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利坚回来的大佬原配[年代]

第47章 冤家 我们一家子前世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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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孟东家里回来后, 于佩始终沉着脸,心情不大好。

律师所里,李勤年让吃过午饭的吴羽乐去隔壁街上的水果店买了几袋水果, 打算给大家准备下午茶。

新鲜的五颜六色的水果摆满一桌。

大家调侃李老板突然大方的同时一股脑涌到桌边,争先恐后地挑选自己喜爱的水果。

于佩坐在工位上,没动。

看着大家伙积极抢食的模样, 李勤年大笑, “哦哟, 慢点,大家慢点,你们这激烈的样子,没有半点平时斯文的模样, 让客户看了, 肯定得大跌眼镜。”

众人毫不理会李勤年的埋汰, 甚至开起玩笑。

“李老板难得大方一回, 咱们得好好薅羊毛,当然要积极了!”

“是呀, 下次等到李老板这么慷慨买水果,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咱们得珍惜当下!”

……

玩笑归玩笑,实际论起来, 李勤年也不算是抠门的老板, 该花钱的地方他都花了钱。

只是每次掏钱都不爽利,扣扣索索的, 像是被人拿到抵在脖子上。

也就落了个小气的印象。

众人抢完桌上心仪的水果, 才反应过来问其原因:“哟, 难得啊, 李老板今天为什么请客?咱们律师所这季度的业绩又提高了是不是?”

李勤年摆手笑道:“咱们这季度的财报还等着咱们小吴出呢,要是业绩翻了一翻,这点水果哪能应付啊,到时候请大家吃大餐。”

听到吃大餐,大家又是一顿欢呼,全然忘了李勤年并没有说明请客的理由。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勤年终于注意到于佩和王展延始终坐在工位上,并没有过来吃水果。

王展延他是了解的。

平日里这种越是人多凑热闹的活动,王展延越不愿意过来凑热闹,人就这脾性,共事几年,李勤年心里清清楚楚。

但是于佩怎么回事?

李勤年脚步大迈,走到于佩身边问话:“不喜欢吃水果?”

于佩抬头瞥他一眼,“没心情吃。”

“哟,这是怎么了?有心事?”李勤年拉开座椅,在她身边坐下。

想起上午的时候,于佩与王展延一同去了孟东家里,李勤年以为于佩是担忧打官司的事情,不禁笑着安慰她。

“你就放宽心吧,咱们王律师接手的案子,你还担心输赢?”

于佩神情恹恹,“我没担心这件事。”

案子有她监督,又请了王展延做辩护律师,孟东被判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

“哦哟,不是担心这件事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走走走,吃水果去,你再不过去,真没你份了啊。”李勤年撮掇她。

于佩坐着没动。

李勤年看她不为所动,眉头已经拧成两股麻花,转身走向王展延。

小声询问:“怎么回事,你们上午出去一趟,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咱们于律师回来,情绪不太对?”

王展延抬眸,目光划过不远处工位上的于佩,语气淡淡:“没发生什么事。”

嘿!问话都问不出!

李勤年纳闷,怎么回事,这两人还有私人秘密了不成?

“行行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王律师你应该是知情的吧?那你过去安慰安慰于律师,给她开导开导,我看她心情实在不算好。”

李勤年把开导于佩情绪的任务交给王展延,兀自走了。

换做往常,王展延非得接上一句“关我何事”,这次他沉默着没拒绝。

那位邻居大姐难听的责备犹在耳边,换做是他,他也会心里不大爽快的吧。

王展延起身,随手拿了一份资料,走到于佩身边。

递过资料,似不经意开口:“好好看看这份资料,心思别为其他事分神,律师经常会碰见这样的事,我相信你也见过不少,没必要这样介怀。”

安慰的话稍稍有些硬邦邦,但于佩没怎么听懂。

她一脸疑惑:“你说什么?”

王展延也没委婉表达,直接戳穿:“你还在为上午那位邻居大姐的话心存芥蒂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每个人也都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们一家的事情赖不到你身上,这些也不是你的错,没必要为这些事情产生类似内疚或者自责的情绪。”

于佩:“……”

她瞪他一眼,“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还不需要你特意来提醒,要是真为这点言论愧疚又自责,那情绪得多敏感?每天都得陷入自我消耗中。”

得,看来是他多心了。

猜错缘由的王展延面上有些尴尬,咳了咳,“那你怎么状态不对劲?连勤年都特意来问我。”

于佩接过他手中的资料,翻了两页,侧过身子长长叹息一声。

“我只是在想,如果杨秋红当年生下的第二个小孩是男孩,他们还会选择把小孩送给亲戚吗?”

王展延一愣,半天没接话。

他没想到于佩是在纠结这样的问题。

可是,这样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于佩心里知道答案。

正因为知道答案,所以才情绪不对劲吧。

王展延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工位去了。

——

下班回到家中,于佩情绪依旧不高,洗漱完毕,早早回房间休息,连谢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这两天她很忙,谢屹也忙。

感冒好了之后,谢屹好几天没在家吃晚饭。

今天也是。

吃饭时候,魏春兰还和她嘟囔,说是已经两天没见过谢屹,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嘱咐她给谢屹带话,让谢屹这两天按时回家吃饭。

她回了家没碰见谢屹,早早躺**休息,想着明天早上再给他传达魏春兰的意思。

这一觉睡得有点沉。

中途是被声响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只听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细碎的哭声。

大半夜的,谁在她耳边哭?

于佩瞌睡正浓,不想醒来,闭上眼翻了个身,准备再次入眠。

那哭声渐渐变大,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小女孩凄惨的嚎叫。

于佩猛然起身,从梦中惊醒。

原本有些飘渺的哭声逐渐变得有实感,落在耳际,震耳欲聋。

没错,的确有个小女孩在哭!

在大门外哭!

于佩掀开被子,轻轻下床来,打开房门,听得大门外的声音愈发清楚明了。

落在空旷寂静的深夜,这凄楚的带着三分委屈的小女孩的哭声听起来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太渗人了!

于佩挪动脚步,二话不说叩响隔壁房门。

还没敲两下,房门立即打开,露出谢屹一张深沉的脸。

于佩指了指大门方向,出声问:“你有没有听到外面的哭声?”

“听到了。”他大步朝着大门方向走去,准备开门。

于佩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

瞪着一双大眼睛,疑惑问他:“你真要开门?”

三更半夜,门外为什么会有小女孩的哭声!

正是休息的时刻,谁家也不会这个时候把孩子丢在楼道里让人干哭吧?

这哭声来得莫名其妙,实在没法让人安心。

感受到手腕处贴着的皮肤传来灼热的温度,谢屹轻轻收回手,垂眸看她,“你害怕?”

“不怕。”于佩想也没想地说。

身体却很诚实地留在原地。

谢屹看她一眼,扯起嘴角轻笑,上前一步,打开大门,“总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红漆木门被推开,一双泛着泪花的眸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墙壁,从手臂与膝盖处抬起脑袋,睁开已经被泪水染湿的双眼,可怜兮兮望着一丝光源出蹦出来的两个人。

眸子里盛满不安。

于佩惊呼:“是你!”

门外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不是孟心婉是谁!

在谢屹疑惑的目光中,于佩走上前,俯下身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心婉半眯着的眸子看清面前女人的面貌,认得她是白天见过的漂亮姐姐,心里放松一些,神情更加委屈,大有加大哭声的趋势。

凄凉的哭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嘹亮。

于佩扫视一圈附近,四周无人。

她将孟心婉哄进屋,安置在沙发上,拿毛巾擦干小姑娘脸上的泪,在一旁轻轻拍打小姑娘背部,哄着小姑娘情绪静静平复。

谢屹看着她难得展现出来的温柔动作,神情一顿。

他端了一杯水过来,递给于佩,于佩会意,递给小姑娘。

眼看着小姑娘一口气把水喝光,谢屹才开口:“她是?”

于佩接话:“她是孟东的妹妹孟心婉。”

谢屹微怔。

“孟东有妹妹?”

这事说来话长,于佩三两句解释一番,“是杨秋红超生的女儿,从小放在远亲家里,最近养父母出事,那边亲戚送了过来。”

解释完,眼看小姑娘的情绪也逐渐恢复,于佩柔声问她:“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孟心婉原本算是乐观的性子,若不是半夜突然被送到一块陌生地方,她也不会扯着嗓子哭得这么惨。

这会儿被哄了片刻,情绪已经恢复大半,瓮声瓮气地说:“是我爸爸把我送过来的。”

她趴在家里摆在地上的凉席上睡觉,半夜里突然被孟建国踢醒。

孟建国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一路越过四下无人的街道,直接奔向陌生的小区。

她坐在自行车后座,完全不懂孟建国要做什么。

只凭借孟建国脸上一股即将解脱的轻松表情,隐隐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她不安地出声询问:“爸爸,你要将我带到哪里去呀?”

孟建国飞快蹬着自行车,并不搭理她。

这可怕的沉默让她心里恐惧更甚,一路问个不停。

孟建国一句也没回应。

到了地方,孟建国将她抱上楼,神色恶狠地说:“别叫我爸爸,以后我就不是你爸爸,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总会有人来领你。”

孟建国交代完,头也不回地跑远。

她脚步飞快地追下去,一转眼就找不到踪迹。

外面天黑,陌生的小区里更是黑沉沉一片,连光亮也少。

她返回楼道,缩在角落里,想到孟建国临走前交代的话。

只要安静的待在这里不动,总会有人来领她。

她果真听话地蹲下来,乖乖地等待。

孟建国说有人会来领她,但是没说会是什么时候。

她安静地待了两个钟头,在黑暗无光的角落里忍了整整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光。

没人来领她。

她突然领悟到,这或许是孟建国的谎言。

这只是一个谎言,是一个可以永远摆脱她的谎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巨大的无助席卷全身,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企图在平静的黑夜扯开一丝裂缝。

丢下她可以,但能不能不要把她丢在黑暗的地方。

她怕黑啊!

后来,她就看到了于佩。

在微弱的光线中看到了那张漂亮的亲切的脸。

似乎觉得这一切不太真实,孟心婉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面前面色温和的漂漂姐姐。

于佩正处于震惊中,没注意她的神情。

“你爸爸把你送过来?你爸爸为什么把你送过来?”

孟心婉缩了缩鼻涕,摇头。

表示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爸爸肯定是不要她了,想把她扔给这位漂亮姐姐。

但她没说。

于佩没搞懂目前的情况。

孟建国把闺女半夜放到她家门口是什么操作?

这是想直接送给她还是什么意思?

这也太扯了吧?

她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叹息一声,将沙发另一侧放下来。

沙发是先进的折叠式沙发,放下另一侧可以当成一张床使用,睡下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更遑论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于佩抱了一套被子,将小姑娘好好安置下来。

这深更半夜的,也不可能立即把人送回去,明早再说吧。

轻轻按熄客厅里的灯光,于佩转身要回房间。

合上门的那一刻,谢屹不请自来。

准备休息的于佩疑惑看他一眼,“什么事?”

谢屹轻轻合上房门,压低声音:“你准备怎么安置这个小女孩?”

于佩想也没想,“明天送回去啊。”

谢屹微微愣住。

他明白孟建国这番举动举动背后的意义,也将刚才于佩的温柔行径看在眼里,稍稍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有另外的打算。”

“另外什么打算?”于佩没想明白。

谢屹喉结一动,没继续说下去。

打住话头,缓缓说:“不管你做什么打算,我都没意见。”

于佩笑了。

她做什么决定,谢屹为什么要有意见?她为她自己的行为负责,需要谢屹题什么意见?真是好笑,虽说他们是名义上的夫妻……

哎,等等!

于佩终于想通谢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她震惊:“你该不会以为我要收养这个小女孩吧?”

谢屹不置可否。

在看到于佩耐心哄小孩时,他闪过这样的想法。

这是难得看到于佩耐着性子轻声又温柔的模样,如果收养小孩能让她卸下身上的凌厉,释放温柔的一面,他双手赞成。

从谢屹脸上表情得到肯定的回复,于佩耸耸肩,扯起嘴角轻笑。

语气笃定:“别想多了,我不会收养小孩。”

首先,她自己寿命都没剩下多久,现在一天天活着也只是在等最后期限来临,看看命运是否会发生不同的轨迹。

这样的情况下,她收养小孩做什么?

再者,她现在完全不具备做母亲的心态,不知道怎么去维护亲密关系,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甚至对一切感情都持怀疑。

这样的状态,是没法做好一个合格的母亲的。

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为难自己,不然只是徒增烦恼。

于佩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态度很坚决:“你放心,不会莫名其妙让你成为父亲,我暂时也没想过做母亲。”

这句话听得谢屹心里发凉。

仿佛溺水的人总要拼命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谢屹从她话语中精准找到“暂时”一词。

于佩说话向来严谨。

既然她说是暂时,那应该就是暂时。

而不是永远。

自欺欺人般说服自己,谢屹微不可察松了一口气,转身回房。

第二天一大早,于佩去律师所一趟,请了半天假。

她没着急将人送回去,先带着孟心婉去小区隔壁的米粉店点了两碗米粉。

米粉店的小老板自制汤料,味道要比其他店里好,小姑娘似乎饿了,二话不说,埋头开吃。

不过一会儿工夫,一碗米粉全部被她卷进肚子,连汤水都喝了一大半。

于佩看着自己碗里还剩下大半未动的米粉,心里好笑。

感情她食量还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见小姑娘食欲好,于佩指了指米粉店前面卖其他早点的地方,“还想吃什么吗?自己去拿。”

小姑娘坐着没动,眼里有些怯生生的渴望。

在心里斗争半天,抵不过口腹之欲,终究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可以去拿吗?”

“当然可以,随便拿,想吃多少拿多少,我都付账。”于佩大手一挥,模样相当豪气。

小姑娘欣喜地起身,跑过去真不客气地捧了两根油条,两只煎包,两个锅贴饼……摇摇晃晃地满载而归。

于佩呆了,“你吃这么多?”

小姑娘没接话。

她熟练的将东西分成两份,递一份给于佩。

于佩微怔。

没料到小姑娘连她一份也拿了,她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米粉:“我连这个都没吃完呢,哪吃得下这些啊。”

小姑娘似乎有些做错好事的尴尬,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于佩安慰她,“没事,拿了就拿了吧,你尽量吃,吃不完咱带走。”

听到这样的话语,小姑娘脸上很快释怀,坐下来开始埋头解决这一大堆食物。

很快一大堆食物被风卷残云般解决干净,看得于佩目瞪口呆。

她以为对方吃不下,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压力地全部解决,看上去丝毫没有被噎着的勉强。

这食量是有多大啊!

于佩开始重新审视对面的孟心婉。

小姑娘看上去面黄肌瘦,还不如她哥哥孟东长得白净。

照这个食量,她不该是这样的身高体重。

于佩随口问了一句:“以前在家里都没吃饱吗?”

对面的小姑娘僵了一瞬,扬起一张笑脸,傻里傻气地拍拍肚子:“吃饱了!”

可那一瞬间的僵硬没瞒过于佩的眼睛。

大概以前被寄养的日子,小姑娘也过得不算太好。

吃过早点,于佩打了出租车,准备把孟心婉送回去。

停在面前的出租车是一辆红色的奥拓,小姑娘坐进去,感觉到新奇,一双眼睛到处张望,坐在后座上始终不肯安分,手指在椅背上摸来摸去。

“哇,我第一次坐车。”她小声朝自己嘀咕。

于佩没打扰她的自言自语,靠在椅背上小憩。

旁边陆陆续续传来小姑娘的碎碎念。

“哇哦,坐车好舒服呀。”

“原来车子这么快。”

“椅子也好舒服,比家里的床舒服。”

……

在小姑娘一路的碎碎念中,车子停在目标地。

于佩领着恋恋不舍的孟心婉从车中出来,直接奔向孟建国家里。

孟建国正在家里弄早饭,家里米袋快见底了,做饭不够,他只得舀一小勺去煮粥喝。

喝粥得配点咸菜,家里没有。

家里什么都没有!

自从杨秋红进了监狱,他天天得自己弄给自己吃。

被老婆伺候了大半辈子的他哪里受得了厨房油烟,整天就是咸菜配饭。

没想到之前家里存了大半坛子的咸菜也吃完了,连喝粥都没得配,作孽啊!

他翻箱倒柜从篮子里找到两个咸鸭蛋,立即又觉得可以将就吃两餐,连心情也好了些。

家里不是没有存款,杨秋红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钱都在他手上。

只是现在外面行情不太好,找不到工作,家里没有进账,只有出账,万贯家财也有耗完的一天。

谁能料到以后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呢?万一比现在的行情还差呢?

还是紧巴点过日子比较好。

他小心翼翼将咸鸭蛋在桌子上一磕。

破了一个洞。

轻轻扒开壳,露出里面咸白的蛋白,用筷子沾着尝了一口,嗯!就是这个咸香味!

一个咸鸭蛋吃出山珍海味的满足表情。

孟建国正享受着美味,一抬头,瞥见有人进屋了。

于佩领着孟心婉盛气凌人站在他面前。

孟建国是见过于佩的,在孟凤梅的婚礼上。

这个小姑子模样长得标志,他心里一直知道,只不过好几年没见,如今愈发出挑,难怪当初杨秋红说在老房子第一次碰见回国后的于佩,完全没认出来。

的确要认不出,无论是相貌与气质,比先前做高中生时要更出色。

不过孟建国没心思欣赏,他放下手中的咸鸭蛋,脸色冷下来。

理也不理站在堂屋中央的两人,转身去厨房查看锅子里的粥煮得怎样。

于佩被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惊到,直接开口质问:“昨天是你把小姑娘送到我家门口?”

“不是。”孟建国神色自然地接话:“是她自己要跑过去,她觉得你家里有钱,想要在你家里过生活。”

孟建国四、五十岁的年龄,说起谎来竟也脸不红心不跳,如老手般游刃有余。

于佩:“……”

听听,什么叫做扯谎不打草稿。

看来是没法心平气和地好好和对面这位大哥说话了。

“听起来你是不想抚养你女儿了?”于佩冷声问。

孟建国没接话,他拿起铁勺舀了一勺稀粥递到于佩面前。

“你自己瞧瞧,我一个天天喝稀粥的人,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活女儿?”

于佩冷笑。

孟建国家里的条件再怎么样也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若孟建国真的连一顿白米饭都吃不上,孟凤梅不会这么无动于衷。

横竖不想养女儿罢了,尽扯些借口。

于佩冷声警告:“你知不道随意丢弃女儿犯了遗弃罪?”

听到对方提及法律,孟建国心里猛地被勾起一团怒火。

他啪地一下将铁勺子扔进锅中,气势汹汹从厨房走出来,“怎么,又来跟我谈法律?”

“来来来,你说说遗弃罪要判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你去告吧,去告我啊,把我送进监狱,我正好和我老婆团聚,挺好的。”

“反正我家里一家三口,老婆被你送进监狱,儿子也要被你送进监狱,你现在还想把我也送进监狱?那你赶紧的吧,前生欠了你,今世一家都要给你赔罪,你是讨债来了!”

“送进监狱也好,我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去牢里一天三餐管饭,给我解决了口食问题,我乐意进去呢!”

孟建国情绪莫名激动。

他重重往桌子边一靠,巨大的动静引得桌子猛地颤动。

桌上安静放着的咸鸭蛋慢慢开始滚动,咕噜咕噜。

啪嗒一下,极快地从桌上掉落在地。

摔烂了。

孟建国一惊,赶紧俯下身子将掉落在地的咸鸭蛋捡起来。

桌子较高,鸭蛋半边被摔得稀碎,迸出一地黄油。

孟建国心疼地将咸鸭蛋剥了壳,放进小碗中。

看着原本好好一个咸鸭蛋,突然摔成这副德行,孟建国彻底怒了。

他拿起墙边扫帚,不停朝于佩脚边使劲,不由分说开始赶人。

嘴里愤愤:“都走都走,都从我家里离开!”

“我没有女儿,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往我家里来!”

“我孟建国这一辈子就一个儿子,我也只养这一个儿子,好鬼歹鬼都别缠上来!”

……

被扫帚一顿乱扫,于佩护着孟心婉从屋子里退出来。

等两人刚退出去,孟建国立即将两扇大门重重合上,放狠话:“她就不是我孟家的人,以后死外面了我都不会去收尸,你要是好心收你就收着,你不乐意收你就扔去福利院,别来找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显然没有再商量的余地。

于佩站在门外,沉默。

孟建国显然并不在乎周围人怎么看他以这副态度对待女儿,也不在意犯了遗弃罪去蹲牢房,他甚至宁愿去坐牢也不愿养女儿。

他是铁了心不要这个闺女。

面对这样的人,于佩也觉得棘手。

当道德与法律都无法威胁一个人的时候,还有什么方法能使人妥协?

正当方法,几乎没有。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

还是她多事,应该把小姑娘送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立即转头就走。

这个念头冒出来,于佩转身,抬脚往外走。

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

于佩转身,望着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小姑娘,冷着脸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姑娘不动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没有泪花,只有一片茫然。

像天上浮云,不知道何时聚起何时消散的茫然。

于佩转身继续向前走,身后果然没再响起脚步声。

她走到拐角处,脚步一顿,忍不住回过头望了一下。

小姑娘依旧乖乖地站在原地,瞪着大大的眸子,看她回头的一瞬间,眼睛里迅速窜起一股希冀的火苗。

火苗很快熄灭,眸子里还是那股深不可测的茫然。

于佩心里一动,无声叹了一口气。

连一只咸鸭蛋掉到地上,孟建国都会心疼地皱眉,他闺女在面前却能面不改色地轰走,小姑娘就算留下来也只有无尽的苦日子吧。

她朝着那个孤单瘦弱的小小身影招手,“过来吧。”

小姑娘眸子里漾开笑意,小跑着追上前,安安静静跟在她身边。

于佩在路边招了一辆车,将小姑娘塞进去,道:“咱们去一个地方。”

小姑娘这次没了第一次坐车的新奇感,安安静静待在后座,只问:“我们去哪里?”

于佩靠在后座上捏眉心,“去你一个姑姑家里。”

很显然,小姑娘的记忆中并没有姑姑这号人物,她眸子里尽是疑惑,似乎在搜寻她的姑姑是谁。

于佩坐在后座,斜着眼打量孟心婉。

这个小姑娘刚才听了孟建国那样一堆绝情的话,脸上竟然也不难过。

她听了都觉得寒心,何况是当事人。

总得有点情绪吧。

不过有些小孩子也挺能掩藏自己的情绪,小姑娘到底是心太大还是心太细?

出租车很快到了目的地。

于佩领着孟心婉敲响了孟凤梅家里的大门。

“谁呀,来啦来啦。”孟凤梅在家里吃过早餐,正准备换衣服去厂里上班,听到敲门,忙不迭赶过来开门。

大门打开,看到门口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孟凤梅眼珠一转,面色沉下来。

哐当一声,直接把门关了。

她和于佩近些日子闹了很多矛盾,前些天刚因为老爷子遗嘱的事情大吵一架,即便如此,于佩来敲门,她也不至于直接将人关在门外。

这次这样毫不留情,在于于佩身边的小姑娘。

那是她大哥送出去的女儿,她知道。

她大哥不想养,她也知道。

她大哥一家都不想要的小姑娘,于佩难道想带过来给她?

不可能,她也不可能养。

家里光抚养于晓洋这一个男孩子,不知道多了多少开销,处处都要用钱,这钱呐,格外的不经花。

以后晓洋还要上小学,还要上大学,更大之后还要娶媳妇。

就这么一个儿子,家里的积蓄都不够花,再来一个闺女,她哪有闲钱?

再说了,就算她想要闺女,她不会自己怀一个?干嘛去养大哥家的闺女?

亲生的难道不比收养的要好?

就算她能够好心收养这个小姑娘,以后小姑娘养得差劲,那是她倒霉,养得有出息,她也捞不到半点好处。

她对她大哥一家子相当了解,就以她大哥那一家子,以后小姑娘但凡有了赚钱的能力,绝对会被纠缠不清,不断吸血。

她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行,这个冤大头绝对绝对不能做。

孟凤梅隔着一扇门,冷声对外面的于佩道:“就当今天没来过吧。”

这个闭门羹吃得猝不及防,于佩沉默地站在门外。

她今天过来并不是要孟凤梅收养这个小姑娘,只是想来问问孟家还有没有合适的安置小姑娘的亲戚。

很显然,孟凤梅的行为给了她最直接的回答。

是啊,要是孟家亲戚有人愿意接收小姑娘,也不会让小姑娘被送来送去。

于佩第一次有些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自己是万万做不成母亲的,现下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小姑娘,放着不管又稍稍有些于心不忍。

难不成真要送去福利院?

于佩领着小姑娘出了小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一时不知道去哪。

正当为难之际,旁边的小姑娘扯了扯她的衣袖,让她蹲下身。

她依言蹲下去,小姑娘伸出干瘦的手指在她眉毛上捋了捋,似乎要把她皱着的眉头捋平。

透着稚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姐姐你是不是在为难怎么安置我?你不用为难哦。”

小姑娘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好几层的纸,递给于佩。

于佩不明所以,接过来,摊开一看。

愣住了。

她手中是一份福利院的宣传单。

于佩盯着宣传单,久久无言。

不知道沉默多久,她终于动了动嘴唇,沉声发问:“你什么时候弄到的?”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很坦诚:“好久之前,我还有其他的。”

她说完继续从口袋里掏出两份福利院的宣传单,摊开来,如数家珍般做了评价:“这个福利院我最喜欢,但是好远好远,在外省,要坐火车,我没钱买票,太远了。这个福利院也还行,就是地点有些偏,里面小朋友不够多。”

“你手上这个是最适合的,”小姑娘指着于佩手上的宣传单,眨着眼睛问道:“可不可以麻烦姐姐把我送到那里去呀?”

小姑娘昂着脑袋,瞪大眸子望着她,天真的语气仿佛在为自己挑选以后的家。

于佩一下子哽住,喉间发涩。

“不,你不会去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