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光明媚。
如今五界連通,凡間有四界靈氣倒灌，連萬年不化的雪域天山，也漸漸鬱鬱蔥蔥,不複當年苦寒。
曾搬離避難的守洛村隨之落葉歸根，搬回了天山腳下,自幾年來天下太平，一直安居樂業，風平浪靜。
直到今日，村子裏熱鬧非凡,所有族人聚在祠堂裏，正大擺宴席。
“村長,洛凝今日當真回來？她既要生了,留在仙界不比在這強？”
“是啊村長，我們吃頓酒也就是了,咱洛凝好歹也是仙後呢,她在仙界生娃，肯定比在家裏便宜！”
提起洛凝，洛洪林臉上沒有往日的肅穆,笑嗬嗬的：“她有她的主意。”
說完,他還是想了想,一一應付過眾人,示意妻兒前來招待,放下酒杯獨自出了祠堂,回到洛凝玄宸暫居的小院裏。
進門時，玄宸正坐在床邊，抬手虛按洛凝腹前，為她溫養血脈。
聽到腳步聲,他起身道：“大伯。”
“……”對於這據洛凝說已一萬歲的仙帝，洛洪林至今不知該如何應下這句大伯，隻道，“你們果真想好了？”
“嗯！”洛凝點點頭，正色說，“大伯，我是凡人，我的孩兒自然也是凡人，怎能去了仙界就忘本呢！”
洛洪林皺著眉：“可這……”
洛凝忙說：“玄宸也以為，凡間與我體質更為適宜——玄宸！”
玄宸頓了頓，冷靜頷首：“不錯。”
聽到他的話，洛洪林終於放下心來，擺了擺手，不打擾兩人獨處：“那便好，你們看著辦罷！”
目送他轉身離開，洛凝鬆了口氣。
玄宸重在她身旁坐下，輕輕抬掌按在她柔軟的小腹：“我知你不喜經雲洲規矩拘束，無礙，有我陪你。”
洛凝卻想起什麽。
他一句話說完，她沒細聽，琢磨著問：“玄宸，沈兄此番蜜……何事來著？”
玄宸看著她輕歎一聲，隨她道：“蜜月。”
“對對，”洛凝說，“他此番蜜月也該結束了吧？”
玄宸道：“大約吧。”
“他又已整三年不見蹤影了。”
洛凝也摸了摸肚皮，話落，瞥了玄宸一眼，“鳳皇成婚，沈兄與他去蜜月三年又三年，你與我成婚亦有五年，我從未離過經雲洲超出三日。”
“……”玄宸沉默片刻，為她細細解釋，“鳳族有雲烺坐鎮罥赤台，謝浮不在，執昌與金閣亦有大權——”
“好啦。”洛凝抓起他的手，數出兩根指頭，“我知道，仙界庶務龐雜，需除舊布新，你要親力親為，不可大意。”
玄宸笑道：“我——”
“不如這樣。”
洛凝眼神放亮，“你留在經雲洲，正事要緊，至於我這個不要緊的仙後，待此番沈兄回來，我請他們再出門時帶上我！我不打攪他們道侶恩愛，一路同行即可嘛！”
玄宸
笑意微僵。
洛凝一把攥住他兩根手指，愈想愈覺可行：“如何？”
“……”
玄宸緩緩坐正，對她道，“洛凝，此番我陪你下凡間，便是——”
他的話又沒說完。
“哎呀。”
洛凝皺著眉頭，按在腹前的手不由用力，“有點痛。”
玄宸忙抬掌重按在她小腹，渡以靈力：“可有好轉？”
“似是……要生了……”
洛凝不確定地道，“玄宸，你不是說仙子生育不會痛嗎？”
見她難過，玄宸也蹙起眉頭，掌心靈力如潮，源源不斷：“許是你修煉日短，體質有異。”
驀地。
洛凝一把握住玄宸的手腕。
玄宸忙又傾身靠近——
“快！”洛凝忙道，“傳訊沈兄，讓他回來！他說過，若我臨產，讓我提前告知於他。”
玄宸又是輕歎，依言照做：“放心，沈寂於此已設下陣眼，定能及時趕回。”
用於傳訊的玉簡很快亮起，他簡短話完，起身扶洛凝躺下，掐訣在屋內連設幾道法陣，以求洛凝緩解。
沒多久，守洛村上空白光一閃。
村民們尚未察覺，靈壓盛極的防護結界頃刻張開，覆蓋方圓。
唯獨半路的洛洪林往天邊望了一眼，見兩道銀白身影自天際閃爍，當即反應過來，趕緊跑回洛凝的小院。
所幸他離得不遠，回來時，看見兩人還在院中。
“沈寂！”
走到兩人近前，洛洪林往沈寂身側多走半步，才拘謹又道，“鳳皇陛下。”
謝浮單手負立，聞言掃過他，見他不進反退半步，便淡淡收回視線。
洛洪林暗暗舒氣。
沈寂沒注意他的小動作，穩固過結界，先問：“洛凝怎麽樣，我聽玄宸說快生了？”
洛洪林回過神來，忙轉向緊閉的房門：“我也不知，方才我見她並無異常。”
他正說著，門“吱呀”開了。
洛凝的聲音傳出來：“大伯！”
“來了！”洛洪林下意識推門小跑進去。
沈寂還沒看到門內的場景，房門又緊閉。
玄宸朗聲道：“此刻多有不便，兩位莫怪。”
洛凝也道：“沈兄陛下對不住啊，我沒想到會這樣快——哎喲！”
“孩子要緊。”沈寂無奈，“不用顧忌我們。”
產房重地，外人確實不方便進去，加上有玄宸和洛洪林在，也不會出問題。
所以話落，他就轉身和謝浮一起到院中梨樹下的石桌前。
剛坐下，看到屋子裏亮起陣陣淡金光芒，他看向謝浮：“我記得執昌跟我提起過，像玄宸這種血脈的傳承，一般來說，胎兒需要孕育至少千年，怎麽洛凝不到五年就生了？”
謝浮道：“他二人亦結有神魂道侶之契，孕育血脈自然與尋常不同。”
沈寂挑眉：“這兩個契約對生孩子還有幫助？”
謝浮道：“神魂相連，諸事大有裨益。”
沈寂說：“那倒也是。否則解契要付出那麽大的代價，沒點好處，誰會結。”
不過這種好處，跟兩個大男人沒半點關係，他沒細問。
謝浮看他一眼。
“說起執昌。”沈寂也回眼看他，“這次出來又有三年，該回去看看他了。”
謝浮道：“嗯。”
沈寂說：“還有雲烺，這六年你不在，他和執昌都辛苦了。”
謝浮不以為意：“身為鳳尊，雲烺本該如此。”
沈寂笑說：“可他這個鳳尊空有虛名，恐怕沒有真正的繼承權吧。”
“怎麽。”
謝浮盯著他，“你為他不平？”
“那倒沒有。”
沈寂當即轉移話題，“總之是時候回去了。”
謝浮不置可否。
正在這時，房門又響起“吱呀”一聲。
玄宸帶笑走了出來，站在門邊向兩人示意：“進來吧。”
沈寂起身，看了看屋子裏還沒消散的金光：“生了？這麽快？”
玄宸點頭，臉上笑意不止：“洛凝想見你。”
沈寂和謝浮對視一眼，和他一同閃身屋內，來到洛凝床前。
洛凝躺在**，略有些乏力的模樣，見到兩人，頓時眼睛一亮：“沈兄，陛下，你們來得正巧，我有件事想同你們商議。”
“……”玄宸腳步微滯。
“什麽事？”
沈寂說著，已經看到屋內金光的源頭。
是一個由純鬱靈力匯聚而成的金色光繭，有環抱大小，就懸在洛凝上空。
繭內有微弱的光影浮動，包裹它的靈力泛著道道波瀾，不用細聽，裏麵單薄的心跳聲也逐漸有力，節奏輕快。
蛋？
仙界的孩子也是卵生？
心念剛轉，沈寂已經看到光繭的外形隨著繭內的動作變化，並不是完整規則的蛋殼，再察覺到其中的本源波動，當即了然。
玄宸也正向他介紹：“此乃先天本源，待它吸納本源精華，方可塑就仙脈。”
在他話間，凝結的靈力被湧吸，金繭慢慢收縮，很快顯現出嬰兒的形狀。
看到它，洛凝輕易轉移了注意力。
她施法查探，笑著說：“我猜中了，果真是女兒！”
玄宸正為洛凝溫養血脈，見狀，並指輕劃，金光幻化的柔軟布料輕輕將嬰孩、連同最後的一層本源包裹在內。
謝浮眸光微動。
鳳族破殼，人族塑脈，若論資質，同以先後為尊。
短短幾息便可塑就仙脈，想來玄宸之女，他日必不弱於玄宸。
洛凝則驚奇地看著自得其樂的女兒，一時忘了反應。
她藕節似的雙臂從布料裏擠出來，輕輕搖晃，雙手在空中胡亂抓著。
仙脈傳承讓她天生擁有與眾不同的能力，僅憑本能在屋內盤旋，發出陣陣脆鈴似的笑聲。
沒多久，她玩得累了，緩緩飄落。
到沈寂身側時，亂抓的手無意攥住他一縷頭發。
“呀——”洛凝驚呼一聲。
“沒事。”沈寂笑了笑，正要以靈力切斷這縷頭發，就見她似乎感應到什麽，順著他指間的靈力飛了過來，湊在他麵前。
玄宸不由站起身，思忖片刻，方道：“你所修靈氣至簡至臻，如同本源，或許她也十分想與你親近。”
聞言，沈寂抬手把湊過來的孩子抱進懷裏。
她明亮無暇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又銀鈴般笑起來。
沈寂也輕笑一聲，抬指蹭了蹭她粉嫩的臉頰，問洛凝：“取名了嗎？”
“嗯。”洛凝點點頭，“歲歡。我和玄宸都望她歲歲年年皆歡愉。”
“歲歡。”
沈寂低頭看著懷裏正抓著他頭發的小歲歡，點了點她的鼻子，輕笑道，“記住，是你大舅在抱著你。”
小歲歡一把握住他的手指，手掌小得隻能攥住半根，力道卻大得出奇。
“啊……啊……”
沈寂起興，又教她一遍：“是大舅。”
小歲歡笑著晃他的手指：“噠……啊……”
“咳！”
玄宸忽地走近兩步，麵無異色，隻道，“歲歡年幼，尚且不知輕重，還是我來吧。”
沈寂於是把孩子遞給他，笑說：“她才多大力氣。”
玄宸語氣不改：“小心為好。”
小歲歡感受到血脈的力量牽引，乖巧地躺進他懷中，隻是一隻手還攥著沈寂的手指，沒有鬆開。
洛凝笑著說：“歲歡果然十分親近沈兄。”
“說明她跟我有緣。”
沈寂翻掌，一方玉盒被他擺手送到床邊桌上，“這是我和謝浮給她準備的禮物。看來，不枉我們為她費心。”
說著，他轉臉看向謝浮。
但謝浮的目光卻並不看他，而落在小歲歡緊緊攥在他半指的手上，片刻，才抬眸與他對視。
“多謝沈兄，多謝陛下！”
沈寂收回視線，看回洛凝，轉而說：“五年了，稱呼怎麽還是不改。”
“呃……”洛凝眨了眨眼，訕笑道，“已習慣如此稱謂，改口哪裏容易……”
若按從前，她該稱陛下一聲大嫂。可稱陛下大嫂……
洛凝閉緊了嘴。
這二字出口，她不知身體是否仍能健全。何況陛下男兒之身，並非女子。
若按如今，隨沈兄這般稱謂，該稱陛下一聲謝兄——
洛凝咽了咽口水。思緒不敢繼續。
自然還是陛下適宜。
這個習慣她堅持了這麽多年，沈寂也沒多說什麽。
見玄宸抱著孩子回到床邊坐下，和洛凝一起逗弄小歲歡，他再看謝浮一眼，索性開口告辭。
“沈兄你要走？”洛凝忙看過來。
沈寂說：“孩子我見過了，她的傳承你們還有得忙，我們就不打擾了。”
洛凝撓了撓臉：“可我好像還有事忘了同你講。”
沈寂說：“等你想起來，隨時給我傳訊。”
洛凝隻好答應：“那好吧……”
沈寂拍了拍她發頂，謝絕了玄宸相送，對一旁洛洪林頷首示意過，才和謝浮閃身離開房間，打開卷軸，直接去了岐山。
之後飛過明煌城，回到明煌宮，落地進了昭乾殿，謝浮還是一言不發。
沈寂看著他的背影徑自往前，問他：“怎麽，有心事？”
謝浮沒有回頭，冷淡嗓音如常，聽不出端倪：“你喜歡孩子？”
想起小歲歡，沈寂笑了笑：“算是吧。”
從來沒有一個和他親近的孩子降生在世上。比起新生，他其實見多的是死亡。
何況歲歡性格偏像洛凝，原本就討人喜歡。
但話落，他察覺到相連的情緒在克製本能的波動。
沈寂微頓。
回想起來，謝浮確實是在見到歲歡之後，又試圖壓抑真實的念頭。
難道謝浮不喜歡孩子？
還是兩個男人生不出孩子，讓他多想——
倏地。
心底短暫的起伏徹底歸於平靜。
看到謝浮回身，沈寂正色，補充一句：“跟孩子本身無關，主要是洛凝。我是她的義兄，對她的孩子當然愛屋及烏。”
謝浮沉眸看他。
沈寂正要開口，身後突然“砰”的一聲。
殿門驟然關了。
隨即是窗扇，齊齊“砰”聲緊閉，嚴絲合縫。
謝浮視線不轉，緩步走到沈寂近前。
他抬手扣住沈寂腰封，掌中銀芒微亮。
霎時，兩人落進床鋪，從發到腳，處處糾纏。
沈寂躺在**，往閉合的門窗外看了看。
天色大亮。
是一天裏最該辦正經事的好時辰。
他想著，按在謝浮探進前襟的手，回眸時眼帶笑意。
“光天化日，不好吧？”
看似冷情的薄唇當即壓在他唇上，動作強勢，卻溫熱柔軟。
須臾。
謝浮掌下微微用力。
這個回應已經很明確。
沈寂含笑看他，鬆了手任他動作。
“……”
悄然間。
兩人額前，一雙契印輕輕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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