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琳街……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是位於鈞州城邊圍算是十分偏僻的一條街區,那處應該被皇宮收編,改造成了施工重地。武裝設備大多都建設在東門到北門一帶,那邊絕不可能會發生爆炸——
深夜。
月上樹梢,薄雲遮星。
街道幽暗靜謐,處處落滿了殘垣斷壁,碎石沙礫。車轍與交錯淩亂的血痕混合在一塊,逐漸被塵土所掩埋。空氣中始終彌漫著奇怪的味道,與時不時響起的痛苦嗚咽聲交融在沉悶夜色當中。
“痛……好痛……”
“大夫還沒有來嗎?俺的腿……”
“天都已經黑了……我睡了多久……?”
臨時用破布和擔架上的竹竿支起的棚內,躺著六七個身上大片焦黑,渾身浸滿血液和組織液。這裏剛發生一場爆炸,大多數工人被埋在了地道裏,而他們幾個是僥幸從地底裏爬出來的幸存者。奇怪的是,發生了那樣大的爆炸,卻隻是有幾個官兵來探查情況,見他們還活著倒也沒說什麽,說了句去替他們找大夫後便又匆匆離開,直到現在也沒個人影。
他們是勞工但不是傻子,很快就知道他們這是被放棄了。
“XXX的……當初就不應該為了那幾兩銀子把自己賣了!”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捂著胸口,鮮血時不時從牙縫裏溢出來,用盡最後的力氣咬牙切齒地罵著,“就不該相信那些狗官!”
“……別罵了,再罵也不會有人來的。”已經有好些人已經閉上了眼睛,顫抖的眼皮,動彈不得的身體讓他們知道今夜就算死不掉,也不會再有人來救他們。
“我們死定了……都在死在這裏了……”
也是,他們都是些顛沛流離的流民,來這裏當築城兵也隻不過是為了生計……誰能想到還會為此搭上性命?
其中也有年紀尚小的少年,腿被炸沒了一條,抱著斷腿蜷縮在牆根,痛得抖成了篩子。
“痛……好痛……”
還有人在低聲痛哭:“他們說來這做會比別的地方多二兩銀才來的,要是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
“嗚……唔……!”
風聲起,蟲鳴盛,樹葉晃動起鋪天蓋地的沙沙聲,夜風刺骨,一具具無法再動彈的身體任風吹得冰涼,也吹散了一地的沙石灰塵,一道身影從夜色中閃現,著實將還能睜開眼睛的人嚇了一跳。
“什麽……?!”
黑衣人伸手探了探已然痛暈過去的少年人的鼻息,藏於麵罩後的聲音是故意壓低的聲線:“我是來救你們的,還有幾個活著?”
“救我們的……?”
還活著的幾人麵麵相覷,黑衣人的出現著實可疑,可事到如今,他們也無暇去懷疑其動機。剛才還能罵人的中年男人顫顫巍巍舉起手:“我……還能動。”
“我……”“還有我……”
如今隻剩下三道回應,連痛呼都沒有了。
從地底一起爬出來的七個人,隻有張奇、王大柱、關平還有劉偉誌四人還活著。他們被黑衣人帶到了一處廢棄房屋裏療傷。他們都是粗人,哪裏見過這般奇異的醫術,天將將亮起之時,他們幾人的傷口便都被包紮起來了。
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讓他們對這個奇怪的黑衣人百般感謝。而黑衣人沒問他們要報酬,而是問了一些關於工地爆炸的事情。
“俺們原本是在正門那邊搬石頭的,後來……領頭的告訴俺們有個能賺多點銀子的機會,就讓俺們來這邊做工了。走了很多人,具體有多少俺也不清楚,隻知道幾百人是有的。俺們負責那塊,有一些被帶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們也不知道我們搬的鐵罐子裏裝的是什麽,很沉,隔著罐口就能聞到很嗆人的味道,所以我們平常做工都是帶著麵巾的。說實話,就算戴著麵巾也扛不住,在這待了幾天,好些人都說遭不住了,頭暈眼花。”
“那些鐵罐子都是要從地道裏搬到插著旗子的地方,那處有很多一樣的鐵罐,估摸著應該都是從別的地道裏運進來的……我們都是從外麵來的流民,家裏人早就在路上死光了,想著這裏包吃包住還有工錢拿就來了,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幾個勞工絮絮叨叨說了好些,黑衣人見著外麵的太陽馬上就要完全升起,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推開門,晨曦從縫隙中擠入,霎時間驅散了屋內所有黑暗。她回過頭,有幾縷發絲從頭巾中落下,隨著光輝中飛揚的塵土一同飄動。
“我要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後,會有人來接你們走,你們暫且可留在他那處養傷。”
“祝願你們一切安好。”
留下這句話後,她迅速奔入陽光之中,一下消失了身影,留下幾雙看得呆滯的眼睛。
“那是一位……姑娘吧?”
“應該是……”
餘夏翻牆翻回自己屋裏,剛把夜行衣換下來,屋外綾羅的聲音就適時響起:“小姐,您醒了嗎?”
她調整一下聲線,讓聲音聽起來更像剛睡醒:“醒了……端水進來洗漱吧。”
“是。”
趁著綾羅去打水的期間,她趕緊把夜行衣揉巴揉巴塞進床底,換回了昨晚睡前的衣裳。
餘夏給自己倒了杯水,開始整理起剛剛打聽到的所有情報——看來她猜的不錯,除了那座城牆之外,這地底之下,還進行著不為人知的計劃……
地道、鐵罐、刺鼻的氣味、爆炸……這一切結合起來讓她有不太好的預感。公主的目的或許根本沒有她口中說的那麽簡單。
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這個問題暫時還得不到答案,綾羅已經將水端來了。在她的服侍下完成了洗漱梳妝,如同往常那般乘坐馬車進宮。通往公主殿的路上寂靜森然,竟一位宮人都沒有。詭譎凝結的氣氛讓餘夏意識到這宮裏定是發生了什麽,越接近公主殿,空氣中的血腥味就愈發濃重,甚至還能聽見夾在風中的慘叫和哀嚎。
“小姐……”
綾羅喚了她一聲,其意顯然是在詢問她是否要先暫避風頭。
餘夏隻是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搖搖頭。
“我進去看看,綾羅你便在殿外候著。”
她放輕了腳步踏入公主殿,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蟲蟻鑽入身體令人惡心。
“唔嗚嗚嗚嗚!嗚嗚——!”
“殿下饒命……!饒——呃呃呃啊啊啊!”
又是一聲汗毛聳立的慘叫聲,其淒厲程度不亞於遭受極刑——等餘夏真正見到眼前的一幕後,才知道這院子裏確實在上演著一場極刑。
滿地的血液澆灌了地麵上的鵝卵石,順著縫隙逐漸蔓延,如同無數道細小溪流匯入草地裏。而這些鮮血是從跪在地上的三名宮女口中溢出的,每一次含糊不清的慘叫都能帶出一大口的血塊和血液,她們雙目爆出,癲**搐,眼珠子爬滿了血絲,整張臉扭曲得不成人樣,血和淚混合在一起流得滿身都是,那身宮女服染成了血衣,淋淋漓漓淌著流不盡的鮮血。
而圍在她們周圍的侍衛一個押人,一個端盆,還有一個拿著一柄血淋淋的鐵鉗,仔細一看,那鉗子上似乎還夾著什麽鮮紅的肉塊,被極其隨意地扔進了盆裏。
“啊啊……啊啊啊!”
舌頭,是舌頭。她們的舌頭被硬生生拔下來了。
而公主,則被人服侍著坐在血液濺不到的地方欣賞著這堪比人間煉獄的一幕,甚至唇角帶笑,仿佛隻是在賞花罷了。
“……”
“呀,小夏你來的正好。”女子朝她勾了勾手指,笑顏如花,“來一起瞧瞧吧。”
“看你這幅表情,應該是想問本宮為何要拔她們的舌頭吧。”
她漫不經心地撥了撥手中剪下來的花枝,眸底陰戾一閃而過。
“我見她們在背後嚼本宮舌根嚼得起勁,實在是好奇,這等長舌婦的舌頭究竟有多長,便隻好令人將其拔出來看看。可惜呀~也就這點長度,怎麽卻這麽藏不住呢。”
“唔……嗚嗚嗚!啊啊啊啊!”
那三名被拔了舌的宮女很快就因為失血過多暈厥過去,直到最後,那張空****的嘴都沒能合上,被拖走時,鮮血拉出了長長的痕跡。
除了長公主本人,院裏沒有任何一人敢發出任何聲音,無論是灑掃宮女還是侍衛,早就被剛才的一幕嚇得麵色慘白,渾身直哆嗦。
“本宮的狼犬最喜歡吃長舌婦的舌頭了,又嫩又彈,怎麽吃都吃不夠……如果還有誰想為本宮的狼犬加餐的,盡管與本宮說。畢竟哪,畜生總是吃不飽的呐~”
伴著尖銳的笑聲,公主轉身回到了殿內,獨留下一支花瓣被剝開的花枝在地上。宮人們上前打掃殘局,一雙雙鞋踩過花枝,碾出紅綠色的汁液,在地麵上勾勒出蜿蜒扭曲的畫作。
…
“小夏,在想什麽?”
公主的臉陡然間出現在眼前,白麵紅唇,伴隨著嫋嫋升起的氤氳熱汽,她的麵容藏在白汽中,看得不太真切。
餘夏搖了搖頭,用指尖點了點紙張上的其中一處:“我隻是在想這一處該怎麽做才能更加穩妥。”
明媚的紅唇微微勾出一道弧度,公主托著下巴,側頭看著她,笑道:“雖說是我要求你的事情,但現在是休息時間,來聊些更有趣的事情吧。”
“不知殿下想聊什麽?”
“讓我想想……”
正思索著,守在外麵的宮女忽然腳步匆忙地跑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參見殿下,軍程司程大人派人求見。”
“……”幾乎是瞬間,餘夏感覺到有駭人的視線從她麵上掃過,她仍舊不動聲色,執起茶杯輕抿一口。
“讓他進來吧。”公主靠回椅背,神情漠然,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扇子。
“是。”
急衝衝的一陣腳步聲後,又有一位穿著藍色士服,一看便知是軍程司的人在不遠處跪倒:“微臣拜見殿下!奉程司令之名,微臣有要事相報!”
公主卻是頭也不抬一下:“有事便說。”
“殿下,程司令以及副官昨日在外城勘測現場的時候不慎被毒蛇咬傷,如今性命危在旦夕,司中要事無人接管,恐怕……!”
“……”
公主眸色漸深,似在沉思什麽,半晌才輕哼一聲,眼尾淡淡掃向對麵女子:“看來今日怕是不能和小夏一同用餐了……來人,將本宮的女官好生送回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