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清酒

第90章 校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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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碗今天在校场和李庄射了一下午箭,现在胳膊都不想抬。

“云霄节也放花灯?”小碗感叹,“这么快就十五了啊,也是,月亮都圆了。”

“那今天的晚饭怎么没有元宵啊,”天一搅着白粥,“老大,你们军营一点都不讲究。”

小碗也不想吃,跟着挑刺,说道:“容词去问问伙夫,咱们穷到这地步了吗?”

容词不想回话。

心道:“我们现在是朝廷叛军,之前蹭着赵孟将军军营的粮饷,如今一个铜板都蹭不着,守备军差不多两万人,每天的口粮都是一大笔开销,到了月底发军饷的日子,估计要卖掉太子殿下在扬州的几间铺子。”

再说,军营里的士兵都不爱吃那玩意儿,爱吃的都在这屋子里了,容词转身出门打算去伙夫那里让他们做几碗送来。

“拜见恒安王,”容词顿住脚,“您这是要去见大帅?”

“我去给小碗送元宵,”江慕安提了下食盒,“她吃过了吗?”

容词尴尬一笑:“正在吃……”

望着江慕安进门的背影,容词摇摇头,“太子殿下,有人要趁你不在近水楼台了。”

偏容词也干涉不了什么,毕竟恒安王官位在那里摆着,而且,小碗现在是孑然一人啊。

小碗看到江慕安进门,倒没什么反应,自然地说道:“王爷此时来有什么事吗?”

客气又疏离。

江慕安打开食盒,把一碗元宵放在小碗面前,另一碗给了一旁的天一。

天一用眼神请示小碗:“我能吃吗?”

小碗端起自己面前的元宵,递给了身后的初十七,说道:“还是让小孩儿们吃吧。”

江慕安看着小碗,明显有话要说。

天一秉承着“吃人嘴短,吃完就滚。”的原则,麻溜的吸完了几个元宵,就跑去找他师父打坐去了。

乙尘大师没住在军营里,在离校场不远的地方,找了个清净的宅子。

天一白日里被扔出来跟着小碗一起练习射箭,晚上再去宅子里。

“你要不吃就去给白竹吃,”小碗瞥了一眼站着不动初十七,“回你屋子去吧。”

初十七不走。

也不“说话”。

初十七的眼神让小碗觉得自己像背着人偷吃鱼的猫?

两人用眼神交流:

“我只和恒安王说几句话……”

“太子殿下知道会不高兴的。”

“我又没做对不起他的事!再说了,你是谁的侍女啊!”

“那我一会儿就回来。”

初十七不放心的走了,门一关,屋内就只剩小碗和江慕安两人。

“王爷是想劝我改邪归正,还是要回京城,”小碗看着江慕安,“我都不答应。”

昨天小碗劫持了江慕安,江慕安今天便来找小碗了。

江慕安笑得温润,说道:“今天不说那些,只是给你送碗元宵而已。”

小碗垂着眼睛看着桌面。

“小碗,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人应该向前看,而不是看以前,”小碗依旧低着头,“王爷怎会不知这个道理呢。”

“小碗……”江慕安趋近了一点。

“是因为我们没有好好道过别吗?”小碗突然抬起头,“所以在王爷心里,还不算结束。”

其实小碗不愿意追溯往事,过去的东西就该被埋在过去。

可小碗又觉得自己挺双标,和江知酌那些过去,她想起来的时候,就 想要加倍补偿。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江慕安说,“让你受了那么大委屈,也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小碗摇摇头,极其郑重地说:“不必说抱歉,那些和你曾经时光于我而言很珍贵,我知道你很认真地对待过。”

这是小碗这么多年第一次没用决绝的语气和江慕安说话。

以往无论小碗

反倒令江慕安有些惊慌失措。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江慕安说,“我好像醉了,这么多年都没清醒过来。”

“小碗,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很久以前我喝了一碗酒,入口而过很清淡,时至今日,我依然忘不了那个感觉,即使她变成一碗烈酒,我依旧甘之如饴。”

江慕安言辞恳切,甚至有些卑微,小碗喉头滚动两下,她不能动摇。

“军营里不让饮酒,”小碗装作听不懂,“什么酒都不行。”

江慕安听懂了小碗的拒绝之意。

“是因为知酌吗,”江慕安笑了笑,“你们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你把我留在这,也是为了他,是吗?”

小碗有些头晕,她起身将一扇窗户支起来,望了望被月光洒满一层银霜的地面。

“王爷请回吧,”小碗朝窗外呼出一口白气,“我的事,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江慕安背朝小碗坐着,缓缓地说:“你为了他,把私养亲兵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可事是他做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小碗猛地回头看着江慕安。

江慕安看着小碗,说道:“江山和美人,向来只能取其一。我和知酌都是皇家子,从小比别人得到的多,也得有取舍。”

小碗把窗户关上,静静地看着江慕安,眼里是江慕安看不懂的情绪。

屋内落针可闻。

“我想扇你。”小碗皱着眉头。

“什……什么?”江慕安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小碗?”

“我说,你再威胁我,我就扇你耳光。”小碗说,“你没被人这样打过吧。”

“没……”江慕安有些磕巴,“只有太傅打过我手心,很久以前的时候,你见过。”

小碗白了江慕安一眼,说:“我当时还给你偷御膳房的冰块了呢。”

秋太傅以在南书房极其严厉,江慕安有一次课业完成的马虎,课后被秋太傅叫到书房里打了几下手板。

江慕安向来是皇子们的典范,自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此事。小碗在门外听见以后,偷偷用布巾包着冰块塞到了江慕安手里。

年少时的囧事被提起,江慕安和小碗都忍不住笑起来。

刚才还有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破冰了。

“江慕安第二天在课上说,他要做君子,”小碗说,“你方才说的话,是君子应所为吗?”

江慕安咧了下嘴角,说道:“你对我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那是因为我记性好,”小碗缓缓道来,“那个时候是我很快乐的时光,自然记得。不过跟现在的你无关。”

“如果能得到你,不做君子也无妨。”江慕安说地坦**。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曾经喜欢的人,是个温润坦**的矜贵皇子,”小碗说,“你想告发江知酌,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你可以用这个把他拉下来,朝堂之上这个不算阴暗,不过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委身于你。”

江慕安点点头:“难怪太傅最看重你。”

“别夸,”小碗说,“我这不是扣下你了吗,我不会让你去告发他的。”

江慕安看着小碗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初十七推门而进,用自己提醒小碗时间到了。

江慕安很有眼力见的起身准备告辞。

小碗走到阶下,了然轻笑:“那些祈安福是真的,我不会再否认过去,但是我真的向前走了,我依旧希望你能安好,真的开心顺遂。”

校场值夜的士兵低头向江慕ᴊsɢ安见礼。

江慕安长身鹤立,直到小碗屋里的烛灯熄了,江慕安等来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有人醉不自知,有人逃避清醒。

*

守备军各忙各的。

小碗天天除了点兵就是练习射箭,每天不连中几把靶心就不下来。

天一趁着混在军营里逮着年纪小的士兵跟他打雪仗。

白竹和初十七给小碗开小灶补身体。

乙尘大师无事不出现。

一直等到了仲春二月,也没等到苍赤的动静,反而等到了来抓捕小碗的杨由。

不用假装,杨由来真的也打不过小碗。

刑部的官兵充到了守备军里面,杨由成了小碗的第五个陪练。

李庄是山匪出身,颇有号召力,也是副将里唯一一个非军籍出身的,前两年一直是个兵痞子样。

杨由和小碗坐在土跺上休息。

“大帅,”李庄扯着嘴角,把那些飞出去的羽毛箭抚平,“你不杀负汉派来的人啊?”

小碗梳着高马尾,回头时甩了杨由一脸,茫然地问,“什么?”

李庄抬抬下巴,指向杨由。

“您和太子刚和离,他就派人来捉你,”李庄怪笑,“真是无情”

小碗瞪了李庄一眼。

杨由拾起地上的土块就扔李庄,骂道:“轮得到你指手画脚,我替太子殿下教训你一顿。”

李庄抽了两根箭杆打回去,小碗微微后靠,让他们滚远点打。

小碗搓着手指上被弓弦勒出的印子,默默地想,确实是负心汉,都一个多月了,半片信也没收到,难道真生气了。

杨由毕竟是正经京官,下三滥的招式路子比不过李庄,被李庄打得浑身是土,跑去搬救兵了。

李庄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小碗抬头看了一眼,“有事?”

“大帅,大楚好儿郎多的是,”李庄局促地抿了下唇,盯着小碗眼角的痣,“要不你考虑……”

李庄挡住了小碗身前的光,把小碗笼罩在他的影子里,浓密的眉毛不自然的微动,秋麦色的面庞棱角分明,下颌线紧绷着。

“刚才让你俩滚,你耳朵不好用?”小碗把箭杆抽在李庄胳膊上,疑惑和嫌弃在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来,“你找抽呢。”

李庄难得觉得自己唐突,脸烧得慌,转身就走,小碗在背后叫住他,说道:“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以后军营里有一条关于太子和恒安王的闲言,直接拔了舌头炖汤里。要是再传到我耳边一句,我不找别人,就单找你负责,你给我把汤喝干净。”

小碗有意整治军营里的闲言碎语,也是给李庄一个警告。

李庄背对着小碗应是,想到那个场景就浑身冒鸡皮疙瘩。

他是脑子进了骨头汤,大帅的美丽是极其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