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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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纪忱江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就冒出这个念头。

恍惚的片刻,低头看到傅绫罗蹙眉忍痛的表情, 纪忱江瞬间清醒过来。

若阿棠得知他这想法,说不定又要炸毛。

难得的是, 纪忱江竟然不觉头疼和无奈, 浑身的伤痛和疲乏也都像催化剂, 让他心里漾着甜。

他舔了舔苦涩的上颚,抹掉眼泪, 半分不曾迟疑, 稳稳将傅绫罗一把抱起来,大跨步往医帐走。

老宅还有点距离, 他怕来不及, 更怕……自己没那个体力。

纪云熙和宁音还有乔安他们都飞快凑过来,还不待紧张起来, 蓦地发现纪忱江脚下步步血花。

三人瞪圆了眼,震惊发现,纪忱江背后已经被血浸透了。

他面色也苍白的有些不正常, 大冷的天额角还沁着冷汗。

若非傅绫罗肚子一阵阵痛起来, 又被纪忱江巧妙地将脑袋闷在胸口, 她定能第一时间发现纪忱江的不对。

跟纪忱江一路赶回来的铜甲卫,也都是风尘仆仆, 面色疲乏至极,眼都有些睁不开了。

可谁都不敢就地休息,都担忧看着主君。

这一路回来, 明枪暗箭不少,羽林卫和皇家暗卫再无拉拢, 只想杀掉纪忱江,想来应该是新圣得知被骗后的恼羞成怒。

纪忱江急着回来,被暗卫偷袭重伤,发着高烧也一直没停,只实在坚持不住时,灌几碗苦药汤,拼命往回赶。

他回来的确实很及时,可铜甲卫心肠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都知道王上伤得多重。

刚才,纪忱江一个见惯了生死大场面的定江王,下马踉跄到狼狈就已经证明他多虚弱了。

眼眶子那么浅,估计也是因为高烧。

宁音没看到卫喆,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纪云熙和乔安见着地上越来越多的血,鼻尖一阵阵发酸。

乔安上前,想要接过傅绫罗,声音哽咽,“王上……”

“别特娘废话!腿不会用,我保证给你踢折了!”纪忱江哑着嗓子不耐烦道。

“赶紧叫大夫来!接生婆子呢?不用烧热水吗?一样样都等老子吩咐?”

众人:“……”

乔安吸了吸鼻子,其他人也都冷静了,刚才那股子悲伤气氛立马消失了个干净。

不管王上病得多重,嘴还是那么毒。

现在女君生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其他人……或者没那么做人的,随他去吧。

傅绫罗从半夜惊醒就一直不太舒服,在医帐里忙活许久,肚子也隐隐约约地疼,她不敢叫人知道。

现在得知纪忱江在,她放松下来,肚子一阵阵疼得越来越密集,她突然就娇气了许多。

“呜呜……好疼!”

“是我的错,等你生完,回头我去领罚,好不好?”纪忱江亲着她汗湿的额角。

愧疚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叫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阿棠怀身子他不在她身边,挺着大肚子还要操心南地政务和军务,他也不在身边。

现在她疼得呜呜咽咽,他也毫无办法。

纪忱江只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也是这个瞬间,他竟又记起了岳者华的话。

那短命鬼说,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也许,岳者华是对的。

常府医和祈太尉、王府丞的夫人,并着杨媪匆匆自老宅赶过来。

常府医已经得知纪忱江受了重伤,特地跟祈太尉和王府丞的夫人说了。

二人一进帐篷就故意粗着嗓子,叫纪忱江出去。

“女娘生孩子,男人别凑在这儿碍眼。”

“都快点出去,赶紧将屏风抬过来,动作快点!”

纪忱江被推出医帐时,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但更多还要从长计议,他也实在撑不住了。

像是知道傅绫罗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一出帐篷,他就轰然倒地。

乔安早准备着,咬紧牙,红着眼将主子扶住,立马有人过来,轻手轻脚将纪忱江抬到旁边刚起的小帐篷里。

他们都知道,王上定是不肯离夫人太远的,万一夫人想起来,看不见人也总归是不踏实。

就近些,常府医也好两边跑。

医帐内,祈夫人和王夫人都特别紧张,杨媪也提着心。

都说七活八不活,按日子算,就差两天九个月,几个人一点心都不敢分,生怕傅绫罗出问题。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又一盆盆热水端进帐篷。

周围的百姓们多都跪在地上,祈祷绫罗夫人平安生产。

跟随纪忱江回来的铜甲卫们略有些意外,他们才离开不足一年,绫罗夫人的威望就这么高了吗?

岳者华在谋算方面,确实算无遗漏。

傅绫罗带着肚子里的纪氏血脉,在有可能是遗腹子的情况下,还坚持与将士和百姓们共存亡,极大成都地安抚了人心。

加之南蛮来袭,此次仗打得艰难,这会子正是大家对傅绫罗最感激的时候。

在他们心中,同生共死的傅绫罗确实已堪比定江王,甚至因为她更柔弱一些,得人心比纪忱江更甚。

起码,就没听到有祈祷定江王平安无恙的。

卫明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一盆盆血水被送出来,他没注意到旁边的小帐篷,吓得不轻。

“怎么这么多血?”卫明声音也有点哆嗦。

阿棠可是师父唯一的血脉,要是她出了事儿,不只是南地要完,他跟师父和纪家先祖也都无法交代。

乔安小声道:“王上回来了,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有些血水是从王上帐篷里端出来的。”

卫明瞬间恢复正常,那没事儿了,大男人受点伤算什么。

他也看到了疲乏的铜甲卫,磨了磨牙,面无表情吩咐:“让铜甲卫先去休息,安排大夫为他们诊脉,这里由我带人看守就行了。”

“准备个担架,一会儿说不准要用到。”

乔安没明白:“常府医说快下雪了,怕冻着病人和孩子,他们都不宜……”

“给王上准备的,万一一会儿阿棠要见人,我们若不叫王上起来,王上回头绝对要收拾我们。”

乔安想了想,没毛病,立刻去准备。

等担架拿过来的时候,他才感觉出有点不大对劲。

咋感觉……他们家主君现在地位这么低了呢?

一个个都不关心王上的安危吗?

他替自家主子心酸……

“乔安!你愣着作甚!柴火不够了,快叫人去取!”

乔安立马收回眼巴巴看着纪忱江帐篷的眼神,想也不想就往外颠,“马上来!”

等乔安离开,卫明才疾步进了纪忱江的帐篷。

怎么可能不担心,只是守着外人,卫明有些不敢多问。

常府医刚给纪忱江施完针,见到卫明,他叹了口气,“伤口大冬天的能化脓,高烧不退,有些危险,这两日最好别移动,身边不能缺了人,得用烈酒替他降温。”

烧得太厉害,内服外敷都不能少,常府医在定江王府近三十年,从没见过纪忱江受伤如此严重过。

卫明心底一阵阵发沉,他没看到卫喆。

他压低声儿问:“一会儿等夫人生下孩子,能叫王上清醒片刻吗?”

“除非不要命了!”常府医瞪眼,这么重的伤,若是刺激醒,那都得是耗损寿数的法子。

卫明迟疑片刻,他了解王上,还是坚持问,“只说句话的功夫就行。”

女娘生孩子就如同闯鬼门关,若这种时候傅绫罗得知纪忱江病重濒死,难保不会出岔子。

可以不叫醒王上,可要是傅绫罗坚持要见,无论如何都得让纪忱江说句话才行。

就跟傅绫罗肚子不舒服也必须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样,这俩人有时候倔得人牙痒。

常府医黑着脸哼了声,“只要你不怕王上耗损寿数就行。”

卫明还没说话,纪忱江像是梦呓一样,昏昏沉沉蹦出个字来,“不……”

纪忱江在生死之间许多次,任何时候都不允许自己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更别说傅绫罗还在给他生孩子,他隐约能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卫明和常府医都惊住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对外界有反应?

俩人对视一眼,得,也甭讨论了,病着的都不怕死,他非得醒,还能怎么办?

常府医叹了口气,“我叫人回老宅,把剩下的百年老参给取来。”

大不了好得慢一些,慢慢再补回来,能吊得住命就行。

至于医帐里,除了中毒颇深的百姓还躺在里面,也都主动或者被人抬到了角落里,空出一大块地方来给傅绫罗生孩子。

屏风周围燃烧着数个火盆,暖的人头上都频频见汗,可谁都不敢吭声,热着也比冻着好。

傅绫罗难受的闷哼出声,抓着悬挂在帐篷上的子孙绳,嘴里咬着木块,眼泪连线一样落入枕间。

“夫人用力!看到头了,您听我的,吸气……”杨媪给傅绫罗接生,祈夫人和王夫人也都生过好几个孩子。

她们不放心从外头找接生婆,三个人紧紧把着傅绫罗周围。

纪云熙和女卫都守在屏风旁边。

守护严密至极,也有可能是纪忱江回来了,加之还不足月,傅绫罗并未太过痛苦,就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往下滑。

怀孕期间傅绫罗一直在操劳,孩子没有太大,她生得比先前大公子出来的时候还快。

早上进了帐篷,她咬着牙喝了碗参汤,熬了两个时辰,午时一过,就觉得身下一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恭喜夫人,是个小女娘。”杨媪笑得满脸褶子,“跟您小时候一样一样的,皮子特别红,等退了胎象,定是肌肤入雪的漂亮女娘哩!”

傅绫罗噙着泪,心里止不住地发软,她也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会让这个小女娘得到她没能得到的一切!

医帐里有人听到傅绫罗生了,赶忙跑出去送喜讯。

“生了?小女娘啊!”

“呸!怎么说话呢,这是小女君!可不敢叫小女娘!”

“对对对,瞧我这嘴,是女公子,女公子!”

……

卫明搀扶着纪忱江从帐篷里出来,听到在外头喜不自胜的百姓们说话。

与铜甲卫不同,纪忱江眼神里**漾的全是笑意和骄傲。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阿棠可以成为最强大的女子,这点他从未怀疑过。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想让她活得更自在些,不必一直坚强。

等到孩子被抱到傅绫罗面前时,因为生产没费太大力气,她还尚有余力。

得知孩子除了小一点,非常康健,她也想起纪忱江来了。

一直未曾听到他的声音,也没听到人说起他,这不正常。

在阿彩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时,傅绫罗轻声问:“王上呢?”

“阿棠,我在。”纪忱江沉稳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我身上带着伤,涂了药,就不进来了,免得叫你沾染了病气。”

傅绫罗愣了下,“好,你没事吧?”

“有些起烧,不算大事,你先好好休息,等你醒了我们再聊好吗?”纪忱江声音还算稳定。

傅绫罗甚至能听到他低声在跟卫明吩咐:“卫喆受了重伤,暂时无法移动,藏在汝南郡暗探那里,你立刻派人过去,将他接过来。”

卫明同样低低应声,“好,属下立刻就安排人过去。”

傅绫罗这才放心下来,虽然没有筋疲力竭,生孩子也着实累,她从半夜就没睡好,这会子眼皮都睁不开了。

等傅绫罗抱着孩子陷入沉睡的时候,她没听到外头传来一声轻呼。

纪忱江浑身冷汗,又躺着进了帐篷。

祈夫人和王夫人一出来就看到了,一把年纪了,也叫这两个年轻人给折腾得心里发酸。

家里老头子就算是再好,后宅里也没少了莺莺燕燕,平日里知道伏低做小,敬重她们做嫡妻的,这就算是极好的了。

以前她们都以为定江王说不定是要孤独终老,即便身边有人伺候,也不会当一回事。

谁都没想到,他与傅绫罗会走到谁都离不开谁的一步,这般深情,让人心头因南地战乱而起的阴霾都少了些。

做主子的昏睡的昏睡,昏迷的昏迷,

宁音也听到卫喆的情况了,赶紧去将给主子熬参汤剩下的人参取来,给卫明带着。

如今南疆战事算是尘埃落定,事关亲弟的生死,卫明定要亲自跑一趟。

宁音不可能离开傅绫罗,只能多给卫明准备些药。

当天下午,南地第一场小雪洋洋洒洒落下,渐渐遮住了那些被烧得黑灰的建筑,边南郡彻底安静下来。

两日后,趁着日头好,傅绫罗和孩子被裹得严严实实送回了老宅的产房里,在老宅给孩子简单办了个洗三仪式。

祝阿孃倒是特地赶过来,专门带来了全福娘子亲手绣的百家衣,给孩子洗三。

傅绫罗休息得不错,身子也不是太疼,先给她的悦儿喂了奶。

其实有乳母,只是现在战事还没结束,乳母守护的再严密,也没有傅绫罗被人照顾的好。

为了以防万一,傅绫罗没有喝回奶的药汤子,打算自己喂养一阵子。

先将才不到五斤沉的女儿喂胖一些,回到定江郡再让乳母来。

与在她肚子里那般翻江倒海的不同,小悦儿生出来特别乖巧,吃饱了就睡,就算尿了拉了也不过只哼哼几声,一点不叫人操心。

傅绫罗边也有时间,仔细思忖那日见纪忱江的场景。

许久没见,两人都太激动,傅绫罗也突然破了羊水,实在是顾不上。

现在想来,那时纪忱江流着泪的双眼红得跟兔子一样,布满了血丝,他抱她入医帐时,身上也格外滚烫。

虽然纪忱江说了自己只是起了烧,她生产完,到洗三,都没等到纪忱江出现。

不得已,她先给孩子起了小字,叫长悦,她希望这小女娘能一辈子过得快活。

宁音这几日也有些魂不守舍,轻易不往她跟前凑。

纪云熙也总是出去,不知道在安排什么事儿,拳脚功夫好的阿云都被安排出去了。

傅绫罗心里不踏实,哄睡了小悦儿,瞅着纪云熙和宁音都不在屋里的空挡,傅绫罗坐起身,冷着脸叫了阿彩过来。

“王上的伤如何了?”

阿彩愣了下,瞪大眼,“夫人怎么知道……”

傅绫罗心下一紧,紧紧捏住手指,蹙眉打断她的话:“这样的大事你们以为能瞒住我,不过是先前我顾不上,你只管告诉我,王上何时能醒来?”

如今的傅绫罗,威严跟过去已经完全不一样,阿彩又不擅长撒谎,被傅绫罗逼得心下慌乱,低着头就回了话。

“王上背后的伤耽搁了太久,高烧反反复复,常府医说这几日若是不能醒过来只怕是……”

“阿彩!”宁音从外头端着一碗燕窝羹进来,闻言厉声喝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阿彩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女君苍白入纸的面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夫人诓她呢。

她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宁音,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音叹了口气,低低安抚她,“你先出去吧,我跟夫人说。”

傅绫罗眼神有些茫然,心里空得像是被风雪穿透了一般,她向来都是越上火,遇到的事情越大,越能冷静的性子。

可得知纪忱江生死未卜,她怎么都没办法冷静下来。

宁音赶紧抱住傅绫罗,“娘子别担心,乔安和常府医日夜不停守着王上呢,王上定不会有事的。”

傅绫罗紧握住宁音的手,心里的惊慌越来越多,她抖着嗓子问:“宁音,我,我没看到喆阿兄……”

宁音鼻尖一酸,努力忍住难过,替傅绫罗擦不知不觉掉下来的泪,“卫喆他也没事,卫长史已经去接他了,他很快就能回来。”

他肯定会回来!

宁音从不肯想其他结果,纪云熙也无声无息让女卫都散出去,替卫明他们抵挡住羽林卫和禁卫军的围追堵截。

傅绫罗稍稍定了下神,因为纪忱江回来松弛下来的脆弱,也强压了回去。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去叫云熙阿姊进来。”

宁音背过身擦了擦眼眶,将纪云熙叫来。

傅绫罗也没多说什么,只简单吩咐——

“王上已经归来,受了重伤,你叫人在百姓们中间传出话去,就说文氏已经彻底掌控了圣人,意图灭掉所有殷氏血脉,想要造反。”

“王上为了纪家清名,还有南地百姓的安危,拼死护卫各封地封王,文氏恼羞成怒,不肯罢休,想要报复南地,才会勾结南疆,意图卖国以求夺得天下。”

纪云熙大吃一惊,“夫人,若这话传出去,那岂不是要人人自危,眼下人心惶惶可不是好时候啊。”

“这是最好的时机。”傅绫罗斩钉截铁。

“王上已经归来,那先前留在百姓和将士们心里的疑惑就必须立刻解决,在他醒来之前,我们还他清白。”

纪忱江不在,为了稳定人心,她只能做出保护姿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有被放弃。

但纪忱江回来了,不管他是醒来还是……总之,也不能叫百姓们太过安逸,得让他们知道,纪忱江付出了多少,他绝不是叛贼。

想要活命,他们就得摆明态度,等到战乱殃及南地,或者让其他封地占了大义,南地就太被动了。

这些本该是纪忱江亲自出面去做的事情,她来替他扫平障碍,也是应当的。

傅绫罗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们足够坚定,旗帜鲜明,才能让纪家军出兵临南郡和汝南郡,将与文氏‘沆瀣一气’的羽林卫和禁卫军撵出南地。”

如此,卫喆才能平安归来。

“越快越好,喆阿兄和铜甲卫的伤拖不得。”

纪云熙略明白了傅绫罗的打算,这是提前给大家心理准备,南地要反。

与羽林卫和禁卫军正面对上,就是个信号,这天下真的乱了。

她没有卫明那么擅长动心眼子,但办起事儿来她足够利落,立刻出去安排。

很快,外头关于京都已经被后宫把持了朝政,文氏挟天子欲杀光诸侯,不管百姓死活的小道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

百姓们义愤填膺,骂文氏骂到恨不能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鞭尸,有脑子灵活的文人,已开始书写‘清君侧’的檄文。

守在边南郡的纪家军得知王上义举,又知定江王昏迷不醒,比百姓还要激昂。

甚至不用那位四平将军多说,利落分出五千人,兵分两路,朝临南郡和汝南郡去。

傅绫罗暂时顾不上外头的骚乱,等了两日,还不见纪忱江醒,她等不住了。

“宁音,你叫乔安和常府医安排,将王上送到产房里来。”

宁音有些迟疑:“可王上还烧着呢,要是给您和女公子过了病气……”

“不会,让人在屋里置个屏风,不叫悦儿靠近他就是了。”傅绫罗坚持,她不想他继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昏迷着。

也是这会子,傅绫罗才逐渐理解,过去纪忱江那掌控欲从何而来。

他大概也接受不了,她在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或者……

原本觉得被安排被掌控,喘不过气来,现在傅绫罗已经掌控了南地,也许是站得高了,知道强大来的都不容易,她反倒不再抵触纪忱江的掌控。

只要他能醒来。

他不能再睡了。

常府医和乔安得知傅绫罗的安排,也有些吃惊,尤其是乔安。

乔安特别为难,“若是女公子哭闹起来,王上在昏迷中偶尔听到,心里得多难受啊?”

可常府医觉得倒是可以一试,“他睡得够久了,若真能叫小女君给哭醒,倒是个好事儿。”

总是反复起烧,着实太伤身子了。

乔安:“……”还可以这样?

他将信将疑带着护卫将主君给挪到了傅绫罗的房里。

下午,到小悦儿该换尿布的时候,傅绫罗咬了咬牙,没叫阿晴给换。

才几天大的小娃儿,身子不舒服,哼哼好几声也不见有人来,眼睛都不睁就开始哭。

这可真是傅绫罗的亲闺女,才刚出生的孩子,跟她哭起来一个动静,娇娇弱弱,带着那么点哀哀的颤巍巍调子。

宁音私下里就说,这定是个比自家娘子更娇气的小女娘。

除了出生那日,每每要哭,都能叫人心头发颤,几乎要心疼到骨子里,忙不迭就要去伺候好她,不想叫她哭。

傅绫罗忍着难受,她也心疼女儿,可孩子阿爹也该醒了。

只半盏茶功夫,若他还不醒……算了,要不她来哭?

傅绫罗犹犹豫豫把手放到了自己腿上。

“你那爪子要做甚?”沙哑的动静蓦地响起。

傅绫罗想也不想便回答:“要不我们娘俩一起哭?”

回答完,她才反应过来,是纪忱江在说话。

她瞪大了眼,有些惊喜地探身去看屏风后面的身影。

“你怎么醒了!”

“这么早就给我哭坟?”

两人都沉默片刻,下一瞬,还是同时开口——

“你是不是想挨板子了?”

“我不该醒?”

旁边襁褓里的哭声顿了下,为什么有人一直在说话,却没人管她?

宁音抢在阿晴前头冲上去,利落给女公子换了尿布,抱着孩子就往外间去,这情形有些熟悉。

好似以前,那位岳郡守和她们娘子就这么有默契,那时候只觉得两人针锋对麦芒,叫人想多看几眼。

现在……别提看了,总感觉这里甚至没她们落脚的地儿。

等人都出去后,一个身下恶露还没尽去,一个还昏昏沉沉起不来床,两个人隔着屏风对视。

“阿棠,我回来了。”纪忱江轻声道,即便还虚弱,心里也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漾。

他心想,经历了生死,他也不气了,也不想岳者华了,只想跟他的阿棠说些亲密话儿。

回来那日,他就该说这句话。

傅绫罗鼻尖一酸,不想叫他知道自己没出息到掉泪,不自在扬声道——

“乔安,送王上回去。”

纪忱江:“……”不,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