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崔幼柠都在御案对面的罗汉**坐着下棋看话本吃零嘴, 望着御案前伏首忙碌的宁云简,颇觉有些心疼。
她算了算才知宁云简竟已一个半时辰未抬起头来了,犹豫再三, 仍是走上前按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歇一歇吧, 别熬坏了眼睛。”
殿内伺候的宫人闻言震惊抬头,惊恐忐忑地看着那伫于天子眼前的丽影。
只见陛下神情一顿,抬眼与崔姑娘对视几息后, 竟真的颔首应下, 将御笔搁至笔山之上。
那模样,透着几分和他天子身份极不相符的, 近乎诡异的, 乖顺与依从。
崔幼柠给宁云简使了个眼色。宁云简会意,立时挥退宫人。
待整个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崔幼柠捧起他的右手为他按揉。
过去一年她总能听见百姓如何赞宁云简勤政爱民,赞他是位难得的明君, 今日亲见才知他到底有多辛苦。
宁云简垂眸抖着长睫任她动作, 似是对她的温柔有些无所适从。
崔幼柠揉了一会儿便停下, 随后又走到他身后为他按肩。
纤嫩手掌隔着衣料抚上肩膀, 宁云简顿时浑身一颤,抬手握住她的细腕:“不必,你去坐着便好。”
崔幼柠直接掰开宁云简的手, 柔而有力地按揉他的肩颈。
宁云简俊颜微红,阖目感受着她指间的动作。
“有舒服些么?”身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 宁云简立时想起崔幼柠第一次这般问自己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用手为自己缓解, 只是碰的不是肩颈,而是另一处。
身后女子见他未答, 便微微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宁云简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喉结上下一滚,哑声道:“还不够。”
崔幼柠“嗯”了声,体贴道:“那我再用些力。”
不料宁云简却将面前那封奏折往边角一丢,尔后站起身来将她抱起置于御案上。
崔幼柠一呆:“这是要做什么?”
宁云简哑声道:“若只是帮朕揉手按肩,阿柠何须让朕屏退宫人?”
崔幼柠知他定是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却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胸腔里那颗心顿时怦怦乱跳。
宁云简迎着崔幼柠忐忑微诧的目光,抓住她的纤手,伸向那绣了祥云龙纹的衣摆之下。
崔幼柠美目蓦地睁大。
宁云简带着崔幼柠动作,微喘着粗气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才够舒服。”
崔幼柠顿时羞红了脸,怒斥道:“上午才来过好几回,如今又要这般,当真不怕出事么?”
宁云简哼笑一声,不作回答。
崔幼柠气急,惩罚似的用了些力气。
情势倒转,宁云简顿时成了被掌控的那个。
这个高大伟岸、气宇轩昂的男人,曾带兵击退过西狄大军,捍卫过边疆百姓,能文能武、尊贵强大至极,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发颤,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无。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时而闷哼喟叹,时而抬起脸来亲亲她的眉眼、耳垂和玉颈,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既似是在讨好,又似是求她疼爱。
看着他此刻沉浸其中的模样,脑海中回想起他曾经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两者巨大的反差叫崔幼柠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宁云简。
何况他如今还是一国之君。
崔幼柠呆呆地想:不知是宁云简经历的苦难太多因而变了心性,还是所有冷面郎君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本就都是如此。
昨夜梦中白兔拿来戳她的那根萝卜已大了一圈,崔幼柠只觉自己的脸愈发滚烫,咬牙闭眼助他将疲乏彻底缓解。
鎏金熏炉中燃的龙涎香袅袅而升,妄图冲淡殿内突然出现的靡靡香气。
宁云简用帕子为崔幼柠仔细揩手,期间肩上挨了她两掌,胸膛挨了她三拳,却都一言不发地乖乖受了。
只因他这回的确过分了些,不仅要她帮自己缓解疲乏,还哄着她帮自己擦拭干净。
可见到崔幼柠竟气得要出去殿外,再不肯陪他在次间坐着,宁云简薄唇紧抿,立时将她扛了回来。
崔幼柠被按在罗汉**,转过脸去不肯看他。
宁云简轻轻叫了她一声。
崔幼柠怒气未消,声音带了两分火气:“做什么?”
宁云简喉咙哽了哽,忽而垂下眼眸,默默将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崔幼柠怒意一滞,抬眸看他。
“宫中有许多精巧的玩意,肖玉禄等会儿便会拿来,定不叫你觉得烦闷无趣。”宁云简声音低到尘埃里,“你就再陪朕一会儿,可好?”
崔幼柠心中倏然一痛,望着他清俊的容颜,轻轻问:“若我在御案边陪你坐着,会扰你心神么?”
宁云简怔了怔,丝丝喜悦随即在心底浮现,立时道:“不会。”
“当真?”
宁云简抿了抿唇:“嗯。”
她在,自己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宁云简笑着开口:“那朕命人将你的零嘴和话本挪来御案旁。”
“不必。”崔幼柠拥住他,“我只想枕在你腿上靠一会儿。”
宁云简愣了愣,良久,轻轻应了句好。他命人搬了张矮凳进来,置于龙椅之下。
崔幼柠确实有些困了,坐过去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安然合上眼。
宁云简则执笔蘸墨,继续批阅奏折,时不时低头往下看,见他的阿柠睡颜恬静,浓密纤长的眼睫如扇,樱唇微微嘟起,白嫩的脸颊挤压出柔美的弧,一双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乖到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蓦地变得柔和,将被崔幼柠踢落的薄毯往上扯了扯,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睡梦中的娇娇抗议似的嘤呜一声,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
宁云简脸色一僵,才将缓过来,却见此刻他的阿柠樱唇微张,正贴于那处。
浑身血流顿时下涌,他克制闭眼,终是没舍得把人吵醒,只强自忍了回去,随即将目光移回奏折之上。
自己得快些忙完,今晚才能早点抱着阿柠安歇。
批着批着,宁云简看向小山般高的奏折,蓦地想起一人,笔尖在纸上顿住。
对比之下,某位次辅手上的政务是不是也太少了些?竟还有闲情逸致去长街看什么灯会,去桃林作什么画,勾得阿柠都快把眼珠子黏他身上了。
烛光之下,宁云简眸光轻闪,须臾后,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
孟怀辞最近的生活发生了些许变化。
只因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对他青眼有加,竟将本该交由镇国公或首辅的重任交到他手中,这令他心觉奇怪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是大昭难得的贤明君主,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已备受臣民赞颂。饶是自己生性疏冷孤傲,也不由心生景仰,甘愿将一生献于陛下与大昭。
只是明君一出,有才之士纷纷随之而出,就连多年不问世事的能人,亦有不少选择踏出山林步入朝堂,欲要合力助天子开创盛世。
朝中能臣颇多,他虽凭多年苦学被陛下封为次辅,却心知自己远比不上那几位老臣。
如今陛下竟将这么重要的政务交给了他!
孟怀辞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感动万分,夜夜挑灯到半夜,连休沐日也窝在书房中。
孟国公夫人心疼儿子,做了一碗热粥端了来,劝道:“不若今夜先歇息,明日再忙罢。”
孟怀辞摇头道:“尊贵如陛下也是夜夜处理国务到子时过后方歇,儿子身为人臣,现下又被陛下托付重任,怎可懈怠?”
孟国公夫人急道:“陛下是征战过沙场的人,身子骨比常人强健得多,岂是你一个文人能比的?你小心熬出病来!”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知晓轻重。如今已是比陛下早半个时辰安歇了,若还要再早,那便当真是对不起陛下此番磨炼儿子的苦心了。”
见儿子执拗,孟国公夫人不由抹起泪来:“你妹妹幼时走丢后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我每日以泪洗面,担心她在外为奴为婢或是被草草许给酒汉赌夫,更怕她是被抓进了花楼,生不如死。如今你又这般不顾身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便不必活了……”
孟怀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晚灯会上立于天子身侧的那道娇俏身影。
孟国公夫人伤神之余见儿子一反常态地没有立时上前安慰自己,而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愣楞道:“怀辞,你怎么了?”
“没什么。”孟怀辞低眸道,“只是想起前些时日曾偶遇陛下与崔五姑娘同游灯会。”
孟国公夫人沉默下来,半晌才哑声开口:“听闻崔家极宠爱这小女儿,如今崔五姑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封后的圣旨都已接了,只待婚典一成便可入主长春宫,果真是凤命。可我的女儿与崔五姑娘同日在荒庙出世,连时辰都一样,虽不敢与将来的皇后娘娘相比,但我的女儿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照常理来说,也该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才对,怎会这般命苦呢?”
忆及妹妹,孟怀辞心里也极不好受,给母亲递了一方锦帕拭泪:“母亲莫伤心了。妹妹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自是不会一世颠沛流离,定然很快便能寻回来。”
见孟国公夫人仍在默默淌泪,孟怀辞便收了木案上的公文,将母亲送回屋中,途中不停温声安慰,方叫孟国公夫人止了眼泪。
孟国公看到老妻脸上的泪痕,立时瞪了儿子一眼。他扶着夫人往内室走,嘴里柔声道:“莫哭了,明日我带你去京郊枫林逛一逛,那儿的枫叶红得正好,远远望去如一片烟霞,甚是好看,你定会喜欢。”
女儿在外受苦,孟国公夫人怎有心情赏玩,当即就要开口拒绝,但见丈夫一脸紧张,想到女儿走丢后的这些年来全家都在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顿觉心中抽痛。
女儿丢了,伤心懊悔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孟国公夫人怔然回神,敛了难过神色,强装出笑模样来,颔首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