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春

第567章 你還說你不想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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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逼她。”褚令漠然道:“是她自己要嫁的。”

這話明明是真的,可誰聽了都不信,時春分也不信。

褚休更是氣笑了,“你說她自己想嫁給一個老頭?”

“她不想,但也沒有反對。”褚令耐著性子道。

褚休黑了臉頰,“這跟逼有什麽區別?”

“區別就是逼她的不是我,而是她自己。”褚令漠然道:“如果她堅決反對以死相逼,你覺得還會有這門親事嗎?”

褚休當場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見他們聊得差不多了,時春分開口道:“既然是芊兒自己的選擇,那此事便無需再議。阿休,你應該清楚知道柳姨娘的事情有多難插手,稍不留神就從親人變成了仇人。”

褚休低下了頭,“可芊兒不是我們的仇人。”

他一點都不喜歡柳姨娘,甚至因為華亭縣主的緣故還有些恨她,可這並不代表他要遷怒自己的妹妹,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褚芊跳入火坑。

褚令麵無表情地反問道:“你怎麽知道她嫁給林先生就一定不會幸福?不要忘了,林先生他無欲無求,這輩子可能隻有芊兒一個妻子,不用參與後宅的鬥爭,就可以坐享誥命夫人的成就,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夢都想像她一樣。”

聽到“後宅的鬥爭”五個字,褚休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你想暗示什麽,想說她嫁給我這樣的男子也未必會得到幸福,還不如嫁給一個老頭?”

褚令默了默,冷漠道:“我沒這麽說過。”

“可你是這麽想的。”褚休氣急敗壞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誰嫁給我誰倒黴,可你們又怎麽敢保證,那林中月這輩子就不會納妾呢?萬一他嚐到了情愛的滋味,一轉身便負了芊兒,你們可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萬一的事誰也不知道。”時春分淡淡道:“可你曾經做過的事,手上染著的鮮血誰也無法忘懷。”

王霽雪雖然不是被他所殺卻是因他而死,若非有他的對比,時春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覺得林中月有多好。

大概是被這個事實所擊敗,褚休垂下了頭,苦笑道:“我明白了。”

見他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提情事就宛如敗犬,褚令忍不住皺了皺眉,“你何必一次次地拿話傷他?”

時春分好笑道:“現在心疼起他了,剛才拿林先生與他對比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我剛才的話並沒這個意思。”褚令冷著臉道:“是他自己想多了。”

“這麽看來,是我高看你了。”時春分技譏誚道:“我還以為你會為王霽雪抱不平,到頭來你絲毫不覺得阿休的所作所為有任何錯誤,隻要他高興的話,王霽雪的死活算得了什麽,她肚子裏孩子的死活又算得了什麽?!”

見她明顯發怒,褚令擰起了眉頭,“你能不能別老是翻舊賬,按照你的邏輯,這輩子死在我手上的人多得很,難道我也要一個個地去緬懷他們,不然就是暴君?”

時春分一愣,隨即苦笑起來,“你還說你不想當皇帝?”

褚令微微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無心之語最是傷人,或許褚令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內心深處的野心有多大。

一國之君的位置,有多少男人不會心動,即便他素來無欲無求,也下意識地想要睥睨天下。

時春分知道他這樣的想法是人之常情,也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責難他的理由,可在這一刻她還是傷心極了,不是因為褚令的野心,而是因為他的隱瞞,她不覺得褚令不夠了解他自己,隻認為他一直在敷衍她,想當皇帝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想當卻不肯承認才是。

褚令知道她誤會了自己,可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那脫口而出的話並非有意,卻也是出自真心。

他這一生最討厭虛偽的人,又怎能容忍自己去做個虛偽的人。

時春分站起了身子,褚令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手,“你去哪兒?”

時春分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是芊兒瑩兒,我不會跟你鬧別扭離家出走,我隻是想去看看湯圓兒。”

褚令這才鬆開了她,眼神有些複雜,“我陪你去?”

時春分瞥了他一眼,好笑道:“去看自己的女兒,竟然要用‘陪’字,你總說父親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你難道是嗎?”

最後一句問得他噎了一下,臉色也逐漸難看,“你非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嗎?”

時春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就受不住了?你們褚家的男人果然個個都是這樣,說不得也玩不起。”

說著,她沒再去看褚令的臉色,徑直離開了現場。

褚令沒想到自己在時春分心中的評價會是如此,臉色難看極了。

時春分來到湯圓兒的房間,看著湯圓兒無憂無慮的笑臉,心裏的鬱結不僅沒得到緩解,反而愈發難過,如果褚令成了皇帝,那湯圓兒將來就是公主,自古以來公主都得到了怎樣的下場,基本上不用贅述,華亭縣主就是眼前最好的例子。原以為公主隻要逃過了和親嫁人這一關,便很難再有什麽悲慘的下場,但華亭縣主的例子告訴世人,生在皇家沒有任何僥幸,皇宮內院遠比褚家後宅更加可怕。

離燕跟在她的身邊,看見她滿臉悲愴,不由歎了口氣,“奶奶到底是怕大爺失敗,還是怕他成功?”

時春分微微一怔,笑容愈發苦澀,“或許兩個都怕。”

失敗了全家抄斬,成功了萬劫不複。

褚令要走的這一條路,左右都不會讓她幸福,她又怎能不覺得害怕?

“那就別想這麽多。”離燕安慰道:“咱們過好自己的人生,至於其他事情……就讓男人去幹。”

“你說的沒錯。”時春分抱緊了湯圓兒,“之前在柳州的時候,我從來沒像現在這般苦惱過,或許我根本不該來看他,親眼見證了他冷酷無情的一麵,白白給自己添堵。”

“奶奶想回柳州了嗎?”離燕好奇道。

“嗯。”時春分微微點頭,“等芊兒的婚事辦了,我們就走。”

離燕卻有些擔心,“那漕幫的事?”

“就交給阿令去做吧。”時春分苦笑道:“翁振海早就不把我當朋友了,我的話對漕幫沒有任何影響。”

“也是。”離燕垂下眼眸,表情有些黯淡。

她將來要嫁給吳泊,自然希望漕幫的事情盡快解決,可惜這種事情卻由不得她來控製。

——

褚芊的婚事定在了月中,因為這是今年最好的日子,下一個這麽好的日子要等到後年,而她和林中月的年紀都拖不得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褚家連馬匪的事情都沒解決,就匆匆忙忙地辦起了婚事,雖然聽起來有些荒謬,但恰好能讓朝廷放鬆警惕,以為他們沒什麽野心。

在成親的那日,時春分總算見到了被稱為“老頭”的新郎官,自她抵達定水鎮之後,她與林中月沒有見過,自然得親自上前向他道賀一番,“林先生,恭喜恭喜。”

林中月定住腳步,轉身望向眼前溫婉賢淑的女人,不過才兩年多的光景,她已經從當初那個唯唯諾諾的女人長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雖然還是沒有任何鋒芒,但一眼望過去便知道不是能任意拿捏的對象。

“多謝夫人。”林中月恭敬道。

時春分挑了挑眉,很少有人會這麽稱呼她,但她明白對方的意思。

褚令是他的主子,她便是他的夫人,他在向她表忠心。

可她不是褚令和褚嚴,她不需要這種忠心,她隻希望林中月善待褚芊。

“芊兒她自幼嬌生慣養,也沒吃過什麽苦頭,還望林先生與她成親之後好好對她。”時春分叮囑道。

林中月頷首,“一定。”

二人打完照麵,時春分悠然入座,今夜的親事過後,她便要啟程返回柳州,到時候天高褚令遠,就不用再麵對這些憋屈的事了,這樣想著,她的心情好了許多,隨手拿起麵前的酒杯飲了起來。

這次成親為了避免馬匪現身搗亂,林中月直接從客棧搬到了褚家,取消了所有的迎親環節,婚禮也從大繁改為大簡,隻邀請了定水鎮縣令一家和當地的鄉紳,柳姨娘被這個安排氣得吐了一大口血,差點一病不起,最後不知怎地,好像是褚芊說服了她,這場親事才能如期舉行。

時春分沒喝兩杯,紀小滿就扶著肚子坐到了她的身邊,她睨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紀小滿輕笑一聲,開口道:“我還以為你會為了芊兒據理力爭,到頭來還是自家郎君的利益更加重要。”

時春分眯起了雙眼,“你想暗示什麽?”

“這不是暗示,而是明示。”紀小滿直言道:“你們為了幫褚令籠絡一個謀士,不惜犧牲芊兒的終生幸福,枉你還自詡正義,在我看來簡直是可笑至極。”

時春分頭一次無法反駁紀小滿的話語,索性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見她一副借酒澆愁的模樣,紀小滿好笑道:“你總說我自己自私,輪到自己的時候不還是跟我做出了一樣的選擇?隻不過我犧牲的是王霽雪,而你犧牲的是褚芊,是你名義上的妹妹……”

“夠了!”時春分忍無可忍道:“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你非要跟我說這些嗎?”

紀小滿嗤笑出聲,“這就聽不下去了啊?當初你不也是這麽羞辱我的嗎?”

時春分抬起眸子,對她怒目而視,“你明知道芊兒與王霽雪的情況不同,又何必在此偷換概念?”

“我有偷換概念嗎?”紀小滿反問道:“不都是犧牲別人來換取眼前的安穩,你跟我相比又有什麽區別?”

時春分懶得與她爭辯,她知道對方一心想讓她愧疚,盡管對方已經得逞了,可她不想讓對方高興。

“那你一個人在這兒慢慢說吧。”時春分站起了身子,“我先走一步。”

似是沒想到她走的這麽快,紀小滿愣在原地,待反應過來之後,隻能看到時春分的背影,頓時恨得咬牙切齒,“我看你還能自欺欺人到什麽時候!”

時春分匆匆離開宴客廳,走到花園的時候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顯然心中鬱結難消,紀小滿的確很了解她,輕而易舉地就戳到了她的痛點。

見她如此,綠桃小心翼翼地安慰,“大少奶奶,您也別多想了,連芊姑娘自己爹娘都同意的事情,與你又有什麽關係?這事他們怪誰都行,怎麽也怪不到您的頭上。”

“這我當然知道。”時春分輕歎道:“我隻是過不去自己心裏那關而已。”

善良的人便是這樣,不需要任何人來約束自己,她自己就能把自己框的死死地,褚芊的親事壓根輪不到她來過問,但她依然把這個當成了自己的責任,所謂長嫂如母,她壓根不是褚芊的娘,卻操著跟柳姨娘一樣的心。

想到柳姨娘,她的腳步一頓,轉了方向,“或許我該去看看她。”

時春分來到柳姨娘的房間,遠遠便看見一群丫鬟守在外麵,臉上滿是焦灼。

“發生什麽事了?”時春分快步上前,詢問道:“你們怎麽都聚在這裏?”

那些丫鬟麵麵相覷,其中一個膽大的開口道:“姨娘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很久了,眼看吉時就要到了,我們怕她會出什麽事。”

時春分皺起了眉頭,“那你們還不趕緊把門撞開?”

那些丫鬟早就想這麽做了,隻是苦於沒人敢承擔撞門的後果,聽見時春分的命令,便二話不說地想要撞門,然而她們才剛剛動作,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柳姨娘冷著臉出現在她們麵前。

“姨娘……”那些丫鬟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跪在她的麵前。

柳姨娘睨了她們一眼,最後目光落到時春分的身上,淒厲地笑道:“怎麽,你怕我在芊兒大喜的日子自盡嗎?”

時春分也被嚇了一跳,聽見她的詢問,連忙道:“姨娘言重了,我隻是怕你出意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