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用马鞭指了指李庄:“别楞了,我要回去补觉,你带恒安王回军营里,没我的令,他不许走。”
反正江慕安也是要去苍赤当人质的,不如在越州守备军军营里给小碗当人质。
小碗拦截恒安王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回京中了。
小碗知道,明德帝身子不好了,现在应该是江知酌在朝廷里很紧要的时刻,不如把江慕安留在这里,让江知酌好好施展一番。
“是,大帅!”李庄站得挺直,“剩下的您交给卑职处理。”
小碗笑了。
“我喜欢这个称呼,也喜欢你的识时务,”小碗扬起马鞭,“苍赤敌军来了,我让你第二个上。”
马蹄高扬而去,留给江慕安一个俊逸飘扬的背影。
江慕安就站在原地看着小碗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他对留在军营里没有异议,他要陪着小碗身边,再斟满曾经的遗憾。
夏侯冲动作再快,苍赤也要等个七八日再派人过越州,小碗吊了十几日的神经,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小碗直接在守备军校场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她要在这里跑马,常驻此地。
躺了一会儿,也没睡着,小碗找了纸墨给江知酌写信。
*
京城已经乱成一团。
前太子妃劫持恒安王做质的消息,刘青峰在江知酌的授意下,半个月才传到京城。
枢密院暂时恢复了刘青峰越州刺史的职权,更方便了小碗在越州胡作非为。
朝堂之上,不禁有人提出了质疑。
“前太子妃何氏这么快就能在越州掀起风浪,怕是之前早做了铺垫,”一大臣拱手说道,“请皇上严查。”
秋舟聿立马出列,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何氏从秋府出阁,之前却从未听闻有过悖逆之举,微臣与家父清白忠心,微臣愿停职接受调查。”
秋自白和江知酌站在最前方,江知酌没有反应,秋自白回眸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大臣。
何碗从咸州石渔镇被叫回京城完婚,在秋府待了不过半月,在东宫待了不足半年,人人都道太子与太子妃不睦,如今又是流言漫天飞,江知酌懒得在朝堂说话。
大臣看了曹方南一眼,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说道:“微臣不敢疑心秋侍郎与太傅,许是何氏在咸州时就有不轨之心,臣听闻何氏与尘字苑有往来,许是尘字苑暗中助力。燕王从前也接触过尘字苑……”
明德帝坐在高座之上,枯瘦的手指扶着椅边,眉目间带着气恼,呵斥道:“交给咸州刺史李千山去查。”
转而明德帝又问:“太子,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江知酌站得端正:“儿臣认为当务之急,是处理苍赤那边的反应,夏侯冲没把恒安王带回去,半路又被何碗威胁,若是因此恼怒,该有一场恶战。赵将军带领的兵部军营驻扎在越州北上,父皇请指示。”
众人点点头,是派人去苍赤商议,还是防守应战才是此时的关键。
明德帝突然咳出一口鲜血。
“来人!”江知酌冲上去,“叫太医!”
江知酌和宫人把明德帝移到了后殿。
今日朝会就这么散了,宫门口,曹方南拍了拍魏于杨的肩膀,“天时地利人和,都被太子殿下占了,一切皆定。”
两日后,宫内传出消息。
明德帝亲点太子监国,又太子代理朝政。
江知酌的储君太子之位,从此刻才真正坐实。
可江知酌下得第一道政令便是:“缉拿何碗,解救恒安王回京。”
江知酌要彻底跟离经叛道的小碗划清界限。
明德帝寝殿内,江知酌正在服侍明德帝用汤药。
“天色已晚,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德帝说,“你近日也累了,这些事让宫人来做就行了。”
“无论是替父皇政事还是伺候父皇,都是儿臣该做的本分,”江知酌站起身,“父皇休息吧,儿臣告退。”
江知酌尽心侍奉明德帝,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知酌。”明德帝突然叫住江知酌。
江知酌走到床边,父子两个却半晌相顾无言。
皇家父子,多的是公事公办,他们从未有过温情洽谈的时刻,或者说明德帝的温情,并没有分给过江知酌。
“你府上接连出了几桩事,父皇甚至没有问过你过得如何,父皇……亏欠了你,”明德帝轻轻叹息一声,“给你指的婚事,短短几月就……”
明德帝在位二十多年,还未有过说话如此艰难的时候。
江知酌手指微颤,闭了闭眼,又坐会床前的凳子上,平视着明德帝。
“父皇,您别这么说,我出身皇家,从小衣食不愁,德行上也是受最好的先生所教,您没有亏待过我,”江知酌平静地说,“您是大楚之君主,我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好过太多。至于婚事,是儿臣姻缘福薄。”
江知酌向来恭谨,明德帝的歉疚之心此刻更深。
“你下令缉拿了何碗?”明德帝问。
“是,”江知酌垂着眼,“三皇兄该回京陪侍父皇。”
“你比慕安更合适。”
江知酌没回话。
江知酌知道明德帝说的是什么。
“朕明日就拟旨,”
“父皇,”江知酌打断明德帝,“儿臣太笨了,这些日子替父皇理事,常觉力不从心,不知如何下笔,儿臣少时偷懒了,您再教一教儿臣。”
明德帝眼眶渐露一点湿红,江知酌没有抬头去看。
“我希望父皇的决定,是因为觉得儿臣愚资可调,而不掺杂一丝愧意”江知酌说,“我以前确实不懂事,也偷偷埋怨过,为什么我的父皇总是看不见我。”
明德帝无言以对。
江知酌吸了一口气,叹道:“后来,有人告诉我,尽己之责,行己之义,即使不能达到心中所想要,也可做到不强求,心自安。”
明德帝问:“是谁说的。”
江知酌没回答这个问题,对上明德帝的眼睛:“父皇现在看得见儿臣,儿臣便知足了,我想等您再多看儿臣几年。”
明德帝靠在软枕上,轻点了下头。
江知酌要等的,还有一人。
*
权力果然迷人。
江知酌寻了个受贿的由头,便连夜就把薛中父子抓进了刑部大牢。
他以前要做到这般,可没这么容易。
暗牢里不见天日,薛中甚至不知道他被抓进来几个白天黑夜了。
江知酌依旧是一身月色长袍,狱卒提了油灯搁在桌上,江知酌在昏暗里看了长凳一眼,立在原地,“去把薛中提出来。”
铁链碰击的声音划着地面,薛中冷笑一声,坐在长凳之上,喝光了江知酌的茶水。
“太子殿下好啊,”薛中抓了一把凌乱油腻的头发,“微臣这般模样失礼了。”
江知酌冷眼看着薛中,打量了薛中几眼。
薛中除了衣衫破点,神色也不见异常。
江知酌挥手退散了狱卒,阴暗的一角只剩他们二人。
“薛大人,”江知酌淡声说,“你这几日并未招供,本王亲自来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你。”
薛中笑出声,眼角被夹出皱纹,说道:“不是微臣不说,微臣是怕自己说了,明日太子殿下会来跟微臣作伴,您也曾是我的郎婿,何必呢?”
“薛大人不知道这刑狱是什么地方吗,实在是多虑了,这刑狱里的消息,丢不到外面,”江知酌后退一步,不愿闻这边的气味,“薛大人眼观六路,怎么会不知道杨由的舌头听谁的,若不是杨大人此刻去越州缉拿太子妃,我一定让薛大人亲口告诉杨由,这惊天秘密是什么。是不是大过私通敌国之罪。”
薛中神色不变的看着江知酌,对视片刻,看不出江知酌是真的有什么证据还是在试探他。
“太子殿下如今只手遮天,说什么便是什么了。”薛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不是你,便是薛新,”江知酌抬起手指指着薛中,“薛大人说了算。”
薛中突然大笑起来,“皇帝ᴊsɢ昏庸无能,眼瞎至极,看不见这朝堂上黑漆漆的一片。没想到皇帝的太子殿下反其之,竟这般阴狠狡诈,楚国要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薛新回想自己为官二十载,从满腔热血到对朝廷和明德帝的政令失望至极,他坐在御史督察的位置上,早已失了初心。
“那便轮得到你吗?”江知酌不怒,“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算计,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太子殿下怎么不反思是自己克妻呢?三个妻妾最后下场都如此凄惨。”薛新笑得狰狞。
“跟薛大人的宠妾灭妻相比,的确是我府上更惨一些,”江知酌抛出条件,“薛大人若是能给我满意的东西做交换,我便留薛新一条命在。”
江知酌不信薛中跟苍赤勾结那么久,会没点有用的东西。
“这样的大罪,太子殿下也能保得住我儿?”薛新嗤笑。
江知酌在黑暗里认真告诉薛新:“薛大人是受贿被查,不止于此。”
薛中在此刻没有谈判的资本,江知酌捏着他全家的命门,“京郊的宅院,西厢房地下酒窖里,钥匙只有薛新知道在哪里。”
江知酌叫来狱卒,扔给薛中一副纸笔,“多谢。”
薛中在自己贪污受贿的罪状上画了押。
“殿下,太晚了,您眼角都熬红了,”狱卒为江知酌掌灯照路,“您要不先休息一晚,薛新那边,小的明晚给您给您提出来。”
江知酌拢了拢氅衣,冷然道:“不必见了,夜里冷,容易冻死人,你注意点。”
“是,出不了事。”狱卒发现江知酌没跟上灯笼照的地方。猛一抬头,看到江知酌的眼神如冬月的风那般寒峭。
狱卒停下脚步,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看着江知酌离开的背影,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