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淵整個人如遭雷劈,身體保持著前傾的姿態,看著她眼底一望無際的幽暗。
那是連燈光都無法照亮的區域。
被攥著的手腕,力道在慢慢收緊。
仿佛怕她一鬆開,他就會消失那般。
靜謐的房間,彼此呼吸聲消弭。
對視的那幾秒,仿佛長的如同幾個世紀。
連淵最終敗下陣來。
他沒辦法繼續欺騙她。
“我是,我隻是……不記得以前了。”
南黎的手驟然鬆開。
猛勁的力道消失,讓他的手臂垂落。
她唇角動了動,想說什麽,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情緒封住了喉嚨。
忘記了。
忘記了什麽呢。
忘記了在這顆星球相依為命的點點滴滴,忘記了上一世為她慘死,忘記了第一次相遇。
忘記了喚她的每一聲姐姐,每一句黎黎,和全部的承諾。
忘記了所有的糾葛。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還活著,健康的活著,這自然是好事。
可……
南黎在這一刻,回望自己的人生。
前一世從出生起,殺伐成性,從被所有人唾棄的魔頭,到痛失所愛後,回溯過去。
再到如今。
每一步,都帶著血。
她想要的,不過是平安喜樂。
可她得到的任何快樂,都以更加慘痛的痛苦為代價。
連淵當即生出一股恐懼。
繞過桌邊,在她椅子前蹲下身。
雙手用力攥住她冰涼的手,“黎黎,我能找回記憶的,你給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一段時間是多久?
她還能等到那一天嗎。
可眼下,她別無他法。
穩定情緒後,她牽了牽嘴角,“好。”
她的一聲好,並沒有讓連淵安心。
接下來的幾日,兩人都在果園等消息。
可連淵卻發現,她時常半夜的時候消失不見。
可能藏進空間裏了,也可能去了別的地方。
南黎確定了心裏的異常後,又變成那個失眠的狀態,甚至比過去更嚴重。
她偶爾躲進空間裏,從顯示屏上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出神。
南潯陪著她坐在河邊的秋千上,每次問她問題,南黎都回答得興致怏怏。
“你現在的模樣,有點像枯萎的花。”
南黎的額頭依靠著繩索,聞言看過去。
“即使澆水,也不會活過來的那種。”
南黎輕笑,喝了一口她遞來的牛奶,低聲問,“你想出去生活嗎。”
這個問題,南黎半年前問過,南潯說不想。
南潯狐疑地看著她,沒說話。
“外麵比這裏更自由。”
南潯腳尖點地,輕輕晃動身下的秋千,“算了,我的壽命很短,可能活不了太久。”
2746最近在查實驗體的相關資料,南潯無意中看到過,得知她隻能活十幾年,不會超過二十年。
南潯這一刻腦海裏靈光一閃。
“你……”
南黎也是實驗體啊……
所以她……
南黎覺得,她和南潯間,肯定有相似基因數據的牽連,所以幾句話就能發現彼此的端倪。
她手指敲著牛奶杯,“阿爾法說,我的壽命有二十五年。”
南潯算計著時間,去年連淵出事時,是24歲生日。
馬上,就是25這個期限了……
再看她透白的臉色,疲憊的眼睛,南潯直覺情況不太好。
“你為什麽不跟他說。”她下頜朝顯示屏揚了揚。
南黎看著那張臉,就像老人的眼底浮現出年輕時候的回憶一般,“枯萎的花,如果是從根部開始腐爛,誰都救不回來。”
“況且,他不記得我了。”
南潯攥緊了繩索,“我覺得不會的,前世你在末世裏摸爬滾打七年,怎麽會這麽快。”
“前世的身體沒有受過創傷,也沒獲得這些能力,這一世不同。”
南黎扯開衣領,一年前,阿爾法重創帶來的後遺症還在,她的身體有很多疤痕。
就連自愈體質,都無法恢複如初。
和前世相比,那時候的傷都是小打小鬧。
南潯立刻從椅子上站起,“所以你想把我送走,你這是……我不走。”
南潯站起身,緊張地盯著南黎。
她在這個空間裏住了兩年,可以說是和南黎接觸最多的人。
她從未看到過南黎這般平靜的交代後事似的語氣。
以往的她,向來都是不在乎。
好好活著,多吃些好吃的,比一切都重要。
可眼下,她就像看到了一棵落葉凋零殆盡的大樹。
“那……你跟連淵說,他家族畢竟不同,萬一……萬一有辦法呢!”
南潯少見的情緒起波瀾。
南黎盯著嘩嘩轉動的水車,“你猜,當初連淵被帶走時,連旗為什麽給我的身份做手腳?”
南潯一時語塞。
“自然是我的身份有問題,見不得光的大問題,或者說一旦暴露,就會給他的家族帶來大禍。”
南黎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實驗體,無論放在哪個國度哪個星係,都是不被允許的存在。
尤其是她這種多異能結合體,俗稱異血者。
之前她沒有刻意關注過這些,可最近2746整理出很多關於異血者的文件。
裏頭不乏對異血者下場的描述。
宇宙公敵,卻又被無數勢力爭相獲取。
雖然她這輩子用時光回溯的能力,沒有犯下殺戮之罪。
可和她同時期逃竄的實驗體,沒那麽安分。
南黎在空間裏呆了幾個小時,天快亮的時候,出了院門外。
風沙在未來一個月的時間裏,會慢慢減弱。
此刻她在風裏行走,已經不再艱難。
視線裏忽然闖進斜前方那座小木屋,燈是亮著的。
林焰還沒睡。
她走過去,敲開了房門。
林焰見到外頭站著的人,一臉驚訝,“老大,你怎麽來了!快進來!”
南黎進入房間,被請進了客廳。
屋子裏的布置和上次來沒有任何區別。
南黎的視線,慢慢挪回一臉緊張的林焰身上。
他蒼白的臉色好似比以往更甚,甚至空氣裏還有一絲極難察覺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南黎問。
林焰抓抓頭發,往身後瞧了一眼,“我在城裏的鍋爐房打工,前兩天運煤,被吹下來的大板子砸了後背一下,還沒好。”
“跑這麽遠來回打工。”
“上三休三,下周城裏就要供暖了,老大你缺煤嗎?我那邊能低價買到,我給你送過去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