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謀卿心

第228章 “下藥之事他做得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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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珺喬稍一出神的間隙,今夕支支吾吾地對那名宮人說,“那個......敢問公公一句,奴婢能不能有幸跟著小姐一起去?”

那名公公看了今夕一眼,隻見她分明穿的是宮女的衣著,但喊的卻是“小姐”而非“縣主”,不由得望向了李珺喬。

李珺喬連忙解釋說,“她名喚今夕,是我從家裏帶過來的貼身侍女。”

那名公公恍然大悟,便回了句,“既然是縣主貼身侍候的人,想必縣主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那就跟上吧。”

今夕聞言十分欣喜,連忙向那位公公行禮,連番感謝。

那名公公也不忘提醒了一句,“殿內都是些朝中大臣和外邦使臣,姑娘記住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說,緊緊跟在縣主身邊好好侍候就是。”

今夕本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向那名公公請求此事,也早於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然而現在她卻意外地得償所願,自然是千恩萬謝了,管他是什麽要求都能答應。

於是,那名公公便帶著兩人一同往承乾殿的方向去了。

進入殿內之時,堂下兩側便已經站了好些衣著打扮跟涼淩國官員截然不同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均是奇裝異服,但從相貌都能一眼看出絕非涼淩國國民。

想必,這些便是參加這次大朝會的外邦使臣了。

盛裝而來的李珺喬一進場便已吸引了堂下所有人的目光,雖說她臨行之際已經刻意讓今夕把妝容淡化一些,連珍珠步搖也取了下來,但俗話有言,美人在骨不在皮,她骨子裏的美豔還是一覽無遺。

縱然在服飾打扮風格不一樣的外邦使臣眼中,李珺喬依舊可以稱得上是美得不可方物,這無需他們言語,隻需要看他們流轉在她身上的目光便可得到確認。

雖然李珺喬並不習慣被眾人用如此**裸的目光圍觀,她心中隱隱不快,但她卻不能失了禮數,平白叫人笑話。

隻見她徑直走到了殿中,目光下意識看向陛下的身旁,卻發現那張椅子上空無一人,想必納蘭慕雲還沒有到場。

李珺喬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朝高坐在堂上的陛下跪了下來,“臣女李珺喬,見過陛下,願陛下聖體安康,福澤綿長。”

“起來吧,大朝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且到一旁安坐吧。”陛下抬了抬手,對李珺喬說。

李珺喬緩緩站起身子,依言走到了位屬涼淩國的席位,選了一個末座靠後的位置坐了下來。

今夕也緊跟其後,半跪在李珺喬的左邊侍候。

李珺喬對自己所選的位置十分滿意,不但有些隱蔽和不顯眼,還能看清楚整個大殿中各人的動態。

她環顧周圍的環境一圈以後,發現一如她所料,涼淩國所派出參會的匠人,除了她以外,清一色都是男子。

就連彈琵琶的國手,也是男的。

這也不難解釋為何李一白在得知陛下讓李珺喬代表經緯樓參會的時候,臉上露出的震驚了。

這也是為何她進場以後,受到眾星捧月般的目光的另一個原因了。

相反地,外邦使臣那邊的席麵便顯得相對男女均衡一些了。

甚至那些外邦女子的衣裝打扮都較涼淩國女子大膽得多,雖也不至於袒胸露臂,但絕對比李珺喬身穿的這套宮裝要輕薄透亮。

這也導致坐在第一排席麵的涼淩國官員根本不敢直視前方,生怕壞了非禮勿視的規矩。

李珺喬作為女子,自然就沒有這方麵的顧忌了,而且食色性也,好看的女子擱在哪裏都是眾人的焦點,而且她所處的席位又在後麵,自然是她想要看哪裏就往哪裏看。

今夕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麵,雖然也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但她也不敢像李珺喬那般明目張膽,生怕失了禮數。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了一聲響亮的通傳。

“龜茲國使臣拓跋思齊到——”

李珺喬聞言立即把目光投向殿外。

隻見拓跋思齊在眾人的簇擁下,身穿一身龜茲國服裝,不緊不慢地走到殿中。

然而,令李珺喬意外的是,拓跋思齊並沒有像其他外邦使臣見到陛下那般下跪行禮,相反地,他隻是把左手輕輕搭在右肩之上,對著堂上的涼淩國君主說了句祝詞,便沒有下文了。

李珺喬不由得目瞪口呆。

雖說她已經見識過他的桀驁不馴,但這裏並不是龜茲國,也不是驛館,這裏可是涼淩國的承乾殿啊!他怎敢如此無禮?

李珺喬赫然發現自己竟無故擔憂起拓跋思齊此舉所帶來的後果,不由得打住了自己。

她在心中默念,“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怎麽還顧得了別人。即使要受責罰,那也是他自個兒作死,我的身份尷尬,也提點不了他啊!”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讓李珺喬覺得自己剛才的擔心根本就是杞人憂天。

因為陛下非但沒有因拓跋思齊的無禮而動怒,反而低聲問了句,“昨日宮人來報,驛館那邊已經把龜茲國的來信交到五皇子手上,未知五皇子是否收到?”

拓跋思齊點了點頭,“回陛下的話,本王收到了。”

本王?!

拓跋思齊自稱本王?!

李珺喬錯愕不已,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陛下又關切地問了句,“那信中是否有提及你家父皇身體可還康健?”..

拓跋思齊把搭在右肩的手徐徐放了下來,這才回道,“陛下有心了,父皇一切安好。”

這一次,李珺喬終於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拓跋思齊並非龜茲國的臣子,而是身上流著和李景煥一樣的皇室血脈的五皇子。

也就是說,他在驛館沒有跟她說實話!

李珺喬因他的瞞騙和有心誤導而感到心中有氣,隻能恨恨地剮了他一眼。

她本就是出自一個被人蒙在鼓裏,剛好發現真相的人的本能反應,卻沒想到這一眼,竟恰好對上了轉身回席位的拓跋思齊。

他的目光越過李珺喬麵前坐了三四排的涼淩國官員和匠人,和她相遇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仿佛他對這一個場景早已預見。

李珺喬馬上心虛起來,連忙收回了目光,把頭埋得低低的,手上捉過桌上的桂圓幹,裝作有些事可做。

沉默已久的今夕也明顯驚呆了,此時她也顧不上剛才那個公公對她的囑咐,低聲問了句,“小姐......那人不是我們在後山所救的那個男子嗎?”

雖然今夕已經刻意把聲音壓低了,但還是引來了座位前麵的那兩個匠人的側目。

隻見這兩人不約而同地側身望向身後的方向,眼光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和嫌棄,顯然是不滿今夕身為一個宮女,竟敢在肅靜的殿中開口。

李珺喬見狀立馬跟今夕使了一個眼色,嘴上說著,“都跟你說過很多次了,那是你夢中出現的場景,哪能當真!”

今夕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馬上閉上了嘴,再也不敢多發一言。

兩人說話的過程中,拓跋思齊已然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坐到了上席去。

然而李珺喬卻再也坐不住了,隻覺得拓跋思齊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往她的方向投過來,她不由得擔憂他這樣明目張膽的舉動,會引起其他人的揣測。

終於,在某一次拓跋思齊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凶巴巴地怒視而去,這才讓拓跋思齊稍稍收斂了些。

她隻知道他此番到涼淩國來,是為了和陛下商討邊境的紛爭,然而距離上次在驛館見他的時候,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她也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早就回去了。

卻沒想到他竟出現在大朝會之上,著實讓她有些始料不及。

她隻希望他就當從沒見過她就好,可千萬別把兩人在大朝會之前便有了交集的事給捅出來。

很快,宮人報稱選定的吉時已經到,陛下當即宣布大朝會正式開始。

隨著絲竹之聲響起,意味著本次大朝會的第一場比試正式開始。

隻見涼淩國那邊,一個抱著琵琶的男子應聲而出,隻見他手抱琵琶,緩緩走到殿中,坐在了宮人備好的椅子上麵,開始撥動琵琶。

初為細雨,如同春日湖麵泛起的微波,叫人心胸開闊。

後作驚雷,有如平地驟起的高樓,直入雲端。

真不愧是涼淩國的琵琶國手,隻要一出手,便已在氣勢之上壓過他人半頭。

李珺喬雖對聲樂一竅不通,但從陛下滿意的目光以及外邦使臣們驚歎的神色中,她知道這場比試,涼淩國的琵琶國手定是十拿九穩了。

果不其然,這場比試還真的讓涼淩國拔得頭籌。

陛下歡喜,在座的大臣和匠人也一樣。

看著那些原本還正襟危坐的大臣,因為這一場比試的勝利而拋下既往的端莊,轉而舉杯相慶,不分你我。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李珺喬這才真正感受到家國給她帶來的榮譽感和歸屬感。

那名國手這才把他的琵琶收了起來,第二場比試的棋盤便已擺上。

也就是說,剛剛稍稍放鬆下來的心,又因新一輪的比試而懸起。

圍棋對弈期間,其他大臣和外邦使臣也無需安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要是想離得近一些,好看清楚雙方的出手,也是可以離開席麵的。

所以坐在李珺喬前麵的好幾個大臣都起身出席了,原本頗為隱蔽的位置因那幾個大臣的離去而顯得空**起來。

李珺喬對圍棋對弈之事並不敢興趣,而且她所代表的紡織業務,在此次參會的順序在較為靠前的位置,所以她也該好好準備一番了。

隻是眼前圍了一圈的人群中時不時發出有意壓製住的驚呼聲,還是輕而易舉地把李珺喬緊張的情緒調動起來。

但她心知此刻更不能慌亂,隻好讓今夕給她剝了個桂圓幹,她好歹吃一些,以壓製一早起來尚未用早膳帶來的饑餓感和心慌感。

然而就在她隨手取來放在桌上的白玉壺時,她聞到果酒的香氣,她有些可惜地說,“可惜不能飲酒。”

今夕聞言馬上回道,“那奴婢給小姐取壺茶來?”

李珺喬怕今夕對承乾殿的環境不熟悉,到時候迷了路回不來,未免節外生枝,她放下手中的桂圓幹,“罷了,還是在這裏呆著吧,說不定很快就輪到我們了,還是別走開為好。”

兩人正說著話,顯然沒發現一個異邦女子正拿著一個一模一樣的白玉壺,正緩緩往她們的方向走近。

待到李珺喬反應過來眼前的光線一暗,這才抬頭看到了她站到自己的跟前來。

李珺喬下意識望了望今夕,兩人麵麵相覷。

就在李珺喬不知道那異邦女子想要做什麽的時候,隻聽到她緩緩開口說著涼淩國的語言。

“這是羊奶酪,生津止渴最好,就是不知道縣主喝不喝得慣。”

說罷,她把她手上的白玉酒壺遞向李珺喬。

李珺喬為她那一口流利的涼淩國語言而大感吃驚,一時出神,竟忘了伸手去接。

今夕見狀連忙把那女子的白玉酒壺接了過去,嘴上一邊說著生硬的“謝謝”,一邊忍不住對這個異邦女子端詳起來。

今夕隻覺得這個異邦女子長得甚美,這種美跟江南女子的柔美完全不同。

隻是相比起李珺喬眉眼的精致,這個異邦女子則帶著濃厚的神秘氣息,連目光流轉時都充滿著足以讓人淪陷其中的魅惑。

要是說李珺喬是人間富貴花,那這女子便是天山上怒放的雪蓮花,腳下是高山雪土,連滋養其成長的都是由無盡風霜化作的泉水。

然而她眼底散發出來的與生俱來的自信和傲氣,倒是和李珺喬掌家之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如出一轍。

那異邦女子見今夕把酒壺接了過去,便沒再說話,轉身回到了原本的席位,此時,李珺喬才看到她的位置,恰好就坐在拓跋思齊的身後。

隻見拓跋思齊與那女子耳語了幾句,兩人之間看起來甚為親密。

看來,這羊奶酪十有八九便是拓跋思齊讓那女子送過來的吧。

李珺喬正尋思著該不該把這羊奶酪喝了,好緩解她的唇幹舌燥,但今夕卻按住了她的手,順勢把那壺羊奶酪推到一角。

今夕見身邊無人,這才開口勸阻她說,“雖說當初我們救了他,他今日投桃報李也屬應分。”

“但這裏可是大朝會,小姐代表的是涼淩國,和他們龜茲國是對手,你就不怕他為了贏過小姐,在這羊奶酪中下藥嗎?”

“下藥之事,他做得還少嗎?”李珺喬脫口而出地說了這麽一句。

今夕震驚得張大嘴巴,半天才問道,“小姐是知道什麽了嗎?那人對你下藥了嗎?什麽時候的事?”

李珺喬這才反應過來震驚不經意間說漏了嘴,開始忽悠今夕說,“我也是道聽旁說的,說是龜茲國五皇子風流成性,府裏姬妾無數,不過這些都是坊間傳言,你倒也不用如此較真,聽過去也就算了。”

今夕卻還在困惑,“奴婢和小姐天天在一起,也沒經過過這個傳聞,怎麽小姐偏就聽說了呢?”

平日今夕都是好糊弄的,沒想到今日卻較真起來,倒讓李珺喬覺得有些頭疼。

於是,李珺喬隻好故意把話題轉移到一邊去,“既然你如此擔心,這羊奶酪不喝也罷。待到我們的比試完畢,回頭咱們回到月明宮再好好飽腹一頓。”

“嗯嗯,等回到江南,奴婢再給小姐做筍吃,想來現在後山的筍應該又長出一茬來了。”今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由於大朝會裏參與比試的項目實在太多了,而且並不是所有項目都讓人感興趣,時間一長,大夥兒都有些疲勞了。

除了正在比試的人不得不聚精會神以外,其他人不約而同分心起來。

直到宮人宣布下一個比試的項目是紡織時,那些大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起來。

“今夕,我得出去了。”

李珺喬緩緩站起了身子,來到殿前,向陛下點頭示意,此時翡翠剛好捧過來一個玄青色的托盤,上麵放著的正是她此次參會的布品香雲紗。

隻見李珺喬稍稍把袖子卷起來一些,如藕一般的手腕便暴露出來,隨著她手指撚起那塊棕紅色的布,更顯得膚白如雪,引人遐想。

她把那塊香雲紗拿在手上,向在座所有人展示了一番,這才緩緩開了口,“各位貴客,此布名為香雲紗,乃江南經緯樓所製。它的特點在於整個上色過程僅用一種叫薯莨的植物所染,未加其他染料。”

“而且它的輕薄不起皺,柔軟卻富有身骨,更為重要的一點,便是它不沾皮膚,即使裁作衣裙,也能保證其飄逸的效果。”

說罷,她把那塊香雲紗輕輕地搭在右手的手背之上,輕輕用嘴一吹,那足有丈二長度薄紗竟順風而起,飄至半空之中,下降的時候速度卻極其緩慢,整個過程那塊香雲紗如同駕馭於風中。

所謂的吳帶當風,說得大概就是眼前這般情景了吧。

在座所有人不禁被眼前所見到的景象所驚呆,直到李珺喬在那塊飄逸如風的香雲紗即將落地之前,俯身將它拾起,眾人才如夢初醒。

一瞬間,堂下鴉雀無聲。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的驚歎一覽無遺。

距離上一次經緯樓憑借一匹繁羅綢技壓外邦使臣,不過過去三年時間而已。

這段時間李家接二連三遭逢巨變,這是眾所周知之事。

就在眾人以為經緯樓此番參會,不過是陛下恩典,讓經緯樓走走過場,料那李珺喬也拿不出驚豔的布品出來時,那匹由李一白親自研製出來的香雲紗依舊一騎塵絕,無人能敵。

按照大朝會原本的進程,在李珺喬把手中的香雲紗展示過了以後,本應該由其他外邦使臣出來應戰,現在殿前除了李珺喬,再無他人。

眼見無人出來應戰,陛下身邊的鄒公公還是依照程序提醒了一句,“要是沒人出來展示布品,那這一回合的比試,就算是涼淩國勝出了。”

李珺喬的心也因為鄒公公的那句提醒而懸到嗓眼去了。

她雖有一瞬間的心慌,但還是竭力控製自己的情緒,試圖讓自己的表現更得體一些。

她雖麵向著陛下,餘光卻忍不住瞄向外邦使臣的那一邊,生怕突然跳出來一個人,說要和她掙個高低長短。

此時,剛剛因香雲紗帶來的榮譽感頃刻被緊張的情緒所取代。

她就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罪犯一般,等待著那把懸在半空中的大刀掉下,她隻想得個痛快,無論輸贏。

幸好,最終她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經緯樓因為外邦使臣無人應戰,從而贏得了這次大朝會的比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