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廉癱坐在椅上,望著桌上那幾個箱子,腦子一片空白。過了許久,才想起還有事要做,朗聲道:“去把這些財物找個地方買了,再仔細搜查中和堂,將錢財返還給百姓,但那些人也是貪心不足,責令收回執證,趕出雍州城。至於你們……”
他目光掃過堂下的百姓:“本官會自掏腰包補償你們每人二十兩銀子,拿著這筆錢,你們或可還債,或可在雍州安家,全憑自己的意願。至於中和堂,先責令整頓,擇期再次開放!”
此話一出,百姓一改方才怨懟的態度,紛紛叩謝薛青廉。而薛青廉也並未被別人的奉承衝昏頭腦,退堂之後便直接趕到了趙墨玨的府上。
這已不是薛青廉第一次來拜訪趙墨玨,每次來到這裏,他都不得不感歎趙墨玨的與眾不同。
趙墨玨官拜五品,戰功赫赫,按理說即使沒有娶親,府上也該有不少美婢才是。可這府中上上下下別說奴婢了,連個人影也很難見到,據說他家中上上下下算起來都不到十個人,都是經年跟著他的老仆和侍衛。
薛青廉在前廳等了沒多久,趙墨玨便來了,他眼尖,一眼便看到趙墨玨手上沾著墨痕,不由慌了神,近乎懇求道:“趙大人,你我相識也有一年半載了,我平日為官如何你也清楚的很!這次確是我失職,可我已經處罰了楊氏等人,也許諾會給那些百姓補償,你……你能否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替我瞞下此事?你也知道,這件事不能傳到京裏去啊!”
薛青廉從未這樣低聲下氣過。他是真的慌了,他已經在雍州打轉打了這麽多年,實在不想再耗在這裏了。若是此事傳到了京中,惹得聖上不痛快,他怕是又要在這裏熬上不少年。
更嚴重些,若是剛好在聖上不開心時叫他得知此事,貶個官、罰個祿也不是不可能。
趙墨玨歎了口氣,語氣也不似之前一般強硬:“薛大人,我明白你的苦衷,你也別怪我生氣。早前是我想出人才市場這個主意的,可我隻是個武夫,縱然想要為百姓做點事,也隻能在戰場上施展,除此之外便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我本可以直接上書向聖上稟明此事,想必聖上也會加以褒獎。可我沒有,我自從來到雍州,薛大人一直對我照顧有佳,我念著這等情義才將點子獻給了你,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薛青廉聽罷也是內疚不已:“趙大人,實在是對不住。我……我若早知道她是這樣的害群之馬,定然一早發賣了她!如今被她害得名聲也毀了,還得自掏腰包補償那些受害的百姓,我可真是……真是悔之晚矣啊!”
趙墨玨見他發自內心的難過,便叫人拿了兩壇酒上來,與薛青廉對飲起來。酒過三巡,薛青廉打著酒嗝訴苦:“我後悔輕信那賤人,也後悔許諾給那些百姓沒人二十兩銀子。那可有兩百多人啊,我哪裏來的那麽多錢!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也不怪他哭窮,中和堂雖得到了聖上支持,但還是薛青廉自己出大頭,人才市場則完全是他自掏腰包,讓他算時間拿出二百兩銀子屬實有些困難。更何況這隻是補給百姓的錢,還不算之後整頓中和堂等所花費的銀子。
趙墨玨大手一揮,豪氣地說道:“這點銀子算得了什麽,咱們從武的,最不缺的就是銀子!若是薛兄你手頭緊,盡管從我這拿,左右都是打仗得來的戰利品,能造福百姓也是好事!”
薛青廉當即就醒酒了:“當真?!”
趙墨玨拍著胸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在此處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取銀票過來!”
說罷也不顧薛青廉的阻攔便離開了。薛青廉又激動又不敢相信,待他將二百兩的銀票握在手裏時,恍惚間還覺得自己在夢中。
不過激動之餘他心裏也不免犯起嘀咕來——趙墨玨為什麽要幫自己?
喝醉了?
他行伍出身,酒量好的很,自己尚且清醒,他又怎麽可能喝醉。
想跟自己攀關係?
算了吧,兩人都是五品官,趙墨玨還是京官,硬要論起來也該是自己去攀他的關係才對。
純屬為了義氣?
別搞笑了,那是話本子裏才有故事,現實中,誰人不是利字當頭,又不是散財童子,憑什麽為了區區義氣給你這麽多錢?
如果這些都不是的話,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薛青廉舔舔嘴唇,委婉地問道:“趙大人,你最近可安好啊?”
趙墨玨自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索性也不再掩飾,直截了當地說道:“實不相瞞,大人,趙某有一事相求。大人放心,絕不是什麽強人所難之事,對你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薛青廉頓時覺得手裏的銀票有些燙手:“你且說來聽聽。”
“你與薑家可是關係匪淺?”
薛青廉皺了皺眉,不明白他為何會說起薑家,但還是老實回答:“是有些交情。”
“過段日子,薑家怕是要倒大黴。我想拜托薛大人,若是薑家出事,你不可以從中為其周旋。”
薛青廉微微一驚,思索片刻說道:“若是他們真的犯了律法,我自然會按律辦事。可趙大人,你與薑家可有什麽仇怨?”
趙墨玨半真半假道:“實不相瞞,我家曾是做生意的,但後來被薑家人坑了一大筆,我雙親因此事大受打擊,不久後便雙雙撒手人寰。薛大人,你覺得這個仇我該不該報?”
薛青廉起初還半信半疑,但再一想薑家那幾房的為人便不得不信了。他歎了口氣,勸道:“若我是你,這仇我肯定報!但趙兄弟,你沒必要為了他們而犯了律例啊!”
“誰說我要犯律例了?”趙墨玨嗤笑道:“你與薑家關係近,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些年他們的所作所為,當真算得上清白嗎?薛大人,我不會為了報仇就給他們安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我隻希望你到時給他們定罪的時候不要心軟就可以。”
薛青廉沉吟片刻,終究沒敢把話說死:“還是那句話,若是他們真犯了法,那我必然不會手軟!至於這銀票,趙兄弟,你有這份心,我實在感激。但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更何況我這戴罪之人?這樣,我給你寫張欠條,日後等我喘過氣來,必定還你!”
趙墨玨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他幾眼,心想這薛青廉還真是有趣,竟上趕著給他送把柄,那他還有什麽不樂意的?於是兩人半推半就的寫了欠條,簽了名,蓋了印章。就在薛青廉從欠條上拿起印章的那一刻,他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了,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楊雨蕭那個蠢貨,怎麽能想出那樣周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