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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瑾說出來的話向來沒有收回的餘地,既然他對那個小書童有興趣,他自然不可能攔得住。
劉中堂劉墉快步回到尚書房。
這會兒正是下課自習的時間門,尚書房內吵鬧不斷,沒有人看管的皇子們都圍在了同一張桌子前麵,湊在一起看著什麽。
劉墉走進去輕咳一聲。
聽到聲音的皇子們瞬間門散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假模假樣開始看書。
隻見剛才被圍住的赫然是那名小書童,不過看樣子沒有受什麽欺負,白白淨淨的一張小臉,雖然偏瘦,但看得出來相貌生得還不錯。
劉墉走近,發現童歲正拿筆寫著什麽。
他心下不由起疑,難道這小書童還會讀書寫字不成?那些傳聞也並不是完全正確的,或許真的可以培養——
然而他在靠近看清紙上的東西後,臉都僵硬了兩秒。
這小子,居然用這上好的筆墨紙硯在畫大鵝,歪歪扭扭看起來分外搞笑。
楚允煜還在旁邊誇道:“畫得好。”
“誰讓你畫這些東西的?”劉墉伸手抽走他桌上的宣紙,沉下臉質問:“你就是這麽陪大皇子讀書的?”
童歲站了起來。
楚允煜連忙道:“不關他的事,我是讀書讀悶了,讓他逗我開心的。”
“行了,你替他解釋做什麽,”劉墉轉身道:“跟我出來,這件事必須讓你長個教訓。”
楚允煜還想再說什麽,被劉墉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童歲隻得跟著他出來了。
他走在劉墉的身後,原本以為會挨罰,但劉墉一言不發帶著他走出尚書閣後,腳步不停,似乎在往什麽地方趕去。
童歲皺起眉頭,抬頭瞧了瞧這人的臉。
這不是原本跟在容瑾身邊的那名大學士嗎?
終於兩人在一處金碧輝煌的殿前,劉墉停下了腳步,身上屬於學士的文人風雅氣質盡褪,麵容變得緊張又嚴肅。
他看向隻腰一般高的童歲,生出了一點惻隱之心。
他壓低聲音,對童歲道:“讓你來是有大人想見你,進了這扇門後你隻管跪下行禮,別的一律不許多看多問。”
到這童歲也算是明白了,劉墉借著他課上畫畫讓他出來挨罰隻是個借口,真正的目的是帶他來見口中的這位大人。
童歲乖巧點頭。
劉墉這才小心翼翼地立在門口,輕聲道:“督主,人帶來了。”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緩緩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童歲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他伸手推動對他而言厚重的大門。
隨著光線落進室內,熏香的煙霧嫋嫋升起,隔著朦朧的霧氣依稀可以看到那抹白衣坐於上位。
容瑾手裏拿著禦批的朱筆,手邊還堆著成山的奏疏,見到童歲進來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
童歲有些失望,但還是乖乖關上了門,在地上跪好。
“大人。”
他的聲音在大殿回**,等了好一會兒,隻聽見筆放下的聲音。
童歲感受到一道存在感十足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背上,像是被毒蛇盯上一
般讓人脊背生寒。
成為獵物讓他產生了強烈的不安。
時間門仿佛靜止般,每一分每一秒都讓童歲覺得格外難捱。
而殿上的人似乎很享受這種過程,遙遙落下一句。
“把頭抬起來。”
童歲在心底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抬起頭。
終於看清了殿上的人。
容瑾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上,卻隻有一臉的淡漠,看他的眼神更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是否有值得利用的價值。
無論經過幾個世界,童歲都有些無法接受重新變成陌生人時的冷漠。
冷靜,一定要冷靜。
童歲不斷在心裏提醒自己,但眼眶還是忍不住有些濕潤,看起來紅紅的像是被欺負了一般,濕著迷蒙的水霧。
容瑾輕挑了下眉。
“你哭什麽?本督主還沒有責問你今日在尚書房為何那麽看著我。”
童歲咬著唇努力把眼淚憋回去,用袖子擦了擦多餘的眼淚,粗糙的布料反而把嫩生生的小臉擦得更紅了。
“我、我眼花看錯了人,請大人饒恕。”
“看錯?”容瑾道:“認成了誰?”
童歲道:“一位已故的家人。”
“家人啊……”容瑾輕笑,笑意裏卻全是涼薄之意,“真可惜,本督主天煞孤星,沒有什麽家人,不過想把我扒皮抽筋的仇家倒是不少。”
他說著看向童歲,原以為能從這張可憐兮兮的臉上看到害怕或者恐懼,卻沒有想到那淚眼朦朧間門反而流露出了……心疼?
容瑾愣了一秒,便回過了神。
他見過無數在他麵前虛與委蛇的人,巴結恭維,卻鮮少見過這樣的神情。
是真的不怕,還是裝出來的?
容瑾道:“你不是書童嗎?過來,坐到我的身邊伺候。”
“是。”
童歲從地上爬起來,因為跪著的時間門太久了,他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瘦弱的像是一陣風都能吹倒。
容瑾眯起眼睛,那劉中堂的消息怕不是假的,這哪裏像是個十二歲的孩童有的身板?
童歲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身邊,正要跪下,一張軟墊丟到他的腳邊。
軟墊上繡著金絲銀線,墜著流蘇,角落還繡著一個小小的容字,顯然是容瑾平時常用之物。
“愣著做什麽?”
童歲匆匆哦了一聲,連忙在他旁邊坐下。
因為害怕冒犯容瑾,所以他不敢靠太近,乖乖地坐在距離一個身位的軟墊上,雙腿並攏看起來十分聽話。
雖然容瑾讓他坐過來,但是沒有說要他做什麽,而是自顧自地又開始批起了桌上成堆的奏疏。
光是這一桌的奏疏看起來至少有幾百份。
而這僅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自從皇帝不臨朝之後,這些工作便統統落到了司禮監的頭上。
童歲隻能把今天剛學會的磨墨小技能用上,伸出手在硯台上細細研磨著磨條,動作十分生疏。
不一會兒,他又摸了摸容瑾桌上空了的茶盞,重新倒了熱茶進去。
容瑾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
要是換成其他的奴才,這會兒早就嚇得動都不敢亂動了,這小書童膽子倒是不小。
他拿起那盞熱茶抿了一口,繼續批閱桌案上的奏疏。
童歲無事可做,便看向了容瑾手裏的奏疏。
上麵的文字他能看懂大半,剩下的可以用上下的詞語猜到大概的意思,隻是閱讀起來的速度還十分緩慢,需要時間門適應。
而容瑾似乎對這種事情十分熟悉,閱讀,做出判斷,批紅,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
在遇到比較重要的決定時,他會微微皺起眉頭,單獨將這本奏疏單獨拿出來放到一邊。
如果單單隻看到這一幕,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人和那惡名昭彰的宦官之首居然是同一人。
容瑾就像是個矛盾體。
猜不透究竟哪一麵才是真正的他。
童歲盯著奏疏看了一會兒,看得實在有些無聊,於是視線重新落在容瑾的臉上,他這會兒倒是記起來兩人的身份差距了,隻敢偷偷看。
還以為這樣的小動作引不起容瑾的注意。
容瑾隻不過看破不說破,倒是想看看這小孩到底有多大的膽子,但他沒有想到有一天還能遇到敢在他麵前打盹的人。
童歲一開始還能繃緊神經,但對著容瑾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他慢慢也開始鬆懈了下來。
殿內暖和又安靜,還熏著很好聞的檀香,坐著的墊子軟和,童歲便覺得眼皮沉得很。
明明已經睡過了一宿,但他此刻依舊困得不行,似乎怎麽也睡不夠。
他的腦袋一點點往下低,在快要挨到桌麵上時,又忽然醒來抬起頭,偷偷往容瑾的方向看去一眼,確認自己偷懶沒有被發現,眼皮又闔上了。
如此不斷往複。
童歲就這麽舒舒服服地過了一下午,從司禮監出來後,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
楚允煜焦急地等在裏麵,見到他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左右看看,“你沒事吧,都快要急死我了,劉中堂他怎麽罰你了?”
童歲愣了下,“劉中堂?”
“就是帶你走的那個老頭,”楚允煜道:“他是內閣大學士,劉墉,也是容瑾那個閹狗的附庸。”
“他沒罰我。”
楚允煜聽後舒了一口氣,卻又聽童歲道:“不過他帶我去了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司禮監。”
“什麽?!”楚允煜表情大變,“他帶你去那地方做什麽?”
童歲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說著看向桌子上熱騰騰的飯菜,注意力都被勾走了,沒有什麽心思回答楚允煜的問題。
在楚允煜看來這是件很嚴重的事。
被容瑾盯上就像是都一隻腳踏進閻羅殿了,這小笨蛋怎麽還隻惦記著吃呢。
楚允煜摁住他的手,臉色前所未有的嚴肅,“你仔仔細細地告訴我,你們都說了、做了什麽。”
童歲隻好把今天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楚允煜聽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不太相信,“就這樣?”
童歲點點頭,“我可以吃飯了嗎?好餓!”
楚允煜鬆開了他的手。
容瑾手下數不清多少伺候的人,為什麽要專門讓童歲過去,還
是司禮監這種特殊的地方。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楚允煜看向已經開始吃飯的童歲,不由地皺起了眉頭,要說童歲無權無勢,最拿得出手的可能就是這張漂亮的臉蛋。
但從來沒有聽說容瑾有這方麵的癖好。
不僅沒有這種癖好,這些年也不曾見過容瑾身邊太過親近的人,和其他的宦官比起來簡直是一股清流。
雖然暫時弄不清楚為什麽,但不代表容瑾會安什麽好心思。
楚允煜囑咐道:“你可千萬要警惕容瑾,他向來心狠手辣,得罪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下次你要是撞見他,隻管躲得遠遠的。”
童歲端著飯碗,“其實我覺得容瑾沒有你說的那麽壞……”
“那是你被騙了而已,他偽裝的功夫可強了,不然怎麽能坐在這個位置上,”楚允煜道:“算了,反正你隻管聽我的就是了。”
童歲:“好吧。”
楚允煜這才放鬆下來,想著容瑾估計也是一時興起,那樣權傾朝野的人物應該也沒有什麽機會讓童歲再見到。
隻是沒有消停兩日,劉墉就再次來到楚允煜跟前要人。
楚允煜這次是說什麽都不可能把童歲交出去。
“劉中堂,童歲是我身邊的小書童,我用習慣了,容瑾他想要讓人伺候我可以另派人去。”
劉墉作揖道:“殿下,容督主指名要這位去,卑職不過是奉命行事。您最好還是放人跟卑職走一趟。”
童歲輕輕扯了下他的袖子,小聲道:“殿下,要不我還是去吧,上次我也已經去過了。”
“不許去,”楚允煜一拍桌子,看向劉墉,“你就去帶話給容瑾,是本殿下不讓他去的。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從本殿下這搶人。”
楚允煜的態度堅決,劉墉隻能回去複命。
聽到腳步聲,容瑾抬起頭卻沒有看到他身後跟著那抹小身影,皺了皺眉,“人呢?”
劉墉不敢隱瞞,把事實的經過一一複述。
容瑾聽後隱隱作痛的頭更加不適了,原本陰鬱的臉色也冷了下來,沉聲反問:“他當真這麽說?”
劉墉道:“卑職絕無虛言。”
“張延儒真是教了個好學生,”容瑾道:“如今隻是向他要個人都推三阻四,要是日後新帝登基,便是第一個要拔掉本督主這根肉中刺。”
壓低的氣氛仿佛凝結成霜,司禮監內所有人都大氣不敢出,生怕被容瑾這突然犯病波及,落得個腦袋分家。
“督主,您的舊疾又犯了,我去替您找孫太醫來瞧瞧?”
說話的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馮永昌,按照身份地位,他在內廷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
但在容瑾的麵前隻有卑躬屈膝的份。
容瑾揉著酸脹的眉頭,狹長幽深的眼底沉如寒潭,拿起案上的幾封已經開啟過的密函,“去的路上順便到坤寧宮,把這交給皇後看看。”
馮永昌道了聲是。
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接到之後小跑著來到皇後的居所。
“馮公公,您怎麽來了?”
“皇後在休息,您要不在偏廳等會兒或者晚點兒再來?”
兩名宮女把馮永昌攔住,語氣算得上十分恭敬。
馮永昌卻哼了一聲,絲毫不給麵子。
“雜家手上拿的是容督主交代的密函,耽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嗎?”
那密函分明已經開啟過了。
兩名掌事宮女卻不敢多言,他們得罪得起馮永昌,可萬萬得罪不起如今的容瑾。
不消片刻。
宮女重新出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隔著一層綽約的紗帳,馮永昌手裏的密函交到了皇後的手中,她打開看完後,手抖得連這兩張薄薄的紙都捏不住。
這密函的內容是巡漕禦史彈劾漕運總督結黨營私,橫收暴斂,與紳糧大戶、船幫來往密切。
密密麻麻列了數十條貪汙罪證。
這漕運就是水運,沿海省份征收的米石都會沿著水路運至都城。
管理漕運是眾所周知的肥差。
而被上密函彈劾的漕運總督正是皇後的娘家,她的親哥。
上麵所寫的罪名輕則革職查辦,重則人頭落地。而皇後若是失去了這個倚仗,恐怕之後在後宮的日子會更加難過。
容瑾托馮永昌送來這密函,就代表事情還有轉機。
皇後嗓音微顫,“馮公公,容督主近來可安好?”
“托娘娘的福,督主身子還算不錯,”馮永昌拉長了音,“隻不過今日舊疾犯了,想借大皇子手下的一個小奴才,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的灰。”
“允煜定然不會這麽做,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皇後道:“馮公公您先請回去複命,至於您說的那名小奴才我會立馬命人送去。”
“那雜家就告退了。”
馮永昌走之後,宮殿內的紗帳被扯起,皇後將那密函丟進炭盆中,“去把允煜叫來。”
楚允煜接到通知去往坤寧宮時,就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經過。
他是沒有想到容瑾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為了一個隻見過一次的童歲,居然敢拿漕運的事情威脅他們。
“殿下,皇後娘娘說讓您一個人進去。”
楚允煜對童歲道:“那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出來。”
童歲:“嗯嗯。”
宮門合上,內殿隻剩他和皇後。
“跪下。”
楚允煜頓了頓,正想要開口解釋什麽,臉上便被甩了一巴掌。
“母後……”
楚允煜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後。
“我平日裏對你的那些教誨,你都聽到哪去了,”皇後罵道:“不自量力,狂妄自大!你以為你現在有什麽資格和容瑾抗衡?”
楚允煜出身尊貴,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懲罰,倔強不屈的少年心氣上來之後,紅著眼眶道:“母後,這天下究竟是姓楚還是姓容啊?我們一再忍讓,隻會讓閹黨得寸進尺!”
“而我呢,我隻是想要護一名小小的隨從,這都做不到,將來怎麽如您所說的護住這天下人?”
楚允煜說著濕了眼眶,強撐著不讓淚落下來。
皇後歎了一口氣。
“你真的認為你護的隻是個尋常的隨從嗎?允煜,你忘了他身上也流著皇家的血脈嗎?”
皇後在他麵前蹲下。
“當年你父皇和那名
花魁的事滿城皆知,如果不是朝臣極力阻攔,甚至動用了先帝的名號,才打消了讓人進宮的念頭。”
之後皇後便派人去收尾,隻是她沒有想到走漏風聲後,這名花魁居然隱姓埋名潛逃了,偷偷將孩子生下,甚至拿著昔日的信物進宮。
好在如今皇上沉溺於修仙煉丹,閑雜事從不露麵,這後宮的事情都落在皇後的手中。
她一直派人暗中刁難,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的命這麽硬,還給她生出了這麽多事端。
楚允煜卻道:“這些都是上一輩人的事,小歲是無辜的。”
“可有人不願意讓他無辜,”皇後輕撫著他臉頰上的指印,“允煜,容瑾是天閹之體,不能有子嗣,就算是造反也得不了人心。
他將皇子要去,養在身邊,為的就是擁立為王,他在旁更好的把權。”
楚允煜瞬間門僵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母後,這怎麽可能……”
“若真的走到這天,你與他做不了兄弟,隻能做一世的敵人。”
楚允煜恍恍惚惚地從坤寧宮出來,原本跟著他一起來的童歲此時不知去向,他心慌了兩秒。
“他人呢?”
“殿下,人已經帶去司禮監了。”宮女道。
楚允煜作勢要去追。
卻被兩名宮女給攔了下來,“殿下,皇後娘娘有令,這幾日您先在養心齋抄寫祖訓,哪也不許去。”
童歲被帶到司禮監的時候,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殿內雖然坐著幾名太監,卻沒有任何的聲音發出,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就像是腐朽將死的一群人。
“督主,人帶到了。”
容瑾淡淡道:“都出去吧。”
他的話像是赦令般落下,所有人都起身出去了,童歲在猶豫自己要不要也跟著出去的時候。
容瑾再次道:“愣著做什麽,過來。”
童歲根本沒有反抗他命令的權利,乖乖低著頭走上前,走到容瑾的身邊,發現地上已經放著一塊軟墊了。
他順勢坐了下去,低著頭不敢亂看。
殿內又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源自容瑾身上的威壓讓童歲有些喘不過氣,就像是被毒蛇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一擊斃命。
“你還真是難請啊,難道跟在本督主的身邊還比不上一個小小的皇子嗎
?”
他的嗓音森冷,明顯比上次見到時更加陰沉,仔細聞的話可以聞到他身上帶著淡淡的藥味,上次過來的時候並沒有。
童歲壯著膽子抬起頭。
容瑾的眼型狹長,眉眼深邃,沉著臉的時候難以猜測他內心真實想法,因為臉色過於蒼白,更添了幾分似鬼魅般的陰寒。
“大人,您生病了嗎?”
童歲似乎一點也不怕他,往前又湊了一點,眼底倒映著容瑾那張嚴峻的臉,“有哪裏不舒服嗎?”
他眼中不摻虛假的關心燙得容瑾愣了一會兒,但很快反應過來,冷喝道:“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靠這麽近的?”
童歲連忙低下頭,“對不起……”
他雙手乖巧地搭在膝蓋上,瘦瘦小小的垂下頭,看起來莫名委屈,倒像是容瑾拿他怎麽樣了似的。容瑾輕咳了兩聲,“去把那邊溫好的湯藥拿來。”
童歲連忙點頭,起身將爐子上煨著的熱湯到在碗中,頓時苦澀的藥味飄了出來,光是聞著就苦的膽顫。
而容瑾喝下時卻連眉頭都不皺,早就習慣了這湯藥的味道。
童歲左右看看,居然沒有找到配藥的蜜餞一類的東西,苦的快吐的藥都不給點甜的中和一下,這些人都是怎麽伺候的。
童歲忽然想起來了自己還帶著幾塊糕點。
因為餓怕了,所以他身上總是會帶著點吃的,找到機會就偷偷往嘴裏塞幾塊,今天帶著的正是桂花糕。
他拿出用油紙包好的糕點。
容瑾睨了一眼,“這什麽?”
童歲打開油紙後,淡淡的桂花香飄出來,“給你,吃了嘴裏就不苦了。”
“不用了,”容瑾怎麽會看不出來這些是他留給自己吃的,還沒有到搶小孩口糧的地步。
童歲抿著嘴巴,垂著眼睫似乎很失落。
容瑾是看不上吧。
畢竟是一個小小的下人從懷裏拿出來的東西,糕點的模樣看起來也不算多精致,容瑾自然是看不上的……
他胡思亂想著,一隻瘦削的手伸過來,在他眼前拿走了其中一塊糕點。
童歲眼睛亮了起來。
容瑾將桂花糕放入嘴中,淡淡的清香和甜味衝淡了口腔內的苦澀。
他在入口的食物味道方麵沒有什麽要求,但會經過層層把關,不給有心人下毒的任何機會。
如今卻接過了童歲手裏來曆不明的糕點。
真是昏了頭。
吃完一塊不大的糕點後,容瑾用手帕擦了擦手。
童歲便遞上了熱茶。
不知道是湯藥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麽,容瑾身上的不適感被壓下了大半,臉上的神情也不似剛才陰沉。
容瑾接過茶盞,“你對大皇子也這樣貼心?”
童歲搖搖頭。
“我隻替大皇子磨過墨。”
容瑾從鼻間門冷哼一聲,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接過的茶盞也喝了一口,麵容比起剛才的蒼白多了幾分血色。
直到天色漸漸暗下後,童歲才回到自己的小破屋。
楚允煜今天沒有來。
童歲覺得有些奇怪,平時他都會早早的出現,今天卻等到夜色徹底沉下來都沒有見到人影。
童歲問係統道:【楚允煜沒有出事吧?】
係統道:【你別擔心,楚允煜得罪了容瑾,被皇後罰去養心齋禁足罰抄了,估計過了這幾天就好了。】
楚允煜和容瑾之間門原本就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一個是把持朝政的權臣,一個是年少心氣勝的皇子。
就算中間門不是夾著童歲,也會因為其他的事情爆發矛盾。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童歲用剩下的糕點填飽了肚子,便睡了過去。
第二天。
童歲醒來的時候想起楚允煜被禁足,他也沒有了去尚書房的理由。
那兩名小太監又久違地冒了出來。
“快起來,大皇子有事要見你。”
童歲皺起眉頭,楚允煜不是被關禁閉了
嗎?怎麽還可以見他?
雖然心裏有懷疑,但他還是換上衣服跟著這兩人出門了,一路沿著小道走向童歲不認識的地方。
這顯然不是通往養心齋的方向。
童歲停下了腳步,“你們到底要帶我去哪裏?”
兩名小太監交換了一個狠毒的眼神,朝著他撲過來,“當然是送你去見閻羅王!”
童歲閃身躲開。
聽到身後傳來撲通落水的聲音。
他回頭看到其中一名太監摔進了水中。
顯然他們說謊把自己引到偏僻的池塘邊,是想要淹死自己。
另一名小太監啐了一口,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匕首,朝著童歲逼近,“你小子可別怪我心狠手辣,誰讓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童歲一邊往後退,一邊警惕著他手中的匕首。
在他衝過來時,童歲側身躲開,一腳把他手裏的那把匕首踹到地上,就聽到後麵的另個太監衝水裏爬出來的聲音。
童歲如今這具身子弱得很,根本不是兩人的對手,他隻能照著係統的指示往大道上跑。
童歲跑得也不快,沒跑多遠就感覺肺裏像是灌了鉛,呼吸都十分的費勁。
係統道:【左邊左邊!】
童歲轉向來不及看清路口的人影,就一頭撞了過去。
那人被撞得後退了兩步。
他鼻間門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藥味,就像是容瑾身上的味道。
“大膽!什麽人衝撞容督主!快點把他拿下!”
身後一道尖銳的吊嗓喊道。
呼呼啦啦的一群錦衣衛拔劍,瞬間門將童歲圍住,剛出虎口又入狼窩,這種運氣也實在是沒誰了。
童歲的頭頂傳來一陣虛弱的輕咳,“不用,都把劍收起來。”
容瑾?
童歲抬起頭對上那張略顯蒼白的俊顏,一瞬間門眼睛亮起來像是找到了靠山,安全感爆棚。
容瑾道:“出什麽事了?”
童歲指著身後的路,立刻告狀,“剛才有人要殺我,他們追著我,所以我才會一直跑。”
容瑾的眼底冷了下來,揚了揚下巴。
數名錦衣衛很快把那兩名小太監給抓了過來,捆住手摁倒在地上。
旁邊的馮永昌小聲道:“督主,瞧著像是直殿監手底下的人。”
兩名小太監嚇得瑟瑟發抖,平時碰到馮永昌他們連拍馬屁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是大名鼎鼎的容瑾。
“你們膽子可真大,”容瑾嗓音淡淡,“不過正好,最近研究出的酷刑還沒有來得及試驗,就拿你們來試試吧。”
“督主饒命!督主饒命!”兩名小太監跪地磕頭求饒,“我們是受人指使的,是——”
他們說到一半,忽然像是被人強行掐住了喉嚨,口吐出黑血,栽倒在地上。
錦衣衛上前察看,“督主,二人被提前下毒,已經沒有氣息了。”
容瑾冷冷看著地上的屍體,目光冷了下來,低低自語道:“我想要保護的東西,沒有人能再從我身邊搶走。”
他緩緩走近,拿過錦衣衛的劍一揮。
噴出來的血濺染了灰色的石板,地上的屍體和手分離。
容瑾丟掉劍,接過遞來的絹帕擦手。
“把這雙手給皇後送去,直殿監的掌印僉書、掌司管理不力,都砍了。另外通知駐守在通州的錦衣衛控製漕運總督,由北鎮撫司徹查。”
“這、這……”馮永昌有些猶豫,“督主,真的要這麽做嗎?”
如果真的是這一番操作下來,算是和皇後一黨結成了死仇,他們本就在
朝堂上樹敵眾多。
至於培養皇子登基,反正皇子的有的是,也並不是非要挑童歲,當個傀儡皇帝誰當都一樣。
沒必要為了這件事大動幹戈。
容瑾冷睨了一眼,“怎麽,聽不懂我說的話?”
馮永昌不敢頂嘴,默默應下。
童歲愣愣站在原地。
他也沒有想到容瑾會因為這件事牽扯這麽多人,他和容瑾非親非故,實在沒有必要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容瑾轉身,朝他走來,長睫微斂淡淡地望著他,“怕嗎?”
童歲很難想象眼前身體虛弱的人,剛才是怎麽麵無表情地揮斬下那雙手的。
“你若是跟著我,本督主能保證無人再敢欺負你,”
容瑾眼底清冷寒涼,“但你日後若是負我,我會如今日這般奪走一切,包括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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