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說話間,密林裏再次傳來一聲尖嘯,隻不過這一聲比剛才更長更急促,像是發出什麽警報一樣。
褚休聽了臉色大變,當場拔出了佩劍,“竟然有人攻進了密林!”
“什麽?!”褚嚴和時春分都急了起來,“你不是說連大內高手都進不去嗎?怎麽會悄無聲息地被人攻進去呢?”
“應該是我們搜山的時候那些馬匪悄悄藏了進去。”褚休咬牙道:“這些狗皮膏藥還真是粘的夠緊的,等我查出來他們是誰派來的,非要他們好看不可!”說著,他又望向褚嚴叮囑道:“父親,您留在這裏保護嫂子,我進密林裏去幫大哥他們。”
“好。”褚嚴一口答應。
他年紀不小了,武功也不如這兩個兒子,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逞強。
眾人目送著褚休離去,褚嚴很快部署起來,“你們幾個女眷先回馬車,其他人在周圍戒備,以免被馬匪偷襲。”
“是!”眾人紛紛答應,時春分也在離燕和綠桃的陪伴下回了馬車。
三人在馬車內坐定,忐忑不安地聽著車外的動靜,因為馬車沒有駛動的緣故,所以周遭前所未有地安靜,這種靜謐比風吹草動更讓人恐懼,時春分隻有默念心經才能勉強撫平內心的躁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褚令和褚休同時從密林裏鑽了出來,他們看起來完好無損,身上的盔甲也沒有增添新的血液。
褚嚴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詢問道:“馬匪解決了?”
二人同時點頭,褚令知道時春分擔心他,徑直走向了馬車,簾子拉開的瞬間,他看見對方驚喜的眼神,這兩日所有的憤懣、不安與疲憊,總算消失的無影無蹤。
“事情解決了?”短短的五個字,滿滿都是時春分對他的關心。
褚令微微點頭,迅速鑽進馬車,不知是不是因為剛剛才經曆了戰鬥的緣故,他的周身縈繞著凜冽的殺氣,以至於離燕和綠桃嚇得縮了一下,時春分也不動聲色地擰了擰眉。
似是察覺到她們的反應,褚令在馬車坐定,淡淡道:“有沒有帕子給我擦擦血跡?”
離燕和綠桃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掏出帕子,時春分卻搶在褚令前接過,親自幫他擦拭起盔甲上的血跡,她擦的十分細致,眼裏也沒有任何嫌惡,見褚令一直低著眸望向自己,便主動問道:“闖進密林裏的是馬匪?”
褚令頷首,“算是吧。”
“算?”時春分疑惑地望向他。
褚令的目光平靜無瀾,言語中卻透著幾分狠厲,“準確來說,是假扮馬匪的朝廷密探。”
這話出口,離燕和綠桃明顯緊張起來,時春分則冷著臉問道:“朝廷發現了你練兵的事嗎?”
褚令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若真的發現了,這次攔你路的就不是馬匪,而是朝廷兵馬了。我想他們應該猜到了密林裏有古怪,但目前還無法確定,所以隻能一次次地試探。”
“馬匪全是朝廷的人嗎?”時春分好奇道。
褚令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見時春分已經把他的盔甲擦得很幹淨了,他伸手接過髒了的帕子放到一邊,才繼續道:“這些馬匪肯定是受朝廷的人指使來的,但當中有多少個是朝廷的人就不得而知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朝廷在拖延時間,想把我永遠都困在這個鎮子。”
“真是太離譜了。”時春分覺得匪夷所思,“一邊讓你建一邊派人拆,為了維護帝王表麵的仁慈,這些人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這算什麽?”褚令冷笑道:“天子顏麵比天大,隻要能維護他的麵子,流民四起、國庫空虛算得了什麽?先前我在青州賑災的時候,賑災的災銀遲遲撥不出來,可這挖河道、雇馬匪的經費來的倒是爽快。”
時春分無言以對,她越來越明白褚令鐵了心要謀反的原因。
身為天子,不禦外敵、不理流民,滔天權勢盡數壓在了製衡朝臣之上,若是奸臣也就罷了,可偏偏他是非不分,連自己的親妹妹也信不過,這樣的皇帝事他何為?
但明白歸明白,她仍然擔心對方的處境。
“咱們現在還沒有跟朝廷抗衡的資本,對不對?”
短短的一句話,讓褚令的眸子沉了下來,但也隻是一瞬的功夫,他就拍了拍時春分的手,安撫道:“放心吧,他們找不到證據的。”
這話便是沒有要跟朝廷正麵對抗的打算,時春分的心裏稍稍鬆了口氣,“阿令,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湯圓兒長大一點,我會多為你賺些軍餉。”
不算多麽珍貴的承諾,可卻被她說得無比鄭重。
褚令的眸色一深,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進懷裏,“我隻希望你們保護好自己。”
時春分的眸子一黯,可惜就這麽簡單的要求,她卻無法做到,如果她有自保的能力,就不會在遇見馬匪的那一刻手足無措,也不會要褚令大費周章地過來救她,結果險些暴露自己的秘密。
她連自保這麽簡單的要求都做不到,卻還大言不慚地想做褚令的後盾,簡直不自量力。
褚令並不知道時春分此刻的心情,搜山花了兩天一夜,他早就已經累得不行了,將時春分擁進懷裏後,他的鼻尖縈繞著讓他感到輕鬆的發香,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但他並沒有睡著多久,因為馬車駛進定水鎮的時候,被一隊官兵攔了下來。
“褚郎,是不是褚郎?”..
一個女子的聲音突兀地在官兵隊伍裏響起,即便隔著馬車簾子,時春分也能猜到她的身份,“孫夢音?”她眯起雙眼,饒有興致地望向褚令,對方也睜開了眼睛,滿臉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她叫你褚郎?”
褚令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叫我什麽是她的自由,我總不能不讓她叫。”
“嗬!”自從知道褚令喜歡她吃醋的模樣,時春分便學會了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心情,“那她要是叫你郎君,你也願意嗎?”
褚令果然彎起了唇角,低頭吻了吻她的手背,“我向你保證,這輩子隻有你能這麽叫我。”
“這個保證似乎無效。”時春分把手縮了回來,耳根卻微微紅起,“至少薑雅就這麽叫過你。”
褚令歎了口氣,“你明知那是演戲。”
若不是為了老太太,就連演戲他都不會容許別人這麽做。
見他態度還算不錯,時春分彎了彎唇,推著他向馬車外走去,“好了好了,先不跟你扯皮了,趕緊去哄你的小娘子吧。”
褚令眉心跳了跳,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掀開車簾,冷臉道:“什麽事?”
看見他完好無損地出現,孫夢音才鬆了口氣,“我聽說你出鎮子去追馬匪了,正打算帶著人去幫你。”
褚令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素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卻身披鎧甲帶著一隊官兵準備出鎮幫他,不管他喜不喜歡對方,這份情意總是令人感動的,他的表情微微一頓,語氣緩和道:“已經沒事了,馬匪也被我就地格殺了。”
“太好了!”孫夢音高興起來,見他遲遲沒有下馬,很快意識到什麽,猶豫著問道:“褚夫人在車上嗎?”
見她問起這個,褚令擰了擰眉,沒有說話。
倒是時春分主動從他身後冒了出來,微微向她點了點頭,“孫姑娘。”
孫夢音一愣,連忙俯身向她行禮,“見過夫人。”
時春分細細地打量著對方,雖然生的沒桑皮漂亮,可勝在靈動活潑,又帶著幾分小女兒的嬌羞,再加上她跟褚瑩差不多的年紀,真的很難不讓人把她當妹妹看待,這麽小的姑娘卻一心想嫁給褚令做姨娘,時春分都忍不住替對方覺得可惜。
“不必多禮。”
她打量對方的同時,孫夢音也在打量著她。
在時春分來定水鎮之前,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褚令身邊的夫人會是什麽模樣,之前她見過許多次桑皮,一直為她的美貌驚歎,所以她始終認為褚令的夫人應該是比桑皮美貌,比自己端莊的完美女人。
可如今看來,端莊是夠端莊的,美貌卻並不動人,甚至還帶著幾分寡淡,偏偏褚令望向她的目光裏滿是憐愛,惹得孫夢音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這一定是個注重品德大於外表的男人,心裏這麽想著,她表現得愈發得體,“夫人長途跋涉又受到了驚嚇,一定十分累了,夢音就不在此打擾了。”
說著,她微微向二人點了點頭,便帶著手下離開了現場。
見她進退有度,時春分不由望向褚令,“倒是個懂事的女孩兒。”
褚令沒好氣地放下了車簾,“你不會又動了讓我納妾的心思吧?”
時春分哭笑不得,“我沒那麽無聊,你以為我是阿休,見一個愛一個?”
“誰說不是呢?”褚令好笑道:“如果你是男子,隻怕比他更加花心。”
“哼!”時春分撇了撇嘴,長長地歎了口氣,“阿令,你真的不想要嫡子嗎?”
短短的一句話,讓褚令的臉色沉了下來,“你要我說多少次,從來都是別人覺得我需要,而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需要。”
“為什麽不要呢?”時春分難以理解,她看了離燕和綠桃一眼,見她們二人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他們,這才壓低聲音道:“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就不怕無人後繼香燈嗎?”
褚令黑了臉頰,“你不是人?湯圓兒不是人嗎?”
“說是這麽說,可自古以來,哪有妻子和女兒後繼香燈的呢?”
“既然沒有,那就讓我來開創。”褚令信心滿滿道:“反正我也打算推翻這個朝代,不是嗎?”
時春分一愣,嚇得捂住了他的嘴巴,“馬車已經進了鎮子,你可別亂說話。”
“怕什麽?”褚令抓著她的手放下,認真道:“隻有無能的人才順應規則,我褚令從來不覺得自己必須要遵從什麽法則,除非我想……否則一切都不重要。”
時春分被他說得一怔,隨即苦笑起來,“那如果你成了呢?”
如果他真的走運推翻了這個朝代,成為了當今天子,難道他也能像現在這樣堅持隻要一妻一女嗎?
因為這個,她始終無法相信褚令的決心。
“等成了再說。”褚令淡淡道:“那是萬分之一的可能,我從來不想沒把握的事情。”
這還是他第一次坦誠自己沒多少勝算,以至於時春分愣了一下,心情也沮喪起來,“是啊,說不定我們活不到那個時候。”
見她瞬間失去了信心,褚令沒好氣地拍了下她的腦門,“我指的不確定是還沒想好要不要做皇帝,而不是能不能推翻這個朝代。誰說造反的人一定就要當皇帝,我也可以扶持其他皇子,讓他們做我的傀儡。”
他說得那麽有自信,好像這個天下是由他說了算一般。
時春分愣了半晌,突然發現自己很為這樣揮斥方遒的褚令心動,可心動的同時,她又清楚地明白,這樣的人怎會隻屬於她一個人?
那是天下,不是褚家,更不是小小的華亭。
沒有人麵對皇位會不心動,即便是她也曾想過自己有沒有機會母儀天下,更何況是那個有機會做皇帝的人。
如果他真的事成,她不信他不會做。
時春分突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因為不管再討論多少次,她跟褚令的答案都不會一樣。
“阿令,漕幫那邊你打算怎麽辦?”
見她提起這個,褚令挑了挑眉,“翁振海派人擄走了你,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
“不是他派人擄走我的。”時春分連忙解釋道:“是他手下的人擅作主張,所以才……”
“有區別嗎?”褚令打斷道:“如果不是他帶著人馬包圍了你,逼你去他的府邸,你覺得他的手下會有可乘之機嗎?”
“當然有區別。”時春分堅持道:“至少證明了他言而有信,並且還把我當成朋友。”
這個結論讓褚令很不滿意,“我們褚家不缺這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