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春分還是去了二房的府邸一趟,她拒絕了褚令找人給她頂罪的提議,親自站在褚順和餘阿兔麵前低頭認錯,餘阿兔倒是沒什麽反應,褚順則又哭又笑,“你可真是好本事啊,我兩個兒子都先後毀在你的手裏,我上輩子是不是殺了你全家,所以今生來還債的?你為什麽不衝著我來,你為什麽不衝著我來啊?!”
時春分同樣紅了眼眶,緩緩跪在他的麵前,“二叔,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褚順揚起了右手,很想一巴掌向她打下去,可最終還是沒有忍心,直接轉身背對著她,“你走吧,我褚順以後跟你們大房老死不相往來。”
“二叔……”時春分跪在原地沒動,餘阿兔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走吧,表姐,你在這裏隻會讓父親更加傷心而已。”
時春分隻得跟著餘阿兔離開現場,一路上她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阿兔,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餘阿兔好笑地扯了扯唇,“一個從來沒愛過我的男人,親手把我推給別人的男人,他死了我應該高興才對,有什麽好傷心的?”她嘴上這麽說著,可隨之滑落的眼淚卻出賣了她。
時春分怔怔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或許我應該謝謝你。”餘阿兔低著頭道:“是你結束了這場鬧劇,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他了。”
“阿兔……”時春分忍不住將她抱住,“如果你想哭的話,就大哭一場吧!”
餘阿兔推開她,搖了搖頭,“我說得是真的,之前我沒有離開他,是因為心裏充滿了憎恨與不甘,我沒辦法不纏著他,報複他,可現在你親手幫我了結了這段仇恨,我想不管對我、還是對他而言都是好事。”
“好事?”時春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難道不是好事嗎?”餘阿兔苦笑道:“能死在自己心愛的人手裏,對他而言也是場解脫。”
似是被她的坦然給嚇到了,時春分狼狽地躲避著她的目光,“阿兔,我……”
“你沒什麽好為難的。”餘阿兔一本正經地看著她,“被人喜歡不是你的錯,而我不被人喜歡……也不是你的錯。”
時春分低下了頭,許久才道:“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還能有什麽打算?”餘阿兔笑了笑,“無非是帶著孩子好好地生存下去,倒是你……”她擔心地望向時春分,“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時春分同樣朝她笑笑,“我也要好好帶大我的孩子。”
餘阿兔當時不明白時春分這麽說是什麽意思,直到兩天後,褚令瘋了一樣跑到餘家找人,她才知道時春分帶著離燕和餃子悄悄離開了褚家,吳泊應該是幫助她們逃走的人,一行人趁著褚令不在,離開褚家後便一去不回,有人說看著他們坐著船沿江而下,也有人說他們坐著馬車出了城。
總之,時春分一夜之間從柳州城消失了。
她消失的原因很簡單,隻要褚令找不到她,就算從褚全那兒換來了解藥也沒用,這是保護湯圓兒最好的方式,而她也相信湯圓兒放在褚令身邊,一定會得到妥帖的照顧。
確信自己沒辦法再找到時春分後,褚令一夜之間變了個人,他整個人的戾氣很重,幾乎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褚全被他一劍刺了個透心涼,既然時春分不稀罕褚全身上的解藥,那麽他的存在便沒了意義。
將褚全殺了後,褚令加快了造反的步伐,薛家自知理虧,不僅沒跟他鬧,還全力配合他起兵謀反。
不到半年的時間,一支叫青麟軍的隊伍自柳州而起,但他們並非謀反,而是到處繳殺馬匪,同時幫朝廷抵禦外敵。天子雷霆大怒,幾次想找借口出兵討伐這支隊伍,但因為外敵來襲,他不得不暫時作罷。褚令一次次地帶兵幫昭國打退外敵,同時沒向國庫要一文錢軍餉,沒多久青麟軍就聲名大噪,成為了百姓心目中的天子之師。
昭武帝管不了這支軍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地壯大,起初他心裏還抱著僥幸,覺得褚家再富裕都好,同時養著這麽多人也撐不了幾年,隻要他堅決不給青麟軍撥一文錢軍餉,他相信對方很快就會變成一盤散沙。
但他低估了褚家賺錢的能力,在時春分臨走之前,褚家的生意已經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她扶持了一大批女子做掌櫃,這些人比男子更忠誠、更細心,即便她不在柳州,也能確保褚令的手上不缺銀子。
青麟軍名聲大噪的同時,時春分帶著離燕等人躲進了蜀州,這裏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又異常凶險,別說褚令了,就連信鴿平時也飛不進這裏。以前是褚令不肯跟她寫家書,現在是她一去不回,一個字都不肯給褚令寫,所謂風水輪流轉大概也不過如此。
“奶奶,奶奶,青麟軍又打勝仗了!”離燕拿著從集市買來的消息,興衝衝地跑來告訴時春分。
時春分此刻正坐在院子裏煮茶,瞥了一眼她手裏的東西,平靜地笑笑,“這幾個月來似乎都是好消息,阿令就沒有輸過。”
“是啊!”離燕一臉興奮,樂嗬嗬地將買來的菜放在院子裏,攛掇道:“奶奶不如寫幾個字回去給大爺,讓他打起仗來也更加安心。”
“你確定他會更加安心,而不是拋下手頭的事情,立刻過來找我?”時春分挑眉道。
“這……”見自己的心思被拆穿,離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現在褚全已經死了,大爺不會再威脅小主子的性命了,奶奶為什麽不回去跟他們團聚呢?就算不想大爺,難道您也不想小主子嗎?”
提到湯圓兒,時春分煮茶的手總算頓了頓,最後放下茶具,苦笑道:“想,我想得都快死掉了。”
可她不能回去,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會毒發,湯圓兒如今習慣了沒有她的生活,倘若她貿貿然回去再貿貿然消失,到時候隻會給湯圓兒造成第二次傷害,她寧願辛苦一點,自己一個人麵對這一切,也不希望讓她在意的人傷心。
離燕看見她這個樣子,便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傷心事,連忙轉變了口風,“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咱們每天住在這大山裏圍爐煮茶,日子別提有多愜意了,老吳整天嚷嚷著要是能一輩子住在這兒就好了。”
“噗!”時春分成功被她逗笑,“他當然希望自己住在這兒一輩子了,住在這裏你不會每天催他賺錢,他現在整天砍砍柴,帶帶湯圓兒,過得比我還愜意。”
“嘿嘿……”離燕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那哪是催他,這不是怕他將來養不起孩子嗎?”
他倆雖然衣食無憂,也在柳州城置了宅子,可下人始終是下人,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將來能擺脫做下人的命運,自然得多存點銀子為對方謀劃未來。
提到孩子,時春分下意識地望向她的肚子,“你這個月葵水好像沒來吧?”
離燕的臉色騰地一下紅了,哪有做主子的整天盯著下人的葵水的?
看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時春分哈哈大笑起來,以前她和褚令在一起的時候,離燕和綠桃總拿她打趣兒,想不到現在倒是風水輪流轉了。
吳泊牽著餃子回來的時候,便聽見了院子裏融洽的笑聲,當初受離燕的吩咐,帶著她們主仆倆一起逃離柳州,本以為是出來吃苦受難的,沒想到卻過上了難得平靜的生活,這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如果日子能一直停留在這兒就好了。
“娘親!”餃子現在又長大了不少,已經能獨自向時春分跑去。
時春分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具,站起身子迎接她,“呀,餃子回來了,今天跟老吳去哪兒玩了?”
“采藥……”餃子興奮地拿著自己手中的藥草展示給時春分看,“采藥……”
“原來是去采藥了。”時春分笑著接過她手中的藥草,眼裏寫滿了欣慰。
自從知道她身中劇毒後,吳泊就一直在跟附近的大夫學解毒之法,還帶著餃子一起學,勢要想辦法幫她解毒,雖然這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這份心意時春分仍然感動極了。
“你們也累了吧?”時春分放下草藥,笑著道:“我去給你們做飯。”
“好嘞!”吳泊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都知道時春分這輩子沒什麽愛好,下廚是她唯一的樂趣,所以吳泊和離燕都不會搶她的活計,況且她做的飯菜的確好吃,哪怕是簡簡單單的一碗小米粥,她煮出來的都特別清甜令人食指大動。
“還不趕快去燒柴給小主子洗澡?”離燕走到吳泊身邊嗔了他一眼。
吳泊應了一聲,立刻抱著柴去了。
柴火燒熱之後,離燕負責給餃子洗澡,吳泊則去廚房看看有什麽能幫忙的。
誰知到了廚房,他卻沒看見時春分的身影,鍋裏的菜還在燒著,時春分卻不見人,“這可奇了怪了!”吳泊一邊嘟囔著一邊走到鍋前,想看看今天時春分燒什麽菜,沒想到走到灶台那邊,險些被地上的人絆了一跤,他這才發現時春分倒在了地上。
“大奶奶!”吳泊驚呼起來,立刻去叫離燕,“娘子,你快來,大奶奶暈倒了!”
離燕急急趕來將時春分扶到房間,一摸還有氣息,吳泊立刻跑出去請大夫,大概是他們移動的時候驚醒了時春分,對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雙眼,“這是哪兒?”
離燕的眼淚唰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這大半年裏,時春分一路上昏迷過無數次,每次都是像現在這樣不省人事,隨著她昏迷的頻率越來越高,大夫來把脈的時候頭也越搖越凶,他們都知道對方的情況不太樂觀。
見她哭了起來,時春分立即清醒了許多,笑著拂去她的眼淚,“傻瓜,我這不還好好地沒什麽事,你哭什麽?”
離燕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奶奶,不如我們去京城求醫吧!京城的大夫多,說不定……”
“不行。”時春分搖了搖頭,“以阿令現在的身份,我去京城就等於將把柄送到人家手裏,我怎麽能這樣做呢?”
“可這樣下去您會死的……”離燕的眼淚流個不停,“您不能這麽自私就這樣丟下我們,將來大爺找到我們,不會放過我們的。”
時春分笑了起來,“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
離燕卻沒有跟她調笑的心思,“奶奶,我求求你,想想辦法吧!我真的不想看見你出事……”
時春分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她哪是沒想辦法,而是根本就沒有辦法,當初既然決定放棄解藥,她就沒想過自己還能活下去,如今已經多活了大半年,算起來是她賺到了,也該知足了。
“離燕,別再傷心了。”時春分找來帕子,一點一點地擦拭著她的眼淚,“你應該知道我最大的心願,就是看見你們每一個人都幸福地活著,你現在這個樣子,叫我如何能夠放心?”
“那您就別死……”離燕哭得抽抽搭搭的,“您不死,我們所有人都會幸福的。”
“是嗎?”時春分苦澀地笑笑,她已經快忘了幸福是什麽滋味了。
她很清楚地知道,光是褚令現在在走的那條路,就注定了她這輩子永遠都不會幸福。
她不是什麽有大誌的人,也不想做什麽一國之母,她隻想跟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永遠待在一起,就像離燕和吳泊這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簡單快樂的生活。
可惜,因為那個人是褚令,所以她永遠也等不到這樣的生活。
或許是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等不到這樣的生活,所以如今的她對於活下去竟沒有太多的渴望,多活一天就要多卷入在這糟心的世界裏一天,她倒寧願早早地死了,投胎算了。
想到這裏,時春分長長地歎了口氣,“不知道薑雅和康兒現在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