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永敬惱羞成怒,立刻便要過來打薑永業,隻是兩人之間隔著欄杆,他隻能把手從縫隙中伸過去,徒勞地揮舞著。薑永業陰笑一聲,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薑永敬頓時發出一陣殺豬般的慘叫。
薑恒看著這一出鬧劇,心中一片荒涼。他在想,這一切到底是怪誰呢?當初與春怡坊合作,他可以將事情全部歸咎於薑莘,但這天蠶絲之事,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呢?
薑欒?對,薑欒居心叵測,若是他沒有起壞心,沒有購買那天價的天蠶絲,他們怎麽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好啊,他現在自己逃了,卻扔下他們麵臨著生死未知的結局!
還有薑菡,明明之前已經送她去學過如何品鑒繡品,天蠶絲與蠶絲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她怎麽就能認不出來!
阿荷也有錯,自己既然對她這樣信任,她怎能辜負自己,還替薑欒瞞著自己,難道收了薑欒的好處不成?
對了,那些繡娘也是吃人飯不幹人事的東西,自己是做什麽的不記得嘛,日日用著那些繡線,怎麽就看不出端倪呢!
把這些人都責怪了個遍,他心裏卻沒有好受半分,反而更加幽怨。周圍吵嚷聲伴著哭聲亂成一片,薑恒心裏漸漸清明起來,此刻他即使再不願也隻能承認,不論是之前春怡坊的事還是天蠶絲的事,他自己都沒辦法推卸半分責任。
他是繡坊名義上的東家,若是他能謹慎些、督促得勤些、事無巨細地過問些,就算是有人要作怪也是無機可乘。
他當時在做什麽呢?對了,他每日都在想著如何將繡品賣出去,又有薑莘和青州那幫人搗亂,讓他忘記一個合格的東家不是愛鶴失眾,而是要統管全局,要論錯處,他算是頭一個。
想明白後,他無力地靠在了牆上。想他從前總被旁人稱讚為青年才俊,可這算什麽青年才俊,自己隻不過是一個需要曆經磨煉的愣頭青罷了。如今倒是叫他受了曆練,可這代價,是不是大了些?
他想要去到有風的地方,卻忘了這裏的風已經很大了。
突然,他看到一個身影往這邊走來,薑荷手裏提著食盒,麵容被牢房裏的陰暗籠罩著,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到她的聲音如潺潺泉水一般清靈:“大哥,這些你拿去,可否讓我和薑恒單獨說上幾句話?”
獄卒收了銀子,變得好說話起來:“長話短說,別太久了。”
說罷,便打開了牢門,沒等薑恒起身,薑永業先衝了過來,他不顧被薑永敬撕扯的破破爛爛的衣袍,也不顧往日的心高氣傲,一邊往外擠一邊懇求:“大人,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家裏有很多錢,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的!我是無辜的,我是冤枉的!!”
獄卒一把將他推倒在地,冷笑道:“錢?大人已經派人抄沒了你們幾家的財產,你哪裏還有錢?”
薑永業被這句話驚得都忘記爬起來,他明白抄沒家產的意思,這代表著他們已經被薛青廉判了死罪。
一時間,牢房裏響起一片哭聲和求饒聲,薑恒仿若局外人,竟比薑荷還要淡定,緩慢地走出牢房,對著薑荷點了點頭:“勞煩你來看我。”
薑荷微一頷首,先他一步走了出去,沒有回頭看牢房中那些人一眼。兩人被獄卒帶到一個小屋子,裏麵隻有一套桌椅,獄卒守在門外,給兩人短暫的獨處時間。
薑荷從食盒裏拿出了各式點心,還有一壺酒,沉默不語地給薑恒倒了一杯。薑恒抬起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苦笑道:“好酒!勞你破費。不過比起這個,我更想喝你做的牛乳茶。”
薑荷在他麵前坐下:“那我下次來給你帶上一杯。”
“下次?”薑恒嗤了一聲:“還有下次嗎?怕是下輩子吧。”
薑荷心中彌漫著內疚與悲傷,說出了一直想說給他聽的那句話:“薑恒,對不起。”
薑恒搖搖頭:“你沒必要跟我道歉,這不是你的錯。若是我謹慎些,也就不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薑荷五味雜陳,她知道薑恒說的沒錯,可自己作為整件事的推手,怎麽能不歉疚呢?這個人,他明明有著大好前程,卻因為投錯了胎,不得不遭受池魚之殃。
她想起幾個月前兩人那場談話,當時她讓他離開這裏,他的表情帶著那樣強烈的希冀,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若是他當時就離開了雍州,現在也會和薑欒一樣,能從這滅頂之災中逃離出去吧。
“恒少爺,這段時間謝謝你。”
薑恒眼中蒙上一層清淡如水的笑意,對著她舉起酒杯:“是我該謝謝你才對。若不是你,我竟不知道家人之間也能有那樣真摯的感情。替我同你幹娘和姐姐問個好,跟她說你們店裏的茶很好喝!”
薑荷舉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我會的。恒少爺,你……有沒有什麽事要我幫你做?”
薑恒眼裏的光黯淡下來,沉默許久,他說:“我怕是要死無全屍,被丟到亂葬崗了。阿荷,若是你方便,以後每年清明可否替我給一個人上柱香,燒些紙錢?”
薑荷好奇問道:“哦?是什麽人,墳墓在哪?”
薑恒的記憶中浮現一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個小丫頭,梳著兩個小圓揪揪,看著玉雪可愛極了。可她的臉上沒有孩童該有的天真爛漫,反而一副惶恐瑟縮之色,她走到少年時的他麵前,怯生生地懇求:“恒哥哥,你帶我走好不好?”
雖然我沒辦法帶你走,但我可以去陪你了。
“我……我不知道她的墳墓在哪,但你可以去問問薑莘,她或許知道。”
“那個人名叫薑荷,是我的堂親妹妹。”
薑恒的眼眶突然一紅,急忙舉起酒杯擋住薑荷看向他的視線。一杯酒下肚,他看向薑荷,等待她的回應,不想卻看到薑荷一副怔怔的表情,甚至在她眼裏,他看到了洶湧如潮水的哀傷。
“怎麽了?”
薑荷眼中的潮水漸漸退去,她嗓音嘶啞,不自然地笑了笑:“沒什麽。恒少爺,既是你所托,我定會辦到。就這一件了嗎,還有沒有別的?”
薑恒垂眸,無奈道:“我尚未成家,其他親人怕是也要跟我一同上路,再沒有什麽可牽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