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餘夏隻覺得好笑,即使刀現在就架在脖子上,但她依舊笑出了聲。
“你們還真是看得起我……為什麽會認為反抗大軍會因為我而停下呢?”
“為什麽不會呢?”
他也跟著露出一抹淺笑,粗糲的手指輕撫上她的臉頰,狀似親昵地挽起頰邊淩亂的碎發——今日本是他們的大婚之日,新娘子卻被架到了這“刑台”之上,接受生與死的處置。不知情的人當然不理解這女子是何方人物,竟被當成逼退叛軍的人質……而更令人震驚的是,自她出現以後,這叛軍還真沒任何動作了。
“拜堂的地方換成這裏,讓這城下十萬大軍見證我們的婚禮倒也不錯。你說對嗎?”他和她並肩站在城牆邊上,遠遠眺望出去,便能感覺到無比灼熱且刺痛的視線越過千軍萬馬刺到他身上。叛軍的旗幟在飛揚,底下那群烏央烏央的士兵開始有了動作,他們似乎正在商量計策,為首的那抹紅影藏於其中。而重新站在最前方的,換成了那位暴戾恣睢的獨角男人。
餘夏能感覺到身旁的林武在見到那人的瞬間渾身緊繃,呼吸變粗,周遭氣氛變得淩亂肆虐,仿佛站在他身邊都會被無形的氣刃給劃傷。
那男人騎馬立於黃沙土地之上,衣袖翻飛,連環鎧甲獸吞肩,扛著大刀,刀鋒直衝雲霄,威風凜凜。淄衣銀甲,披百花戰袍,係巨犀寶帶,氣勢逼人。眉目間嘲諷輕蔑的笑意即使隔著那麽遠都能直入人心,當真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裏。
“他們又送來信了!”
斥候真的很忙,跑上跑下為兩軍傳遞消息。
跑得汗流浹背,大喊道:“將軍!他們同意交涉了!”
林武接過信箋,紙上寫著三刻鍾後,帶著人上前陣交涉,還尚有回圜餘地。
“將軍大人,我們當真要上陣前……”
“去什麽去!?”左武將軍立刻怒罵出聲,“如今是他們有求於人,憑什麽要聽從他們的要求?!”
“可如今敵軍連破十城,又以數萬兵力力壓城關,若是以硬碰硬,我們也——”
“那就碰!如今鈞州城關可是我們的地盤!我們腳底下踩著的千嶂鐵壁正是為了抵禦這幫蠻畜建成的!”
“左武將軍說的不錯。”另一位麵容更顯清雋的上侯五將之一,中乾將軍拂著髯須沉聲道,“敵軍在軍力上確實更勝一籌,以他們連破十城的氣焰來看,若是能以武力壓製,他們也斷不會在此時此刻與我們對峙這般久……恐怕是有什麽不可貿然攻城的緣由。這女子或許是其中之一,但決然不是主要……若是能查明真正能威脅到他們的原因——”
“可如今形勢緊張,哪裏還有那般閑心去調查?”上侯五將之一,右祁將軍不耐煩道,“依我所言,幹脆當著他們的麵把這女人殺了,亂了他們的陣腳,自然也就有跡可循。”
“確實如此,殿下令人將這女人綁到這處來不就打得是這主意嗎?若是殺了她能挫挫威風,也不失為一計——”
“……”
“上鋒將軍,我們打算殺了她給那群蠻畜一個下馬威,你可有意見?”
其餘人的視線紛紛望向他,帶著不懷好意以及幸災樂禍。氣氛黏稠冰冷如蛇信子一般,鑽入人體孔洞之中叫人目眩頭暈。在這堆吃人的視線當中,林武麵不改色,點頭,沉聲道:“自是沒有異議。”
…
她被推上了高台,低頭便能將地麵一覽無餘,抬頭便仿佛能伸手摘日。餘夏望著遠處飄揚的旗幟,還能有閑情逸致去觀察底下的情況,哪怕再往前走兩步便是高牆萬丈。
無需再多言,她此時此刻身在此處便已是交涉答案。
紫塞長城,萬丈絕壁,那身著鮮豔嫁衣的女子被士兵推搡著立於高牆之上,衣裙飛揚,翩翩躚躚。風沙走石,漫天黃沙掩了所有人的眼,那道紅影恍若一抹煙沙霧靄之中熊熊燃燒的烈火,那麽灼眼,那麽熱烈。
她的身影在一眾士兵當中顯得是那麽纖弱薄弱,亂發被風吹散,發梢繾綣,拂過身旁寒光泛泛的刀槍劍戟,然後……被盡數削下。BIqupai.
被削下的長發被風卷至空中,如同飛舞的黑蝶,飛向自由而寬廣的天地。
刀刃貼近喉嚨,削鐵如泥的長刀很快便嚐到了血的味道。脖上原本就刺眼的紅痕在同一個位置被割裂,而這一次,是他親手做的。
“退,還是不退?”
“……”
隔了幾十裏,聲音不可能傳達到敵軍耳中。可她還是見到了那千軍萬馬之前的獨角男人緩緩露出一笑,取下了戰馬上的長弓,箭矢直直對準了他們的方向!
是林武?還是她?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箭在弦上,如破竹之勢直直朝他們麵上破空而來,轉瞬之間,已然近在眼前,避無可避,於烈日下反射出刺眼寒光!
“急襲!是急襲!全軍戒備!!”數百名將士震聲呐喊,舉起武器和盾牌一湧而出,震天的腳步聲如雷鳴陣陣。氣氛緊張繃到了極點,馬上就將要迸裂——
她堪堪側過身,箭矢從她耳旁,林武手臂側擦過去,不可避免擦破了誰的肌膚,飛濺出兩顆血珠。
就是現在!
餘夏掙開反綁雙手的麻繩,提起過於繁瑣沉重的嫁衣裙擺,向前方飛奔兩步,於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她就這樣消失在眼前,沒有任何一絲猶豫的。林武隻來得及見到那身狂亂鼓動的衣裙在無限墜落,他的新娘最後朝他微微一笑,美得如夢中仙,畫中人,可最後……皆消散於虛無當中。
…
餘夏已經覺得自己是跳樓跳崖專業戶了,跳了這麽多次,自由落體的感覺熟悉得仿佛回家一般。
她在心中默數了幾個數,心想著要是還不來人接住她,等會兒恐怕就要上演一場“肉醬人死而複蘇”的戲碼嚇瘋旁人了——
數到最後一個數時,耳邊響起熟悉的振翅聲,速度極快,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她就被人從半空中擄走並飛到了幾裏之外。
“抱歉我來遲了,你還好嗎?”
“完全沒事!來得剛剛好!”
恣意張揚的紅發在空中狂舞,那雙屬於烈隼的強勁雙翼卷出一道道淩厲風刃,帶著她直衝雲霄。她摟住隼冀遙的肩膀,從他背上取下隨身長弓,就著被抱著的姿勢拉開弓弦——
城牆之上的那道人影離得越來越遠,但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著她。
“……”
狂風在耳邊呼嘯,將那些並不重要的東西遠遠拋在身後,她拉開弓弦,對準天空,一支響箭衝入雲層,尖銳響聲回**天地,就在此時此刻,底下大軍爆發出震天撼地的呐喊,銀色大海卷起的巨浪將帶著多年以來的不甘和憤懣,淹沒一切獸族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