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今年的考課大賽不是一般的熱鬧,既是為了新王元年,也是為了秦國今年在對外征戰上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績,再加上王令特許,是以今年的考課不僅是農畜人才上進行考核,就連學宮各家和朝臣、名士們都紛紛拿出這些年來的著書成果,進獻王上,與國同歡。
這日天清氣朗,特別適合出遊,秦魚便應秦王政的邀請進宮去看書。
秦魚到的時候,秦王政身邊早就聚集了好多個青少年,都是與他一起學習工作的小夥伴。
秦魚打眼一看,喲,許多他都認識,他家的幾個更是都在。
見過禮之後,吳燂引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十幾l歲的少年來到他的麵前。
吳燂:“君上,這就是我曾經跟您提過的蕭何,他是今年秋試考進的學宮,此次隨學宮先生進宮,為大王進獻書典。”
吳燂介紹完之後,趨步上前行禮拜見:“學生蕭何見過安平侯。”
這就是蕭何?看著可真...少年啊,還是童子發呢,有十五了嗎?
秦魚笑道:“無需多禮,你小小年紀就來鹹陽求學,路途遙遠,親人遠隔,可有害怕?”
蕭何抬眼看了秦魚一下,心道,這安平侯果真如吳燂所說,平易近人的很,既然是閑談,蕭何便也稍稍放開了膽子,回道:“學生雖然千裏求學,但在學宮有夫子照顧,在鹹陽有良友相伴,今又有聖明君主在上,賢明臣子在朝,諸多名士賢人在野,百姓安居樂業,路無盜匪,野無遺棄,蕭何不知為何要害怕。”
秦魚:“好一個‘不知為何要怕’,你說的對,鹹陽乃是秦國的國都,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你的確是不需要害怕的。”小孩嘴皮子很溜,馬屁也拍的挺好聽,秦魚真的是不能將眼前這個名叫蕭何的少年和曆史上那個謹慎謀算在劉邦手下善始善終的蕭何聯係到一起。
秦魚又問道:“此次你們學院進獻的書冊是什麽?”
蕭何:“《山海經》。”
秦魚:“......走,去看看。”
應該是他知道的那個《山海經》吧?
還真是!
秦魚早就聽說《山海經》是成書於戰國末期,原來真的就是這個時候。
秦魚一邊翻看這本戰國版的《山海經》,一邊聽獻書的夫子介紹。
原來,《山海經》是一宗記錄九州大地山川地理民俗風物的地理曆史書,是古來就有的,後人將前人之發現和著作收集起來進行編纂,才有了一個大體的成書雛形,並且直到一百多年以前都還一直在記錄,一直在更新,周王室和民間一直都有藏本流傳。
或許是因為九州大地上諸侯之間征伐越來越激烈,各處都陷入戰亂當中,《山海經》也不再更新。
自從十來年前,秦昭襄王滅掉最後的東周之後,秦國將洛陽藏書全部運送到鹹陽進行整理修補,《山海經》就是這個時候給翻出來的,整理它的史官以為這是一部奇書,便上書當時的秦昭襄王,請求廣發詔書,收集民間藏本《山海經》,與周王室宮廷藏本進行映照訂正,重新編纂成書。
當時的秦魚已經被發去洞庭開荒,秦國的相邦正是蔡澤,在蔡澤的主持下第一批紙也已經造了出來,秦昭襄王一直都記得秦魚所說的“文治”與“武功”問題,武功他已經有了,現在應該是大搞文治的時候了,便大筆一揮,下了收集天下藏書於鹹陽的詔書。
秦國編纂《山海經》雖然是始於宮廷,但編纂的地點卻是在渭水學宮,編纂的人也身兼數職,同時做著教書育人的工作。
現秦國與民同慶,恰巧《山海經》此書在此時編纂完成,豈不是佳瑞天成?
與《山海經》一樣的佳瑞還有《黃帝內經》和荀子組織整理編纂的套書儒家六經:《詩經》、《尚書》、《禮》、《樂》、《易》、《春秋》。
都是流傳千年老百姓耳熟能詳的宏偉巨著啊!
學宮進獻上來的書籍,除了讓秦魚熟悉的這些,還有學宮各個學院和先生的代表著作,比如兵學院獻上的就是白起的《白公兵法》,醫學院的《百草經》和《藥典》,理學院的《天理說》、《地理說》、《數理說》,文史學院的《辭》、《神鬼誌》,帶著明顯的楚地風俗特征,另外還有個人著作韓非的《內外儲說》,虞卿的《虞氏春秋》,以及朝廷大量史官文吏整理編纂的周朝史書《周語》,包括秦國在內的各諸侯國《國語》,嬴姓宗譜《世係》,以及,奉常和方士們合力修訂的《曆書》和國朝《紀年》,用來記錄周王室以前
和以後的歲月變遷,甚至還有希臘語、波斯語等外文書籍......
除了這些國家和名人著作意外,吳燂還特地寫了一本武功秘籍拿來湊熱鬧。
秦魚對此當然是鼓勵的,說不定吳燂的這本武功秘籍流傳到後世還能成為某個江湖流派的不傳之秘呢哈哈。
秦王政拿著一本樂譜來找秦魚。
為了能讓當世之音不因時間而流逝,秦魚特地令少府樂官修訂樂譜,記錄音符,與《詩經》等民俗雅音配套傳世。
秦王政將樂譜遞給秦魚,高興道:“叔祖,這是采詩官才從蜀地傳來的新風,叔祖看看可能演奏?”
秦魚會吹笛,還能操琴,他自己更是時不時的就奏上一曲自娛自樂,是以秦人皆知安平侯好樂。
上行下效,秦人國人也開始學起了奏樂......
今日能在此看到如此傳世典籍,秦魚心中高興,道:“好啊,等我研習一番,就奏給大王聽。”
“現在不能演奏嗎?”秦王政身後一個少年聲音問道。
秦魚定睛一看,原來是成蛟。
秦王政回頭去跟成蛟解釋道:“第一次接觸新的樂譜不研習怎麽奏樂?成蛟莫要強人所難。”
成蛟一臉倨傲的嘀咕:“不是他自己說要演奏的?嘁,還不如聽樂工演奏呢。”這是竟將秦魚給當成供人取樂的樂工了。
成蛟聲音固然不大,但他周圍的人該聽到的還是都聽到了。
周圍小夥伴不約而同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有誌一同的竟都紛紛遠離了成蛟,成蛟周圍立馬空出了一圈真空帶。
成蛟自己不覺著有什麽,秦王政卻是被他給氣的麵色漲紅,指著他的手指都要顫抖了。
秦魚搖搖頭,拍拍秦王政的背脊給他順氣:“消消氣,消消氣,氣著了自己不劃算。”
秦王政氣道:“您聽聽他都說的什麽話,這都說的什麽話!叔祖你就不氣嗎?”
秦魚好笑道:“我氣什麽?我有什麽好生氣的,這樣沒有教養的話又不是你說的,我犯不著為他生氣。”
“沒教養”這話成蛟聽懂了,他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大聲道:“你敢說本公子沒教養,本公子這就去告訴華陽祖母,讓她治你
的罪!”
秦王政怒喝道:“成蛟!”
成蛟也委屈的大喊大叫:“大兄,他欺負我,你竟不為我出氣,還凶我,我要去告訴華陽祖母去!”
秦王政簡直無語,成蛟他到底知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誰啊?華陽祖母都是怎麽教的他?
成蛟還真不知道秦魚是誰,他是華陽太後教養長大,長在後宮基本不見外人。
他倒是從宮人那裏聽說過安平侯的威名,但對秦魚本人他是幾l乎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的,而且成蛟和秦王政親近是在秦魚不在的日子,等秦魚回來了,他又基本都是在各大官署裏忙於朝政,和成蛟幾l乎碰不到麵。
加之成蛟如今還不到十歲,他隻知道他是秦國的公子,他身邊的華陽太後是頂頂尊貴的人物,他見到任何人都可以不用怕。
所以,即便成蛟知道眼前之人身份或許很高,能將人跟威名對應上來,但他實在是沒有確切的認知,完全就是按照自己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完全不帶害怕的。
但不害怕是一回事,言語輕浮無禮就是另一回事了。
樂工是賤籍乃是常識,成蛟不可能不知道,即便眼前之人隻是一個尋常百姓,隻要他不是賤籍,作為一個有教養的公子,他也不應該將其以樂工取樂。
就算他心中再怎麽不屑,這個百姓在他麵前也確實如奴仆無意,但他裝也要裝出一副“善辨”的模樣來,這叫知禮,這才是一個優秀的貴族該有的樣子。
秦魚說他沒教養,也不是辱罵的話,而是實實在在的敘述事實,成蛟他確實是需要好好教一教。
不然肯定會長歪的。
眼見兄弟兩個就要當眾吵起來,秦魚將秦王政拉到自己的身後,對眾人道:“這些書籍孤都看過了,學宮諸子和百官們都辛苦了,既然典籍已經編纂完成,那就各家呈擬出一個奏疏交至少府,計劃刊印發行於天下。”
藏在秦宮中算什麽?書是用來增長知識和見聞的,理應發行天下讓所有百姓黎庶都能看到。
誰不希望自己的著作能發行天下,百姓傳誦呢?
此時滿殿眾人,不管是真的書籍著作者還是編纂者,乃至幫著搬書的小吏都激動的跪伏在地上,山呼:“謹遵安平侯之命,大王英明!”
秦王政:“起吧。”
等眾人都起來了,秦魚隨意道:“你們忙,孤且去拜訪華陽太後。”
說罷,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成蛟道:“成蛟,孤帶你去見你華陽祖母,還不快跟上?”
成蛟早就已經被眾人方才山呼給震傻了,別的他不知道,眾人的跪拜他還是知道的,除了他的大王兄長,他還沒見過臣子們對誰這樣跪拜過呢。
成蛟呆在原地不敢動,秦王政見狀上前牽著他的手要帶他一起和秦魚去見華陽太後。
秦魚對秦王政道:“大王還是留在這裏再看看這些典籍,等有空了再去見華陽太後吧。”
秦魚衝成蛟抬抬下巴,就有宮人上前,從秦王政手中將成蛟的手接過來,又對秦王政恭敬一禮,拉著木愣愣的成蛟跟在秦魚身後走了。
等秦魚的背影徹底消失看不見了,秦王政才擔憂的問白藥師:“成蛟沒事吧?寡人方才看他好像嚇住了。”
白藥師道:“公子成蛟不像是膽小的,應該沒有嚇住。”
秦王政還是很擔心:“寡人看他方才路都不會走了。”
白藥師猜測:“或許他是怕受到華陽太後的懲罰?”
秦王政擰緊了眉頭:“成蛟能想的到這麽多嗎?”
白藥師無語,感情您也認為公子成蛟腦子不聰明啊。
不過,白藥師是真的不認為公子成蛟給嚇住了,這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性格單蠢的主,或許,他方才作態都是裝的?
就是不知道怎麽處理眼下情形,故意裝傻的。
白藥師:“與其擔心公子成蛟,大王不如猜猜安平侯去拜訪華陽太後會說些什麽?”
秦王政:“你覺著叔祖會跟華陽太後說些什麽?”
白藥師見四下有人,便湊近了秦王政耳邊,小聲道:“臣猜安平侯會以公子成蛟需要學習為借口,拒絕楚係勢力插手商會會長評選的事。”
秦王政挑眉沉思,還真有可能。
隨著考課時間臨近,商會會長的人選遲遲定不下來,華陽太後卻是逼的越來越緊,時不時的就以關心的名義將他叫過去親近一番。
說實話,對華陽太後的召見,一次兩次的秦王政還能滿心歡喜的去
,但次數多了,真的很耽誤時間。他總覺著他的時間不夠用,他要學習、要朝會、要跟臣子議事、要見很多的人......
他每天恨不得一個時辰當做兩個時辰用,還曾疑問人為什麽要睡覺,他要是不需要睡覺,每天就能多出幾l個時辰來處理政務了。
他心中都知道,華陽太後之所以對他殷勤備至,就是為了能讓成蛟做這個商會的會長。
但成蛟,唉,真的不行。
秦王政自然不知道秦魚是怎麽跟華陽太後說的,但從那以後,華陽太後確實不再頻頻召見他了,而且,成蛟也不再日日來前宮尋他,而是身邊多了兩位老師教導他禮儀和文字。
秦王政鬆了口氣。
秦魚卻道:“華陽太後看似已經退出競爭了,但這不代表楚人就打退堂鼓了,沒了成蛟,還會有別人。”
秦王政:“他們會另選一個人,支持其參與會長競選,這樣他們也能從中獲得好處。”
秦魚點頭表示同意,道:“不知道春申君看中了誰。”
秦王政厭惡道:“又是他,怎麽哪裏都有這個春申君。叔祖,真的不能殺了他嗎?他跟魏無忌比可差的遠了,為什麽魏無忌能殺,他就不能殺?”
秦魚:“因為咱們攻取的是楚國的國土,當年魏無忌死的時候,秦國可沒去攻打魏國,現在春申君還不能死,他要是現在死了,還是死在秦國,很容易就能激起楚人民憤,咱們新攻打下來的楚地可就要不安穩了,隻能暫且先養著他。”
時人對名人的推崇不是一般的高,尤其是能代表一國的大王和丞相,若是這個大王和丞相還很得民心,那麽這個人的不正常死亡,就很可能會引起一場戰爭。
黃歇在楚國,還是很得民心的,秦魚想盡快安穩的消化掉那六個郡,那就不能冒險讓黃歇死掉,他最好能在秦國錦衣玉食的好好活著。
秦王政:“可他總是興風作浪。”
秦魚:“這回是陽泉君自己找去的,以後看緊些吧。”
秦王政無法,隻能暫時歇了殺掉黃歇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