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苏源微笑着度过早朝。
这是他回京后第一个早朝,好巧不巧的,赵澹将南月国在靖朝经营多年的部署连根拔除,昨日凯旋而归。
陛下出了口恶气,龙颜大悦,不禁多夸了几句。
夸完爱子夸爱臣,满脸意气风发。
朝臣们不论自身立场,都得承认太子赵澹是一位合格的储君。
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亦不缺心计手段。
这样一位深得陛下宠爱的储君,便是将他夸上了天,他们也是认的。
反观苏源,他不过一介臣子,又如何能与太子相提并论。
偏生陛下夸苏源的语句比夸太子殿下的多了两句。
整整两句!!!
朝臣们跟从醋缸里爬出来的酸黄瓜似的,浑身散发着酸气。
奈何苏源立下的是实打实的功劳,任谁也抵赖不去,更不敢对陛下的溢美之词存有异议。
有口难言,只能用眼神咻咻戳他。
苏源如芒刺在背,整个人几乎被戳成了筛子。
苏源:“......”
好容易捱到早朝结束,待弘明帝离场,立马拔腿就溜。
那速度,八匹马都赶不上。
以王首辅为首的几位老大人还想细问远靖舟的情况,眨眼的功夫苏大人就没了踪影,简直哭笑不得。
孔次辅撇嘴:“还是年轻好啊,腿脚灵活,一骨碌就跑没影了。”
王首辅嗤了声:“还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人,恨不得把人给生吞了。”
另一位学士大人捋着胡须:“首辅大人说得是,苏大人就是被你们吓跑了的。”
另几位老大人也都不住点头,用指责的眼神看着孔次辅。
孔次辅就是个暴脾气,经不起激的,当时就跳脚了:“嘿我说你们几个,欺负我这个老人家真的好意思吗?”
王首辅慢悠悠沿长阶而下,隐约看见苏源与两人同行的背影:“孔大人老当益壮,本官怎的记得前几日您还在研究那羊皮地图呢。”
孔次辅倚老卖老失败,转头就瞧见几位同僚哈哈大笑,气得鼻孔喷张:“你们......你们真是越老越讨人嫌!”
王首辅见他脸红脖子粗的,遂转移话题:“你将那上边的文字破解了?”
学士大人附和:“眼看着两艘远靖舟造好,就等您的航海图了。”
“嗐,你可别提了。”说起这个,孔次辅就满头包,“陛下说明年五月出海,制定章程需要考虑太多因素,我派人多次前往考察,亦查找了不少资料,哪能这么快定下结论。”
“况且那羊皮地图上的异国字就跟蝌蚪似的,要不是陛下指认,我都找不着咱们靖朝的位置。”
王首辅又问:“眼下可破解了多少?”
“我们翻了不少书,勉强破解了大半,约摸年后出结果。”
学士大人欣慰一笑:“至少不是毫无进展。”
一位老大人拍拍孔次辅的肩膀,满怀希冀道:“孔大人,您再加把劲儿,争取过完年就将这事了结了。”
孔次辅摸了把日渐稀疏的发际线,幽幽叹口气,同几位老大人道别,回去继续工作。
......
苏源前脚刚踏出金銮殿,就被怀王叫住了。
“苏大人,恭喜你又立下一大功。”
两年没跟这位打交道,苏源条件反射开始头疼。
刚从朝臣们如狼似虎的视线下逃离,又被这位图谋不明的怀王殿下给逮住了。
他今早出门怕不是没看黄历!
苏源神色恭谨地行了一礼:“微臣身为船舶司正使,理应为远靖舟负责。”
怀王愣了下,他想说不是指司南,而是发现南月国暗探。
还未开口,范诩并林璋信步走来:“微臣见过王爷。”
话头被打断,怀王面上有一瞬的不虞,很快消散无踪,笑容温润:“范大人,林大人,二位这是?”
他以为这两人是来找他的,正满肚子疑惑。
——以他在朝中的权利地位,等闲是不会有人主动找上他的,更何况工部尚书和吏部侍郎了。
然后,他就被打脸了。
范诩一拱手:“微臣有要事找苏大人商谈。”
怀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前不久陛下带回司南,眼下工部已造出一批,供给船舶司使用。”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不妨碍怀王抿直嘴角,刻在脸上的笑变得不自然。
范诩的话像是无形的巴掌,分分钟给他的脸扇成猪头。
旁人怎么想暂且不提,怀王只觉得丢人丢到家了。
眼中有阴翳一闪而逝,等苏源再看过去,依旧是淡泊高洁的怀王殿下。
再看范诩和林璋,他俩好像都没发现怀王的异样。
“那本王就不多作叨扰了,公务要紧。”
看怀王吃瘪,苏源心里还挺舒坦。
谁让他一次又一次恶心膈应自己,还想用一个庶子跟元宵定亲。
苏源宁愿未来女婿是个寒门子弟,也不愿找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庶子。
头上有个侧室亲娘不说,还有个正室嫡母。
他又不是那等利益熏心之辈,怎会把元宵往火坑里推。
心下腹诽着,苏源三人同怀王行了一礼,施施然离去。
走出一段路,确保怀王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林璋这才开口:“你跟怀王很熟吗?”
苏源摇头:“非也,除去最先出手相助,我与怀王无甚交集。”
范诩挥了下宽袖,意味深长道:“怀王可是公开表示过,他非常欣赏你的文采,想与你探讨一二呢。”
苏源:“......”
真是好厚一张脸皮。
苏源活了二十四年......哦不对,加上前两世共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被一个王爷碰瓷。
在弘明帝警告,他有意疏远的情况下,怀王还能这么说,真是蚂蚁戴眼镜,自觉着脸面不小。
范诩见苏源脸色变来变去,挑起眉毛:“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源不答反问:“我该知道?”
林璋一拍苏源的胳膊以作安抚,对范诩说:“承珩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陛下,忙完这个又忙那个,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
把当朝王爷的欣赏说成闲事,林大人不愧是你。
苏源重重点头:“我的确不知情,这些年待在京城的时候极少,也鲜少与同僚吃酒谈天。”
他要是知道,可不得站出来澄清。
范诩听跟随苏源前往杭州府的官员说了一嘴,对他“拼命苏郎”的诨名有所耳闻。
见苏源的郁闷不似作伪,只好言提醒道:“怀王虽淡泊名利,但也不宜走得太近。”
林璋深以为然:“你现在太过惹眼,须得警惕着些,别被什么人盯上了都察觉不到,等摔了跟头才知道疼。”
二位大人的告诫是出于好意,苏源很难不动容:“大人放心,我一定日日警醒自身,修身修心,防患未然。”
见苏源如此,他二人皆露出满意的笑。
范诩面色和缓了许多,没来由地说了句:“你那司南很不错,有大用处。”
苏源抿唇笑:“有用就好。”
改进版指南针已经做好,等回头呈给陛下,范诩会更满意。
下一刻,范诩表情一肃:“南月国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费陛下这些年一直照拂着他们!”
十多年前,南月国生动乱,反军阵仗极大,搞得人心惶惶,最后还是陛下派了人过去,强行镇压了反军。
然而,就在陛下派兵支援的时候,南月国对靖朝的觊觎之心就已蠢蠢欲动,肆无忌惮地在靖朝安插探子。
这怎能不叫人心寒?
不怪陛下震怒,在短短一月内就将南月国的势力连根拔起。
林璋鄙屑笑道:“不过一小国,总有一日我朝大军会让他们哭爹喊娘!”
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刺探机密,还妄图以美人计引诱朝廷命官,以陛下的脾性,断不会忍气吞声。
且看这腔怒火何时喷薄而出,燃成滔天之势。“好了,不说这个了。”范诩负着手,“船舶司初初成立,有一堆事情等着你过问,赶紧过去吧。”
至于之前言辞凿凿的有要事相商,不过是应付怀王的借口罢了。
大家心知肚明,苏源一拱手,往船舶司去。
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到船舶司的时候王一舟已经开始给下属们安排差事了。
见苏源过来,王一舟把名册塞到他手里:“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差事,重要的那些等你来安排。”
苏源啧声,很是不赞同:“你我还用得着分这么清楚吗?正使副使不过一个名头,王兄你直接安排就好。”
他信得过和王一舟的情谊,也相信对方不会以公谋私。
王一舟笑笑没应承,转而又道:“我方才数算了下,现有职位还有十个空缺,得好好筛选,可不能什么人都放进来。”
苏源深表赞同:“工部最近不怎么忙,咱们尽快处理好船舶司这边的事。”
他俩身兼两职,不知有多少人眼红,等着捉他们的错处。
苏源以为,两边都得顾及到,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开始忙活起来。
船舶司成立初期,职位及规矩尚有诸多不足之处。
之后的小半个月,苏源等人几乎宿在船舶司,忙得眼前发黑才算收拾妥当。
期间,苏源呈上了进阶版指南针。
弘明帝龙颜大悦x2,一挥手赐下一溜排的赏赐,着内侍送去苏家。
这般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委实叫人又羡又妒。
有官员看不惯苏源,跑去赵澹跟前给他上眼药。
“太子殿下,苏源所行不过分内之事,陛下未免太过偏爱。”
“这样的宠信,以微臣之见,连好些皇子王爷都不曾有过。”
该官员暗戳戳意有所指,成功让赵澹停下笔头,看向对方。
官员见太子殿下若有所思,心中一喜,一副“微臣是为您好”的态度:“殿下您说,苏源会不会是陛下流落在外的......”
那两个字没有说出口,赵澹却也心领神会:“竟是这样?”
没等官员点头,赵澹气定神闲道:“来人,张志云妄议皇族,且先遣送回家,稍后孤会将此事告知父皇,由父皇亲自发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张志云眼药没上成,反倒连累得自己丢了官。
面对家人的怨怼,他肠子都悔青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
翻个年,四月下旬,苏源正式迈入二十五岁大关。
再过个五年,他就是而立之年了。
同僚们在这个年纪大多蓄起胡须,以彰显沉稳严肃。
苏源生得俊美,又身姿挺拔,走到哪都能让人频频侧目。
在秃头中年人占大多数的工部和船舶司,他就好比是鹤立鸡群,一眼望去甚为惹眼。
晨起,苏源对着铜镜束发。
束好发,将乌色官帽戴上,忽然叹了口气。
宋和璧从屏风后出来,细指整理着衣襟:“大清早的叹什么气啊,多影响一天的心情。”
“就是在考虑一件事。”苏源摸了摸下巴,“你说,我要不要蓄须?”
宋和璧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两步上前:“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源又重复了一遍:“太年轻很容易让人觉得没有威信,底下的人就会阳奉阴违,摸鱼躲懒。”
“你是忘了以前他们是怎么说你的了?”
苏源回忆一番,最最记忆犹新的是“苏魔头”。
宋和璧两手搭在他的肩头:“就算你以这张俊俏脸蛋示人,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况且,我巴不得让大家看到阿源的盛世美颜。”
苏源嘴角轻抽,从铜镜里看人:“什么盛世美颜,乱用词。”
扶了扶官帽,站起身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蓄了。”
宋和璧轻哼一声:“就算你真想,等去了海上,有的是时间蓄须。”
“也是。”苏源走到屏风后,拿起腰带系上,“身处那样的环境,哪还有心情打理自己。”
宋和璧不可置否:“晚上下了值早点回来,趁这几天多陪陪元宵。”
苏源手指微顿,温声应下。
出海的时间已经定下,下月初六。
也就是说,他拢共还可以在家待六天。
这六天里,苏源挤出一切的闲暇时间,用以陪伴家人,同亲友告别。
宋家,方东,唐胤,杜必先......一个不漏。
六天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处理好手头的公务,安排好未来几年船舶司的发展规划,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五月初六。
元宵还在睡着,宋和璧和苏慧兰已经起身,为苏源清点行李。
苏源罕见地穿了一身石青色劲装,衣料包裹着长手长腿,俊挺如松柏。
饭桌上,苏慧兰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孤身在外,一定要注意身体,冷了多穿衣服,热了也不要太过放纵,海上风大,吹着凉了可不好......”
“等到了地方,不要光顾着陛下交代的任务,不要跟那些人硬碰硬,还是那句话,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从开始到结束,苏慧兰就没停过,苏源也始终好脾气地应着。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遑论前路未知的扬帆远航。
等亲娘说完,苏源看向宋和璧。
宋和璧弯了下眼:“娘说的正是我想说的。”
想象中的依依不舍没有出现,苏源默了下,径自说道:“我不在家的日子,要是遇上什么事,可以去找大哥,唐兄方兄也行。”
“每个月杜必先都会送银子来,也不用担心没钱......”
苏源感觉自己好像被唐胤附了身,有满肚子的话想说。
他说了很多,末了郑重道:“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苏慧兰倏地红了眼,哽咽着应好。
吃过饭,苏源又去了元宵屋里。
元宵睡得正香,睡颜恬静,睫毛又卷又翘。
苏源不忍心吵醒她,只贴了贴她婴儿肥的小脸蛋,无声退了出去。
行李已被搬上马车,苏源走到马车前,不经意间回眸。
婆媳俩站在门口,苏慧兰眼含泪光,朝他挥了挥手。
再看宋和璧,她眼尾泛着一抹红,隐约可见眸底的濡湿水意。
苏源胸口满胀,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
此次出海共有上千人,包括匠人、舵手、大夫以及精锐士兵。
苏源被任命为航海正使,另一位中年将领盖正明被任命为航海副使。
除了这一千多人,随行的还有好几十车靖朝的特产、珍宝。
离京时,弘明帝亲自相送。
陛下着一身明黄龙袍立于人前,说了一番鼓舞士气的话,惹得众人高声欢呼。
“你们都是靖朝的英雄,朕为你们骄傲,你们的家人同样也会因你们自豪!”
这一刻,气氛高涨。
众人齐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弘明帝回以微笑,看着苏源和盖正明:“朕希望二位爱卿能带着远靖舟扬我靖朝国威,满载而归!”
两人单膝跪地,语气铿锵有力:“微臣定不负圣意!”
在弘明帝的目送下,苏源一行人逐渐远去。
待到归来日,将荣誉加身,名留青史。
就在苏源率上千人出海后,弘明帝一封国书递到南月国。
国书中,弘明帝质问南月国皇帝,在靖朝安插探子是何用意。
数月后,南月国皇帝回信,表示对此一概不知情,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赖皮不敢承认也就罢了,和信使一道前来的,还有一对貌美的年轻男女。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俩是南月国皇帝主动送来的质子,弘明帝也这么认为。
直到信使表示这两人是南月国皇帝送给弘明帝的礼物,可尽情享用。
满朝文武齐齐沉默了。
弘明帝大怒,南月国皇帝以为先帝那样沉迷酒色的昏君不成?!
先礼后兵,温和的方式行不通,只好采用强硬手段。
半月后,弘明帝集结十万大军,一路向南挺近。
近几年,贪官污吏数量锐减,又有顺来集市加持,国库格外充盈,以致军需充足,人人都能吃饱喝足。
将士们士气高涨,仅花了半年时间,就把南月国整个端了。
沿途各小国得知这一消息,个个瑟瑟发抖,便是有再多的小心思,也都被吓了回去,老老实实做靖朝的附属小国。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攻打南月国,苏源的指南针派了很大用场。
南月国地势崎岖,双方交战时,南月国将士总喜欢把靖朝将士往深山沟谷里带。
那里头草木繁盛,很容易迷失方向。
多亏有指南针,他们轻易便可判别方位,把南月国将士打得屁滚尿流。
南月国纳入靖朝国土的消息传来,弘明帝龙颜大悦x3,大手一挥,宣布大赦天下,赋税削减三成。
百姓奔走相告,弘明帝声望又上一层楼。
这边靖朝进入稳定发展时期,那边苏源等人的情况却不太妙。
当然,并不是指狂风巨浪,而是败血症。
败血症是航海人员常患的一种病症,曾有数百万水手因此丧命。
苏源也考虑到这一点,提前让大夫准备了治疗败血症的药材,还让人在船上种植水果蔬菜。
航海人员之所以患败血症,归根结底是因为缺乏维生素C。多吃水果蔬菜,即可治愈败血症。
起初船员们并不理解苏源为何让人种植水果蔬菜,直到他们其中一部分人被败血症折磨,生不如死,才意识到苏源的良苦用心。
经此一遭,远靖舟上的人心空前凝聚,即使途中遇到几次险境,也都万众一心,齐心克服过去。
远靖舟沿着既定航线一路飘**,向东而去。
......
冬去春来,转眼已过四载。
远靖舟出海四年,未有回信,千余人生死未卜,大家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逐渐生出质疑。
四年未归,不是被海浪吞没,就是在异国丧了命。
总之,远靖舟归来几率渺茫。
其他人暂且不提,苏源的丧命委实是靖朝一大损失。
皇宫里,弘明帝批完奏折,捧着茶杯怔怔出神。
承珩离开的第一千七百三十四天,想他~
福公公侍立一旁,轻声细语道:“陛下,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可要传膳?”
弘明帝心烦得很,哪有心思用膳,想也不想摆手:“吃什么吃,不吃!”
福公公还要再劝,一人连滚带爬地进来:“陛下!陛下!”
福公公脸色一变,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侍卫早把什么御前失仪抛到脑后,扯着嗓门喊:“陛下,远、远靖舟回来了!”
“砰!”
茶杯落地,弘明帝衣衫湿透而不自知,死死盯着侍卫:“你说什么?”
侍卫抑制着激动:“回陛下,远靖舟回来了,就停在城郊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