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春分的質問讓翁振海說不出話來,他震驚的不是她的懷疑,而是那句毫不猶豫地“我會”,被敵人當作朋友的心情還真是難以言喻,但也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就轉過身子淡淡道:“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見他想要離開,褚休飛快上前攔在了他的麵前,“還請翁公子把話說完再走。”
翁振海輕挑眉毛,轉頭望向時春分,“這就是你們褚家的待客之道?”
時春分麵無表情,“坐下來是客,站起來便是對手了。”
翁振海一愣,苦笑道:“你們想怎麽樣?”
“不想怎麽樣。”時春分客客氣氣道:“既然你的合作沒談成,那不如談談我的合作。”
“你的合作?”翁振海眯起了雙眼,“說來說去,不就是挖河道的事嗎?”
“不止……”
眼看時春分想說那個秘密,褚休再次打斷,“嫂子!”
時春分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沒事的,就算他把這件事說出去,也沒人會相信他的話語。”
褚休一愣,很快明白過來,漕幫如今正與他們水火不容,不管翁振海對朝廷說什麽,朝廷隻會當他是汙蔑,尤其是造反這麽大的罪名,他說得越逼真,朝廷越不相信。..
這樣想著,他很快揮了揮手,示意周圍的官兵退下,由著時春分繼續。
見他們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翁振海眯起雙眼,心裏反而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麽事情,要讓你們如此緊張?”
時春分與褚休對視一眼,這才慢悠悠道:“我們褚家可以借兵幫你清除內賊,但除了要漕幫同意挖河道的事以外,更重要的是,希望漕幫將來為我們褚家所用。”
“什麽?!”翁振海臉色一變,眉目瞬間變得陰鶩起來,“你們想的倒是挺美。”
見他的反應這麽大,時春分淡淡一笑,“你放心,我們不是要吞並漕幫的意思,隻不過希望漕幫能做我們的盟友,與褚家共襄大舉。”
聽到最後四個字,翁振海的表情一滯,整個人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們,“你們要造反?”她都說得這麽明顯了,他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是又如何?”褚休插嘴道:“如今朝廷無能,帝王昏庸,昭國早已內憂外患,之前的叛軍隻是一個警告,之後還會有無數支隊伍揭竿而起,我們褚家不過是其中一支罷了。”
翁振海震驚地退後兩步,像看瘋子一樣地看著他們。
雖然褚家是柳州首富,一直財可通天,可將主意打到天子身上,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即便漕幫身處江湖,也從來沒動過推翻朝廷的心思,這褚家一介商賈竟然敢有這種打算,簡直是匪夷所思。
“嗬!”翁振海愣了半晌,最後嗤笑出聲,譏諷道:“就憑你們?”
別說如今不可能,就算是之前華亭縣主在世的時候,褚家坐擁十萬華亭軍,他也不相信對方有本事推翻朝廷。
想到華亭縣主,他很快明白了什麽,“你們想幫華亭縣主報仇?”
見他一下就猜透了他們的心思,褚休不由握緊了雙拳,“連你也覺得天子該死吧?”
翁振海冷哼一聲,不屑道:“帝王本無情,就算不是他也會是別人,我們漕幫才不會蹚這趟渾水。”
“可他把你們漕幫當成了靶子。”時春分淡淡道:“他想用你們漕幫來拖住我們褚家。”
翁振海一愣,這才明白了朝廷突然下旨挖河道的原因,原來不過是有銀子沒處燒,順便把他們漕幫當成了炮灰。
“豈有此理。”翁振海氣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朝廷竟然如此荒謬!”
“何止是荒謬。”褚休添油加醋道:“他們這麽做是希望褚家和漕幫互相殘殺,等到我們兩敗俱傷之際,便會隨便安個罪名將我們都收拾了,到時候你們漕幫後悔也來不及了。”
翁振海睨了他一眼,好笑道:“你以為我這麽好騙,聽你們隨便說幾句,就敢帶著漕幫造反?”
“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時春分直言道:“而是你早就沒有了選擇,撇開漕幫的內憂不說,我們褚家既然對你說出了這個計劃,就沒有讓你拒絕的打算。褚家現在的確沒有跟朝廷抗衡的能力,但要傾盡所有對付你們漕幫還是綽綽有餘的,是要做褚家的敵人還是朋友,全憑你一念之間。”
翁振海沒想到她會說得如此直接,不由悄悄握緊了刀柄,“你在威脅我?”
“不是威脅,而是陳述事實。”時春分坦誠道:“如果我想威脅你,直接先將你們漕幫打得七零八落,再逼你們投誠不更好嗎?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時候跟你坦白,除了不想造成無謂的傷亡以外,最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聽到最後一句,翁振海微微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時春分又道:“其實造反對你們漕幫並無壞處,你們本身就不是朝廷的人,不管站在哪邊都不會有損名聲。若是運氣好選中了明君,將來還會成就一樁美談,而漕幫如今的危機也可以徹底解除。”
“你說得沒錯。”翁振海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選對了人的確是美談,可如果選錯了呢?”
“選錯了就一起死唄!”褚休滿不在乎道:“死有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你們漕幫是想成為朝廷的靶子而死,還是變成刺向朝廷的刀?”
大概是被最後一句說動了,翁振海猶豫起來,在原地踱起了步子。
時春分和褚休也不著急,二人雙雙坐下,一邊品茶一邊等他做出決定。
就在他們稍稍放鬆警惕的時候,翁振海突然拔出佩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在了時春分的脖子上,褚休想拔劍反抗卻已晚了一步。
“把劍放下。”翁振海冷冷看著褚休,一改剛才不知所措的模樣。
褚休恨得咬緊了牙關,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劍收回了劍鞘。
守在遠處的官兵見此變故紛紛拔刀上前,將翁振海包圍了起來。
翁振海看見他們,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緊,“讓他們全都退下。”
褚休怕他傷害時春分,自然很快妥協,“全都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不準上前。”
等到那些官兵盡數退後,時春分才不慌不忙地開口,“你不答應便不答應,挾持我做什麽?”
翁振海低頭望向她,眼裏盡是冷意,“你都威脅我了,我再不挾持你便是傻子。”
“我威脅的不是你,而是漕幫。”時春分解釋道。
“有區別嗎?”翁振海大怒道:“我是漕幫的少幫主,你如此明目張膽地威脅漕幫,不就等於威脅我?”
“你能坐穩你的少幫主之位再說吧。”褚休明白了時春分的意思,很快道:“你連那些幫中長老都搞不定,還妄想對付我們褚家?”
翁振海一隻手握刀,另一隻手強行抓著時春分起來,冷笑道:“原本是搞不定他們,可如今我知道了你們的秘密,何愁他們不聽我的?隻要我聯合整個漕幫一起對付你們褚家,我想他們應該也沒空為難我這個少幫主。”到時候他再慢慢扶持自己的勢力,想必能堅持好一段時間。
見他打的是這種主意,時春分的眸子黯淡了下來,“所以由始至終,你都沒有考慮過我們之間的友誼嗎?”
“友誼?”翁振海有些好笑,“我不止一次給了你們褚家機會,可惜你們冥頑不靈,造反的事情何其嚴重,你們鐵了心要走一條死路,我沒理由與你們陪葬。”
他說得那麽認真,卻沒注意到時春分的眼眶漸漸紅了,她一心想幫的人,卻一心想著如何擺脫他們,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失望過。
翁振海沒注意到的事情,褚休卻注意到了,他看著時春分的表情,心情愈發憤怒,“翁振海,你以為漕幫鬥得過褚家嗎?別說朝廷不會讓漕幫做大,就算褚家真的與你們兩敗俱傷,到時候你們又能得到什麽好處?朝廷不會封賞一個江湖門派,你們隻會自取衰亡而已。”
“我才管不了那麽多。”翁振海抓著時春分向茶樓外退去,“我隻知道造反是死路一條,漕幫百年基業不能毀在我的手上。我寧願漕幫打回原形,變成一個枝葉凋零的小門派,也不會胡作非為由著他走向衰亡的。”
褚休緊緊按著佩劍,一步一步地跟著他走了出去。
一行人來到茶樓外對峙,街上的百姓看見這種狀況,頓時嚇得四散奔逃,而時春分帶來的高手與官兵,則呈包圍之勢一點一點地向翁振海逼近。
翁振海察覺到了他們的動作,冷冽道:“全都不許動,你讓他們放下武器。”
褚休氣得牙都癢癢,“你別太過分了。”
翁振海挑了挑眉,“真的不放嗎?”他手中的刀輕輕一動,時春分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條血痕。
“住手!”褚休急了起來,隻得大聲吩咐,“所有人把武器放下再退後十步,誰不聽話我砍了誰!”
聽到他的命令,眾人紛紛照做。
時春分則從悲傷中清醒過來,一臉淡漠地向翁振海問道:“如果你今天走不了了,真的會殺了我嗎?”
翁振海皺起眉頭,“你這算是什麽問題?”
他壓根不覺得自己會走不了。
時春分輕笑一聲,突然緊緊抓住翁振海的手,強迫他的刀鋒割向自己的脖子。
翁振海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掙脫她的手,趁此機會褚休舉著劍上前,狠狠一招震開了他,並迅速將時春分拉到了身後。
“嫂子,你沒事吧?”
聽見他的詢問,時春分詢問搖頭,“沒事。”
接著,她望向翁振海冷冽道:“別讓他跑了。”
褚休甩了甩胳膊,冷笑道:“你放心吧,他跑得了我跟你姓。”
從時春分被救走的那一刻開始,翁振海便知道自己輸得徹徹底底,他看著周圍迅速撿起武器包圍過來的官兵,以及褚休臉上嗜血的目光,他的表情苦澀不已,直接把佩刀丟在了地上,“不必打了,我投降便是。”
見他還算識趣,褚休眯起雙眼,很快讓人將他綁了起來。
時春分走到他的麵前,脖子上的血痕分外刺眼,晃得他垂下了眸子,“我本以為你無藥可救。”時春分冷笑道:“但總算你還有點良心,沒有由著我割斷自己的脖子。”
翁振海苦笑起來,無奈道:“如果我知道自己這麽做會被抓起來,我一定不會阻止你。”
當下的那一刻,他根本來不及想,隻能本能地去阻止。
可也證明了他並不是一個喪心病狂之徒,注定成為不了他想成為的人。
“別把自己說的那麽殘忍。”時春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血跡,淡淡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但直到現在為止,我始終認為你並非無藥可救。”
“我不需要你救我。”翁振海漠然道:“我隻希望你放過漕幫。”
時春分好笑地看著他,“為什麽你就堅信我是在害漕幫,而不是救漕幫呢?倘若褚家贏了,你們漕幫得到的好處將不計其數。”
“少在這兒給我畫餅。”翁振海好笑道:“雖然我不是什麽聰明人,做事情也總是頭腦發熱。可自古以來,造反者都沒好下場我是知道的,漕幫或許不是朝廷的狗,可也絕不會做刺向朝廷的刀。”
時春分沒想到他會這麽堅定,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其實在此之前,若是有其他人要拉她一起造反,她一定也會跟翁振海這樣言辭拒絕,之所以選擇走上這條路,還不是因為褚令是她的丈夫,她沒有拒絕的可能。
如今,那個有可能拒絕的人站在了她的麵前,她真的要將他逼到走投無路嗎?
這樣想著,時春分垂下眼眸,淡淡道:“放開他。”
“什麽?!”這下別說翁振海了,連褚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瘋了是不是,咱們好不容易才將他抓住,他上一刻還在挾持你,你這一刻就想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