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
季閆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在池暮身上看到這兩個字。
原來不管外表再堅強再堅不可摧的人, 也偶爾會有不堪重負的時候。
池暮說他不敢回去。
季閆無法想象,能讓池暮覺得害怕,甚至讓他寧願當個縮頭烏龜選擇逃避的, 究竟是什麽事。
但就像他有不願意告訴別人、不想回憶的曾經一樣, 池暮肯定也不希望別人來碰觸這些東西。
所以季閆什麽都沒有問, 隻是陪池暮在咖啡廳坐著。
打過職業聯賽的,心態都不會差, 更何況是有多年比賽經驗的池暮,調整心態的能力當然也是一絕。
桌上的咖啡還沒有變涼,池暮已經收起了難得外露的情緒, 抬手叫了服務員結賬。
“我們要走了嗎?”季閆問道。
“你還想在這裏坐一會兒, 我們就慢點過去。”池暮道。
考慮到季閆平時不太出門,就算有休息和放假時間,他也是會將自己泡在訓練室的人, 池暮也想讓他趁這個春節好好放鬆放鬆。
明明是少年, 卻活的那麽老成。
除了上次半夜出去違規喝酒,認真想來, 季閆似乎真沒做過在這個年紀肆意揮霍的事情。
“我沒想……如果接下來還有事的話, 就走吧。”季閆連忙說道。
池暮說的是“過去”, 而不是“回去”,那就說明他等下應該還約了人要見麵。
不過季閆已經不緊張了,他連他姐姐都見過了, 四舍五入就是見了家長, 隻要不是現在立刻就和池暮父母見麵,他覺得自己都能接受。
但他沒想到的是, 池暮決然直接打車帶他去了市中心醫院。
醫院大門附近開了幾家小吃店便利店,還有賣水果的賣花籃的, 店麵不大,目測也就十來個平米,趕上生意好的時候還得站外麵排隊。
幸好現在不是什麽流感多發的旺季,幾個店生意寥寥。
池暮挑了家離得近的水果店,拿了兩個果籃,打算結賬的時候,季閆有些局促地說:“那個……我要不要也買一點?”
如果是去探望池暮認識的朋友,那麽他兩手空空地去,似乎不太好。
“不用。”池暮說,“幫你拿了。”
季閆愣了一下,原來那兩個果籃有一個是他的。
剛想說話,池暮忽然眯起眼睛,警告似的看著他:“先說好,你這次再敢提出什麽AA,我肯定當場翻臉。”
聞言,季閆忍不住抿唇笑起來。
他剛才確實有這個打算,池暮警告的恰是時候。
“不提了。”季閆說,“你幫我付吧。”
孺子可教也。
池暮滿意地點頭,第一次花錢買單買的心甘情願。
畢竟是自己男朋友不是。
買完水果,池暮又去隔壁的小超市挑了一板彩鉛兩本繪本,又拿了些棋牌類遊戲,看到架子上那些琳琅滿目的零食覺得好像也挺好吃……
倆人逛個擁擠的小超市逛的比商場還起勁,最後結賬的時候發現一個袋子裝不下,隻好問老板要了兩個袋子。
買完東西去住院部的時候,池暮抽空給顧煬發了條信息,但顧煬沒回。
上次約他的時候,顧煬說今天下午小姑娘有個身體檢查,兩點到兩點半結束,看時間估計這會兒剛做好,沒空回消息。
池暮和季閆一路打聽,終於找到了顧煬說的那棟住院樓。
走廊上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還有忙碌的醫護人員在各個病房穿梭的身影。
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池暮對醫院的印象就不太好。
這裏每天經曆了太多生老病死,那些離他很遙遠的東西,仿佛一下子在眼前放大,逼得他喘不過氣。
“502床,是這裏吧?”季閆看著病房外貼的編號說。
池暮回過神來,對了下顧煬發給他的床號,點頭:“是這裏。”
他先抬手敲了敲門,沒得到應答。
是去檢查還沒回來嗎?
就在這時,門從裏麵開了,一名護士出走來,看了他們一眼:“你們是來探望501床的?”
池暮:“不是,我們是502的。”
“哦,那站在門口幹什麽,進去吧。”護士說,“502除了小姑娘哥哥,還沒見過其他人來探病的呢,小姑娘也是真可憐……”
護士感歎了一句,慢慢走遠了。
池暮本想等顧煬回來再說,但他和季閆往這門口一站,不管男女老少,都頻頻投來好奇的目光,就算臉皮厚如池暮也有些頂不住了。
他推門進了病房,打算進去等。
病房裏的消毒水氣息稍微淡了一些,大概是因為有人居住,多了幾分生活氣息。
501床的病人是一個中年婦女,她丈夫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正在削水果,時不時抬頭和妻子說幾句話。
但中年婦女卻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似的,閉著眼睛,毫無反應。
另一張靠窗的病**躺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又瘦又小,各種細管從床頭的儀器連進被窩裏,仿佛一張甩不脫的大網,將她禁錮其中。
池暮還記得上一次見顧玲的時候,她剛過完十二歲生日,這個年紀的小女孩已經懂得打扮了,每天都穿著花一樣的裙子,笑起來的時候還有兩個小梨渦。
從小就很懂事很貼心,也非常黏顧煬,每次顧煬訓練,小姑娘都會陪著他,直到太晚熬不住睡過去,再被他哥抱著送回房間。
這樣的日子仿佛還近在眼前,但當池暮看見病**瘦的脫了相的女孩,看著她蒼白的麵容,好像花期將至即將凋零的花朵時,鼻尖猛地開始泛酸。
毫無預兆的,腦中浮現起在洛杉磯比賽後台,顧煬悄然流下的兩行眼淚。
連池暮這個外人看到這樣的顧玲都忍不住心如刀絞,更何況是顧煬。
“你……來了?”
池暮轉過頭。
顧煬手裏提著一個熱水壺,應該是剛剛接完水回來。
他的神情很淡,仿佛已經習慣了現在的一切,更多的是源於對未來的無望。
病魔不但折磨著顧玲的身體,同時還摧毀了顧煬的意誌。
他目光在季閆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移開,走過來將熱水壺放到旁邊的櫃子上,說道:“我這沒什麽可以招待的,你們隨便坐……”
話到一半,顧煬便頓住了。
幾人不約而同看向床邊唯剩的一張椅子。
坐是沒法坐了,池暮說道:“不用,我們站著就行,也不用招待,沒那麽嬌貴。”
顧煬沒說話。
“沒有征求你的意見,多帶了個人,不好意思。”怕顧煬不肯收,池暮幹脆把手上的東西放在了旁邊的窗台上,“買了點小玲愛吃的。”
“不用買這些……你能來就行。”顧煬低聲說,“小玲她,一直挺想見你的……”
池暮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什麽。
從顧玲被檢查出患了ALS,再到不得不入院治療,全都是顧煬一個人在扛著。
他沒有選擇告訴戰隊裏的其他人,不僅是怕別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他們,更是擔心隊友因為他的事影響訓練和比賽。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顧煬的肩膀上已經承擔了太多太多。
他已經習慣一個人解決問題,一個人舔-舐傷口。
看著這樣的顧煬,池暮不是不後悔,如果他早點知道這件事,或許就能讓顧煬稍微輕鬆一些。
季閆在旁邊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池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有些失笑,但還是輕輕反握了回去。
“哥哥……”就在這時,病**的顧玲醒了過來。
顧煬立刻湊上前:“嗯,哥哥在,你看看今天誰來看你了?”
顧玲轉過頭,視線打量著池暮。
就在池暮以為小姑娘可能不太記得他的時候,顧玲嘴角慢慢扯出一個笑容,熟悉的小梨渦在臉頰綻開:“池暮……哥哥……”
隨著病症加重,顧玲的言語功能受到影響,吐字不怎麽清晰,一句話要費好大功夫才能說出來。
但小姑娘的笑容卻足以令人動容。
池暮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說道:“小玲今天也非常漂亮啊!”
顧玲道:“哥哥……騙人,我都醜得……不敢……照鏡子呢。”
“真的,”池暮指了下季閆,“不信你問這個大哥哥,這個大哥哥從來不說謊哦。”
顧玲目光隨之移過去,似乎在向他確認。
季閆點頭道:“嗯,很漂亮。”
“看吧。”池暮說,“再也找不到像小玲這樣漂亮又聰明的女孩啦!”
“謝謝......雖然你……們是哄我的,但我……還是很……高興……”顧玲說。
池暮看著她,莫名有些難過。
這麽懂事的孩子,卻要經曆很多人都不會經曆的痛苦。
最難能可貴的,是她擁有一份樂觀向上的心,這樣的人,絕不會被病魔打敗。
顧玲說了幾句話,眼皮便開始鬆動。
顧煬說:“剛剛做完幾項檢查,應該是累了。”
池暮哄道:“累了就睡吧,哥哥以後會多來看你的。”
顧玲眼睛已經閉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聽到這句話,她強撐著精神呢喃道:“不能……反悔哦。”
說完,就沉沉睡了過去。
“走吧,出去聊,別吵到她睡覺。”池暮說道。
幾人出病房的時候,501床的男人正慢慢吃著削好的蘋果,衝他們點頭打了個招呼。
或許是今天見到顧玲讓池暮很是感慨,他忽然很想抽根煙。
但醫院走廊是不允許吸煙的。
顧煬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沒有選擇在走廊說話,而是直接去了盡頭的安全通道。
打開通道門的時候,顧煬轉頭看了季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季閆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動。
他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留出一點時間讓他們單獨說話,但卻無法控製自己說出該說的那句話。
特別是在咖啡廳,池暮對他姐姐……和他,說的那番話。
剛開始聽了季閆是很高興,但現在卻總感覺失落落的,像是一種漫無邊際的恐懼籠罩著他。
池暮是不想讓他待在身邊了嗎?
他想把他趕到別的分部去嗎?
他為什麽要當著他的麵說這些,是提前讓他知道,好有個心理準備嗎?
季閆越想越慌張,他不想懷疑池暮,但是思緒跟瘋長的藤蔓一般,瞬間綿延了數萬裏。
他無法控製自己不去做那些糟糕的假設。
直到池暮輕輕按了按他的手,安撫似的笑道:“在這邊等我一下,嗯?”
池暮的聲音宛如一根救命稻草。
季閆緊緊攥著手,從小腹往上到胸腔,極深極慢地吸了口氣,讓自己從可怕的臆想裏走出來。
他抬頭看了眼還在門邊等待的顧煬,沉默片刻,說了句好,然後轉身去走廊的公共座椅坐下。
池暮有些不太放心,他能感覺的到,季閆現在的情緒有些異常,或者說比平時還要冷漠,仿佛將自己畫地為牢,他出不來,別人也進不去。
但猶豫半晌,他還是決定先跟顧煬把話說完。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安全通道。
“你男朋友?看你看得這麽緊?”顧煬開門見山張口便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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