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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情到底是答應了。
溫晏安的確說不送走她。
他想直接把玉清觀連著瓦片原封不動的一起搬到京城來。
甚至是上麵的山石土塊,他都想搬過來。
為了這件事,禦史台的呈的折子足足有三尺高。
他們沒有直說溫晏安這個皇孫,而是將矛頭直指太子。
溫情知道的時候,東宮已經忙得不可開交,她走到議事的院子時,裏麵已經跪滿了人。
而那些人裏,有太子的老師。
她站在院子外麵,聽著裏麵他們一句一句懇切的話。
「殿下,天下子民,都看著您啊!」
「您不僅是郡主的父親,您也是月朝的太子,當今天子的臣子,皇後的嫡子,是這天下萬民未來的君王啊!」
月朝向來是嫡子繼承大統,當今天子更是與皇後少年結發,伉儷情深,這麽多年,親自教導他。
有著這樣的優勢,天子又是這樣的信任,太子之位,本該穩穩當當。
沒想到如今皇孫卻因為一個郡主,鬧出這樣荒唐的事情來。
溫情沒有聽下去,而是轉身走了。
她知道,哥哥一定會跟爹爹說了打算再做這件事的,她知道,爹爹默認了哥哥的做法。
他同哥哥一樣。
想要她留下來,也想她長命百歲。
常樂跟在她身後,見她神情不大開心,有意想要哄哄她,說起了幾件趣事,卻絲毫不見她臉上有一絲的開心。
「常樂,你會跟著我走嗎?」
溫情知道,她問不問,隻要她想,哥哥就會把所有的東西都捧到她麵前。
更不用說常樂這種奴隸。
可她心中,常樂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郡主在哪裏,奴就在哪裏。」
常樂知道,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特殊,知道自己在郡主的眼中,從來都不是一個沒有尊嚴沒有地位的奴隸。
可正是因為知道。
他才更加嫉妒。
他想象不到,如果當初郡主選擇了別人,她是否也會這樣給予對方一份特殊。
他在嫉妒一個他想象出來的不會存在的人。
溫情找到溫晏安的時候,他正站在東宮最高的閣樓上,溫情走過去,低頭就能看見議事院裏跪著的一群人。
溫情仰頭看著哥哥臉上的神情,看見了他眼中的一絲茫然,很快便被堅定掩蓋。
一直以來,溫晏安在溫情心中都是溫和又聰慧的,他聰明,冷靜,是所有太傅都讚不絕口的存在。
他也是一個合格的皇孫,溫情也曾見過別人的哥哥,在他們尚且騎馬戲紅樓的時候,她發哥哥已經在爹爹身邊處理政事了。
溫晏安將所有最好的一麵都放在了溫情的麵前。
不,不止是哥哥。
就是皇爺爺,也是這樣的。
他們將這冰冷詭譎的東宮,變成了一個溫暖的處所,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
「哥哥,我願意去玉清觀。」
溫晏安沒有驚訝,而是伸手將她身上的鬥篷又捂嚴實了些。
「沒關係,有哥哥在。」
溫情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涼意和指腹的薄繭。
「禦史台的折子,不是在今天送上去的,我知道。」
溫晏安目光頓了頓,沒有說話。
溫情將他的手攏在自己袖中。
「哥哥站在這裏一定很久了,我知道,從來都是哥哥在為我擋風遮雨。」
所以她不應該任性妄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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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在上麵待著而已,我知道,哥哥會想我的。」
溫情的指尖蹭著他指腹的薄繭,「這個繭子,是哥哥日夜用功才留下來的。」
他作為皇孫,一直以來都是驕傲的。
月朝在天子的手下,較之從前,疆土足足壯大了一倍有餘,百姓安居樂業,前來朝拜瞻仰的異族從來沒有斷過。
而他的父親,如今的太子,少年成名,遊曆八國,將月朝周邊八個小國勸服,成為了月朝邊疆的一個個城池,說是驚豔絕倫也不為過。
他一直以來,都將他們看作自己行走的方向,一言一行,都帶著他們的影子。
他也的確做得很好。
現在,他要將一切都推翻,成為第一個被詬病的皇孫,他日承太子位,必定會被人攻訐。
「我會去向陛下和爹爹認錯的,我不會任性了。」
溫晏安回握住她的手,目光澄澈,帶著不容質疑的決心,「不,我會辦好的,你不要為這些費心。」
「相信哥哥。」
「我日後必定會盡心竭力,將來做一個合格的君王,彌補這一回百姓的損失。」
溫情沒有看向底下的議事院,而是看向了遠處的一處地方。
那裏,是天下讀書人的畢生所願。
也是朝廷選拔人才最重要的一步。
而那裏,已經貼了許多讀書人的文章,即便有衛士一張一張的撕,她還是能看到那些身穿白色學子服飾的郎君一張一張的貼上去。
那裏有天下人的嘴,有讀書人的劍。
他們在用筆墨討伐自己,討伐哥哥。
溫晏安看懂了她的神情,身子一轉,就擋在了她麵前,將所有的事都隔絕。
「哥哥,我要去玉清觀,有阿狸和常樂陪著我,我也會很開心的。」
「而且,哥哥不是說要替我建行宮的嗎?」
「我不喜歡看到哥哥為難,就像哥哥不希望看到我難過一樣。」
她已經足夠幸運。
有最好的親人,即便生在皇室,她也依舊是最幸福的人。
有替她遮風擋雨的哥哥。
溫情從皇宮出來的時候,禦史台的折子也被放到了一邊,京城中譏諷這件事的文章詩詞也沒有了。
隻是她的馬車從街上走過的時候,迎麵對上了謝小郎君的馬車。
溫情聽到謝眀晦的名字時,有些意外。
不過聽到他在禦史台的時候,也就不意外了。
沒人不知道,罵她罵得最凶的,就是謝家小郎君謝眀晦了。
這樣當街攔著她的事,倒的確是他做得出來的事。
常樂站在馬車外,看著對方絲毫不讓,確認溫情默認之後,走到了謝眀晦的窗邊。
「謝郎君,郡主叫您去麵見。」
謝眀晦喝茶的手便頓了頓。
常樂等了片刻沒有聽到回話,又重複了一遍。
謝眀晦這才下了馬車,跟在常樂後麵,來到了溫情的馬車前。
他本以為得天子寵溺的郡主應當是刁蠻任性的,再如何,此刻也是要羞辱他幾句的。
「郡主,謝郎君來了。」
謝眀晦便看見一隻纖長素手撩開了珠簾,接著就是一張豔麗如桃花般的容顏。
他看著她被帕子掩住的輕咳,和微微皺起的眉眼,就知道她就是那個體弱多病的郡主。
「謝郎君,我讀過你的文章,寫得很好。」
常樂便看見謝眀晦有些發愣的神情,輕輕的扯扯他的袖子,將他從失神中叫出來。
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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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失態,謝眀晦也有些尷尬,連忙低頭向她行禮,「郡主抬愛。」
溫情這次見到了別人口中說的玉麵郎君,才覺得不作假。
她哥哥已經是極俊美的人了,隻是礙於他素來冷漠,沒又是這樣的身份,沒人敢湊上去。
可是對謝小郎君可就不客氣了。
光是溫情讀到的話本,關於謝眀晦的,就有不下三本。
「久聞謝郎君美名,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謝郎君一起飲茶?」
謝眀晦一時摸不準她的意思,沉吟片刻,也就答應了。
常樂卻很自然的提醒了溫情,「郡主,你尚在服藥,不宜飲茶。」
溫情點點頭,看向謝眀晦,「謝郎君與我一起吧。」
雖然說如今男女同坐一個馬車沒什麽關係,可謝眀晦卻有些坐立不安。
他已經做好了被羞辱一番的準備,甚至是連應對的措辭都有了,腹稿一大篇,偏偏溫情卻好像不知道他一般。
除了剛開始那句,請上馬車後,就靠著閉目養神。
「謝郎君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謝眀晦便看見了她的目光,秋水一般的眸子,讓他移不開眼。
「不敢。」
溫情笑了笑,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他,一杯自己慢慢喝著。
論理,她這樣四匹馬的馬車,車內寬敞,應該有丫鬟服侍的,現在卻隻有她自己。
加上馬車裏揮之不去的藥味。
謝眀晦一時間腦補了許多烏七八糟的事來,桌上的水此刻也是越看越不敢喝。
莫不是,這位郡主,想要給他下藥,然後汙蔑他圖謀不軌?
正當他想著,溫情卻輕輕笑了,謝眀晦看她眼中的戲謔,才知道自己已經把不敢說出來了。
「謝郎君若是不放心,不喝也可。」
可落在謝眀晦的耳中,卻像極了**裸的威脅。
溫情不知道謝眀晦為什麽對她有這樣大的敵意,除了玉清觀的事,她不明白謝眀晦還會因為什麽會對她處處譏諷。
到了茶樓,常樂早已經把人清空了,謝眀晦便看見了一對一對的護衛樓上樓下的站著崗。
溫情被常樂扶著,慢慢地下了馬車,見他正在門口站著,自顧上了茶樓。
待坐下來,謝眀晦才看見郡主身邊的侍從有一手好茶藝。
眼見她杯中白水一杯,謝眀晦也不喝,抬起頭對上她。
「郡主有什麽安排盡管來就是,謝眀晦作為臣子,自當盡心竭力侍奉君王,自然,也包括替君王找出那些品行不端的人。」
「從進了禦史台的那一刻起,謝眀晦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常樂倒是沒什麽表情,依舊在烹茶。
等他說完了,溫情點點頭,「謝郎君很不錯。」
謝眀晦微微皺眉,等著她下一句。
常樂看著時辰,將自己帶來的藥拿到她麵前,替她嚐過了,才敢將剩下的送到她手裏。
「常樂烹茶的手藝是特意學的,謝郎君不如替我嚐一嚐。」
「雖然常樂的茶藝好,可我卻從未喝過他的茶。」
謝眀晦也不遲疑,將桌上的茶喝了大半。
謝眀晦與別人不同,他善詩詞文章,也善曲,風雅一詞,他倒也算沾邊。
可隻有品茶一事,他沒有什麽耐心。
或者是說,他覺得渴了就喝茶,至於究竟要品出個什麽來,他沒有這個雅興。
所以好友約他,從不用好茶,說他喝茶如牛飲水,毫無意義。
今天這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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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有些許茶香之外,他也依舊如此,品不出什麽甜苦澀潤來。
「郡主抬愛,茶很好。」
溫情來了興趣,「如何好?」
謝眀晦抿著嘴,坐等藥性發作。
可等了半天,看到的依舊隻是郡主那好奇的目光。
「有些甜……」
謝眀晦便看見郡主的目光中帶上些許羨慕。
「還有呢?」
謝眀晦搖搖頭,「我實在不善品茶,郡主若是喜歡品茶,不如找徐郎君,他最善品茶烹茶。」
常樂便看見郡主的臉上有些失落,看了一眼謝眀晦,「郡主,您也聽見了,謝郎君從不會騙人的,茶水除了些許甜味之外,並沒有什麽特別的。」
溫情點點頭,「好吧,那我就不喝了。」..
常樂點點頭,起身將茶具收了起來,獨獨剩下謝眀晦麵前的一杯。
溫情特意吩咐他,「你去將我的玫瑰蜜餞拿來,我要喝藥。」
常樂說了聲是,帶著茶具出去了。
眼看著他關上門,下了樓。
溫情便一把將謝眀晦麵前的那杯剩下的茶一飲而盡。
速度快得叫謝眀晦都來不及反應。
溫情卻是滿足了。
十幾年,她饞了十幾年的東西,今天終於叫她找到了機會嚐一嚐。
「郡主……你……!」
你實在是不像話。
溫情便看見方才還淡定從容的謝眀晦此刻如同炸了毛的阿狸一般。
一張美如冠玉的臉扭曲極了。
溫情將杯子放回到他麵前,下一瞬常樂就拿著東西進來了。
看見謝眀晦的神情,常樂下意識就猜到了什麽。
「郡主,你不能這樣。」
說完便伸手捧在她麵前。
謝眀晦便看見郡主搖搖頭,「我已經喝了。」
常樂變了臉色,伸手去拿謝眀晦的被子,原本該有的半杯茶,此刻隻剩一點墊底兒的。
「去,把馬車備好,即刻回去!」
溫情拉住他,「我很好,你看,我沒事的。」
常樂看著謝眀晦,終於明白郡主為什麽要硬拉他過來談話。
隻是此刻明白也沒什麽用了。
「郡主,隻此一次,您不能這樣不顧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