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時春

第594章 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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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雅約時春分出來的那天,天上下起了綿綿細雨,時春分連離燕和綠桃都沒帶,選擇了一個人隻身赴約,薑雅擅於用毒,她不希望無關的人因為自己而遭殃。

二人約定的地點是城郊的十裏亭,這裏平時人來人往是許多販夫走卒的歇腳點,今天因為下雨反倒沒什麽人。

似是沒想到她會隻身赴約,薑雅先是一愣,接著很快笑了起來,“看來你跟我想得一樣,都想在今天做個了結。”

時春分彎了彎唇,反問道:“為何會選在十裏亭?”

印象中,她不記得自己跟薑雅之間的淵源包括這個地方。

薑雅撇了撇嘴,不情不願道:“你運氣好,本來我想讓你死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讓整個柳州城的百姓看看曾經風光霽月的褚家大少奶奶死狀何其淒慘,想不到天公作美,今日竟下起了雨。”

說完這些,她定定地望著時春分,本以為對方的臉上會浮現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沒想到她隻是平靜地笑了笑,“原來如此。”

薑雅噎了一下,狐疑道:“你不怕死?”

時春分認真地點頭,“當然怕。”

薑雅冷哼一聲,“可我看不出你哪裏怕。”

時春分歎了口氣,“我們兜兜轉轉地鬥了這麽多年,你不累嗎?”

薑雅一怔,定定地望著她。

“可我累了。”時春分坦誠道:“褚家不是人待的地方,雖然我什麽都得到了,但跟什麽都沒得到的你相比,根本也好不了多少。”

薑雅眯起了雙眸,“你在求死?”

“你錯了。”時春分認真道:“人若能求生,沒有人會求死,除非有人活得生不如死。”

薑雅好笑地看著她,“你可別告訴我,那個人是你。”

時春分再次搖頭,“生不如死的是你,而我是來代華亭縣主贖罪的。”

薑雅的表情一滯,麵部瞬間變得猙獰起來,“你有什麽資格代她贖罪,像她這樣高高在上的掌權者,根本就死有餘辜!如果不是她隨口一句,我、孔尤蓮、王霽雪,會一個比一個慘嗎?她輕而易舉地摧毀了我們三個的人生,她根本就死有餘辜!”

“是。”時春分難得沒與她辯駁,“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來代縣主還這條命給你。”

不僅僅是還給她,也是為了還王霽雪母子倆,她始終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們。

“嗬!”薑雅好笑地扯唇,“這算什麽?婆債媳償?我沒記錯的話,她對你可是一般。”

“確實挺一般。”時春分聳了聳肩,“但她救過我也是真的。”

不止救了她,還救了整個褚家,雖然現在的她已經不覺得褚家有多麽神聖,可老太太對她的恩情是刻骨銘心的,她沒法恨她們。

薑雅眯起雙眼,指了指旁邊早就擺好的酒杯,“這裏有三杯酒,其中一杯放了我精心煉製的斷腸散,一杯酒下肚,你很快就會腸穿肚爛,命喪當場。我要你從中選兩杯喝下去,如果你走運沒選到有毒的那杯,你跟我的恩怨從此就一筆勾銷。”

時春分沒想到她還會給自己留活路,不由朝她笑了笑,“謝謝。”

薑雅皺起了眉頭。

就在時春分準備伸手拿酒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從暗處閃出,將三杯酒都搶著喝進了肚子,時春分和薑雅都一臉震驚地望著她,半晌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馬夫人?”時春分難掩心中的驚愕。

薑雅也黑了臉頰,“你有病吧?”

三杯酒下肚,馬夫人鬆了口氣,抬起眸子笑眯眯地看著時春分,“這條命姐姐替你還了。”

一句“姐姐”時春分濕了眼眶,如果說她代華亭縣主償命是罪有應得,那馬夫人代她償命又算得了什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馬夫人心中變得如此重要。

“你這是做什麽?”時春分哽咽起來,“千辛萬苦才求得她放過你,怎麽又……”

“正因為是你千辛萬苦求來的,所以我才應該還給你。”馬夫人捂著肚子,一縷鮮血從她的嘴角湧了出來,她轉頭望向薑雅,認真道:“我的命給你了,你能放過大少奶奶嗎?”

薑雅被氣得麵部扭曲起來,“你們倆還真是姊妹情深!”接著,她很快想起了什麽,追問道:“你死了,那馬成康怎麽辦?”

馬夫人臉上露出了笑容,“自然是交還給你這個親生母親。”

“我不會要他的!”薑雅斬釘截鐵道:“就算我的命隻剩一天,我也不會要他!”

“隨便你吧……”馬夫人已經痛得站不住了,“反正我都要死了,管不了那麽多了。”

“姐姐!”時春分一邊扶著她,一邊激動地望向薑雅,“解藥呢?你想殺的人是我,別拉無辜的人下水!”

薑雅煩躁地在原地轉圈,“我根本沒準備解藥,誰知道她會突然跑出來尋死,簡直是個瘋子!”

時春分的眼淚大滴大滴地直往下掉,聞言無措地低頭,用手帕輕輕擦去馬夫人嘴角的血跡,“姐姐,為什麽……到底是為什麽?”

馬夫人疼得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我……我這一生作惡多端,早就該下黃泉了,你……你心地善良……又熱心助人,你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時春分泣不成聲,“姐姐……”

馬夫人笑著抬手,輕撫她的臉頰,“你叫了我那麽多聲……姐姐,我卻……從未盡過做姐姐的義務,這……這回終於可以保護你一次了。”她的話音落下,又嘔出一大灘鮮血,手也墜了下來。

“姐姐!”時春分緊緊將她抱在懷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姐妹的溫暖。

從餘阿兔到紀小滿,她一直都努力地做個保護者,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被別人保護。

馬夫人用最後一點力氣,再次望向薑雅,叮囑道:“我已經將……馬家的地契和銀票全都放在了康兒的房間,你……可以拿著我的令牌去馬家要人,康兒是個好孩子,你……你一定會喜歡他的。”

說完,她便徹底閉上了雙眼,但臉上卻掛著滿足的笑容。

“姐姐!”時春分撕心裂肺地叫著,在這一刻她多麽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薑雅雖然比她平靜得多,可此刻也被氣得精神恍惚,想殺的人沒有殺成,不想殺的人卻死了,這下馬成康是真的沒人管了。

時春分找人將馬夫人的屍體運回了褚家,對方一生都為馬不為而活,到死才找到了那麽一點點的快樂,她不希望對方最後跟馬不為合葬,她要單獨為她找一塊墳地,讓她死後可以自由自在。

薑雅最後還是去接了馬成康,雖然她嘴上說著不想將那些地契和銀票便宜了馬家,但她抱著馬成康來給馬夫人上墳的時候,時春分見那個孩子被她養得白白胖胖,見到她欣慰的目光,薑雅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

時春分移開目光,詢問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帶他離開柳州,找個偏僻的地方等死。”薑雅的嘴一如既往地惡毒。

時春分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又有些哀傷,因為她知道對方說得是真的,她的毒確實無藥可解。

“有沒有想過去京城碰碰運氣?”時春分直言道:“那裏的大夫醫術更高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阿令幫寫封引見信,讓宮中的禦醫幫你會診。”

“不必了。”薑雅淡淡道:“我跟褚家的恩怨已經一筆勾銷了,不想再欠褚家任何東西。”

“可是……”時春分還想再勸。

薑雅張口打斷,“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祝福我們吧。說來也怪,從華亭到柳州我沒有一天開心過,可如今命不久矣,反倒輕鬆了許多。現在對我而言,我的每一天都是賺到的,你應該為我感到高興才對。”

“是嗎?”時春分怔怔地看著她,很快笑了起來,“那我就祝福你和康兒。”

薑雅微微一笑,目光落到馬夫人的墳上,將馬成康手中的撥浪鼓拿了過來,安安靜靜地放在了她的墳前,“就讓這個撥浪鼓陪伴著她。”

謝謝她曾經那麽照顧我的兒子。

薑雅就這樣帶著馬成康離開了柳州,而她之前經營的藥堂也被時春分直接賣了,倒不是因為那間藥堂不盈利,而是她始終對薑雅心存忌憚,擔心藥堂裏又存著什麽陷阱,她自己死了不要緊,連累了馬家就不太好了。

薑雅一走,時春分便迫不及待地去二房那裏接湯圓兒回來。

在去的馬車上,離燕和綠桃對她抱怨連連,“奶奶去見薑雅竟然不帶著我們,如果不是有馬夫人幫你擋了這一劫,現在我們恐怕已經被大爺打死了!”

時春分好笑地看著她們,“原來你們隻是擔心自己被打死,不是擔心我啊?”

那二人撇了撇嘴,“擔心你有什麽用,你又不聽我們的!”

時春分哈哈大笑起來,心情前所未有地輕鬆,“總算擺平了所有的麻煩,接下來可以好好地做生意了。”

馬家倒了,朝廷沒那麽快派新的太守過來,至少眼前她還可以安穩一陣子。

見她這麽開心,離燕和綠桃也笑了起來,這二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著時春分,心裏比誰都高興。

一行人抵達二房的府邸,時春分順利地見到了湯圓兒。

“呀,一段時間沒見,我的小湯圓兒又胖了不少!”時春分從餘阿兔手中接過孩子,樂嗬嗬地逗著她。

自餘阿豹走了之後,餘阿兔便搬回了這裏,但不知怎地,這次她異常地安靜。

時春分逗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她的情緒不對,很快將湯圓兒交給了離燕和綠桃,拉著餘阿兔坐到一邊,詢問道:“你怎麽了?”

不問還好,一問餘阿兔就哭了出來,“表姐,我……我懷孕了!”

“真的?”時春分興奮起來,同時也有些疑惑,“懷孕了是好事啊,你怎麽哭成這樣?”

餘阿兔哭得更加厲害,“可這孩子……這孩子……”

見她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時春分心裏一沉,連忙讓屋內的下人全都出去,這才低聲道:“到底怎麽了?”

餘阿兔嚎啕大哭起來,“這孩子根本不是四爺的!他為了不跟我圓房,竟然隨便找了個男人冒充他!”

時春分心裏咯噔一下,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餘阿兔哭得愈發厲害,“你說他怎麽能這樣,我是他的妻子啊,他怎麽能故意讓別人給他戴綠帽子?!”.

時春分震驚得無以複加,最近發生的事情都太過離譜,已然超乎了她的想象,“你說他一直都是找別人代他圓房,而你從未發現?”

“嗯……”餘阿兔抽抽搭搭地點頭,懊惱道:“他說他喜歡事前喝點小酒,每次都讓我陪他喝,而我每次喝完就睡著了,醒來房也圓了,人也走了。”

時春分無言以對,在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褚潤曾經說過的話。

“從她跟我鬧開始,我就沒打算再給她幸福。”

他的確做到了,他不僅沒給餘阿兔幸福,還親手毀掉了她的一生。

“若非我最近害喜,懷疑自己可能有孕,在事前沒喝他那杯酒,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發現這個秘密!”餘阿兔哭著道:“那日我假裝喝了酒睡著了,沒想到過一會兒就聽見他開門的聲音,然後從外麵進來一個陌生的男子,他讓那個男人好好地服侍我!”

時春分也結巴了起來,“那……那你……”

“我本來想跟他鬧,可是想到自己已經算是紅杏出牆,事情鬧開了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所以我就忍了下來。”餘阿兔哭哭啼啼道:“表姐,你說怎麽辦啊?難不成我要忍這事一輩子?”

時春分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鬧吧,的確毀得是餘阿兔的名聲;

可不鬧,未免太憋屈了一點。

這事兒還偏偏跟餘阿豹和單柔的事情不同,起碼那二人是兩情相悅,而餘阿兔卻是跟一個連對方身份都不知道的男子,這如何能忍得了一生?

她也沒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