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请闭眼

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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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的事。◎

“太太?”

杨勘闻言跟纪非对视一眼, 嘀咕道:“没想到沈郁已经结婚了?他太太是谁,你认识么?”

纪非摇了摇头:“没听说啊,什么时候结的?我怎么不记得他身边有过女人?”

沈郁懒得理会他们的八卦, 随手拿了搭在沙发背上的羊绒外套, 兀自推开落地玻璃门,走到阳台外。

江边微凉的雪斜斜落在他肩上,江风安静,壁炉篝火和浅浅的交谈被隔离在玻璃那头。

“醒了?”

沈郁摁了接听,想起某人昨晚的样子, 忍不住勾了勾唇,声音都低了半分,“给你点的外卖吃了吗?”

电话那头呼吸可闻。

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响起,闷闷的,带着点沙哑, 像是刚睡醒没多久。

“吃完了。”

林循看了眼手里吃剩的外卖。

包装很豪华来着,味道也很好, 而且,里面真的有一整只波士顿大龙虾。

和她从前常买的海鲜泡面包装上画的一模一样。

她吃之前去外卖软件上搜了一下, 没有搜到这家店。

扫了包装上的二维码,才知道是一家很昂贵的私厨。

林老板压下心底的情绪, 轻声问他:“沈郁, 你在哪儿?开完会了吗?”

“嗯, 开完了,不过还有点事, ”沈郁换了只手拿手机, “我现在在临江阁这边的家里, 招待两个朋友。你在家等我?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电话那头,林循捏着手机,听着他寻常的语气,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片段。

在他的视角里,这件事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不用了,我不饿。”

她停了片刻,手指稍稍攥了攥,又轻声问道,“我方便去那儿找你吗?”

她刚刚一个人待着吃完了一顿饭,又坐了很久,还是打算跟他谈谈。

内心很多纷杂的感受,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电话里就更说不清了。

“想什么呢?来自个儿家,还用请示?”

沈郁眉梢微扬,手指在冰凉的栏杆上触过。

她愿意过来,是不是代表着想要接纳他的另外一个身份了?

他后腰靠在栏杆上,语气中含了几分笑意,调侃道:“林老板,这房子买来之后一直冷冷清清的,就差个女主人帮忙布置。我助理每次过来,都说我把个好端端的房子住成了样板房。”

他话音落下,林循却没接茬,只问了具体的地址。

她语气和往常一样平淡,或许是这两天累坏了。

沈郁想安排司机去接她,却被婉拒,只好散漫报了地址:“那你一会儿到了告诉我,我去门口等你。”

又好脾气地嘱咐了一句:“今天下雪了,出门记得带伞。”

“好。”

-

林循收拾了外卖盒子和家里的垃圾,刚想出门,想起他的话,又回去拿了雨伞。

等坐上车,的车司机看了眼软件上填的目的地,煞有介事地从后视镜扫了林循两眼。

似乎想从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点同级别的贵气。

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姑娘,你住临江阁啊?”

林循摇头:“没,去那有点事。”

那师傅扬了扬眉,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利索踩下油门。

就说嘛,这么有钱的人怎么会打平台里最便宜的车型。

车子驶出嘈杂闹嚷的老城区,满街几十年楼龄的陈旧楼房和一块块如同彩色膏药般的商铺招牌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等开到绵江边的时候,这座大都市终于露出了它崭新、巍峨的面貌。

待一路驶过绵江大桥,同行的车辆已然减少了八成。

林循往窗外看去,坦阔的江面落着雪呢,来往的游轮和私艇却不少。

阔绰清闲的人们衣着华贵,披着裘袄在江上赏雪。

她在昼山这么多年,大街小巷窜了不少,比本地人还清楚哪个地段的房租最便宜,哪里的农贸市场最实惠,却几乎没来过这里。

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她压根触不到边缘,亦不是很关心。

车子很快跨过大桥,开到了江北。

触目可及皆是一片规划整齐的别墅区。

房子之间的间隔很大。

仰头看去,没有高楼的遮挡切割,天是完整的一块。

落雪从很高很远的地方落下来,纷纷扬扬。

她从前还觉得昼山虽然繁华,却太拥挤,不如青原宽敞肆意。

原来也有不拥挤的地方,只是她没留意。

林循一路发着呆,直到下了车都忘了给沈郁发消息。

于是成功地被临江阁门口的保安拦下。

她报了沈郁的名字,保安顷刻便会意,给他拨了个电话。

寥寥几句通话,保安便给她放了行,眼神由倨傲转为恭敬:“原来是沈太太。”

他指了指门口的设备,问道:“您今天要录一下面容吗,这样以后进出也方便些。”

“不用了。”

林循瞥了一眼那人脸识别系统,淡声拒绝,裹了裹围巾往小区里走去。

还没走多久,便见白茫茫的视野里,出现了沈郁的身影。

他依旧拿着根盲杖,脚步比平日匆忙,身上穿着件黑色大衣,肩头落满雪。

嘱咐她带伞,他自己却忘了。

落雪声覆盖了所有的声响,包括踩在绵软雪地里的脚步声。

林循停下步伐,屏住呼吸,冷静旁观他慢慢经过她,往小区门口走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嘴唇微动,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叫住他。

沈郁果然毫无察觉,步履匆匆,沿着宽敞的人行道走到大门的保安亭处。

待问了几句后,他低下头,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

没过几秒,林循收到消息。

【沈郁】:保安说你进门了,怎么没遇到我?

【沈郁】:迷路了么?还能找到原先的门口不,我在这等你。

她收起手机,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

他依旧站在保安亭外,等了几分钟后,又给她打电话。

林循咬着下唇,硬是没有接,不知道是在较什么劲。

时间分秒过去,她撑着伞,看着风雪的尽头,男人肩上落了更厚的一层苍色。

期间保安出来了一次,同他交谈了几句。

大概是想请他进门里等。

沈郁却摆了摆手,依旧站在原地。

隔着很远,林循看不清他的眉目和神情,却从他不间断的电话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焦灼。

天气实在是很冷。

男人一身黑衣黑裤,姿态落拓。

又过了几分钟,他甚至开始无望地四处“张望”着,却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找寻。

她就站在他目之可及的地方。

可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茫茫然移开视线,又去低头看手机。

许是呛了口凉风,男人忽然弯了脊背,支着盲杖咳了几声。

样子多少有些狼狈。

林循叹了口气,绷直的肩膀丧气地垮下来。

半分钟后,她骂了句脏话,木着脸沿着原路返回,在他身边停住。

手腕稍稍用力,将伞面往他那边倾靠。

又伸手拍去他肩上和领口的落雪。

沈郁蓦地转过身,面上所有情绪刹那间归为浅淡的笑,口中调侃着:“林老板,你是路痴吗?这么条大路还能走丢了?电话也不接。”

林循没看他,不动声色道:“嗯,是走错路了,而且我手机不小心静音了。”

沈郁伸手过来牵她,惩罚般掐了掐她冰冷的脸颊:“那下次能不能记得开声音?”

他收起盲杖,牵着她往前走,没好气道:“你老公最不擅长的就是捉迷藏,你要是不接我电话,我是真的找不到你。”

林循顿了两秒,垂了眉眼,接茬道:“我知道。”

她说完,又慢悠悠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不想被你找到,你就算站在我身边,也看不到我。”

刚刚就是这样。

可惜,她没忍心。

沈郁听着她玩笑般的假设,却倏地停下脚步。

好看的长眉轻拧起来,又伸手去掐她的脸,语气相当正经,连名带姓地喊她:“林循,你少开这种玩笑啊,怪吓人的。”

光听着就觉得窒息。

林循抬眼,视线在他脸上掠过。

“哪里吓人了?我说的是事实。”

沈郁不禁眯了眯眼,简直要被她气笑:“我说真的。就因为是事实,才吓人。”

他说着,撩起衣袖,把胳膊伸给她:“看到没,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脸上还带着点笑,语气却寡淡,淡淡“啧”了声:“像个噩梦。”

林循伸手过去,摸了一下。

果然在紧实的肌肉线条和平滑的皮肤上,摸到许多细小的凸起。

良久。

她眨了眨被风吹得泛红的眼睛,手指慢慢蜷起来。

要不,就这样算了?

刚刚那十五分钟,就当作给他的惩罚好了。

-

沈郁家在江边。

占地面积很大,草坪中央还有一块巨大的游泳池,此刻填满了雪。

林循跟着走进玄关大门,看了眼客厅直通到顶的穹顶,脚步局促地顿了顿。

门口铺着一整块厚实的米白色地毯,她看不出材质。

她把雨伞留在门外,脱了鞋,打算光脚走进去,却忽然瞥见打开的鞋柜里放着一双崭新的拖鞋。

竟然和先前她买的那款情侣拖鞋是一样的款式。

沈郁弯下腰,手指摸到那双拖鞋,拎出来,拆了包装放到她面前。

林循默了片刻,换上拖鞋往里走。

客厅里坐着几个人,此刻无一例外都好奇地往门口张望。

林循抬眸,对上他们的视线。

其中有两位她都在网上看过照片。

一位是赫赫有名的杨勘导演,另一位则是纪非。

他们本人都比照片看着更年轻一些。

沈郁牵着林循往里走,边跟他们介绍:“林循,‘一只夜莺’工作室的老板兼导演,也是我太太。”

又向她介绍其余人:“循循,这是杨勘导演,纪非老师。方忖和苏世城,我的两个助理。”

林循礼貌地点头问候。

杨勘听到她的身份,有些惊讶,站起身同她握手:“原来是《凡尘》的林导,没想到这么年轻啊。这部剧我听了,真的很惊艳,我起初还以是哪个老同行披了马甲呢。不知道林老板有没有计划做影视剧的配音导演?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

林循想了想,温声婉拒:“目前我们工作室还是把重心放在广播剧领域,不过我记得杨导曾经是做电台出身,未来如果杨导对做广播剧感兴趣,我们可以合作。”

“行,”杨勘点了点头,“这两天听完《长耀》更新,又听了《凡尘》,我还真挺怀念声音艺术的。等我拍完手头这几个本子,再找林老板聊一聊。”

林循颔首。

杨勘又跟她寒暄了几句,问她是哪里人,在得知她是青原人后,讶然看了眼沈郁:“你们两个跟青原还真有缘分,我第一次遇到沈郁,也是在青原,哪会儿他还不到二十?”

还没等林循反应过来,纪非抢先问道:“杨导,网上不都说,你是在咖啡厅遇到千寻的吗?都说你当初在找箫珏的配音演员,在业内谈不拢价格,结果偶然在咖啡厅听到千寻的声音,惊为天人,死缠烂打要到了联系方式。”

“我是在青原省会机场的咖啡厅遇到他的没错,但什么叫死缠烂打?”

杨勘黑了脸,扫了眼沈郁,正色道:“我问了一遍,他就同意了,这叫互相成就,行么?”

沈郁挑了挑眉,没反驳。

林循却有些惊讶,她也听过网上的八卦,说杨导和千寻是在咖啡厅偶遇的,但没想到是在青原。

他当时去青原做什么?

不过他的事,她知道的本就不多。

也不奇怪。

林循没再问,由着沈郁带她坐到靠近餐厅的双人沙发旁。

沙发很软,她坐进去,整个人像是被包进了柔软的丝绒布里。

耳边是细碎压低的谈话声。

她脱掉外套,静静地环顾着周遭的一切。

这房子真的好大。

仅这靠江的客厅,就比她盛霖苑的家要大了。

客厅一角有个巨大的壁炉,壁炉旁放了一整架叠得齐整的木料,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这种取暖的方式看似原始,却和她经历过的截然不同。

她小的时候,家里灶膛也烧火,青原的冬天零下十多度,不烧炕会冻死人。

奶奶是不会把整块的木头或者煤放进去烧的,太奢侈。通常都是捡些干燥的碎草料,或者干稻草,里头混些碎霉。

热气顺着烟道烧热整个房子,等睡着后又慢慢凉下来。

整个冬天,都在被冻醒却不会冻死的分界线捱过来。

……

客厅旁边是餐厅。

这房子大概是设计给一大家人住的吧,餐桌很长,有十来个座位。

其上摆了长长的桌布并烛台。

林循悄悄想着,这么长的桌子,不会又是那什么黄花梨吧?

她收回目光,眼皮很沉,渐渐有了困意。

等醒来之后,人都走光了。

林循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厚实的毯子,正蜷缩在沙发里,双脚靠近暖烘烘的壁炉。

而脑袋则枕着个结实又柔软的“枕头”。

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某人的腿。

他将平板搁在面前的茶几上,正戴着耳机听着什么。

林循瞄了眼屏幕,是一个电子项目书。

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

她蓦地坐直身子,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几寸。

“醒了?”

沈郁摘掉耳机,伸手过来摸了摸她肩膀,才发现她离得有点远。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她没回应,呼吸声逐渐与他的重叠。

大概半分钟后,眼前的男人慢慢皱了眉,心里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你不开心。”

从那通电话开始,她的情绪就不对。

但他只以为她这几天太累了。

林循回过神,摇了摇头,语气依然很淡:“没有。”

她想过分开,但狠不下心,所以就想着算了,自己消化消化好了。

昨晚既然阴差阳错地翻篇了,那就翻篇了吧。

他沉默了几秒钟,又问:“没撒谎么?”

林老板张了张嘴,终究没吭声,她很难再撒一次谎。

沈郁忽然叹了口气。

他靠近她一些,伸手轻轻掰过她的肩膀,又去触摸她柔软的面部肌肉、骨骼、轮廓。

摸了一整圈后,他挫败地松开手,额头轻轻抵着她锁骨,双手圈住她:“做不到的事好多。”

林循下意识地问:“做不到什么?”

他眉骨眼眶处曾经的疤痕贴着她脉搏,闷声道:“就像你刚刚说的,你如果不想让我找到,那我就找不到你。”

“以及现在,我看不到你的表情,也摸不出什么名堂。所以……”

他缓缓吸了口气。

“……你要是不想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难过。”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迟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