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老爷子遗嘱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林香芬和孟凤梅连班也没去上,带着老爷子和方律师来到公证处。
于佩也在。
她并不想来, 方律师执意建议她来,她便来了。
来了也好,看看老爷子到底是怎么分配他的财产。
他财产拢共就剩下这一套老房子稍稍值钱, 其他的什么退休金犯不着立下遗嘱。
要是老爷子真这么恶心人, 把老房子只留给两个哥哥, 那她正好在这里切割,声明老爷子以后和她没半毛钱关系,是死是活都得两个嫂嫂来负责。
林香芬和孟凤梅心里也各有打算。
觉得老爷子若真是把房子只留给于忠海和于忠明,那于佩再也不能对买卖老房子指手画脚, 老房子以后和于佩没点关系啦!
为了这老房子的事情, 两个嫂嫂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想当初明明可以把老房子卖给小谭, 没想到被于佩横插一脚, 从中作梗,搅黄了这桩买卖。
要不是于佩突然回国, 老房子卖出去的30万现在已经都装进她们兜里。
想着于佩之前的狠话,林香芬和孟凤梅觉得老爷子这份遗嘱来得正是时候。
能让于佩以后永远闭嘴, 就靠这份遗嘱了!
所以提交资料时,林香芬和孟凤梅两人格外积极, 一直忙前忙后, 尽力配合方律师的要求,争取早点调出遗嘱。
于佩没怎么动, 她不急。
坐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两个嫂嫂如勤劳的小蜜蜂一般飞来飞去, 好不得意。
是啊, 是该得意。
家里有个这样偏爱她们的老爷子, 是该得意。
空闲之余,于佩偏头,瞧见坐在她旁边和她一样悠闲的老爷子。
老爷子呆呆望着她,嘴里吱吱呀呀。
旁人或许听不懂,和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于佩懂了。
他是渴了,想喝水。
旁边就有茶壶里装着的凉白开,用来专门接待前来办事的人员,隔壁小纸箱里放着一叠一次性塑料杯,伸手就能够着。
于佩没动,她心里还存着气呢。
一旁的老爷子见没人响应他,又开始吱吱呀呀。
方律师忙着办手续,两个嫂子忙着配合方律师,都没时间来注意旁边悠闲坐着的老爷子是不是口渴。
只有同样悠闲的于佩能注意到,她偏偏不动。
冷冷瞥着老爷子,看他半天得不到回应的无助模样。
或许是真渴了,又或许是吱吱呀呀半天,不渴也渴了,老爷子按捺不住,蹬下椅子准备自己去找水。
他蹒跚几步,目光呆滞,四处找不到方向,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眼看就要自己将自己绊倒,于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将他按在原座,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凉白开给他。
老爷子捧过水杯,一口气喝光,抬起推了推她的手腕,表示还要喝。
见她不动,老爷子抬眸,一双浑浊的眼睛呆呆望着她,眼里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有一股想要喝水的急切。
于佩:“……”
都这个时候,还得伺候他。
于佩运气半天,忍住心中的情绪,转身去给他倒水。
一旁埋头填写资料的方律师无意撇过眼,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抬头望了望面前两位殷勤给他帮忙全然不顾老爷子的妇人,又转头看了一眼于佩倒水的身影,默默收回目光,只在心里感叹一声。
唉……
老爷子当初说的没错,她孙女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忙了一个上午,申报不少资料,事情终于办妥。
林香芬和孟凤梅都兴致勃勃等着结果,等了半天,发觉老爷子竟然把老房子留给了于佩!
看到这样的结果,林香芬和孟凤梅都不相信。
她们没慌,反而很冷静地质问方律师:“方律师啊,这遗嘱是不是写错了啊?这不可能呀,老爷子是不是想把老房子不留给于佩,然后你听错了,写成想把老房子留给于佩?”
方律师从业这么多年,不知道遇到多少件奇葩事,这样的家庭纠纷他没少遇见过。
只不过瞧着面前两个妇人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他不禁觉得好笑。
怎么着也不该质疑他的专业度,他像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吗?
“抱歉,这是经过公证的遗嘱,两位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程序的正确,更何况老爷子当时是在清醒状态下立的遗嘱,不存在我写错的情况,两位不用如此猜测。”
听到方律师斩钉截铁的否决,林香芬和孟凤梅当场愣住。
感情她们忙活一上午,只得到这么个结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爷子之前和于佩关系这么差,他怎么可能把老房子留给于佩!
林香芬和孟凤梅死活不肯相信,赖第章 在办事大厅里不肯挪步。
或许她们不是不敢相信,只是不敢接受这样的结果。
老房子现在的市场价,最少也能卖出30万,以后说不定还会涨价,这些钱,难道以后全都归于佩,她们分不到一星半点了吗?
天呐!
多么痛的现实哇!
现在这么一看,老爷子根本不疼两个孙子,他最爱的其实是孙女吧!
昨天被于佩在医院数落一顿的林香芬和孟凤梅此刻心里都存着气,两人坐在办事大厅里,好半天才回过神,回过神之后,满腔填满愤怒。
在发火之前,她们憋着怒气问了方律师最后一个问题:“方律师,现在这份遗嘱还可以更改吗?”
方律师摇头,“抱歉,老爷子现在老年痴呆,不具备完全民事能力,没法重新立遗嘱。”
听到遗嘱无法更改,林香芬和孟凤梅心里的怒火再也憋不住。
顾不上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办事处,孟凤梅转身,指着老爷子的鼻子,劈头就骂:“你好狠的心哇!忠明也是你孙子,大哥也是你孙子,你怎么不想着留给他们一点?”
“你心里就想着你孙女是吧?你孙女去国外这么多年问候过你一句吗?关心过你一回吗?你大事小事不都是我跟大嫂在照料?现在却把老房子全都留给于佩?”
“你是真的没心肝!你让我们照顾,我们尽心尽力照顾,多少麻烦事跑老跑去,不辞辛苦,最后讨到什么好处了?这些年对你的好都是白费了!”
……
孟凤梅嗓门大,声音洪亮,不仅吓到围观看热闹的人,也吓得老爷子一哆嗦,躲到于佩身后。
看到老爷子这样寻求于佩庇护的动作,孟凤梅心里更气。
“行行行,你心里只有你这个宝贝孙女,那你以后都找她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我和大嫂再也不管你,你就靠着你这个宝贝孙女吧!”
孟凤梅撂下狠话,以后再也不想管老爷子。
一旁的林香芬也是此意,她见孟凤梅将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只对于佩补充:“既然老爷子将老房子留给你,那你也应该承担起抚养老爷子的责任,以后老爷子的事情,我和你二嫂不再插手,他以后是生病是惹麻烦,和我们全都没关系,这是你的事情,我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
两人分别划清界限,怒容满面地要离开。
于佩叫住她们,“等等,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们都不准备再管老爷子,那有些事情咱们得算清楚。”
孟凤梅一听,气得要命,“还有什么要算清楚的?老爷子的老房子都留给你了,你还想和我们算什么!”
于佩一双漂亮大眼睛瞪着面前气呼呼的孟凤梅,呲笑:“二嫂,老爷子的退休金一直是你保管,既然你不想管他了,这个你得拿出来吧?”
孟凤梅:!
于佩得了老房子不打紧,连那点退休金都还惦记着,不忘讨回去。
抠,太抠了!
孟凤梅气急,咬牙切齿:“我明天就全部拿来给你!”
不就是一点退休金么,以为她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孟凤梅说完,气呼呼地甩头就走。
林香芬也没有好脸色,深深望了于佩一眼,转身离开。
等两人一走,周遭安静下来,于佩这才转身去看被吓到躲在她身后的老爷子。
老爷子神情恍惚,瞪着一双无辜的眼,全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一旁的方律师见两个妇人终于离开,走上前对于佩道:“有些事情我得和你解释一下,老爷子当初立遗嘱的时候曾经和我签过协议,他说以后若是你不回国,这位遗嘱等他过世后才能公布。”
“如果你回国,且不巧和两个哥哥家里因为老房子闹出矛盾,就让我带他申请查看公证遗嘱,让你们都明白他把老房子留给你,让你们别为这件事再起纷端。”
“老爷子估计那时候就已经感受到自己的病情,生怕到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所以将这件事写在了签订的合同里面,你若是不相信,可以跟着我去回去拿原件。”
于佩听完,没质疑。
她盯着懵懂的老爷子,觉得好笑:“你就这样相信我会养你?”
这样的遗嘱被大嫂和二嫂知道,两家肯定不再赡养老爷子,老爷子最后只会落给她。
老爷子怎么就这么相信,她良心这么好,会接手他呢?
老爷子没回答,他已经不太能听懂于佩的话。
一旁的方律师倒是替老爷子进行了回答,“老爷子那时候嘟嘟囔囔,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会放着他不管。”
于佩笑了。
起身看着老爷子,“哟,还进行道德绑架是不是?”
眼看对方情绪不对劲,方律师又连忙补充:“老爷子还说,就算看在老房子的价钱上,你也会稍稍考虑一下的。”
于佩没吭声。
她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心里五味杂陈。
从知道老爷子把房子留给她的那一刻,她其实心里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原本想着要在这里和老爷子断绝关系,以后再也不管老爷子的事情,没想到却见证大嫂二嫂和老爷子断绝关系,自己反而和老爷子绑得更紧。
不管怎样,老爷子有一点说得挺对。
这老房子价格不菲,看在这一点上,她出点钱请保姆照看老爷子也只是小事一桩。
而且这老房子不单单只是能卖个好价钱,她现在不缺这几十万,主要是日后拆迁,福利更多。
等个几年,她大嫂二嫂恐怕只会更加眼红更加生气。
想到此处,于佩心情平静了些,和方律师告别,将老爷子领回去。
——
老房子里,邹雨萍正在打扫院子里的落叶。
这几天老房子没人住,院子也没人打扫,落了一院子落叶,邹雨萍拿着扫帚将整个院子打扫一遍,利索收拾一下,整个屋子干净亮堂。
于佩扶着老爷子进屋时,看到周围耳目一新,面上高兴,“你都收拾了?”
“是啊,我看你带着老爷子出门,我闲着没事,正好把屋子全都收拾一遍。”
邹雨萍说完,看着于佩嘴角漾开的笑容,问道:“姑娘,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开心事呀?”
邹雨萍第一次在医院瞧见于佩时,只觉得她漂亮惹眼,自信大方,周身一股凌厉的气质,少了点亲切感。
今个儿见她扶着老爷子回来,嘴角时不时带着笑容,整个人亲切不少,这一看肯定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吧。
不然哪会这么打心眼里高兴。
于佩淡淡一笑,只说:“没什么。”
邹雨萍也不是个没有眼力劲的人,既然于佩不愿意多说,她也不刨根问底,自然地转换话题:“我刚才见冰箱空了,还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些菜回来,你们饿了吧?我马上去做午饭。”说着要往厨房走。
于佩叫住她:“你去了菜市场,你手上有没有……”
仿佛知道于佩要问什么,邹雨萍笑笑,拍拍口袋,“有,都有,你放心吧,我姑姑都交给我了。”
在医院的时候,她姑姑胡春芳已经把伙食费都交给她,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老爷子一个月的伙食都都有两百块。
她吓了一跳,算是开了眼。
不过胡春芳也告诉她,这些钱花哪儿了都得记账,别乱用。
想到此处,邹雨萍先去房间把记账小本本拿出来,将刚才去菜市场的花费一一记下,才赶着去厨房动手。
眼看邹雨萍去厨房忙活,于佩没事干,陪着老爷子做手工。
她今天心情好,难得有耐心。
不一会儿,厨房飘出一阵诱人的香味,引得老爷子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厨房方向瞟。
这模样引得于佩发笑,她朝着厨房大喊:“邹姐,你手艺真好,老爷子闻着味儿就馋了。”
邹雨萍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看着堂屋里做手工的爷孙俩,笑呵呵道:“手艺不及我姑姑呢。”
说着又钻进厨房忙活。
不过片刻功夫,几碗色香味的菜端上桌。
邹雨萍解开身上的围裙,去搀扶老爷子,顺口问了一句:“姑娘,先生不过来吃饭吗?”
没料到对方会这样一问,于佩愣了愣,“他身体不舒服,在家休息呢。”
“哦,生病了啊。”邹雨萍不放心地问:“那要不要我跑一趟,请先生过来吃饭?”
于佩沉默片刻,“算了,我婆婆是个细心人,会照顾好他。”
她已经通知过魏春兰,想必魏春兰会把谢屹照顾得好好的。
“咱们吃饭吧,不用操心他。”于佩摆开桌椅,准备上座。
话音一落,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抬头,谢屹不请自来。
邹雨萍在医院招呼胡春芳的时候见过谢屹一面,认得他的模样,连忙热情招呼,“哟,先生过来了,正巧,咱们正要开始吃饭,我去给您拿双碗筷。”
邹雨萍热情地往厨房里去,剩于佩站在堂屋中央。
她斜着眼看谢屹,“气色不错,你病好了?不在家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谢屹:“……”
他只是感冒了,又不是瘫痪了,休息两天再不好,那身体也太差了些。
他走上前,陪着老爷子坐下,替老爷子拢了拢衣领,漫不经心地问:“去看过遗嘱了?”
原来为了这事。
于佩眉目一挑,敏锐抓住其中的深意:“你知道这事?”
“知道。”谢屹点头,“昨天医院里闹得挺厉害。”
很多看热闹的人都知道这事。
于佩静静看着他,哼笑:“我问的不是这个,昨天医院里闹得厉害,可没人知道老爷子立遗嘱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老爷子立遗嘱了?”
大嫂二嫂闹得凶的时候,大家也知道她俩是为了老房子的事情争吵,后面她过去,直接把病房门合上,隔绝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
周围应该没人知道遗嘱的事情才对,谢屹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两个嫂子还大着嗓门向周围宣告了这件事?
谢屹没瞒她,“老爷子告诉我的。”
于佩:!
于佩一噎,瞪大眼睛看他,“老爷子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谢屹没回答,眯起双眼,思绪飘回很久之前。
大概是于佩刚出国那会儿,他在股市上赚了一笔,但家里人都不知道,老爷子有一天来找他,看他在工地上辛苦干活,以为他还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啧啧两声,眼里尽是不忍。
老爷子说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买房子,想着为了于佩以后有个保证,要把老房子留给于佩。
两个哥哥都各自成了家,以后也都会自己的房子,只有于佩一个人在国外。
万一以后要回来,有个自己的安身之所也好。
于佩要是不乐意住这个老房子,也可以把老房子卖了,重新买套新房。
老爷子说他这一生到老也只剩下这套房子还有点价值,一直以来对于佩都没给出什么支持,唯独这一套老房子,也该留给她。
老爷子在工地上和他聊天,说起这些,还让他先保密,说是被两个孙子知道,现在就该不管他了。
谢屹回忆起这些往事,仿佛只是昨日。
他听了这些话,暗暗记在心里,他以后是不会让于佩没有房子住的。
可惜事情不会按想象中发展,于佩刚回国就雷厉风行买了房,她不需要别人的庇护,她想要什么都会自己去争取。
她一向如此。
收回思绪,谢屹淡淡道:“很久之前,你刚出国那阵子吧。”
于佩纳闷。
刚出国那会儿老爷子就寻思着要把房子都留给她?
那时候可是她和老爷子闹得最僵的时候……
于佩沉默,没再问下去。
恰巧邹雨萍拎着碗筷过来,适时打断两人对话,“难得谢先生过来,听姑娘说你病了,病好了没?”
“好了。”谢屹回应。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还是得注意点,得亏我今天做菜没放太多辣椒,你都可以放心吃。”邹雨萍是个热心肠的话唠,能和人自然地唠嗑。
谢屹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筷,盯着邹雨萍看了两秒。
胡春芳是家政公司周老板特意安排过来的家政阿姨,知根知底,但这位邹雨萍并不是,他还不太了解这位大姐的背景。
谢屹难得起了唠嗑的心思,问:“邹姐,你家庭是个什么情况?”
邹雨萍骤然心思细,也没全然没料到谢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只当他是正常聊天,连忙道:“我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丈夫和女儿都去了。”
这话一出,桌子上安静两秒。
谢屹出声:“抱歉。”
邹雨萍替老爷子夹了菜,摆摆手,道:“嗐,没什么抱歉不抱歉的,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也不那么在意了。”
邹雨萍是个话多的人,觉得于佩和谢屹一家都挺好,也不藏着掖着,把背景都交代了。
原来她二十来岁就结了婚,丈夫以前是一家钢铁厂的员工,后来在厂里工作出了事故,被机器压伤腿之后没法工作,就在家带小孩。
生活的重担落在她一人头上,她白天工作,晚上还得做小时工补贴家用。
辛苦是辛苦了些,但她觉得值得。
她丈夫虽然没能力赚大钱,但是很爱她。
她女儿也长得乖巧可爱。
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所以尽管身体上劳累,心里是满足的。
可能看她日子过得太知足,厄运很快来临。
有天丈夫接女儿放学回家,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小车撞倒了,送进医院已经抢救不过来,两人纷纷丧命。
小车司机肇事逃逸,至今找不到人。
她那段日子觉得天都塌了,一下子失去丈夫和女儿,哪还有心思工作,整天以泪洗面。
后面工作丢了,生活快要坚持不下去,只想赶紧去地下与丈夫女儿见面。
她买了一瓶药,藏在枕头下面,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安静躺在**等死。
是她姑姑胡春芳及时发现她,把她送去医院洗胃。
后面救了过来,她姑姑时刻在她身边耳提面命,说她还年轻,还有大把的人生,不能这么想不开。
死过一次的她后来不想死了。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也慢慢将这些伤痛掩盖,现在再回想往日的悲痛,也能心平气和说出来。
听到邹雨萍淡淡讲述这些事情,于佩和谢屹都安静地没有插话。
两人没有料到邹雨萍往事如此坎坷,听完讲述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倒是邹雨萍挺会调节气氛,“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啦,人还是要向前看的。说来奇怪,纵使有过悲伤,我现在回忆起来,竟都是些美好的回忆。”
“我还记得我女儿生下来会走路可可爱爱的模样,还记得我与我先生的第一次见面,都是难忘的回忆啊。对了,你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呀?”
话题突然转换,惹得于佩没及时反应过来。
谢屹倒是很快回过神,看了于佩一眼,说:“一个大院长大的。”
邹雨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是青梅竹马啊!”
于佩挑眉。
青梅竹马……这四个字和她与谢屹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就是从小认识而已。”于佩纠正。
邹雨萍歪着脑袋,不解:“从小认识不就是青梅竹马吗?我们那儿都是这个叫法。”
于佩:“……”
她没再解释。
青梅竹马就青梅竹马吧,总之没有比她和谢屹关系更差的青梅竹马了。
于佩今天心情好,没计较这么多。
她尝了一口桌上的菜,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随口问道:“邹姐,家里有红酒吗?”
“哟,这玩意儿我没买。”邹雨萍有些愧疚地擦擦手,“我以为老爷子不喝这些,就没备着。”
再说了,红酒这玩意儿也贵,她还真没想到去买几瓶。
看着邹雨萍仿佛做错事的模样,于佩摆手,“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突然想喝了而已。
邹雨萍觉得事情没办妥,心里一依譁股愧疚,“我等下马上去两瓶回来,不过红酒我也不会看,不知道真假,好不好喝……”
眼看她声音越来越小,于佩接话:“没事,我改天去买两瓶回来。”
“好嘞,”邹雨萍重新拿起筷子,尽力挽回局面,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家里有两瓶啤酒,你要吗?”
于佩一愣,“可以。”
邹雨萍立即放下筷子,转身朝厨房奔去,捧了两瓶啤酒过来,边走边解释:“买过来本来是打算做啤酒鸭,去去腥味,没用到这么多,还剩下这两瓶呢。”
她熟练地打开瓶盖,递给于佩。
于佩接过,往小杯子里倒了一杯,抬头要给旁边的谢屹倒。
想到他才生过病,绕了他,直接去给邹雨萍倒。
“哟,这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倒,我自己倒。”邹雨萍连忙接过酒瓶,自己给自己倒。
她边倒边瞟着于佩,好奇地问:“姑娘,原来你喜欢喝酒啊?”
“也不是喜欢喝酒,吃饭的时候总得喝点什么才好。”
之前在国外,总得配一杯牛奶或者饮料,在魏春兰身边,魏春兰顿顿都喜欢做汤,倒也适应。
邹雨萍一听,“那感情好,我等会儿去商店买些可乐啊饮料啊过来,姑娘你以后来可就有饮料了,咱还是少喝酒,喝酒不健康。”
于佩笑起来。
可乐啊饮料啊这些碳酸饮料其实也没有多健康。
她嘱咐:“行,你也少买点,我不常过来吃饭。”
“好嘞!”邹雨萍接了话,开开心心端起饭碗。
一餐饭吃得很愉快。
结束之后已是下午。
于佩要回去,喝了点啤酒,面色有些发红,意识还是很清醒。
谢屹过来搀扶她,她没让。
“我又没醉,啤酒这点度数,还不至于。”
说完脚步一绊,差点摔倒。
得亏谢屹眼疾手快,不然她得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于佩:“……”
她以前酒量没这么差,不至于连一瓶酒喝了就神志不清吧?
怎么回事,酒量还会倒退吗?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愣神的工夫,谢屹已经上前一步,将她背在背上。
于佩:?
她挣扎一下,要下来。
“别动!动了更费时间。”谢屹叮嘱,“好好待着,去大道上打到车就放你下来。”
于佩果然没动,她哭笑不得,“我真不用背,刚才那完全是意外。”
她还没到连走路也走不稳的地步,她思维很清晰,她根本没醉。
谢屹淡淡哼笑,“理解我前天晚上的心情了?”
于佩:“……”
前天你已经不能走路了好吗!
于佩没狡辩。
行吧。
谢屹爱背就背着,看来是等着还她这个人情呢。
“打到车放我下来。”
叮嘱完这一句,于佩觉得脑袋有点沉,趴在他肩上轻轻靠着。
微风拂面,四周轻柔的鸟声落在她耳中,格外悦耳。
这一靠直接靠来了她的瞌睡。
轻轻合上眼,不一会儿连身子都软下来,整个人如一团无力的棉花,软绵绵搭在后背。
听得耳边传来的匀长呼吸,谢屹放过身边一辆又一辆呼啸而过的空车。
他就这样静静听着她近在咫尺吹在耳边的滚烫呼吸,一步一步,稳健又缓慢地将人背回家。
一路上惹了不少目光过来探视,他浑然不觉。
嘴角轻轻漾开笑意。
心里只觉得宁静又满足。
以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拥有这样的机会。
要懂得珍惜。
最后是怎么回到家里,于佩已经不太记得,只知道她睡了好长一觉,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很久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仿佛整个身体得到恢复,她精神十足。
洗了澡,换好衣服,充满干劲地去上班。
昨天请了假,一整天没来律师所,律师所里的小伙伴见了她格外亲切,纷纷笑着打招呼。
出人意料的,王展延也过来和她打招呼,顺带将一张报纸递给她。
于佩:?
王展延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特意拿早报给她看。
“谢谢。”于佩接过,准备拿去工位。
王展延拦住她去路,一脸沉重地望向她,“看看第二页下面的版块。”
于佩皱眉,心里好奇,将报纸翻到第二页,赫然见上面报导着一桩案件。
大致是地方黑势力刘至强落网,或面临牢狱之灾。
于佩收起报纸,好奇望着王展延,“怎么了呢?”
这则报导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见于佩没反应过来,王展延朝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在律师所里众人密切关注的眼神下来到会议室。
王展延开门见山:“刘至强落网,孟东可能为了避祸跑路,你不是要以你家里保姆的名义起诉孟东么,我看很快就要找不到他人。”
于佩听出其中的意思:“孟东是跟着刘至强混的?”
“嗯”王展延点头。
他之前接手杨秋红的案子时了解到这一点。
得到肯定回复,于佩顿时面色凝重,想了一会儿,道:“没关系,他就算跑了,该判的也会判。”
话虽如此,于佩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难不成孟东这人真跑路了?
为了探探虚实,于佩领着王展延,两人打车去了孟东的住所。
于佩坐在出租车上,没下去,只让王展延过去探探虚实,孟东找过她几次麻烦,她可不想自动送上门。
等了一会儿,王展延过来报告情况:“孟东跑了。”
于佩面色一沉,“消息可靠吗?”
王展延如实道:“他家里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听小女孩说的。”
“小女孩?”于佩满是疑问。
她从前听她二嫂孟凤梅说过,亲婶子家里只有一个表弟孟东,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小女孩?
于佩怀着满腹疑问推开车门,跟着王展延走向孟东房子。
在两片木门中央,摆着一条长凳。
长凳下面放着一块小板凳。
小板凳上稳稳当当坐着一位埋头写字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上去六七岁的模样,扎着两条麻花辫,面黄肌瘦,只一双眼睛看上去有些有神采。
她伏案,拿着铅笔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王展延就是从她口中得知,孟东已经跑了。
于佩走过去,蹲下身子,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抬眼,警惕望着面前的陌生女人。
或许是女人笑起来太好看,一双大眼睛闪亮闪亮的,像发着光,她心里防备卸下一点,情不自禁回答:“我叫孟心婉。”
姓孟?
难道是孟东的妹妹?
之前也没听说过孟东有个妹妹呀。杨秋红哭着喊着要求情的时候,只让孟凤梅顾虑顾虑家里的表弟,没提起有个表妹啊。
怎么回事?
于佩又问:“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其他家人呢?”
孟心婉捏着铅笔不想回答,奈何面前这个大姐姐声音好温柔,看着她的时候好亲切,她迟疑着说:“爸爸出去了,妈妈坐牢去了,哥哥收拾衣服昨天出远门了。”
三两句把家里情况全交代清楚。
于佩皱起眉头,觉得有必要去查查这个小女孩的来历。
没等她起身,一旁有个四十来岁的邻居大姐走过来,瞧见两位陌生人,上前严厉的问话:“你们是谁哦,不是人贩子吧?”
于佩:“……”
于佩让旁边的王展延象征性的掏出律师证,表明身份,随后问道:“大姐,想问一下,之前没见过这个小女孩,她是杨秋红的女儿吗?”
见来人表明律师身份,又能叫出杨秋红的名字,又能说出杨秋红家里的情况,邻居大姐以为是之前给杨秋红做辩护的律师,立即打开了话匣子。
“哟,你们还不知道啊,这小女孩就是秋红的女儿。”
于佩纳闷,“我之前只听说过杨秋红有个儿子孟东,没听说她有女儿啊。”
邻居摆摆手,“你们有所不知,这是超生的女儿,秋红把她一生下来就送给远亲抚养,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哪里知道小女孩的养父母最近去世了,那边的亲戚都不想接手,就把小女孩又送回来了,唉,这小女孩也是命苦,一回来妈妈被抓进牢房,哥哥又惹事跑路,家里只剩下一个不待见她的亲生父亲,女儿都这么大了也不送去上学,就天天在家里闲着,也没人照看,连吃饭都是自己动手。”
邻居大姐越说越激愤,“说起来这都是凤梅那个狠心肠的小姑子惹的事,人秋红犯了错,让她道歉让她赔钱也是应该的,没必要把人送进监狱啊,你说说看,现在这小女孩都没照顾,多可怜,唉,作孽啊!”
……
于佩沉默地听着对面骂自己,没吭声。
只撇过眼去望着面前的小女孩。
这孩子心态挺好,也不哭也不闹,一个人坐在门口写写画画。
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佩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等她刚离开,家里的一家之主孟建国回来。
孟建国是孟凤梅大哥,最近家里横遭变故,本就下岗没有工作的他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整个人不修边幅,穿着大裤衩,趿着拖鞋四处活动,全然没了往日的积极劲,颓废得不行。
瞧见女儿一个人不知道畏惧也不知道迷惘,乐天派地坐在家门口写写画画,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时狠狠踢了一把长凳。
长凳猛然受力被踢倒,本子从上面啪嗒一声掉下来。
孟心婉紧紧抓着铅笔,迷茫地望了一眼这个世人眼中她的亲生父亲,似乎想不通一般,俯下身将长凳重新扶起来,捡起本子,继续写写画画。
看着女儿这副油盐不进的傻模样,孟建国懒得再理。
他刚踏进屋子,隔壁邻居大姐立即闪过来,扯着嗓子道:“哟,建国啊,可不巧,刚走了两个律师呢,一男一女,来问你情况的。”
“律师?”孟建国诧异,“什么律师?”
邻居大姐一懵,“秋红以前请的律师啊。”
孟建国嗤笑,“秋红都送进牢房里去了,律师还过来做什么?”
“啊?不是秋红以前的律师吗?我还是以为是秋红的律师,跟他们说了好些你的情况呢。”邻居大姐有些纳闷。
这话听得孟建国心里一咯噔。
听说孟凤梅那个小姑子于佩也是律师,该不会是那个小姑子吧?
她过来做什么?打探情况?
孟建国心里一动,拉着邻居大姐细问:“他们主要是问了什么?”
邻居大姐一五一十毫不遗落地将当时原话复述一遍:“主要是问了心婉的情况,他们对心婉的出现挺好奇的。”
孟建国将目光转移到门前乐观的小女孩身上。
这个突然被送来的小女孩实在是个大麻烦,当初他就不想要,是杨秋红舍不得打,非得生下来,生下来之后差点影响他工作,只得偷偷送人。
没想到过了七年,这倒霉孩子把养父母克死了。
一回来,亲妈进了监狱,亲哥惹了事跑路,他这个亲爸也不知道时候时候会染上厄运。
这闺女不吉利,还是赶紧送走吧。
再说了,他现在哪有钱养个闺女,家里一大堆烂摊子,他又没工作,养活自己都够呛,哪能再养个孩子?
既然于佩对孟心婉敢兴趣,而他正好不想养。
那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