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禮夜裏的憂鬱和失落,仿佛隻是一閃即逝,第二天,他就又是那個高傲淡漠的小少爺。
戎玉總想做些什麽,卻被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一個惱怒的男音在走廊裏回響:“這是什麽地方?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你們是不是不知道我跟長公主的關係?我怎麽可能想要暗害他呢?”
戎玉和季禮推門去看,正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瞳。
那是一個長相極俊美、皮膚蒼白、高高揚著下巴的男人,試圖表現出高傲鎮定的模樣。隻是他的眼神卻有些慌張,不斷地、倉惶地敘述的話,更像是求饒
“季禮!你也在這裏?”男人驚喜地說著。
戎玉瞧見他正帶著電子鐐銬,一左一右都是穿著調查部製服的軍官,身後還有十餘個相同被羈押的人。
穿著調查部製服的人認得他們,謹慎地行禮、解釋道:“殿下命我們將部分案犯暫時轉移到海底,隔絕與外界的聯係,以防他們在牢獄中再有變化。”
“我知道了。”季禮說。
他們便推著這些人向前去了。
隻剩下那個男人一會兒“季禮”、一會兒“長公主”的話回**在長廊中。
“他是我父親。”季禮瞧出了戎玉的疑惑,淡淡地說。
戎玉小聲說:“我去要打招呼嗎?”
按照常理來說,他或許該見見季禮的家人,但他懷疑這位季先生,此時此刻並不希望他出現在他的麵前。
“不,”季禮迅速反駁,又發覺自己的口氣過於生硬,垂眸咬緊了嘴唇,低聲說,“我不想……他在你的麵前丟臉。”
“他很糟糕。”
戎玉輕聲說:“好。”
季禮便有些低落地攥緊了拳頭,自嘲似的笑:“我也沒什麽像樣的家庭可以給你。”
戎玉想說沒有關係,卻又聽聞季禮遲疑著低語:“我要去問他兩句話。”
季禮追去了,戎玉卻忽然發現有什麽碰到了他的鞋尖兒。
是兩枚硬幣。
一個帶著電子鐐銬的人,正低頭試圖撿起這兩枚硬幣。
戎玉便蹲下身撿起來,塞到對方的手裏。
可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沉默就化作了惡意,對方的神色出現了一瞬間的扭曲:“戎玉?”
是陸刹。
戎玉愣了一下,陸刹便迅速直起了身子,輕蔑地注視著他:“竟然是你。”
戎玉笑了笑:“也沒有分別多久。”
上一次他還在收買他謀害長公主。
眼下他們的立場就發生了這樣的倒轉。
戎玉似乎並沒有感受到大仇得報的狂喜,但說惋惜也是不可能的,沒有人比他更希望這些家夥消失了。
他擺了擺手,準備離去。
卻聽見陸刹在他身後陰冷地笑:“你以為你能一步登天了嗎?”
“你以為你已經擺脫了從前嗎?”
戎玉便扭過頭去,注視著他。
“在我眼裏,”陸刹上前一步,惡意而扭曲地打量著他的麵孔、打量著他胸前的星塵,打量著他的身體,“你不過是從鬥獸變成了被人戲耍的玩物罷了。”
“被叫一句戎玉少爺,就不知東南西北了嗎?”
“父母是S級罪犯,出身是鬥獸的雜種,還妄想著什麽——”
戎玉本以為他要說出什麽有營養的話來,沒想到還是這樣的神經病。
他也許唯一正常的時候,就是在那天要收買他的時候,也許是關乎到了家族利益,才略微正常了一瞬。
而眼下,已經徹底變得無趣了。
戎玉無趣地轉頭離去,卻聽見陸刹在背後低語:“哦,不對,季禮也是一個雜種。”
戎玉猛然停了腳步。
陸刹便陰冷地笑了起來:“一個即將沒爹沒媽的雜種。”
“叮——”一聲。
下一刻,那枚硬幣就擦著陸刹的臉頰,深深地嵌入了牆壁之間。
戎玉的眼瞳已經變成了暴烈的金色。
“閉嘴。”他說。
左右的調查部人員愣在原地,不知該不該出手阻攔。
陸刹的臉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血液順著他的臉頰淌下,他伸出舌頭去舔舐,卻桀桀地怪笑起來:“怎麽,你想要動手嗎?”
“上次比賽,我怕了,你也怕了。”
他至今都歎息自己死亡一刻的畏懼。
“可現在不同了,你殺了我,我們便一起死了。”陸刹吃著自己的血,笑得陰狠,“你來嗎?”
“你在地獄,如今我也在地獄。”
戎玉把手裏的另一枚硬幣扔在地上。
“鐺啷啷”的聲音。
戎玉靜靜地看著他,頭一次直視著他的眼睛,真正意義上地同他對話:“陸刹,角鬥場沒有把我變成野獸,卻把你變成了惡鬼。”
被謀殺、被碾碎、被撕裂無數次的孩子,嗚咽著、哭泣著、匍匐著縫補身為人的形狀。
可那些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家夥們,卻越來越沒了人的樣子。
“為什麽呢?”
陸刹愣在原地,瞳孔瞬間收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戎玉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同他擦肩而過。
“已經逃走了嗎?”
陸刹盯著他的背影喃喃,像是詛咒,又像是憎恨。
他從第一次看到他角鬥,就知道他在比他更深的地獄裏。
可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戎玉已經離開了。
遠處有人喚:“玉玉。”
那聲音冰冷,卻帶著若有似無的保護意味:“過來,這不是你的工作。”
長公主被簇擁著,從長廊走過。
戎玉立刻就屁顛屁顛地衝了過去,傻乎乎地湊到長公主身邊,像是小動物似的,亮晶晶地注視著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說:“跟我來。”
戎玉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問,毫不遲疑地就跟著走了,沒想到一路跟著長公主走進了那間的巨大的禮堂,撞上了無數陌生鏡頭和目光。
在長公主出場的一瞬間,整個禮堂都寂靜了。
季禮不知何時,已經靜靜站在角落,等待著長公主的出現。
戎玉瞬間愣住了,自動自覺地縮到跟季禮一個角落,小聲嘀咕:“怎麽回事兒?”
季禮淡淡道:“發布會。”
長公主複蘇的發布會。
在整個帝國直播。
長公主剛剛立在發言台前,忽然瞧見了季禮和戎玉站在角落,微微勾起嘴角:“你們在那開什麽小差?”
戎玉被點名點得猝不及防,連忙跟季禮跑到了長公主的身後。
對於長公主的舉動,他尚且不解其意,被這些鏡頭和目光正對著,有些不好意思,卻自動自覺像是兩個騎士,站在長公主的身後。
長公主的裙擺是雪白的。
她很少穿長裙,多數便於行走的勁裝,也許隻有鄭重的場合,才會偶爾穿上長裙露麵。
“我回來了。”長公主說。
她的發言總是冷淡而利落,幹脆得像是她本人。
幾乎沒到一兩分鍾的功夫,就已經概括過了發言稿上所有的信息,然後平靜地等待著下頭的提問。
戎玉正在跟季禮偷偷交換眼神。
被長公主含著笑意的目光抓了個包,一個激靈。
正巧碰上下頭有人提問:“請問您對坊間傳聞您是季夫人的說法怎麽看呢?”
季禮的眼神兒忽然凝固了下來,戎玉也無聲無息地屏住了呼吸。
“夫人?”長公主輕描淡寫地問,“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季禮的目光有如一灘死水,冷靜得毫無波瀾。
戎玉想偷偷拉拉他的手。
然後就聽見長公主說:“但有一個人,的確想要向大家介紹。”
長公主的手忽然按在了季禮的肩上,輕聲說:“季禮。”
“我唯一的兒子。”
全場一片嘩然,閃光燈閃得更快。
季禮猝不及防,忽然就紅了臉頰,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他沒有準備,”長公主威脅的眼光下去,臉上卻掛上了一絲笑,“請各位斟酌提問。”
她一直都這樣的護短。
戎玉在背後,偷偷地眯著笑眼,聽季禮一本正經、四兩撥千斤地回答所有提問。
幾個問題過後,很快有人示意采訪者停止提問,季禮微紅著麵孔想要退下一步,卻聽見長公主又提示:“結婚的事情,不說嗎?”
這下原地紅炸了麵孔的不止季禮。
還有戎玉。
兩個人麵麵相覷,麵孔都徹底紅炸了。
結、結婚!?
什麽時候定下的事情?!
等等,這、這個直播的範圍是整個帝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