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 往常這時候岑景早已熟睡,然而今日卻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隻要一閉上眼, 腦海裏便不由自主閃過白日裏,紀棱最後說的那段話——
“小景,你想要和我一起離開嗎?”
——你想要。
——離開嗎?
岑景承認,在紀棱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確實有片刻的心動。
隻要能離開魔殿, 便能從原著主角們的感情漩渦中徹底抽身。
自此之後,什麽替身虐戀, 和他再也沒有半分關係。
隻是猝不及防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岑景下意識便搖頭道:“可我修為太弱,一旦離開, 絕對會被聞人蕪發現。”
岑景說完,自己先愣住了。
紀棱卻未察覺:“你一個人不行, 還有我。魔界之外,還有你的師門, 想來他們若是知道你還活著, 一定會接你走。”
紀棱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但一垂眸,看到岑景神思恍惚的模樣, 便知道此時他無論說什麽,岑景都聽不進去。
紀棱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眉眼中纏上了幾分愁緒, 幾番欲開口,卻又礙於岑景的神情,再說不出半句來。
“不必現在給我答案。”他道, “三日後的此時,我在北宮門等你。”
“是去是留,由你決定。”
岑景睜開雙眼,徹夜難眠,而殿外庭院中,同樣有一個人徹夜未眠,守了整夜的動靜。
同紀棱約定的時間轉眼便至,今日,便是紀棱離開之日。
從一晨起,岑景便魂不守舍,眼看即將到二人約定的時分,岑景猶豫半晌,像是終於做出決定般,猛地向外趕去。
北辰宮門外。
紀棱瞧了瞧天色,麵上難掩失落,卻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那日夜宴,他道岑景日漸消敗,並非胡言,是他在星盤中親眼所見。
——留在聞人蕪身邊,岑景會死。
這是不可違背的天道秩序對凡人的警示。
而存活唯一的轉機,便是離開。
紀棱自小於占卜一術上天賦異稟,更是數千年來,唯一繼承上古紀家占卜靈體之人,他平生所占之事,皆為應驗,無一例外。
然而此時,他卻前所未有地期望是他的卜術出了錯。
但天意不可強違,否則會帶來難以想象的災禍。
一切,都隻能靠岑景自己的選擇。
約定的時間已過,紀棱最後再望了遍天色,心道,或許,這已是天意,他腳步沉重的轉身。
而就在紀棱轉身的瞬間,一道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呼聲驟然響起:“紀棱!”
一瞬間,紀棱甚至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那呼聲再次響起。
“紀棱,等等我!”
紀棱錯愕轉身,便看到青年氣喘籲籲的跑到他麵前。
於是紀棱才熄滅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你要和我走?”他語氣之中滿是藏不住的喜悅。
岑景半撐著腿,緩了好一陣,頂著紀棱期待的目光,岑景艱難的搖了搖頭。
他沒出聲,但選擇已經顯而易見。
紀棱笑容僵在了麵上。
岑景笑著打破尷尬:“我擔心聞人蕪不肯放你走,所以來送你。”
紀棱收拾好情緒:“原來如此。”
他其實早在夜宴那日便向聞人蕪請辭,聞人蕪自然應允。
在他看來,聞人蕪巴不得他速速離開魔宮,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岑景的麵前。
隻是這些,岑景自然不知,他更不準備講。
二人並肩著朝北辰宮門走去,而就在二人轉身的瞬間,不遠處,一隻烏鴉撲靈著翅膀,迅速飛往魔宮深處。
烏鴉飛進昏暗的魔殿,落地瞬間炸開一團黑霧,一道人影跪伏於地:
“稟告尊上,紀棱已經走了,隻是、隻是……”
聞人蕪眉間一緊,不耐煩道:“說。”
地上那人頓時伏的更低,顫巍巍道:“隻是…尊後似乎也跟著去了。”
“什麽!”聞人蕪倏然起身,周身黑氣驟然翻湧,深淵般的黑瞳死死盯著下方的人。
——“你再說一遍。”
“回尊上,屬下方才看到尊後追過去了。”
“嘭”的一聲巨響,漫天的黑氣驟然炸開,聞人蕪瞬間化作一道黑芒,朝宮門飛去。
黑芒消失的瞬間,懸浮在魔殿上方的巨大銅鏡同時光芒一閃,消失不見。
此處距北辰宮門並不遙遠,不過半刻鍾的功夫,便到了分別的時刻。
紀棱沉默了一路,這時候終於再也忍不住,再次鄭重詢問道:“小景,你當真不走?”
不待岑景回答,他便自顧自為岑景找好了理由:“若是擔心聞人蕪阻攔,我此番出去後,便立即將你的消息送至玄霄劍宗……”
“不必了。”紀棱話尚未說完,便被岑景打斷。
他同聞人蕪間的糾纏已經再混亂不過了,若是再被師門得知,不知道又該鬧出怎樣大的麻煩來。
再者,他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更不知何時會離開。與其讓師門得知他的消息,再經曆一次失去他的痛苦,倒不如當他死在了一百年前。
但這樣的話,岑景自然不能直接告訴紀棱,他隻是道:“不必了,這件事,也希望阿棱不要說出去。”
“就當從未見過我吧。”岑景故作輕鬆道。
紀棱心有猶豫,但見岑景神情認真,隻好暫且道:“我心中自有成算。”
“多謝。”岑景道。
其實岑景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心中的糾結並不比紀棱少。
離開,本該是岑景現下最該做的事情。
然而那日紀棱提起時,他竟下意識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便是岑景自己都忍不住恍了神。
——究竟是因為走不了,還是不想走?岑景根本不敢細想。
待行至宮門時,二人果不其然被守衛攔住了。
守衛見二人衣著不凡,故不敢為難,隻是詢問道:
“不知兩位魔君可有通行令?”
岑景心道還好他來了,不然恐怕紀棱要被為難。
於是立刻擺出威嚴的模樣:“你可知我是誰?”
岑景自幼跟隨承淵劍尊左右,見慣了大場麵,端派頭對他而言簡直輕而易舉。
那守衛一下子便被他的氣勢給唬住了,再加上岑景從頭到腳這一身,實非魔尊身邊的紅人不可得,於是岑景話音方落,那守衛立刻膝跪於地,惶恐道:“小魔不識魔君身份,還請魔君指點。”
岑景掏出令牌,亮在那守衛麵前。
對上令牌的瞬間,那守衛愈發恭敬:“原來是墨大人的命令。”
他起身,示意眾人放行:“既是墨大人的命令,那便等同於尊上親自下令。兩位大人,請過。”
沒想到這令牌竟出乎意料的好用,不枉他特意向墨嶺要了一塊。
岑景收起令牌,同紀棱一同出了魔宮。
“我隻能送你到這了。”岑景笑得有些勉強。
他此前原本還想撮合二人,結果兩個人互相沒看上眼便罷了,眼下紀棱更是準備離開,不知何時二人才會再次相見。
原著劇情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有時候岑景甚至在想,劇情既然已經變成現在的模樣,是不是劇情已經徹底改變了。
“癡心妄想。”
“別讓紀棱走。”
岑景正出神,腦海中驟然蹦出個冰冷的機械音,正是許久未見的係統!
“小景,小景?”
岑景驟然回神,一抬頭,便見紀棱正滿懷擔憂的望著自己。
“抱歉,我剛剛……”岑景有些窘迫。
“無妨。”麵對岑景,紀棱從來都是一貫的溫和,“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就送到這裏吧。”
岑景點點頭,他心思淺,心裏有什麽想法總是容易表露在麵上。
正如現在,麵上三分迷茫六分不舍,還有一分惴惴不安。
離開的是紀棱,反倒是紀棱反過來安慰他:“放心,我在外有自保的能力。”
“你獨自一人在魔宮,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岑景連連點頭。
紀棱說完,不再留戀,轉身離去,直到身形徹底從岑景的視野消失,他都不曾回過一回頭。
岑景覺得,紀棱像隻回歸天空的籠中雀,不,紀棱是展翅的鷹,自然不會再留戀困住他的那一小片天地。
每個人好像都尋有自己的目標,隻有他,像朵飄**無去處的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求的是什麽。
“係統,是你對不對?”比起係統重新歸來的喜悅,岑景反而更關心它方才說的話。
“你剛剛的話是什麽意思?”
係統忽明忽滅的電子音質問般響起:“你為什麽不攔住紀棱。”
岑景一愣。
“我讓你來,是為了歸整劇情,你卻將劇情擾的一團亂。現在更是不經過我的允許,直接把主角受放出魔宮,主角受走了,劇情要如何發展?”
係統冷笑一聲。
“你不會真以為,把主角受趕走之後,劇情就能順由你的心意吧?”
岑景突然沒來由覺得心下一寒。
從前的係統雖然寡言少語,言辭冷漠,但也絕不會像眼前這樣咄咄逼人。
“紀棱要離開,這是他的選擇,我無權幹涉。”岑景語氣也冷了下來。
他垂下眼:“況且,我覺得離開後紀棱會更快樂。”
然而不知哪句話突然刺激到了係統,係統原本冰冷無機質的聲音突然狂躁起來:“你懂什麽?!這是天道規則!沒有人可以違背,就算是主角也不可以!”
岑景第一次在同係統交流時陷入沉默。
係統卻仿佛十分著急,從前他藏藏躲躲,根本不敢出現,就怕引起聞人蕪的懷疑。
然而此時,他焦急不已的催促著岑景:“快去讓紀棱留下來,我知道你能做到的。”
“這是你唯一彌補的機會,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