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長慕開門時,便看到了門口的棺材。
本該是昔日的好友,如今卻生疏至此。
江長慕心中隱隱猜到了,卻沒有說話。
見他這樣的神色,許憫有些難過,又有些生氣。
「江長慕,你心裏沒有半點難過嗎?她懷了你的孩子。」
許是江長慕在這裏待得時間太久了,江父找了過來,聽到這一聲質問,手中的東西便跌在了地上。
「誰懷孕了?」
許憫打量江伯父的神情,幾乎猜到了什麽,「你沒有與她成婚,就與她行了周公之禮?」
他心心念念的人,江長慕卻連父親都不叫她見,無媒苟合。
「是不是你負了她,她才會回去找我?」
江長慕依舊沒有說話,垂著眼眸定定的站著。
許憫幾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江長慕,如果你不需要她,可以把她送回來。」
「你變心,就應該告訴我。」
江長慕想到溫情的囑托,「沒有,我隻是同她吵了架。」
江父何等聰明,三言兩語就猜到了,「你這個畜生!」
江長慕受了江父的一棍子,跌在地上,悶哼一聲。
「許憫,我會安葬她的。」
江父本想阻攔,卻被江長慕攔住了,「父親,我會同你解釋的。」
等到棺材被抬進江家,許憫才覺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好像被挖空了一般。
司命仙君放下心來。
九重天的溫情卻是強撐著一口氣,跌跌撞撞走到了鎖情塔,司命仙君找到她的時候,她身上的修為肉眼可見的在消失。
「司命仙君,我會在這裏,撐到他回來。」
「請你在他回來之後,直接將我鎖入塔內。」
司命仙君連連點頭,「好,你放心。」
溫情坐在鎖情塔下,看著從自己掌心往外滲的修為,呼吸了幾下,才費力的將自己洞府中的寶物交給司命仙君。
「這是我答應要給梅音姐姐的。」
司命接了她手中的東西,幾乎立刻就起身往下界趕去。
溫情看著遠處的仙鶴,許是她看得久了,那仙鶴飛到她身旁,輕輕地蹭了蹭她。
甚至拍著翅膀,想要幫她把那些消散的修為補回去。
「仙鶴,謝謝你。」
仙鶴又想把她叼起來,溫情卻躲開了。
「仙鶴,你開了靈智對不對?」
溫情摸著它身上光滑的羽毛,見它歪著頭,又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看來是沒有了。」
溫情摸摸它的腦袋,「仙鶴,我要同你說一個秘密。」
她怕是撐不到了。
仙鶴乖乖的把腦袋伸到她麵前。
「仙鶴,我同一個人說好了,要與他做生生世世的夫妻。」
「不過,我就要死了。」
仙鶴仰著頭,揚起翅膀,長鳴了一聲。
溫情看著下界,直到聽到南邊有迎仙君回位的聲音,才放心的倒在地上。
她抬手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
「許憫,我會永遠記得你。」
仙鶴看見她躺在地上,蹭了蹭她,見她許久沒有反應,想要把她叼到天池邊,卻隻能看見她慢慢透明的身體。
司命仙君趕了許久,才趕到這裏,要把她送入鎖情塔,仙鶴卻一把攔住了他。
「你你你去那邊玩去。」
仙鶴被他趕到一邊,垂頭喪氣的回了自己的地盤。
司命這才將人送
.
到鎖情塔,看著她元神散盡了,化作了一卷書,放到了該放的地方,這才放下心。
趕路趕到一半的應憫心中一空,好似什麽被挖走了一般,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佩。
片刻之後,他臉上著急痛苦的神色盡數消失,看那些過往,如同他人的一般。
看著遠處的鎖情塔,到底是轉身離開了。
司命仙君放下心,恭喜他,「你終於回來了。」
應憫神色淡淡,略略點頭,便回到了自己的洞府,看著那些堆起來的公務,皺皺眉便坐下來。
直到肩膀有些酸,他才來到外麵稍作休息。
一眼便看見了垂頭喪氣懨懨的仙鶴。
應憫走到它身旁,打量一眼,確定沒有受傷,才有些不耐,「怎麽了?」
仙鶴聽著他這樣的語氣,隻覺得更委屈了,圍著他轉了兩三圈,示意他去鎖情塔。
應憫看了一眼,便負手而立,「不過前塵往事而已。」
仙鶴又拉著他走到梧桐樹下,用腳扒了扒地上的東西。
應憫低頭看去,是一株已經死了的商枝。
仙鶴見他沒反應,用頭頂著他,示意他去看看。
應憫這才將一整株商枝移到了自己的玉瓶當中,又給了諸多的靈力。
「已經死透了。」
隻是,他在凡世便是因為商枝而勘破情劫,沒想到他的洞府中也有一株。
他想了片刻,將那個已經可以化形的商枝從記憶中找出來。
「是她。」
仙鶴點點頭。
應憫心中有些煩躁,卻不知為何,隻匆匆就回到了房間。
剛脫了外套,玉佩中所封印的法器,山海劍就冒了出來。
玉佩失了光澤,應憫卻下意識想要握在手心裏,好像這個動作做了千百遍一般。
山海劍見到自己的主人,高興的不得了,上躥下跳,發現自己的主人隻盯著那塊凡世帶回來的玉佩,興衝衝的湊上去,不想劍氣將玉佩劃成了兩半。
應憫便聽到了那句話。.c
「許憫,你心中,可有一絲動情?」
這一句話,喚醒了應憫對於最後一世的記憶。
他記得她為自己許下承諾,記得了她歡歡喜喜的上花轎,記得了她與自己相處的每時每刻,那些抵死纏綿下的情意,還有她硬著心腸同江長慕離開,乃至於她看著那一屋子的畫失神的模樣。
「溫情!」
這一聲,連應憫自己也有些茫然,他捂著自己的胸口,隻覺得那裏疼痛難忍。
「許憫,我會永遠記得你,所以你要長命百歲。」
原來,重返天界的不是她。
不是她負了自己,而是他,忘了前塵往事。
應憫看向鎖情塔,握住了山海劍,一步一步走向那邊,院中的仙鶴正盯著玉瓶裏的商枝。
應憫看著那株商枝,心口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溫情。」
可無論他如何,都無法將自己的修為灌入這株商枝當中。
他知道,她已經神魂俱滅了。
他在凡世裏覺醒的那一瞬間,飛奔到鎖情塔,想要挽留的,原來是她。
應憫提著劍闖入了鎖情塔中,翻到了屬於他的書卷。
他一翻開,那些被封印的記憶,便湧入了他的腦中。
他記得自己如何將她帶到山下,帶到家中,又是如何將她推出去,傷她的心。
明明說過很多承諾,說絕不會負她,永遠記得她,要與她做生生世世的夫妻。
卻沒有一件能夠辦到。
.
江長慕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夢見了許久不曾入夢的許憫。
「你來了。」
說著,便彎腰咳嗽了幾聲。
許憫看著他憔悴的麵容,「江長慕。」
聽到自己的名字,江長慕愣了好半天,許憫很少這樣叫叫自己。
他打量著現在的許憫,才發現他的衣著氣勢與從前全然不同了。
「看來你成功了。」
原本,他也以為嫂嫂說的是假的,可是真的看到許憫的時候,江長慕還是有些驚訝和辛酸。
「這就好。」
江長慕身體不好,站久了有些受不住,便坐在了一旁的石頭上,指著一旁的墳塚。
「你放心,我將你與嫂嫂合葬到了一塊。」
說著,江長慕就想起許憫的事情來,「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心中有諸多痛苦。」
那時的許憫,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
每日裏呆坐在溫情的墳塚前,看見一個人來,就上去問他是不是溫姑娘。
後來經過的人少了,他就去問花,問草,問樹。
江長慕看不下去了,才將自己留下的和離書給了他,「這是你當初寫給嫂嫂的和離書,嫂嫂說她不認,你依舊是她的夫君。」
所以,你可以直接叫她,夫人,而不是溫姑娘。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這樣的一張紙,才讓許憫好似有了幾分生機,不再隻喊溫姑娘,而是對著墳塚喊夫人。
江長慕許久沒有看到溫情的身影,以為他又似從前一般,「我還能叫你一聲許憫嗎?」
應憫想說好,卻想起他昔日將他從山泥中挖出來。
「你們騙了我。」
什麽移情別戀,勾引好友的妻子,什麽情投意合,不知廉恥。
他與江長慕,相識十幾年,可他心裏,卻並沒有十分的信任。
江長慕知道他的意思,點點頭,「是,我們哄騙了你,嫂嫂對你,情真意切,她請求我,助你重登仙界。」
「你一時的痛苦,可以讓你避免經曆永世的人世百苦,嫂嫂想讓你回去。」
這樣的江長慕,幾乎讓應憫喘不過氣。
他的好友,從未背棄他,甚至是跪在他的麵前,擔下了莫須有的惡名。
江長慕本想安慰他的,一開口,自己卻先落了淚。
「許兄,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什麽都不必說了。」
人世有多苦,江長慕知道。
許憫所遭受的,他更比他人清楚。
年少成名,一朝殘廢,滿腔抱負,抱憾辭官。
少年娶妻,山河破敗,父母兄長,無一存亡。
心心念念的妻子,被他親手推出去。
好不容易破鏡重圓,卻因為命數,不得不看著她與摯友苟合。
這樣的苦,許憫經曆一世已經是痛苦萬分了。
應憫走到他身旁,低頭就能看見他白了一半的頭發。
「江長慕,謝謝你。」
江長慕想到溫情,到底是問了,「不知嫂嫂可還好?」
他們凡世不得善終的夫妻情分,想必到了天界,應該是續上了。
應憫看向墳塚,沒有說話。
山海劍感受到他的視線,自己就飛過去,落到了墳塚上。
」她已經死了。「
江長慕一時沒有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她用她的性命,助我重回天界。」
「可我卻忘了她。」
隻要他當時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他
.
就能搶在司命之前,拿到她的魂魄。
應憫察覺到江長慕時日無多,便留在了他的身邊,想要同他度過最後一段時日。
「雖然山河破敗,可是新帝是個愛民如子的人。」
江家也因為父子秉性剛直,被新帝重新啟用,「可惜我父親並沒有等到那一天。」
這一次,換成江長慕委托他,將他葬在父母身旁。
應憫也曾到梅園,見到了那個日日酒醉的梅花精。
梅音見到他來,倚在樹枝上衝他笑,「看來她完成了心中所想。」
笑著笑著,她又睡過去了。
天狼妖一直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夢中猶在喊著臨淵的名字。
「我跟你回去。」
許是應憫的目光,許是他自己終究是放下了。
「我跟你回天界。」
應憫沒說話,而是看著睡下的江長慕,「謝謝你治好他的手。」
天狼妖沒說話,而是將梅音抱到了樹下的榻上。
「我一直以為她會怨恨臨淵的。」
上天入地,尋找了上萬年,他以為梅音心中,一定是怨恨到了極點。
可是今時今日他才發現,從來都是心甘情願而已。
心甘情願的,又何止他一個人,便是江長慕這個凡人,溫情那株商枝,都是這樣。
他以為被辜負的人,心中必定是有怨的,必定是痛苦又後悔的。
可是連他自己,耗費了這麽多年,被天界追殺,心中又何曾有一絲一毫的悔恨。
「應憫,我跟你回去,讓她留在這裏。」
這裏還有臨淵留給她的記憶。
天界什麽都沒有了。
他不想梅音被困在天界,與其如此,不如讓她留在這裏,永遠都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