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 天將將亮，地麵遍布雪痕。
昨晚蘭陵下了場久違的大雪。
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 放眼望去, 一條街隻零稀幾個支著鋪子的小商販，要知道這可是當年蘭陵最熱鬧的街道。
這異常到不全是因為大雪。
近兩年修真界中修士失蹤事件不減反增，可至今尚未找出始作俑者, 修真界人心惶惶，各宗也盡量減少弟子外出任務, 用心不良者便趁機生事端, 妖魔侵犯百姓之事也愈發頻繁, 於是百姓們隻好減少出行。
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破厚重的雲層時, 死寂的街道才終於熱鬧了些。
隨著一道高昂的嘶鳴聲, 一輛馬車破開晨曉, 緩緩駛入城中。
“回來了！岑小家主和溫夫人剿魔回來了！”
呼聲一出, 街道瞬間熱鬧起來。
“聽說這次作亂的魔厲害的很，殺了好多人，周邊的宗門沒一個敢去對付的。”
“是啊，聽說這次魔修手段狠辣，被殺的人那叫一個慘啊……嘖嘖嘖。”
“還是我們蘭陵有福氣, 遇到岑小家主這樣肯庇佑我們的仙人。”
“可不是，還有溫夫人，當年若非她妙手神醫，我娘早就不行了。”
…………
在這熟悉的熱鬧聲中, 馬車駛過長街, 車簾飛舞間，一張側臉柔和但眉眼堅定的麵容忽隱忽現。
“停一下！”一道溫和的女聲突然喚道。
馬車應聲而停。
“怎麽了？”另一道男聲溫柔問。
車簾瞬間被掀起，一道曼妙身影躍下馬車, 快步行至路邊，從一道不顯眼的角落疙瘩裏彎腰抱出個東西。
那“東西”黑黢黢的，又瘦弱，像隻營養不良的病貓。
“是個孩子。”溫青亦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愁容，她回到車上。
“這段時間南邊動亂的厲害，應該是北上的流民。”她說著，輕輕撫開小乞兒麵上雜亂的頭發，菁純的靈氣注入期內，瞬間令小孩冰冷的身體溫暖起來。
“情況如何？”岑明煦問。
“身上有舊傷，又凍了一晚，情況不太樂觀。”
馬車內，二人的麵色都不太好看。
溫青亦目光黯淡，麵上帶著掩飾不住的自責：“近年來魔修作亂，百姓們顛沛流離。”
然而話語未落便被岑明煦打斷：“這不是你的錯。”
兩廂沉默。
“這孩子你要如何處理？”岑明煦皺著眉頭問，“岑家恐怕不是一個好去處。”
溫青亦憐惜的目光從小孩髒兮兮的麵上掃過：“我一看到他，便想起我們家小乖，他也才這麽大，不是麽？”
岑明煦沉沉歎了口氣：“帶回去吧。”
他道：“小乖也正嚷著要玩伴。”
－－－－－－
岑府。
“岑小家主和夫人剿魔回來了！”
隨著這聲通報，岑府肉眼可見地熱鬧起來。
一名婦人抱著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團子走出來，喜悅之色溢於言表：“岑少主和夫人回來了？”
“是呢！”通報之人激動道，“現在正在西苑抓藥。”
婦人聞言一凜：“主子受傷了？”
“不是主子，是個小孩。”
“小孩？”婦人凝重的麵色不減反增。
“您去了就知道了！”
岑景正出著神，抱著他的乳母突然收緊了手臂，他難受的凝起眉。
但乳母顯然曲解了岑景的意思：“小少主別難過，我們先去看看，說不定不是私生子。”
岑景聽了直在心中呐喊：“他當然知道他爹娘沒有私生子，是你抱著我的手太用力了啊！”
然而落在乳母眼中，卻變成了漂亮乖巧的小孩垂下眼，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雖然她家小少主大多數時候都是這副神情，但這可憐的模樣，卻還是激起了乳母的母性。
“放心，小少主，您永遠都是岑家未來唯一的主人。”
岑景：……
他想要辯解，但無論岑景如何努力，這幼小的身體還是一如既往的毫無反應——而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周了。
那日爹娘救下聞人翎後，他便一直以靈體的形態，更隨二人左右。
起初一切正常，直到“岑景”出生。
小孩誕生那天，岑景驟然失去意識，等他再度清醒過來之時，他已經被困在了這具軀殼中。
他能借這具身體看到周遭外界，卻無法控製身體。
好在鏡內時間流轉飛快，轉眼間這身體便長到了歲。
乳母抱著岑景抵達西苑時，醫修們剛結束診治，有序從房中退出。
見到岑景出現，眾人臉上不免多了幾分笑意，紛紛上前來同岑景打招呼。
“小少主好。”
“呀，小少主又胖了，小臉都圓潤起來了。”
眾人聞言齊笑。
被這麽多成人包圍打趣，尋常小孩總該有些回應，但岑景卻不。
不管周圍人如何出聲，他始終宛若聽不到般，乖乖伏在乳母懷中，輕輕眨著卷翹濃密的睫毛，像隻慵懶高貴的雪白小貓。
縱使他不說話，這副模樣也足以令醫師們愛憐不已。
更別說，這小孩先天便帶著不足。
聽到房外的動靜，門吱呀一聲迅速打開，一道溫婉的身影快步邁下來，一把接過乳母懷中的孩子：
“這麽久沒見阿娘，乖乖有沒有想阿娘呀？”
尋常小孩見到久違的父母，必然喜悅，可岑景卻不一樣。
他粉嫩的小臉依舊沒什麽明顯的神色，被人接過去，也安靜毫不抗拒，就好像外界的事物對他毫無半點影響。
但周遭的人卻習以為常，圍著小岑景逗笑。
乳母趁機朝房內張望，這麽大張旗鼓的接回來一個孩子，她難免不想歪。
她這兩位主子常年在外剿魔，岑小少主幾乎是她看著長大的，雖然小少主生來便與旁的孩子不同，但在她眼中，小少主便是天上地下頂頂好的孩子。
如果有別的野孩子來欺負她家小少主，她第一個不同意！
乳母正憤怒地想著，房間門突然打開，岑明煦溫柔喊道：“不進來帶小乖認識一下？”
聞言乳母頓時如臨大敵，但她唯一能做的，隻有搶在小少主前先進屋子，給小野種先來一個下馬威。
結果一進屋便愣住了。
“真…真是撿回來的孩子啊？”她望著躺在**，髒兮兮瘦弱得跟小貓似的小孩。
“是的。”岑明煦道，“青亦在路邊救的。”
他說話間溫青亦抱著岑景邁進屋子：“小乖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好朋友嗎？”
她將小岑景放下，掌心輕輕在小孩背後推了推，鼓勵道：“去看看。”
小孩也不知道聽懂沒，緩緩踱步上前，停在了岑明煦身後，雙手揪住父親的衣擺，小心翼翼的探出小腦袋，踮著腳往**看。
入眼是髒兮兮的瓜子臉，帶著明顯的病氣，貓兒似的蜷在被子裏。
小孩看到小乞丐的同時，岑景也好奇的看了一下，結果隻一眼，岑景靈體便狠狠一顫。
“怎麽樣，喜歡你的新朋友嗎？”溫青亦柔柔摟住小孩的肩。
小孩沒說話，隻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小乞兒身上轉。
溫青亦欣慰的笑了：“看來是喜歡了。”
小孩鼓起勇氣，繞過父親，停在小乞兒床頭，似乎準備貼近了看。
然而就在小孩靠近的瞬間，小乞丐好像有所察覺般，倏然睜開了雙眼。
小孩被嚇了一跳，差點跌在地上，還是乳母眼疾手快，堪堪拉住了小孩。
乳母眉宇間都是厭惡，大聲指責道：“你這小乞丐怎麽回事？冷不防睜眼，把小少主嚇壞了怎麽辦？”
小孩呆呆站在原地，岑景也徹底愣住了。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小乞丐的眼睛。
所以整個房間裏，隻有岑景清晰地看到，這小孩睜眼的瞬間，漆黑的瞳孔中，一道並不明顯的紫意一閃而過。
而紫色的眼睛，這麽多年以來，岑景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
聞人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