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 文临和堂叔文御史带着武卫将军,护卫着高举圣旨的惠敏公主,在营帐外与祈太尉对峙。
军营外, 文御史带来的人偷偷在倒火油,万一祈太尉他们占了上风, 他们得趁乱逃跑。
秋风萧瑟, 本该叫人冷静, 但祈太尉却感觉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文临冷喝:“祈太尉!你迟迟不尊圣旨,是想抗旨吗?”
“一个月时间, 八百里加急足够你得到京都的消息了吧?圣旨上盖着御印, 你却仍不肯发兵,你和周奇是要造反吗?”
文御史在一旁唱红脸, “祈太尉, 周将军,定江王已然助小怀王造反, 你们何必冥顽不灵。陛下势必会废除他的王位,他眼下还不知道在哪里逃亡,说不准会死在路上, 你们当真要一条路走到黑, 与主君一起造反?”
文临扫了眼周围看着这边的将领们, 给武卫将军王城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掏出刀来。
文临面色冷厉, 正气凛然道:“尔等保家卫国,刀山火海里闯**是为了功勋,为了荫及家人子嗣, 为了家族后代永昌!
陛下乃天子,坐拥天下, 河州、京都军营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你们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眷成为阶下囚,在战乱中受罪吗?”
武卫将军王城垂眸,扬声高喝:“丁卫何在!不想牵连家人的将士们,跟我一起拿下这些乱臣贼子!”
将士们迟疑片刻,跟随王城的几个副将率先动起来,原本并肩作战的士兵面色为难对垒起来。
纪家军分四军,武卫将军身为周奇的左右手,掌控丁卫。
周奇看着这闹剧一般的场景,万万没想到王城会跟文临他们联手,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
他黑着脸怒喝,“王城!你的命还是王上从南蛮手里救回来的,以前在郡守府你说过要与王上一起走黄泉路,你都忘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王城低头,遮掩住心虚,咬了咬牙,“若王上在,我拼了命也会追随王上,可王上从未告知过我们他的心思,丝毫不顾军中兄弟们,说造反就造反,真值得我们效忠吗?”
“我们也都有父母兄弟,我们也为人子,为人兄弟,为何不能替自己考虑?”
他红着眼眶看向周奇:“等到平叛后,大不了我赔王上一条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手底下的兄弟,跟我一起不明不白的送死!”
周奇还要说什么,祈太尉冷着脸拦他。
说再多有什么用,左不过是怕死,亦或为了文氏许诺的功名利禄罢了。
老话说得好,天底下没有不会背叛的人,端看背叛的筹码够不够。
祈太尉也并非没有准备,只是周奇不愿眼睁睁看着将士们因为这种荒谬的骚乱枉死。
但祈太尉清楚,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再跟文临他们扯皮也是无用。
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王上造反,左右大睿也不值得他们效忠,真反了又如何!
他高举兵符,苍老的声音高昂如战鼓——
“纪家——”
文临和文御史心下一喜,眼里迸发出喜意,天底下的将士都该效忠圣人,只要祈太尉承认南地驻军是纪家军,这就等同于造反!
待得祈太尉说完,文临就有信心拿下南地。
可能会多死些人,不过也无甚妨碍,只要南地往后不再归属定江王,文氏就有可乘之机。
但祈太尉的话没说完,乔安嘹亮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绫罗夫人到!”
祈太尉愣了下,蹙眉收起兵符,和周奇一起,带着对纪忱江绝对忠心的一干将士,赶紧去到傅绫罗面前。
王上还生死不知,无论如何,傅绫罗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任何差池。
“夫人!您怎么过来了?”祈太尉问得心焦。
军中现在骚乱不少,原本藏得极深的魑魅魍魉都蹦跶出来了。
虽然定江王留下了后手,祈太尉和周奇也有信心能压制住动乱,却不能保证不会死人。
一定会见血。
傅绫罗在这里太危险了,简直是胡闹!
周奇也这么想,他深吸了口气,警惕看向四周,“我立刻叫人送您回定江郡!”
“不必。”傅绫罗淡淡道,目光沉稳冷静,“我来这里是为了攸关南地生死,大睿存亡的大事。”
文临冷笑:“你一个女娘,也敢提大睿存亡,好大的口气!”
傅绫罗垂眸不看他,多看一眼,见到他眼里的贪婪和色相,她都觉得恶心。
她挥挥手,纪云熙和宁音侧立左右。
纪云熙大声道:“定江王印并车马大将军印在此!所有将士听令,拿下叛军和惠敏公主及文氏子!”
祈太尉愣了下,不待他问,宁音也大喊:“文氏给圣人下毒,把持朝政,掌控新圣,意图杀死所有殷氏血脉,如今勾结南疆,里应外合导致南蛮兵临城下,只要你们还是南地有血性的儿郎,别废话,拿下他们!”
周奇比祈太尉反应还快,立刻提刀上前,不在乎真假。
本来他们商量好的是,光明正大的反,压制文临他们带领的人还需要费些力气,指不定要死多少兄弟。
而且,以后众人也会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可现在,绫罗夫人给了他们一个能够反转的机会!
他拔出刀,呼啸着朝文临扑过去:“甲卫听令!不计一切代价,拿下通敌叛国,霍乱超纲的逆贼!”
文临和文御史大吃一惊,两个人立马飞速后退。
文临惊慌失措地大喊:“胡说八道,你们有证据吗?”
纪云熙冷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夫人怀着身子,会为了你一个奸佞小人急匆匆赶过来?你哪儿来那么大的脸!”
文临:“……”
祈太尉咬住舌尖,忍住到了嘴边的大笑,和卫明一左一右,跟着去抓其他人。
甲卫早就跟以前的同僚对峙着,只是都有些不忍心动手,听到命令,大多数都是心下一喜,默默压低了刀尖。
听到纪云熙的话后,连王城都没了斗志,就更不用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杀自己兄弟的将士们了。
骚乱在祈太尉和周奇意料之外,飞快结束。
很快,殷月奴、文临、文御史、王城和他手下几个跳得最高的将士,都被五花大绑,押解在军营空地前的高台上。
但傅绫罗没让人堵住他们的嘴,纪忱江教过她,明着做事和暗里的手段,要学会分时候。
她既然要掌军,就不会留下隐患。
殷月奴花容失色,“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听文统领的吩咐……”
文临怒瞪她一眼,“闭嘴!贱人!”
他冷然铿锵道:“我乃皇后胞弟,前途无量,仕途顺遂,为圣人信重,不可能会做通敌叛国的事情,纪家想造反,也不必泼这种脏水在文氏身上,你以为天下人会信吗?”
傅绫罗让宁音将盒子里的信递到他面前,“这可是你的笔迹?”
文临冷笑,正准备否认,一低头,瞳孔猛地缩了下,竟然真的是他的笔迹!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能犹豫的时候,“这不是——”
“文临,找到你的字迹对比,并不难,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卫明笑吟吟道。
“我们不会污蔑好人,可大家伙儿也不是傻子,王城负责对南疆布控陷阱,负责监视南地动静,现在南蛮人离我们不过百里,他们是怎么通过南地布防的?”
王城猛地抬起头看向文临:“真的是你?你还是人吗?!”
刚才听到宁音喊文氏通敌叛国,他就后悔了。
他是想成为兵马将军,若王上真如文临所言,必死无疑,他也有家人兄弟,确实没必要带着兄弟们跟王上一起死。
可不管如何,他绝不会跟南蛮合作,南蛮人杀了大睿多少子民,杀了他们多少兄弟!
他真是犯了浑,该死!王城看文临的眼神几乎要溢出血来!
文临突然说不出话,并非被王城吓住或不能狡辩,只是他再愚蠢也知道,南蛮压境,大军必定需要一个交代。
无论他怎么反驳,傅绫罗定已经准备好了后手,不会给他逃脱的机会。
成王败寇罢了,他冷冷看着傅绫罗,“即便眼下你能冤枉我,纪忱江已经造反,纪家军群龙无首,你们还能跟过去一样打败南蛮吗?”
文御史紧跟着道:“我文氏好歹也是高门大族,只有几封似是而非的信,就想给我们定罪,未免太荒谬了些,夫人许是被人蒙蔽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跟南疆和谈,不能让将士们枉死啊!”
殷月奴也反应过来,着急忙慌道:“我,我还有圣旨,不管如何,这圣旨是真的,就算要处置我等,我乃公主,也得圣人来做决断!”
祈太尉和周奇蹙眉,如果利落造反,不必多说,直接砍了他们倒是痛快。
可若是图谋以后和名声,他们要顾忌的太多。
傅绫罗没跟二人一样迟疑,她静静听他们说完,轻描淡写下了命令——
“周奇,杀了他们,以血祭旗。”
周奇大惊:“夫人……”
“我说,杀了他们!”傅绫罗抬眸,锐利看向周奇,斩钉截铁道。
周奇还没动,祈太尉和卫明倒是心有灵犀,二人同时拔刀,干脆利落将四个主谋剁菜一样砍了。
血溅在台上,令越来越多将士的空地,突然沉默下来。
祈太尉带着浑身鲜血跪地,“女君!接下来您想怎么做?”
卫明也跪地,铿锵道:“女君,定江王不在,您是南地之主!南地五万将士,都听您的命令!”
周奇突然反应过来,跟着跪地:“请女君指示!”
原本就在等待结果的将士们,还有被号角召唤过来的将士们,迟疑着稀稀拉拉跪了一地,声音也参差不齐——
“请女君指示!”
傅绫罗扶着肚子站在高台边缘,“定江王在时,军中从未起过骚乱,哪怕是来了圣旨,哪怕是什么公主和皇后胞弟闹事,你们道是为何?”
祈太尉愣了下,喃喃道:“他是纪家子啊……”
傅绫罗点头,“是,纪家子在,军心定,纪家子不在,就群龙无首?你们因为旁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怀疑定江王,怀疑纪家血脉会造反?这就是你们的忠心吗?我为兵马大将军不值!”
眼睁睁看着王城被杀,睚眦欲裂瞪视傅绫罗的将士们闻言都是一愣。
傅绫罗扶着肚子,冷声一字一句地问——
“纪家祖祖辈辈都在南地,抛头颅洒热血是为了造反?”
“为了南地百姓,纪家先祖让出天下,拒不受大王尊荣,是为了造反?”
“纪家血脉守护边疆,一代代死在这片土地上,直到只剩下纪忱江一个血脉,是为了造反?”
“你们谁来告诉我,纪家血脉的一腔仁爱之心,是喂了狗吗!”
一个个问题,让很多坚持正统,不愿意参与造反,只想逃避的将士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扶着傅绫罗的宁音,感觉到她微微发抖,心里酸涩难当。
她们家娘子从小就怕人多,原本娇滴滴的女娘竟然会有在万人面前气势如虹的时候,她眼泪猛地夺出眼眶。
傅绫罗紧紧攥着手指,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纪忱江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岳者华自以为为她好的所有安排,他不知道,那种自由其实会令傅绫罗更彷徨,她确实没那么坚强,才会渴望强大。
纪忱江在时,她可以任性,可以挥斥方遒,也可以软弱,这才是自在吧?
而他不在,她只能硬.挺着坚强。
傅绫罗深吸了口气,冷笑出声,“不敢回答?那我来告诉你们!”
“大睿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们但凡不是瞎子就该知道,南蛮一次次杀害大睿子民,凭的是什么?”
“是他们英勇不凡吗?不!是京都的世家子和权贵一次次将你们的命送到南蛮手中!”
“纪家为了南地安稳,为了让你们不背负骂名,一直忍让京都的欺压,如今大睿那些权贵,谁人不知,老定江王是被京都害死的?”
“你们为了正统,为了保命,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主君遭人陷害,看着大军成为一盘散沙,被南蛮杀个痛快,往后都要在南疆的欺压之下过活?”
“能站着堂堂正正做人,你们非要跪着忘恩负义,他们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自己,你们的家人,父母兄弟姊妹也不想做人,是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头,一群铁骨铮铮的儿郎,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怀着孩子的娇弱女娘训斥得抬不起头来。
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指责,有人从未想过背叛,许多声音汇成了一股洪流,排山倒海——
“为定江王尽忠,万死不辞!”
“为女君尽忠,九死不悔!”
“请女君指示!请女君下令!”
傅绫罗身子软了下,第一步她走出去了,军心总算是稳定下来。
纪云熙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和宁音紧紧扶住她,不让她在众人面前露怯。
傅绫罗清楚,马上要交战,周奇压不住五万将士,万一边南郡有百姓遭殃,他和祈太尉都没有纪家的威望。
还有最后一步,她稳住身子,脸色仍庄严肃穆,语气却和缓下来,声音因为大声说话有些沙哑——
“我知道,是人都会怕,怕千古骂名,怕死不得其所,怕护不住家眷。”
“我也怕,怕有无辜百姓枉死,怕你们平白送了性命,怕王上被奸人所害。”
“但我要你们知道,即便王上回不来,我肚子里的纪家血脉与你们同在,一日不退南蛮,我就一日坐镇军中。”
周奇和祈太尉等人震惊抬头,如他们这般战场浴血已久的老将,已经很久没有为什么感动过了。
可这一刻,他们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底下也渐渐传来了将士们的反驳声——
“夫人回去吧,你活着,我们才能放心杀敌!”
“纪家血脉不能断,女君回吧!我们誓死保卫南地,绝不会再动摇!”
“求女君收回成命……”
……
傅绫罗丝毫不动摇,大声吩咐:“墨麟卫!击战鼓!”
“纪家血脉绝不会放弃自己守护的百姓,就算是死,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最后一个纪家子,定与你们同生共死!”
“现在,所有将士听我命令,以祈太尉和周将军为首,立刻整军出发!”
众人热血激昂,满腔热血都沸腾起来,万人齐声——
“杀!杀!杀!”
按理说,南地驻军没有帅,为表忠心,兵马大元帅是属于圣人的尊荣。
但此次,傅绫罗就在王帐中,让所有将士都安心下来,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女帅。
令周奇和祈太尉震惊的是,此次整军,竟然比定江王在的时候还要快。
短短三日,在南蛮逼近边境五十里的时候,披挂了纪字旗的红幡飘在风中,如同一柄锐利的剑,直扎南疆大军心脏。
因为草木仍旧旺盛,南蛮最善偷袭,此时纪家军的优势并不突出,大军一分为二,三万将士奔赴边境。
剩下一万多人,分成十几股护在郡县周围,防止十寨九城的南蛮人烧杀抢掠,残害百姓。
傅绫罗即便坐镇,所有人都不许她随军,刀剑无眼,她的肚子伤不起。
所以,她带着墨麟卫,在边南郡的城门之上坐镇。
三百墨麟卫和一百铜甲卫护卫,一千将士守城,誓死要守住边南郡城池。
傅绫罗也是在看各处送来的军务时,才深刻理解了岳者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并非是众人眼中那个完全无害的温润公子,甚至他比纪忱江更加冷酷,更不择手段。
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文氏值得被清君侧,南疆手中确实与文临甚至文家家主有书信往来。
傅绫罗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文临眼中的震惊不作伪。
而此次南疆来犯,也是真的得知了边南郡布防,给大军造成了很多麻烦。
头一回,南疆跟纪家军打得有来有往,甚至因为那些蛊虫和防不胜防的毒,隐隐占了上风。
战线僵持了一个多月,边南郡郡城百姓每日路过城门,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傅绫罗肚子越来越大。
莫名的,原本百姓们的恐慌**都莫名被压了下去,百姓们也都跟着日夜警惕异常动静,边南郡依然固若金汤。
常府医和杨媪也跟过来了,若非定江王府需要人坐镇,政务需要王府丞来处理,祝阿孃和王府丞定也得过来。
即便他们人不在这边,也是日日都要人回去送消息才能安心。
祈太尉和王府丞的夫人也都抛下中馈,来到了边南郡陪着。
傅绫罗应该是十二月里生产,她是头胎,肚子里又可能是纪家仅剩的血脉,由不得人不重视。
好在到了十月底,随着草木萧索,周奇和祈太尉也渐渐配合得当,很快就压制住了南蛮,杀得他们溃不成军,节节退败。
若非惦记着傅绫罗还在边南郡坐镇,以纪家军的士气,怕是要杀穿南疆老巢。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气,南疆当自己签订的停战盟约是个屁吗?
即便没有冲到南疆圣地去,周奇和祈太尉也没有手软,南疆一万将士,估摸着能有三分之一回到圣地就算他们幸运。
然,就在周奇和祈太尉他们以为大局已定的时候,却突然出了岔子。
南疆将士并不算多,这也是南地过去能压制他们的缘故。
但纪家军从不会小觑南疆,因为南疆民风彪悍,大多百姓分散在寨子和九城,这部分百姓集结起来,也能给南地添许多麻烦。
过去边南郡在五万将士守护中,还频频被南蛮烧杀抢掠,就是这部分南蛮百姓干的。
此次守卫郡县这边的将士,少了个武卫将军,就只能由卫明和另外一位四平将军来把控。
卫明心思细腻,将郡城守得特别好,可那位四平将军以前都是给王城做副将的,他对于南蛮层出不穷的手段有些抵挡不住。
傅绫罗无法眼睁睁看着百姓受罪,于是令卫明过去帮忙。
这时候南蛮军都已经逃亡圣地了,傅绫罗身边还有墨麟卫和铜甲卫,卫明这才放心去下面帮忙。
可他刚走一日,当天夜里,边南郡城池就人投了火毒和蛇毒。
有一部分擅长养蛇的南蛮人,近两个月下来,一直躲在城墙附近的草垛里,还在草垛底下挖了个密室,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左右天儿冷,也不算太难熬,他们等的就是制造骚乱,拿下傅绫罗。
都知道,以傅绫罗如今的身份之尊贵,南地没有定江王在,拿下绫罗夫人,就是拿下南地。
傅绫罗被人叫醒的时候,夜色还深,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说郡城着火了?”傅绫罗艰难爬起来,尽量让自己清醒些。
“人抓住了吗?先保护百姓,将所有大夫尽快叫醒,决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纪云熙不愿意叫她出去,“外头南蛮人数量还不明,若有个万一伤了您的肚子……”
傅绫罗打断她的话,面色凛然,“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在,边南郡绝不能乱。”
她在大军前说的话不能是空话,否则被将士们知道了,因为纪忱江造反又生死未卜产生的忐忑立刻就会反扑,军心又要不稳。
风雨飘摇之际,这是大忌,绝对会枉死不少人。
“你们护着我,墨麟卫分出一半去护着大夫,其他人都护在我身边。”傅绫罗吩咐,“其他我做不了,为受伤的百姓包扎还是可以的。”
她得让人知道,她一直在。
纪云熙和宁音还有乔安,都知道傅绫罗的决定是对的,也只能无奈听提起心肠,听她吩咐。
三个人几乎以拼了命也要护住傅绫罗的架势,迅速行动起来。
好在,百姓们看到傅绫罗,确实振奋不少,好些老人小孩也都跟着竭尽全力找寻南蛮人,那草垛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里头的南蛮人没能跑掉。
等到火势被灭下来,中了火毒的百姓们都一一到达药棚前就医,天光也渐渐放亮,傅绫罗稍微松了口气。
她夜里没睡多久,身子还重,肚子隐隐有些不适,已快九个月,若非咬牙坚持,这会儿只怕是早倒下了。
宁音心惊胆战扶着她,“夫人,您先回去休息……”
傅绫罗摇头,打断她的话,“还没搜查南蛮余孽,得先让乔安带人搜查一遍郡城,我再去……”
话没说完,她后脖颈儿猛地一凉,浑身上下都莫名起了鸡皮疙瘩。
宁音瞪大眼挡住做了百姓装扮的南蛮人,却挡不住对方扔出来的蛇。
纪云熙和乔安在帮着送百姓入医帐,心急如焚往这边跑也已经是来不及。
就在大家都睚眦欲裂的瞬间,一把尖刀飞过来,直直扎入毒舌的七寸,连着串住了两条蛇,将之钉在了傅绫罗身后。
傅绫罗还呆着,就听到了令她熟悉又心安的声音,颤抖着从不远处传过来,越来越近。
“阿棠!”纪忱江喊出声的功夫,就看到他的阿棠挺着大肚子,苍白着脸站在烧成了黑灰的残破房屋前。
这场景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砸得他头晕眼花,下马时腿都有些软。
他踉跄着下马,狼狈上前,一把抱住傅绫罗,眼泪不自禁的从眼眶里往外冒。
他将脑袋埋在傅绫罗颈间,哽咽出声:“阿棠,你,你吓死我了……”
别说揍一顿,也别说生气,他整个人身上只弥漫着庆幸。
幸亏他没跟岳者华纠缠,幸亏他回来的及时。
旁的什么人,什么天下,什么苍生,他都顾不上了。
他甚至喜悦到有些难为情,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若失去阿棠,他想象不出自己会做什么,不知不觉中,七分的喜爱已经到了十分,他再也不想一个人踽踽独行。
傅绫罗眼眶也被他颤抖的话说得滚烫,这熟悉的声音,她在梦里梦到了无数次,只怕现在又是一场梦,叫傅绫罗不敢出声。
她太想念纪忱江了。
她一直不敢想,若他回不来,她该怎么办,好似多么坚强,都无法抵挡要独自面对一切的惊惶。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她怕自己一出声,就要嗷嗷哭出来。
好一会儿,她眼泪汪汪抬起头,朦胧中,看到纪忱江红着眼胡子拉碴的狼狈模样,整个人都忍不住松弛下来。
一松弛,不得了,她立刻感觉月退间猛地一湿。
她倒吸口凉气,瞪圆了眼,眼泪都叫吓回去了。
“你终于回来了。”她抚着纪忱江流泪的脸颊,再不想哭。
越是这种紧张时刻,她越是冷静。
她异常沉稳地开口,“长舟,我羊水破了。”
纪忱江:!!!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