便陪你去将此事办了。”
“你独立出府,我给你做上门夫婿,咱们再也不回侯府了,我母亲自然也没办法立你规矩了。”
说实话,苏意凝心动了。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胡闹,你别乱说了。”
谢誉没再说话,心底里的念头却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坚定了。若是旁人这么说,或许真的是觉得他在胡闹。
可苏意凝不一样,谢誉太了解她了,光是一个眼神,他便能看懂她心底里也是心动的。
但这事,对他而言,总归是不好的。所以苏意凝很快又打消了念头,叫他别乱说。
从前他们就总这样,自以为自己的选择是为了对方好,偏偏还不肯开口告诉对方,最终蹉跎岁月,浪费了不少时间。
“不说这个了,我好不容易见你一次,让我好好看看。”谢誉忽然捧住了苏意凝的脸,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飞快落下一吻。
苏意凝生气地拍开了他的手:“你怎么这样!这是我家!”
万一被人看见了,多不好啊。况且,苏家全是郑氏的眼线,传扬出去也难听。
谢誉垂眸看向苏意凝,手不安分地在桌子下面拉住了苏意凝的手:“行,你家不行,那去我家,我今日才换了干净的被褥。”
边说着,谢誉边抿了抿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苏意凝被他这话说的满脸通红,她垂下了头,挣扎着要抽开自己的手:“你怎么青天白日的说这种事情!”
两人虽然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可毕竟还未成婚,上次是因为她中了药,没了神志才做了错事,眼下她清醒着,谢誉怎么还胡言乱语。
想起那一夜,苏意凝耳根子都红了。
“这种事,为何不能说?”谢誉歪了歪头,使坏地看向苏意凝,懒洋洋道,“想让你看看我新换的被褥,适不适合我养伤,怎么不能说?”
“啊?”苏意凝红着脸抬头。
“你误会什么了?”谢誉凑到了她耳边,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你果然,日日都在想我身子。”
一面说着,谢誉一面坐了回身子,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护住了自己的衣襟。
气得苏意凝直接将他赶出了府。
一直到谢誉离开,苏意凝小鹿乱撞的心就没停过,脸颊更是烧的通红,压都压不下去。
连梦里,都是谢誉那张贱兮兮的带着坏笑的脸。
*
又隔了两日,雨停了。
苏意凝原本想着出府去采买些绣样,刚梳洗装扮完,苏意韵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妹妹,你可真聪明。”刚一坐下来,苏意韵就夸了苏意凝一句。
苏意凝替她倒了杯凉茶,拿着团扇替她扇了扇风:“姐姐怎么跑得如此急,是有什么急事吗?”
苏意韵将凉茶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可不是,大好事!我一听闻此事,便立刻来寻你了,你不是说过吗,让我千万别冲动别意气用事,凡事一定要同你商议。”
一面说着,苏意韵一面从怀里掏出了好些信函。
“我的人,最近跟着郑氏倒是没发现什么。但是今日,有人撞见了三妹妹的女使,出门去药房买坐胎药。你说,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娘,要坐胎药做什么?”
“哦,还有,这几日黄河沿岸多暴雨,四郎外任之地便是黄河沿岸一处重要的堤坝处。我派去跟着他的人来信回来说,四郎刚一上任还没两天,那堤坝已经开始有些要决堤的迹象了。”
“四郎没经历过,又不肯听下属意见,竟强征百姓去修建堤坝。这事往后怎么发展,还未可知。”
苏意凝点了点头,又追问:“大娘子那边真的没有动静?姐姐派去的人是否可靠?”
按理说,苏意韵前些日子已经打草惊蛇了,郑氏定然知道有人在查当年之事,为何竟没了动静?
苏意韵点了点头:“绝对可靠,派去郑氏那边的人,是谢世子的人,他前些日还帮着我寻了好些威北侯府的私隐。我如今在威北侯府,横着走都没人敢说我什么。”
“不过,郑氏没动静,会不会是自身难保?我听闻父亲今年新纳的姨娘,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
苏意凝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之前在父亲书房见到的那个钱姨娘,心里忽然感觉有些微妙。
她从不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看来她得找机会,去见见这个钱姨娘了。
“姐姐,你做事万事小心,多给自己雇些护卫。咱们的钱足够多,你若是有用钱的地方,不必问我,直接用便是。”苏意凝有些担心苏意韵,她如今内忧外患,同威北侯府闹僵了,又在查郑氏。
苏意韵噗嗤一笑。
“当然,我虽不及你和兄长聪慧。可我又不傻,我出门光是女使都带七八个,护卫更是带了十二个,还有四个暗卫。谁能伤我?”
苏意凝瞧着她这副模样,莞尔一笑。
*
另一边,永安侯府后院,杨氏回府后又发了一通脾气。
谢临自知理亏,一贯任由她闹,只要不和离,杨氏便是闹上天去,他也不在乎。
再者说,他自从三年前被隆顺帝斥责,关了禁闭,如今已经快四年没有出府了。满金陵城的人,差不多都快忘了他这个永安侯了,他自己也快不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样了。
只要别折腾他,谢临任由杨氏闹。反正,这满院子的小妾,没一个是他自己要的,全是杨氏替他纳的。
这些年,她不断地往他院里塞人恶心他,又不断地打骂那些妾室,过些日子似乎又忘了,又继续塞人。
杨氏疯,他也随她。
“你为何从不在意那些女人?”杨氏打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气。
“是因为还不够像他吗?”她故意恶心谢临。
谢临不说话,不想同她争执,可他也不想杨氏继续折磨谢誉。
“那你呢?这些年折磨那个孩子,难道是因为他太像那个人了吗?”
这个话题,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再提起过了。
自从谢誉九岁那年,杨氏将谢誉带去结了冰的湖面上,想将他推到冰窟窿里冻死,但谢誉却被谢家大郎发现救了上来。
谢家大郎也因此大病一场,从那以后身子便不行了,总是三灾八难的。
谢临发了好大的脾气,险些要掐死杨氏。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也不配做一个好丈夫。但他想做一个好父亲。
杨氏是怎么回他的?
骗来的父子亲情,迟早也要完蛋。
不堪回忆再次被提起,杨氏怒不可遏,她的精神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你又在胡说什么!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了,二郎是你谢家的种!”
谢临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氏:“那你为何这么不喜他。”
杨氏眼底满是嘲讽,看向谢临:“就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我才厌恶他啊!”
“你说谎,难道大郎不是吗?三娘不是吗?可你只厌恶二郎一人!”谢临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人到中年,他忽然想做个善人。
“别再这样对他了,既然是你最爱的人留给你的孩子,我都不计较,我甚至愿意让他成为侯府世子,你为何耿耿于怀?”
杨氏恨透了这个毁了自己一生,却还要假装好人,跑来苦口婆心劝自己的。
她朝着谢临的脸,吐了一口吐沫。
“呸!”
“我再说一次,他是你的种,我每每想起,都觉得恶心,都恨不能杀死他。”
话说到这,杨氏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当年,好不容易两家都松了口,同意你我和离。他在金陵城外置了宅子,只等着我与你和离成了自由身便与我成婚。”
“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我又一次有了身孕,我爹娘便不许我和离,连婆母都不再同意这事了。”
“我满腔欢喜,一心一意等着和离之后的好日子,全都落空了,难道不该怪他吗?”
多年的心结说出口,杨氏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你必遭天谴!”她看着谢临,恶狠狠道。
是啊,必遭天谴。谢临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一直在等,在等天谴的到来。这样绝望而难捱的日子,他也过够了。
可他不能轻易死了。太便宜他了。所以老天要他活着,活着受折磨。
活着看自己的妻子发疯,看她陷害亲子,看她折磨他身边的所有人。
忽然,谢临朝着杨氏跪了下来:“对不起,这些年是我错了,你别再折磨那两个孩子了,有什么你冲我来。”
等了二十多年也没等到的一声道歉,今天轻易便听到了。可杨氏心里,却没有半分动容。
杨氏讥讽道:“你这一跪,究竟是为了你的儿子,还是他的外甥女?”
“你用不着操心我会对那个小贱人做什么,你儿子说了,我再逼他们,他就去死。”
“你们谢家,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