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冷兵器的鼻祖成精的木白在許多人的設想中應當和熱武器天然對立,但事實上從很久以前開始,木白就對火藥充滿了興趣和研究的欲望。
其實在之前的任務世界中他也會接觸到這類軍備,不過在那些任務世界中,大部分世界的熱武器都隻能打醬油,無論是任務者還是裏世界人都很少使用這類器械,更別說給他研究的機會了。
至於在現實世界……不知道那個殺天刀的任務者鬧出了將現代科技帶到任務世界中的事,最後據說把委托人給熔了,委托人醒來後差點用眼淚把妖管局給淹了。
於是到了木白這兒妖管局就有了新規,蘇醒後沒有二十年有效清醒時間者,不得接觸現代的各種科技資料,其中當然包含槍械以及火藥的相關資料。
這條新規的定立就是怕他們這些心智跟不上現代發展的“年輕妖”控製不住自己在任務世界使用了超出時代太多的科技產品,結果把小世界搞崩。
所以,要不是木小白運氣好,遇到了對他心軟無比又恰巧博學多知的副隊,他到了這個世界後估計就和土老帽沒啥兩樣,畢竟對於生活在春秋時期的它而言,大明的一切已經先進到會令他感覺難以想象的程度。
——但副隊也不知道火器的相關情況,除了曾經嘀咕過那麽一兩句外,木白對火器也可謂是一無所知。
要不是這樣,他當年也不至於做出大半夜潛入明軍軍火庫結果被沐春抓到的事。
而在進入應天府之後,以他的身份總算能夠接觸到大明的部分最高機密了,洪武帝的養娃準則是——你可以不用,但是不能不會。
所以大明的皇子皇孫們都近距離接觸過大明的火銃,並且近距離觀察過火銃的攻擊威力和距離,當然,也近距離觀賞過它是怎麽炸膛的。
是的,炸膛。
朱元璋十分大手筆得讓人特地炸了一把火銃給心智勃勃的小皇子皇孫們看,雖然隔得足夠遠,但正看的興起時火器猛然炸開碎片四射的場麵就宛如一盆冷水般,“轟”得澆在了幼崽們身上。
雖然事件發生時都在洪武帝的預算內,現場並沒有造成傷亡,但那驚險一刻的場麵直接解答了小皇子們當時的疑惑——為什麽不將像弓箭一樣貼在臉頰邊以增加精準度,而是要捧在肚子前頭發射。
因為在肚子前麵炸開了還有甲胄保護,在臉邊上炸開了小命都保不住啊。
是的,如今的火銃就是這樣一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武器,雖然動靜大震懾能力強效果也很好,但必須考慮到它的損耗以及冷卻時間,否則自己人反而會被優先幹掉,這一切都是由於如今的火銃材料之故。
大明的火銃主要以鐵鑄成,其實早期是以延展性更好的銅來製作的,但在洪武帝在洪武十三年下令全軍火器覆蓋要達到駐軍的一成之後,原材料就不得不由昂貴又稀少的銅改為了便宜又多的鐵。
鐵製品比起銅有它的優越性在,譬如造價便宜材料易得,譬如硬度更高,使用壽命比起銅材料更長,也譬如燃點更高能耐火藥炙烤。
但某種意義來說,正因為它的這些優點,鐵質火銃比起銅製也更容易炸膛。
硬度更高就意味著打磨上難度提高了,而槍管不同於普通鐵管,在火藥發射時衝擊力巨大,但凡有一點粗細不均勻的地方就很容易成為整根槍的爆點。
鐵的燃點極高,以尋常的燃料很難達到使它溶化的溫度,大明如今的熔鐵之法依然是添加各種助燃劑以降低其燃點。
而大明的鐵礦眾多卻質量不一,在本身就已經有雜質的情況下,又用這種方法煆燒,出來的成品如何就全看運氣了。
銅製品雖然有諸多的缺點,也同樣容易炸膛,但因為它的燃點較低,銅鑄技術也足夠發達,加上還有比其硬度更高的鐵製品可以用來打磨,所以銅火銃的成品質量反而更高。
而且銅的延展性更高,所以當其溫度達到極限時銃身會微微隆起,有經驗的火銃手就知道必須要停止射擊了,雖然比起鐵製品它的壽命和精準度更低,但對於兵士的保障要高得多。
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有點,但在原材料上,中西方最後都選擇走向了相同的道路——他們都選擇了鐵器為原料。
單論炸膛這個問題在中西方其實是一樣的,西方的鍛造技術甚至比起東方還要落後,而且歐洲本地的鐵礦石儲備相當稀少,而為了達到更強的戰鬥力同時避免炸膛,又節省材料,他們就隻能另辟蹊徑。
當被宦官轉手呈上的槍支一入手,木白便發現了其中的問題,他顛了顛這把僅有鐵質管身,沒有木棍支撐的億邦火銃,眉頭微微挑起。
很輕,就算沒有疊加木棍的重量,這把火銃的重量也未免太輕了吧。
“在我的國家,槍支極其昂貴,一把普通工匠製造的長槍就價值一頭牛,而大工匠製作出的優等槍價格等同於黃金。”第三個威尼斯商人——一頭黃褐色卷發的威尼斯商人甘爾達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場內不少人表情都露出了些微妙。
甘爾達衝著上首的大明皇孫拱手,麵容有幾分苦澀,“我的父親曾經是一個製作槍械的好手,但他在我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留給我的是一筆巨額的債務,”
作為一個威尼斯小有美名的製槍師,甘爾達的父親在去世之前自然有不少訂單,但他的去世過於突然,那些訂單大部分都沒有完成,於是昔日陪著笑臉送上礦石和寶石的求購者立刻轉換了嘴臉,而以往代表財富的訂單也立刻轉變成了高昂的違約金。
為了賠償這筆債務,甘爾達家的房屋被出售,工坊裏的礦石和原材料被同行低價收購,他的母親去做了幫傭,當年還幼小的甘爾達就隻能一個人和低劣的礦石以及父親的手劄一起玩耍。
或許他真的有這方麵的天分,甘爾達在他十四歲那年用父親留下來的劣等礦石敲敲打打,竟是成功做出了一把射程隻有十步遠的劣等槍,但那把劣等槍卻賣了個很不錯的價錢,這筆錢成了甘爾達的起步資金。
但這筆錢比起礦石的購買不過是杯水車薪,於是甘爾達和所有的威尼斯乃至於歐洲的製槍師一樣,走向了一條和大明完全不同的道路——他們開始對槍械熱情改造,並且根據使用人的需求增添了許多個性化服務。
甘爾達呈上的這把長銃,就是改進後的結果。
“稍等,”邊上侍立的工部侍郎在此時禁不住開口詢問:“這位……郎君,如果在下沒有理解錯,您方才的意思是,您和您的父親都是以售賣以及製作火銃為生的?”
“是的,尊敬的先生。”甘爾達似乎不明白對方為什麽會有這個疑問,在工部侍郎有意的言語牽引下,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將自己國家的國情和秘密都一股腦掏了出來。
昔日,元朝廷在和阿拉伯人的戰爭中將火器和火藥帶到了阿拉伯國家,而阿拉伯國家又在和歐洲的戰爭中,將這種凶悍的武器帶去了歐洲。
和火器、火藥全麵官營,民間不允許擁有和研究的原產地不同,歐洲大部分國家都沒有一個強有力又有約束力的中央政府。
在甘爾達的口中,如今的歐洲各國的情況就類似於春秋戰國那個強枝弱杆的時代差不多。政權分散且“諸侯”林立的歐洲在各地方勢力各自為政,出於自我保護的需要,火器到達了地方政權手裏。
而高度發展的商業環境和天高教皇遠的地理位置使得歐洲的資本主義出現了萌芽,在城市內資本家的身份和地位逐漸升高,而當市場和政治出現了金錢的聲音,那麽地位和特權自然而然就向著資本開始傾斜。
於是很快,這種大規模殺傷武器居然開始被私人所掌控,火器製造私有化不說,優質的火器本身甚至成為了各地“諸侯”、富商獻給他們“皇帝”的貢品。
這樣的行為對政權來說存在很多潛藏的危險,但對於槍械本身來說,卻並不是壞事。
大明如今的所有槍械均由軍器具製造,內部工匠就相當於企業內編製,做多做少、做好做差都是拿一份工資。
雖然在嚴格的質量監察和登記製度下這些火銃並不會有大的質量問題,但難免活力不足。
而歐洲則不相同,在甘爾達的敘述中,在他的家鄉優秀的工匠會得到追捧和大量的金錢,並且會取得比普通人更高的身份。
而且在名聲和利益的驅使下,歐洲的工匠自然會產生競爭和比拚意識,甚至有工匠會公然在大街上舉著自己最滿意的成品比拚,這被稱為男人的遊戲,勝利者的火器會成為追捧。
有競爭有激勵才有進步,因此,甘爾達呈上的槍支和大明現有火銃有了極大的不同。
首先是更輕的重量,如果在攻擊力和耐用性沒有下降的情況下,這無疑更方便攜帶。
而讓木白眼前一亮的是它的點火裝置,如今大明的火銃點火是用藥撚,也有用火繩作為引線的,前者發射速度快,但是需要第二人幫忙,後者可以給兵士充裕的準備時間,但是發射緩慢。
目前大明的主流是火繩式,畢竟戰爭中不可能專門給火銃手配備一個點火小兵,但這種火繩式也有缺點——它不夠隱蔽。
此前在雲南時,大明的軍隊就曾經吃過這個虧。
當地的土族原先對火器十分的陌生,尤其是對火器的射程範圍和射擊時機很難捉摸,早期時候的火銃雖然笨重緩慢,但在克敵上效果拔群。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可以通過觀察火繩的情況來進行預判。
為了實現火力覆蓋,明軍的火繩長度當然是計算好的,從點燃到發射的時間兵士和指揮也都心裏有數,但這個時間被敵人掌握就讓人很難受了。
但甘爾達的槍械在這點上卻能有效避免,因為雖然同樣是用火繩作為引線,但不知道是何原理,這把歐洲槍的火繩燃燒速度非常緩慢,正因為燒的慢,他們的火繩與其說是一次性的點火裝備,不如說是類似於火折子的用法。
甘爾達用機扣和一個鐵匣子罩住了火繩,而在需要它點火的時候,隻需要用機扣將燃燒著的火繩壓入點火口即可。
因為這種設置,火繩從一次性變成了多次性,而且因為小匣子的存在,火繩也不容易被打濕,還能遮蔽住火光,整體變得更為隱蔽。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缺點,譬如要將燃燒著的火繩精準壓入需要技術,而且火繩的長度也需要提前調整,但對於發射一次就需要給它一點冷卻時間的火銃來說,在等待的時間調整火繩並不是太麻煩。
如果說這個改進隻能說是充滿巧思又方便的話,另一個改造就讓木白有些看不懂了。
“你們為什麽……要在槍管裏挖線?”木白終於找到了這把槍更輕的原因,他用手指觸碰槍管裏凹凸不平的細線,有些不敢置信道:“這是為了節省鐵嗎?”
“一開始……是那樣的。”偷工減料被新老板發現的黑心商人甘爾達露出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容,他小聲道:“但是我發現,被我劃了線的槍準頭要比光滑的槍更好用!”
……真的假的啊?