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經騎虎難下,李珺喬隻好硬著頭皮說,“商人重諾,也會守諾,答應過公主的事必定不會忘記的。”
“隻是如今我們的馬車已經沒了,步行入宮恐怕不妥,未知公主能不能勻一輛馬車給我們,以解我們眼前之困?”
李珺喬這話說得甚為巧妙,雖說她的話中並沒任何指責明煦公主讓她丟了馬車的意思,但又指出了自己當前的困境,擺明了就是要看對方是個怎樣的態度了。
明煦公主覺得這也不算是個過分的要求,便讓隨從騰出了一架馬車,權當是賠給李珺喬了。
“今日之事純屬機緣巧合,並非本公主有意為難,再者本公主已經賠了你一輛馬車,我們之間也算得上是兩清了,你休要再跟他人說起今日之事了,你明白本公主的意思吧?”
李珺喬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這個是自然。”
她話鋒一轉,“隻是我尚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一下公主,我從家中帶了十多名護衛,不過一轉眼的時間,竟全不見影蹤,未知公主是否知道他們的去向?”
明煦公主抬眸一笑,“興許是你們駕車太快,他們沒能跟上吧,說不定等一會兒,你們又能再會上麵呢?”
說罷,明煦公主召來侍立一旁的侍女,在她的攙扶下緩緩上了馬車。
隨著馬車驅動,身後的那隊人馬也跟著明煦公主的馬車前進,很快就消失在石橋的另一邊了。
李珺喬目送著那隊人馬的離去,緊繃的心這才稍稍放鬆一些。
今夕和二狗子見狀馬上跑到李珺喬身邊,三人回想起剛才的情景,均是心有餘悸,如在夢中。
此時停在一旁的馬適時嘶叫了一聲,這才把他們的思緒拉了回來。
二狗子有些心疼掉落橋下的馬匹,便對李珺喬說,“小姐,你就這樣讓他們走了?”
李珺喬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你沒看清楚形勢,現在是他們放了我們一馬,並不是我們不去追究他們的責任。”
剛才在和公主身邊的侍女對峙時牙尖嘴利的今夕細思剛才的情景,這才開始覺得害怕,她附和著說,“二狗子,你沒看到對方又多少人嗎?而且她是公主,我們小姐隻是縣主,要是她有心為難我們,豈不比捏死一隻螞蟻要容易?”
“如今公主肯放我們離開,還給我們留了一輛馬車,已經是大幸,哪裏還敢讓公主向我們認錯?你也未免太癡心妄想了些。”
二狗子見這主仆兩人均是同一個意思,爭也爭不過她們,也隻好作罷。
他覺得石橋上吹來的風有些大,便催促著李珺喬和今夕先上馬車,隨後他正要驅使馬車離開的時候,李珺喬連忙製止住他,“我們就在這裏等一會兒。”
二狗子有些不明所以,便多嘴問了句,“小姐,我們還要等誰啊?”
簾子內安坐馬車一角的李珺喬回了句,“我們帶過來的護院不是丟了嗎?我們就在此處稍等一下。”
“一會兒要是他們跟上來了,什麽話也別問,什麽話也別說,按照原定的路線入宮就是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那十多個護院盡數趕到了石橋,均是氣喘籲籲。
二狗子有些不滿意他們在危急時期掉鏈子,正要責難時卻想起李珺喬的囑咐,隻能訕訕地把一肚子的牢騷盡數咽了下去。
他見所有的護院都到齊了,便緩緩驅動馬車,重新往皇宮的方向出發了。
所幸一路上無驚無險,總算來到了紅牆黃瓦的皇宮門前。
雖說這次入宮並非第一次了,但李珺喬看到那扇朱紅色的大門總是下意識覺得莫名的心慌。
她隻當那是皇家威嚴,隻得勸慰自己把心神穩住,莫要讓他人見了以為李家姑娘上不得台麵。
李珺喬上前跟那守門的侍衛說明了來意,很快,一名女官便領著李珺喬和今夕進去了,而二狗子和其他護院則被安排在宮外的一處驛站先住下了。
那名女官自稱翡翠,乃是宮中從二品的禦侍,平日主要幫助陛下處理一些文書工作,此次李珺喬入宮正是由她來安排在宮中的起居飲食。
她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以後,便領著主仆兩人沿著宮道上行走。
隻見一路上所遇到的宮人紛紛對她垂手行禮,但這個名喚翡翠的女官卻全然不覺似的,隻是目視前方,腳步甚至沒有停下來過。
今夕一邊快步跟上她的步伐,一邊暗暗感歎同為女子,這地位也相差太大了些,就連翡翠身上所穿的服飾也明顯比那些打掃宮道的宮人要貴重莊嚴得多。
走了好長的一段路,翡翠總算把李珺喬和今夕帶到了月明宮側殿。
她對李珺喬拱了拱手,“縣主,大朝會期間你們就住在此處,有什麽需要的話,你大可以跟這裏的宮人說,她們自會滿足縣主所求。”
“現在,還請縣主把此次參會的布料先行呈上,待我交給陛下查閱無誤以後,便會安置在國庫之中,待到大朝會當日才會呈送到大殿之中。”
“屆時縣主需要出席並對參會布品進行講解,所以這幾天縣主可以好好準備一下,以策不時之需。”
李珺喬耐心地聽著翡翠把大朝會當日應該注意的事項一一交代好,這才跟她客客氣氣地道了謝。
隨後,她從懷中把貼身藏好的香雲紗拿了出來,恭恭敬敬地用雙手奉到翡翠跟前,“如此就有勞禦侍了。”
翡翠對李珺喬進退有度的表現露出欣賞的神色,便好心提醒了她一句,“陛下最近頻繁提起縣主,說不定在大朝會開始之前會召見縣主。”
李珺喬對此並不意外,但還是拱手對翡翠說了句,“李珺喬多謝禦侍提點。”
翡翠也看出李珺喬是個聰明人,便不再多言,點了點頭便離開了側殿。
翡翠前腳剛出殿內,三個宮人打扮的女子便魚貫而入,二話不說便跪倒在李珺喬跟前。.
為首的女子年近五十歲,服飾打扮明顯不同於另外兩名女子,年齡上也較她們大上一些,大概就是這宮裏的管事嬤嬤了。
隻見她朝李珺喬拜了拜,這才緩緩開了口,“奴婢林雲芝見過和孝縣主,願縣主萬福金安。”
“另外,奴婢左邊的叫雲舸,右邊的叫雲帆,都是上麵安排下來這幾天侍候縣主的。”
此時,分別跪在林雲芝兩側的宮人才俏生生地朝李珺喬喊了句,“奴婢雲舸、奴婢雲帆,見過和孝縣主,願縣主福壽綿長。”
李珺喬連忙把林雲芝扶了起來,“嬤嬤都是宮裏的老人了,這幾天還得勞煩嬤嬤指點,斷斷受不起嬤嬤這麽大的禮。”
“雲舸雲帆這兩個名字改得甚好,看著年齡也跟我差不多,我本覺得都是同齡人,也不必拜來拜去的。隻是宮中有規矩,怕你們為難,如今既然已經行過禮了,便都快起來吧。”
雲帆雲舸卻沒有依言起來,直到林嬤嬤對她們說了句,“既然縣主讓你們起來,你們就起來吧。”
她們這才緩緩地站起身子。
林嬤嬤見李珺喬隨行之物並不多,便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敢問縣主一句,大朝會當天的服飾可有備好?能否容老奴過目?”
眼看李珺喬目露疑惑不解,林嬤嬤連忙解釋說,“因為此次參加大朝會的還有其他外邦使臣,他們各有不同的風俗忌諱,為表尊重,參會之人的衣著打扮都有相應的要求。”
聽罷林嬤嬤的解釋,李珺喬這才恍然大悟。
此事李一白從未在她麵前提及過,她也不知道當中竟有這樣的講究,加上時間匆忙,隻夠趕製了兩套新衣裙出來。
“今夕,把我的衣裙取來,讓嬤嬤過目。”李珺喬吩咐道。
今夕聞言便把隨行的包袱打開,取出那兩套新造的衣裙,奉到林嬤嬤跟前。
林嬤嬤先看了看那套天青色的羽紗帛宮裝,對其薄如蟬翼的質感讚賞了一番,但她又直言,李珺喬膚白,或許穿另一套桃紅色的繁羅綢宮裝更為合適一些。
而且桃紅色更符合李珺喬的年齡,繁羅綢的質感也正好壓一壓她骨子裏的傲氣,整個人會顯得更溫柔一些。
林嬤嬤心中上雖然已經有了偏好,但她還是沒有擅自做主,強行要李珺喬跟隨她的建議去做。
相反地,她跟李珺喬說了這兩件宮裝都沒什麽大問題,都沒有犯禁忌,隻是桃紅色更適合她一些,她也可以自己決定穿哪一套參加大朝會。
李珺喬本就有些選擇困難,所以但這兩套衣裙做出來的時候,她一時也無法抉擇,這才讓今夕都帶上。
如今既然有人給了她中肯的建議,她自然樂見其成,馬上對林嬤嬤道了謝,當場表示到時候她將會穿上那套桃紅色宮裝參會。
林嬤嬤顯然為自己的建議得到認同而高興,她對李珺喬說道,“縣主長途跋涉,想必應該勞累了,老奴這就讓雲舸雲帆她們備好沐浴用的溫水,好侍候縣主洗一下身上的風塵吧。”
李珺喬向來沐浴的時候都不習慣有其他人在場,即使那人是與她親密無間的今夕,她都會覺得別扭,更別說是才見了一麵的生人了。
於是她連忙推辭道,“沐浴的溫水可以有勞雲舸雲帆準備,隻是不必侍候沐浴了。”
李珺喬望了望一路上喊著肚子餓的今夕,貼心地對林嬤嬤說,“另外,還請嬤嬤讓廚房幫忙做些飯菜來,我今晨的早膳還沒吃飽呢。”
林嬤嬤聞言有些為難,“宮中有規定,過了膳食的時間,廚房便會熄火,以便節約薪柴。等到下一次用膳時間,才會重新生火。”
林嬤嬤的話讓李珺喬和今夕不由得有些失望,就在她們以為必定要挨餓到晚上才能用膳時,林嬤嬤又說,“要是縣主實在饑餓,也可以讓廚房準備一些涼食,隻是涼食對身體不好,也不能多吃。”
眼見今夕咽了咽口水,李珺喬馬上回道,“涼食也不打緊,實在是因為餓著肚子著實難受,所以還請林嬤嬤多少備上一些吧。”
林嬤嬤點了點頭,“那好,老奴這就讓人去準備。要是縣主今日晚膳有什麽想吃的,跟老奴說一聲,老奴也可以順道跟廚房的人說一聲,好讓他們提前備下。”
李珺喬回道,“我也不挑食,就按他們早已備好的菜肴來做就好,不用另外費心了。”
林嬤嬤聞言便領著雲舸和雲帆一同出去了,徒留今夕一人在殿內陪在李珺喬。
今夕關上門後才敢跟李珺喬說,“小姐,你也不知道,那個叫翡翠的女官一開口,我都不敢造次了,生怕什麽時候說錯了話,叫人笑話。”
李珺喬見今夕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連明煦公主的貼身侍女都敢嘲諷,如今見了宮中的禦侍,竟把她這性子給壓了下去,便笑著說,“謹言慎行,才是在宮中行走之道。我倒寧願你什麽都不說,總比你什麽都敢說要讓人安心。”
今夕聽出李珺喬是在說她與明煦公主的侍女對峙這件事,委屈巴巴地說,“那侍女實在無禮,而且她明裏暗裏的意思都是對小姐不敬,你讓奴婢如何能忍?”
“奴婢隻嫌棄自己笨嘴拙舌,說話不夠一針見血,不然非得讓那個侍女向小姐賠不是!”
李珺喬見她也不過是一心護主,也不好過分苛責於她,說話也隻是點到即止,“幸好是在宮外。宮內規矩多,比不得在府裏自由,你還是得注意些,莫落了他人口實。”
今夕見李珺喬自從入京以來,神情都有些懨懨的,全不像在府裏那般肆意灑脫,反而有點小心翼翼。
即使現在屋子裏隻有主仆兩人,再無外人,李珺喬都不得展顏,想必她是為了大朝會之事而憂心吧。
想到這裏,今夕也不想給李珺喬添堵,便答應道,“今日可算是見識到皇家威嚴了,再不敢胡來了。”
李珺喬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宮裏的規矩我們也不熟悉,你看連起居飲食都大有講究,過時熄火,隻能用涼食,衣著還有忌諱,一不小心就會犯禁。”
“我隻求無驚無險把這幾天度過,其他事情也不想多管,更不想節外生枝,等到大朝會結束,我便和你一同回江南去。”
今夕聽完李珺喬的話,低低地問了句,“我們真能回去嗎?”
李珺喬隻是淡淡一笑,“事在人為罷了。”
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很快雲帆便把熱水端來,還帶來了幾套宮女的衣裙,說是林嬤嬤估摸著今夕的身形,給她選了幾套,好讓她換上。
雲帆解釋說,“縣主是有品階在身上的,所以她不需要換宮裏的衣衫也可,但縣主身邊的侍女還是要按宮裏的規定來,換上宮女的裝束,也不至於那麽突兀。”
聽罷雲帆的解釋,李珺喬和今夕都覺得入鄉隨俗,便道了一句謝,把衣裙接了過去。
李珺喬沐浴完畢後,今夕也把宮女的裝束給換上,她正打算拿著李珺喬的衣裙到外麵洗時,迎頭碰上了端著涼食進來的雲舸。
“今夕姐姐,縣主的衣裙給我們處理就好,你就陪在縣主身邊貼身侍候,這些小事實在不用操心的。”雲舸一邊放下涼食,一邊對今夕說。
“不打緊,在府裏的時候,小姐的衣裙都是我洗的。你隻要告訴我水井在哪裏就可以了。”
對於此等貼身之物,今夕並不想假手於人,便連聲婉拒道。
雲舸顯然有些為難,但此時李珺喬說了句,“今夕,你就讓雲舸去洗吧,我們初來乍到,還沒摸清楚環境,就別給雲帆雲舸她們添亂了。”
“再說了,你剛剛不是說要侍候我用這些涼食嗎?”
今夕這才聽懂了李珺喬的暗示,默默地把手上的衣裙遞給了雲舸。
雲舸高高興興地接了過來,轉身便離開了。
“也不知道是誰剛剛一直說肚子餓的?我特意開口討來這些吃食,你又要跑去洗滌衣服,那我的一番心意豈不是要白費了?”
李珺喬一邊拉著今夕在她身邊坐下,一邊嗔怪著說。
今夕望著眼前的涼食,雖說比不上熱菜那樣香氣四溢,但和家裏的點心相比還要精致好看一些。
加上她早已饑腸轆轆,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吃吧吃吧,我幫你守著,別讓林嬤嬤她們發現就好。”
說罷,李珺喬站起了身子,正要離桌站在門前替她把風,卻被今夕拉住了,“這樣不妥,小姐也說了,這是宮內,比不得府裏,哪有宮女丫頭坐著吃飯,主子小姐站著把風的?”
“奴婢就隨便拿幾個點心,偷偷躲到一個角落去吃就好,多少填一下肚子,小姐還是坐著用膳吧,莫要壞了規矩。”
李珺喬有些心疼她陪著自己一路上京,剛剛才受了驚嚇,如今又挨餓,便勸說了一番,卻沒能說動她。
李珺喬無法,隻能任由她去了。
隻見今夕把離自己最近的兩個桃花酥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了,便走到牆角,背對著門口,囫圇吞棗般快速吃到肚子裏去。
末了她還不忘把嘴邊殘留的食物痕跡用手帕擦幹淨,這才匆忙回到桌邊站著侍候李珺喬用膳。
李珺喬怕她吃得太快,容易嗆到,便伸手摸向放在桌子中央的茶壺,打算給她倒上一杯茶,好把點心壓下去。
今夕以為李珺喬口渴,一邊試圖幫忙,一邊嘴裏念叨著,“讓奴婢來就好。”
她拿去茶杯倒好了茶,正要放到李珺喬麵前,卻被她輕輕按住了手,“那茶水是給你倒的,幹吃點心容易嗆到,還是喝口茶水壓一下吧。”
今夕用罷點心以後的確覺得唇幹舌燥,如今見李珺喬如此善解人意,也就沒有推辭,正要把茶水端起來喝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林嬤嬤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就失手把茶杯掉到地下。
李珺喬見一向大大咧咧的今夕如今竟這般拘謹,不禁失笑。
“請問一聲,縣主更衣好了嗎?”
所幸林嬤嬤並沒有直接推門而進,反而站在門前低聲詢問了一句,得到李珺喬的首肯後,這才緩緩地走了進來。
她看到沐浴以後的李珺喬一掃剛才的疲態,雙頰因熱力的原因泛著嫣紅,仿佛微醺之人臉上的紅暈,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林嬤嬤心中暗歎宮中美人之多,竟沒有一個像李珺喬這般的濃妝淡抹給人截然不同的美態,隻是當她細看時卻驚覺李珺喬的眉眼之處像足了當初被先皇內定的太子妃李一晴,她一時不覺竟出神了。
想當年殿選之時,林嬤嬤還是宮裏的奉茶宮女,她還記得李一晴姿容豔絕,談吐不凡,即使與如今貴為一宮之主的納蘭慕雲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隻是後來聽說她被選中為太子正妃以後,在入宮途中突發急病離世,林嬤嬤當時還頗為惋惜,隻歎了一聲紅顏薄命。
如今再見到和李一晴有血肉之親的和孝縣主,而且兩人長得如此相似,林嬤嬤難免會憶及當年之事。
雖說她並不知道陛下的真正意圖,但她在心中也暗暗猜到李珺喬此番入宮,大概不隻是為了參加大朝會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